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老贺的诡事辑录1 作者:砚香 内容简介 · · · · · · 《老贺的诡事辑录:一个退役军人亲身经历的恐怖记录》是一部以退役军人杨贺的亲身经历为主线的恐怖悬疑小说。1982年,主人公杨贺在部队服役,期间犯下错误,回家后遭遇一系列诡异事件,本不信命的他开始相信一个批命老人的话,他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却因此卷入了一桩天大的阴谋之中。一件件离奇诡异的事情连续发生,一个个心怀鬼胎的人连续出现。深山中隐藏的龙脉,紫玉金蟾牵扯出的秘密……种种诡异事件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阴谋? ============== 前 言   一次回老家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自称老贺。沏清茶一壶,备瓜果两碟,他是讲故事的人,我是听故事的人。他的故事惊悚离奇,荒诞怪异。由于他的叙述简洁凌乱,所以我就将我听到的故事作了文字加工,为了叙述方便,我在故事里用了第一人称,就是你们下面即将看到的。 第一章 红棺女尸   1982年,我在东北的某高炮团当一名炮手,那时候我们驻扎的地方比较荒僻,所以除了每天基本的训练,日子过得很无聊。   六月二十五号那天,天阴沉沉的,我换完岗后疲倦地倒在床上睡觉,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一把推醒了:“嘿,杨贺,贺子,快醒醒,有个新鲜事儿告诉你!”   我睡眼惺忪地一看,原来是柳松明,外号柳黑子,班里就数他和我的关系最铁。   “去去,有什么新鲜事儿?没看我这睡得正香呢。”我没好气地给了他一拳,睡觉时被人弄醒,恐怕没人会高兴。   “真的,我没骗你,刚才巡逻下来后,我听他们说在营地北面三四里的地方看到了一口红色大棺材,一半埋在土里,红色的,凶啊。”   “瞧你个没文化的,那叫朱漆棺材。有人打开看了吗?”我看他是打定主意不想让我继续睡,索性就坐了起来。   “嘿,你还别说,三班的高大炮还真是胆大包天,本来没人敢过去,偏他就没当事似的把棺材盖儿给掀了,说是里面放着一具女尸,而且眼睛和鼻子上还缝着红线……”   “又是他。”我小声嘀咕。   高大炮原名高大强,整个团里,就属我和他不对付,我们一个号称浑身是胆,另一个自称胆大包天,自古“文无第一,胆无第二”,我们是谁也不服谁,总想争出个高低来,可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我听着柳黑子一直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地说着那个女尸的事儿,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以前大人经常给小孩讲的打赌喂死人吃饭的故事,我觉得这是一个让高大炮吃瘪的主意。   我拽了他一下:“黑子,你去帮我给高大炮传个话。”   “什么话?”柳黑子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你就说我要找他打赌。”   “打赌?”   “你告诉他今天晚上十二点,让他拿着一碗饭去喂那个棺材里的女尸吃,不许拿手电之类的照明。如果他做到了,以后我杨贺就服他,事后还请他喝酒。”   柳黑子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说你……别闹了,人都死了还怎么吃饭?”   “那你就别管了,叫你去你就去。”我想自己的点子肯定能挫挫高大炮的锐气,心里别提多兴奋了。   黑子最后还是替我传了话,没想到高大炮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大概他也早就想挫挫我的锐气了。   我要和三班高大炮打赌的事一来二去地传了出去,我们那时候比较松散。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虽然天上下着小雨,但在营地门口还是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大家都议论纷纷,高大炮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心中暗自冷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一会儿就有你好看。   快十一点的时候我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对黑子说:“黑子,我突然肚子疼,先去方便一下,你帮我在这看着啊。”   “行,你快去吧。”   我捂着肚子在营地门口拐了个弯,跑向了黑暗处。那边高大炮穿着雨衣手里还端着一碗饭,向着放朱漆棺材的地方出发。其实肚子疼是我装的,早在下午的时候我就按照黑子的描述找到放朱漆棺材的地方了。   那地方地势有点儿古怪,方圆半里都没有树木,只有及膝的荒草。放置朱漆棺材的地方是个凸起的土包,朱漆棺材入土一半,棺材上的朱漆艳红如新,很是诡异。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棺材我谈不上惧怕,顶多是有些不舒服,但是为了打赌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下午来的时候我看好了一条小道,虽然难走些,但是就凭我的脚力应该会比高大炮早到。   我沿着小路拼命地跑,因为速度过快,手电筒几次差点儿脱手而出。我一面死命地攥住手电筒,一面调整自己的呼吸。   这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会儿没看到树木了,似乎已经到了地方,可是周围黑糊糊一片很难辨认,我拿着手电筒四处一照,果然,北面有个红色的东西一闪,正是那口朱漆棺材。   看到棺材,我心中一喜,看来我果真比高大炮早到一步。   我将手电叼在嘴里,上前费力地把棺材盖儿掀了起来,一股难以忍受的气味透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手电筒幽绿的光照到了棺材里躺着的女尸脸上,我清楚地看到,在女尸的眼睛和鼻子上缝着几道红线。   女尸的脸上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惨白,我怕高大炮随时会来,也顾不得害怕,俯身就将女尸抱了起来。女尸的身体僵硬如铁,透着一股瘆人的冰冷,我一咬牙,走到土包的旁边寻了一处草长得高的地方将女尸藏好。   这时候不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我知道肯定是高大炮来了,急忙翻身躺进了棺材,然后从里面把棺材盖儿推上。   棺材盖儿一合,世界马上寂静下来。我躺在棺材里,手指无意中摸了一下身下,凉凉的,下面似乎垫了什么东西,躺起来并不觉得硌人。   我来不及感受更多,头上的棺材盖猛地被人给推开了,是高大炮来了!   躺进棺材的时候,我已经把头上的雨衣帽摘了下去,还把一堆黑色毛线扣在了头上,黑糊糊一片,我就不相信高大炮能看清我的脸。   我死死地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就听高大炮在头上念叨:“这位大嫂,我知道你都死了我还来打扰你实在是不好。不过我和一个战友打赌,不得不来,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千万别出来吓我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听到高大炮嘴里碎碎念,心中好笑,原来这也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高大炮念了一会儿“阿弥陀佛”又说道:“我这有一碗饭,我就放在你嘴边,省得杨贺那小子以后抵赖说我没来过。”   说着高大炮就从雨衣兜里掏出个勺子,又从碗里挖了好大一勺饭送到我的嘴边。   我眯眼一看,心想:好小子,好戏就要开锣啦!等到那口凉透了的饭送到我嘴边,我猛然张大了嘴,一口连勺子带饭全都咬到了嘴里。   高大炮感觉手上的勺子被咬住了,顿时浑身一抖:“你……”   我嘴一松,勺子抽了出去,我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咀嚼着嘴里的饭,那吧唧吧唧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分外瘆人。   我听到高大炮牙齿打战的声音,心中暗笑,看你以后还有脸在我面前自称浑身是胆!   嚼了一会儿,那口凉饭终于被我咽了进去,高大炮胆子还真不小,我刚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他竟然又颤颤巍巍地递过来一勺,我照旧把饭大嚼一通再咽下去。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高大炮带来的饭全都被我吃进了肚。   我心中懊恼,没想到高大炮竟然没跑,饭全都喂完了,难道说这次打赌我输了?我有心出声吓他一下,但是又怕他听出我的声音,到时候面子上不好看。   这时候高大炮说道:“这位大嫂,现在饭你也吃了,我要走了。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千万别来找我啊……”   我眼看着他将棺材盖儿合上,心中直叹气。突然高大炮惨叫起来:“别拉我,别拉我,求求你……”外面传来剧烈的撕扯声,棺材盖儿都挪了位。   我透过缝隙看到高大炮两手拉着雨衣的下摆,满目骇然,仿佛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   我不明所以,心中也不禁害怕起来,难道真的有鬼?   高大炮剧烈挣扎了几下,突然快速地解开了雨衣的扣子,惨叫着消失在雨中。   我抹了一把脸,把棺材盖儿一把推开,跳了出去。扭开手电筒,光线打在棺材盖儿上,我仔细一看,高大炮的雨衣在微风中飘着,一边却夹在了棺材和棺材盖儿之间。   我急忙跑到藏女尸的地方一看,女尸还好好地躺在那儿,细雨蒙蒙里更显得可怖。   我顿时松了口气,哑然失笑。肯定是高大炮打开棺材的时候棺材盖儿夹住了他的雨衣,他惊慌之下就以为是棺材里的女尸想要留下他,所以才会怕成那样吧。   我将湿漉漉的女尸抱起来重新放进棺材,谨慎地合上棺材盖儿,至于高大炮的雨衣我也没去管它,现在我的任务就是赶在高大炮前面回到营地。   我还是从来时的小路原路返回,心中急切,脚下的步子就迈得特别大,一个不慎手中的手电筒竟然摔了出去,我也顾不上了,跟着感觉走吧,还好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营地门口的灯光。   我远远地就看到营门口依然聚集着很多人,大家都在翘首观望,看来高大炮还没回来。   我悄悄地顺着围墙爬了进去,然后在墙角把身上的雨衣整理了一番,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走到了柳黑子的旁边。   柳黑子看到我问道:“你拉屎掉进坑去啦,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捂着肚子“哎哟”了一声:“谁知道今晚吃什么不对劲儿了,肚子难受得要命,蹲得我脚都麻了。那什么,高大炮还没回来吗?”   “没回来,不会真的遇到鬼了吧?”柳黑子的表情有些发毛。   我故作生气地说:“作为一个无产阶级的战士,我们不应该相信这些迷信思想。”   柳黑子捂着嘴连连点头,虽然“文革”已经过去了,但是在部队里说起这些唯心调调,要是被领导听见会认为这个战士的思想不够成熟,会影响复员以后的分配。   这时候站在前排的人突然一阵喧哗:“看,看,回来了!”   我挤到前面一看,果然高大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到了近处,就看到他面色惨白,身上没穿雨衣,脚上少了一只鞋,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   一伙人急忙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他到底喂没喂女尸吃饭。   高大炮哆嗦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喂了。”   大伙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儿,雨衣也没了,追问得更起劲儿了。   高大炮白着脸半天没说话,我走到他身前,他才道:“杨贺,我喂的饭女尸全给吃了,我没撒谎,你信不信?”   我看到他的样子心里颇有些后悔,好像玩得有些过分了。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我的要求他的确做到了:“高大炮,这次打赌你赢了,我服你!”   高大炮嘴边泛起一抹苦笑,全无得意之情,然后就像个游魂似的走进了军营。   大家在他后面惊疑不定地小声议论着,都说高大炮是不是吓糊涂了,女尸怎么能吃饭呢?   第二天一早我就听说高大炮病了,好像病得还不轻,也不知道是因为淋了雨还是被吓的。总之发高烧说胡话,被折腾得够戗。   说实话我真的后悔了,但是又实在没勇气对他说出真相。   我被班长叫去给狠批了一顿,之后我去看高大炮,他已经被转到附近的部队医院去了。这里的部队医院条件并不太好,简单的病床上,高大炮满脸通红地躺着。   我轻轻把带来的一袋饼干和几斤苹果放在了他的床头,他手上挂着吊瓶,眉头紧紧地蹙着,仿佛正陷入噩梦当中。   我刚要走,就听见他用极度惊恐的声音说道:“别拉我,别……求求你,放过我……放了我……”我的心被紧紧地揪了起来,嘴里有些泛苦。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高大炮,听说他病好以后,通过申请被调到别的军区去了。   至于那口莫名出现的朱漆棺材,事后我去看过,已经不见了,只在放棺材的小土包上留下了高大炮的雨衣。   自那以后,我经常会做噩梦,后来我才明白,那只是我一切厄运的开始。   八月二十三号,我犯了一个极为重大的错误,是什么错误我不想再说,只是那次犯的错足以让我蹲上三到五年。因为我父亲在市里有些影响力,也因为我是初次犯错而且认错态度良好,所以最后只开除了我的军职,让我复员回家。   我满怀痛苦地走了,走那天好几个战友来送我,那场面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我拉着柳黑子和班长的手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   “回去后好好地端正态度,好好地做人……干什么都不能堕了咱军人的身份……”班长拉着我的手殷切地嘱咐。   我哭着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军营。   走出军营,还要走十几里的土路才能到车站,我拎着行李浑浑噩噩地往前走,八月的太阳烤得人心慌。走了四五里路的时候出现了一条岔路,那条岔路是一条小道,是通往一个小屯子的,我每次回家探亲的时候都会路过这里。这时候我看到小路上有一辆驴车被一个深坑卡住了,一个身穿坎肩的花白胡子老大爷,正吆喝着毛驴往外拉。   我连忙放下行李上前帮忙推车,我们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驴车弄了出来。   老大爷笑着对我道谢,又道:“小伙子,要回家吧,要不要上来我送你一段?”   我正好走得有些累了,就满怀感激地应了一声,跳上了驴车。   车上,老大爷叼起了烟袋,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小伙子面相不错啊,可惜破了。”   我听到他这话说得奇怪,就问道:“大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伙子是不是最近诸事不顺?”   “是……是啊,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老大爷呵呵一笑:“以前学过一些,为这个没少挨斗,还好熬过来了,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啊。”   我知道他的意思,这老大爷以前肯定是学过一些相人相面之类的本事,“文革”时就是要打倒这些封建思想、牛鬼蛇神,所以他说现在熬过来了。   “大爷你会看相啊。”   “雕虫小技而已。”   老大爷说完这句话就眯着眼开始抽烟,那旱烟味儿极是呛人,差点儿把我的眼泪熏出来。过了一会儿我沉不住气了:“大爷,我最近干什么都不顺,你能看出是为什么吗?”   老大爷嘿嘿一笑,往车板上磕了磕烟袋:“本来老头儿我也不想说,但是看在你我同车有缘,我就随便说两句吧。   “小伙子,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我随口就报上我的出生日期,老大爷用手指掐算了几下,赞叹着点头:“好生辰哪,天上三奇甲戊庚,地下三奇乙丙丁,人中三奇壬癸辛。你这是三奇贵人的命格,列吉星次首!”   我听着糊涂,但也大致明白我的命格应该是极好的:“大爷,你的意思是我的命应该是挺好的吧,但是我最近为什么……”   “小伙子,你的命格确实极好,但是此类命格也大有缺陷,如遇咸池、元辰、冲破等就不灵验。”   “什……什么意思?”   “嗯,这么解释吧,小伙子你听过咸池吗?”   “哦……”我的脸涨得通红,“有点儿耳熟……”   “咸池是日入之地,传说西方王母娘娘拥有很多年轻貌美的侍女,而咸池是专供她们洗澡的地方。天上的仙女自然是美丽的,古人形容美女多用面若桃花,所以这个咸池又叫桃花池。咸池就是桃花的意思,亦指女色。而元辰就是指毛头星,是凶星,元辰入命诸事不顺,如果是男性,最怕情事桃花或是酒色之灾。”   我的脸红了又红:“是女人洗澡的地方啊……”   老大爷古怪地瞥了我一眼:“你前段时间有没有遇到什么情事纠纷?或是碰过比较特别的女人?”   我摇摇头:“我一直在部队里待着,哪有机会接触女人?情事纠纷就更别提了。”   我挠了挠头:“我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朋友,家里说我复员以后要给我介绍个女同志,不过还没见过面,不知道算不算?”   老大爷吧嗒了一口旱烟:“那不算,必须有身体接触的才算。”   我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和高大炮打赌的事,结结巴巴地道:“死人……死人算不算?”   老大爷的眼光突然定在我脸上不动了:“你是说,你接触过女尸?”   “是啊,就在两个多月前。”我已无意再隐瞒那件事,就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也是你命里该遭的劫数。依你所说,你遇到的女尸六月冰寒,眼鼻处缝红线,棺木入土一半,半里内无遮阴之木,这是因为那个女人死得凶啊。   “按你的命格,二十五岁之前不宜近女色,也不宜太近接触死人和凶地,你咸池、冲破两项齐遇,哪还有不倒霉的道理?”   “可是……可是那是具女尸,算不上什么女色吧……”“你可能不知道,身犯败神桃花煞的女人死的时候才会在眼鼻处缝红线,那女尸虽算不上女色,但是要比普通女色凶上十倍!”   我一听,整颗心顿时就像寒冬腊月的馍馍——透心儿凉了。我回想这段时间的遭遇,似乎真如老大爷所说,从和高大炮打赌开始就没平静过,难道那具女尸真的破了我命中的吉运?   我迷迷糊糊地想了一阵,突然清醒,不对啊,我是个解放军战士,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受的是马列主义和毛主席的教导,怎么能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虽然我没打过越战,但是在部队里也磨炼了一两年,部队除了锻炼我们的体魄还磨炼了我们的意志,我不能因为一时的软弱就听信这些封建老八股。   我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老大爷本来还在说话,一见我的神情突然变了,顿时就住了嘴,叹了口气。   驴车上没了说话声,只有老大爷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   又走了大约十分钟,我看到了建在土路边上的简陋车站,拎起行李就跳了下来。   “谢谢你,大爷,我到地方了。”   “嗯,”老大爷挥着鞭子“哦”了一声,“小伙子,你好自为之吧。要是实在挺不过就来找我老汉。”   鞭子一扬,老大爷赶着驴车走了,我站在原地琢磨他的话,觉着不对劲儿,他也没留下姓名和住址,就算我以后真要找他,也找不到啊。难道他还是得道高人不成,在我有难的时候说来就来了?   我为自己的想法哑然失笑。   坐在车站里等了半小时才来了一班客车,那时候的客车很少,一般每天就两趟,我急忙挤了上去。客车里人很多,跟煮饺子似的,动一下都困难。   好不容易到了市里,我下车的时候脖子都硬了。   我一路小跑向着自家的方向奔去,心里还是挺激动的,离上次回家都有好几个月了,说不想家那是骗人。   我家的住房去年刚换,我从小在筒子楼里长大,那段岁月真是不堪回首。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住在筒子楼里的时候,我们三个每天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就像是经历一场大战。我每天听着姐姐的呼噜声,闻着弟弟的臭脚味,有段时间都想离家出走……   我三两下蹿上了二楼,刚敲门门就开了,还没等我反应我妈就哭开了:“孩子啊,你要妈怎么说你呀……”我苦着脸等我妈数落完,才灰溜溜地进了家门。等待我的,又是我爸的一顿狠批。   我垂头丧气地站着,一脸凄苦。这时候我妈反倒心疼起我来,忙上前安慰了我几句,真是天下父母心,有的就只是一颗疼爱孩子的心。   为了慰劳我,我妈中午做了一锅猪肉炖粉条。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我突然想起了刚到部队那年,中秋节我回家的要求没有批准,我沮丧地待在宿舍里发呆,是班长自己掏了钱让食堂做了好大一锅猪肉炖粉条,我们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菜、吃月饼、过中秋,而现在……   我抱着菜盆子一时间眼泪就下来了,我爸刚伸出的筷子被我妈打了回去:“贺子,别哭了!你吃,这一盆子都是你的……”敢情我妈以为我是馋哭的。 第二章 西甩弯子村   在家赋闲了半个月,家里虽然热闹,但是我的心空空的,总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九月十号,这种不安终于被证实了。   那天上午,我妈还挺高兴地告诉我,复员的工作有着落了,就安排在我爸所在的厂子里,成为麻纺厂里的一名科员。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我的不甘心,晚上的时候,我爸就没回来。   我妈连夜去打听,才知道我爸因为作风问题突然被上面隔离审查,具体原因也说不清,好像和在厂里搞派系有关。   “文革”时期,派系成风,什么东风派、红旗派之类的,“文革”结束后就对这个遗留问题比较敏感,稍有动静,就会严厉打击。   我妈担心得夜不能寐,我们姐弟几个如何安慰也没用。   又过去两天,我爸那头还是毫无动静。我妈在房间里走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她拉着我的手哭道:“贺子啊,你爸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你的事儿是你爸走了门路的,我怕这次再把你也整出来……妈想了一晚上,你走吧。”   “我走……”我脸上一片惶惑,“上哪儿去?”   “妈想好了,你下乡去躲躲,等你爸的问题解决了再回来。”   那时我已经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只有按照我妈的话去做了。   在我妈的安排下,我坐了一天的客车又转了一趟车,车走到半途,售票员喊了一句:“河西村到了,下车的赶快!”   我拎着沉重的行李跳下了车,我妈说的,只要到了这里就会有人来接我。   我站在路边来回张望,这里的环境和城市有着天壤之别,天又蓝又高,我仿佛都能听见河边的蛙鸣声。   在路边站了二十多分钟,我忽然看到有一辆牛车慢悠悠地向我走来,上面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头上还戴了顶露洞的草帽。   他看到我立刻停下了牛车,试探着说:“你是……杨贺?”   我高兴地点点头:“你一定是我表舅赵有强吧!”   没想到他竟然摇摇头,面上带着憨笑:“赵有强是俺爹,我是他儿子赵二柱,你叫我二柱就行了。”   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在近处仔细一看,他果然没那么老,可能平时干农活过于操劳,才弄得面相着急了些。   “快上车吧,”他说,“知道你要来,家里都准备好几天了。”   我跳上了牛车,二柱赶着牛车往回走。走了好长一段路,我奇怪地问:“还没到吗?”   “咱家不在河西村,得从这绕一段山路再过一条河才到。”   拉车的老黄牛韧性很强,我们一直走到日落西山才到了我表舅的住处——西甩弯子村。   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和表舅一家寒暄了几句就坐上炕头大吃起来。   吃完饭,我拿出我妈给表舅一家准备的礼物。那是两件“的确良”衬衫,一个印有“上海”字样的黑色皮包和一罐茶叶。   别小看这几样东西,在当时的年代,那已经是相当重的礼,不亚于现在一套足金首饰。我果然看到表舅一家眼中放光,舅妈欣喜地抚摸着“的确良”衬衫,嘴里一个劲儿念叨:“真好,还是这料子摸着舒服……”   我妈送这么贵重的礼是有原因的,她不知道我爸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完,怕我在这儿受委屈……   表舅家的生活条件一般,“文革”后国家改变政策,农村实行单干,我表舅一家四口卖力干活,也只盖起了一间青砖打基础的土坯房。   表舅将我安排在房子边上一间很小的屋子里,不用跟他们一家挤在一张大炕上,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我躺在晒过的棉被上,心中五味杂陈,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呢?   睡了一宿觉,我随着表舅家的人早早就起床了。   吃饭的时候,我表舅的大儿子大柱突然满脸惊慌地跑了进来。   “大柱,怎么了?”   大柱脸色煞白:“爹,六婶又犯病了,六叔让你帮着请大神二神来。”表舅一听马上飞身下炕,跑了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大柱转身就跑了,二柱和舅妈撂下饭碗往外走,我也跟了上去。   六叔家和表舅家就隔着一个菜园子,我跟着他们进了一个土坯房,立刻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简陋的土坯房里,一个浑身一丝不挂、瘦骨嶙峋的妇女正在炕上爬,腹背处有一道道的血痕,嘴里还发出一种类似野兽的嘶叫声,披头散发的,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正死命地按着她,憔悴的脸上涕泪交重。   二柱和舅妈马上就扑上前,帮男人抱住正在爬的女人,没想到那女人一个挺身,竟将三个人都甩在了一旁。   接着就发生了让我到死都忘不了的一幕,那个女人竟然头下脚上,顺着贴满报纸的土墙爬了上去!   我们都惊叫了起来,女人迅速地爬到了屋顶,那姿势分明像一条蛇。二柱首先反应过来,叫道:“六叔,一会儿六婶醒神儿可就糟了,我们得想办法把她弄下来!”   我们几个合力抬来了一张破桌子,六叔和二柱上去就要把六婶扯下来。   这时候传来一阵铃铛声,屋里进来了一男一女。我转头一看,这两人身上穿着蓝色劳动布衣服,上身缠着几道红布,腰上还绑着一圈铃铛,女的手里拿着一根缠着彩布的一米多长的杆子。   表舅也随后进来了,不大的小屋立时被塞得满满的。   那两个跳大神的看到六婶在屋顶上倒吊着竟然毫不惊慌,女大神爬上了炕,一抖手上的杆子就开始唱。   我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眼睛都不够看。女大神唱的腔调很怪,我模模糊糊地只听懂几句,好像是“扬鞭打鼓请神仙……哪吒闹海精钢圈……仙童哟……你来了……不要吵也不要闹……”   那个男二神就配合着她一起跳,两人在炕上一阵闹腾。说也奇怪,他们唱起来以后,六婶就不再爬动了,一直吊在那儿,头部来回地转动。突然“哎呀”一声,手脚像失了吸力似的,一下子掉了下来。   还好六叔和二柱一直站在她下面,马上就接住了她,这要是直接掉在地上,肯定得摔个好歹。   把人放到炕上后,舅妈马上帮六婶把衣服穿上了。六婶像失了心魂似的坐在土炕上,两个跳大神的围着她又唱又跳。   突然,六婶把脖子高高地仰起,用手在屋里一干人的身上来回地指,然后就停在我身上不动了。   我蒙了,就听见六婶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不信,你给我磕头!”   晴天霹雳!   我刚想溜,那个女大神开口了:“她是蛇仙上身,不照她的话去做,有人会死!”   我当然不要!我一个无产阶级战士,怎么能因为迷信给人磕头?   我倔犟地站在那儿,嘴角抿得死死的。眼看六婶又开始浑身发癫,六叔含着泪就要给我下跪,表舅一家也恳切地看着我。   我眼一闭,牙一咬,就当过年给爸妈磕头了!   我跪下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我站在屋子外面,心里这个气,这算什么?我到底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屋里跳大神的声音停了,表舅一家走了出来,看我负气站在那儿,二柱过来将我拽回了家。   二柱显然不善言辞,满脸的歉意却不知说什么话安慰我。我最后憋不住问他:“那个六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她真是什么蛇仙上身吗?”   二柱叹了口气,拉我坐在表舅家门口,和我说起了这件事。   六叔本名张存善,他媳妇叫翠花。他们两口子本来挺好的,两个女儿都嫁到了邻村,还有一个儿子才二十岁。六叔能干,六婶贤惠,日子过得还不错。   就在两个多月前,六叔的儿子上山拉柴火,不知怎么就死在山里,六叔六婶赶到山里,当时那个惨哪,就甭提了。回来后六婶就得了这个病,没几天就折腾得骨瘦如柴。   大伙一合计,用牛车把六婶拉到了城里的大医院。当时医院诊断六婶得的是癔症,可是汤药针剂都用上了却一点儿也没见效。后来只好把六婶又拉了回来。   回到家里,六婶隔三差五地就要犯上一次病,六叔病急乱投医,只好请了跳大神的来,一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家转眼被掏空了一大半。   可气的是,六婶依然犯病如故,一个家眼看就要垮了,表舅一家和六叔家关系很好,也跟着着急。   至于是不是蛇仙上身,二柱对于这个问题很迷茫,要说不是吧,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地在墙上乱爬,就算是特种部队也做不到啊;要说是吧,又觉得这种事太玄了,总之是谁也弄不明白。   我听了二柱的叙述也很迷惘,这世上解释不明白的事太多,我们自以为是万物之灵,是不是太浅薄了呢?   我在表舅家住了很长时间,后来又见过几次六婶发病,不过她并不是每次都会爬到墙上去。   一个多月后,六婶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眼看就不行了,他们家从城里来了个亲戚,不由分说就把六婶带走了,不过不是带到城里,而是带到了别的村子。那地方有一个著名的老中医,给六婶看过之后连开了三十六服汤药,六婶换了环境又吃了药,病情渐渐有所好转,在那儿住了半年多才回来。 第三章 水鬼   我在表舅家住的这段时间,时常无聊地想撞墙。虽然西甩弯子村山明水秀,但是这里连电视都没有,更没有任何可供打发时间的娱乐。   表舅一家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早早地休息,我时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简直苦闷得要命,后来我索性跟着二柱干活。   赵二柱二十七岁,和我比较谈得来,对我也很照顾,上地的时候,他常会和我讲起村里的一些趣事。   天气炎热,干完农活浑身都是臭汗,熏得我自己都有点儿受不了,二柱邀我去河里洗澡,我痛快地答应了。   到了河边,我左右一望,觉得这个地方也不是很隐蔽,正在犹豫当中,二柱已经脱得赤条条地跳下了河。   他在河里笑嘻嘻地看着我:“怎么不下来,像个大姑娘似的,你害羞哇。”   我心一横,也脱光了跳下去,就算是有姑娘看到我,我是先来的,她总不能诬陷我个流氓罪吧。   正洗得酣畅,突然一阵风刮来,我用石头压的衣服竟有一件飞了起来。我一看,心中叫苦,飞走的可不是我那条“的确良”内裤吗?   说起这条内裤,还有一点儿来由。   前几年我还没当兵的时候,“的确良”刚刚兴起,它简直是风靡了男女老少,时髦得一塌糊涂。我妈拿了布票排队买“的确良”,可是轮到她的时候只剩下一尺布了,我妈正苦恼着,售货员问她买不买,不买就走。   我妈一想,都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了,怎么也得买啊,最后就将那一尺“的确良”买回了家。   可是一尺布做不了衬衫也做不了裤子,只能做一条裤衩,而家里就属我最臭美,我妈就把这条内裤给了我。其实我当时很苦恼,每当看到别人穿着“的确良”显摆时,我就在心中呐喊,我也有“的确良”!   万幸还有和我有着同样苦恼的人,我就听说过这么一件。   有个小伙子也是因为布不够,所以用“的确良”做了内裤,可是内裤无法穿在外面,他心里觉得很冤。   万般无奈之下,小伙子做了一个牌子,上书“内有的确良”,挂在外裤上。   刚挂好牌子,突然内急,就快马加鞭跑到公厕,随手把牌子挂在公厕外面。等他出来的时候,公厕外竟排起了长队,还有人焦急地问:“不是说有‘的确良’吗?怎么还不卖?”   这件事虽然荒诞,但是却表达了当时禁锢已久的人们对美的一种追求。   话题扯远了,再说回我那条飘在空中的蓝色的“的确良”内裤。我当时刚要出去追,就看到一个拎着水桶的大姑娘从一棵大树后面转了出来,“的确良”内裤恰好落到了她的桶里!   我一声惊喊,大姑娘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一声哭爹喊娘的尖叫差点儿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   大姑娘满面通红地看着我们,委屈地喊了一句:“流氓!”转身就跑了,那速度简直比兔子还快。   我在水里急得直喊:“女同志,你先别跑!快回来……”   二柱急得在后面拍我:“别喊了,她要是叫她爹过来,有你受的。”   我回头一看,二柱整个身体都浸在水里,只留下一张臊得通红的脸。   我苦着脸问他:“那我的裤衩怎么办?你的借我行不?”   内裤的事情终没有解决,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表舅家。还好行李里面还有一条内裤,暂时可以对付一下。   那天的天气特别的热,我半夜热醒了,想起白天河水的沁凉,禁不住心动。   我拿着一个袋子,凭着记忆往河边走去。   月亮很大很亮,映在宁静的河水中,月华如练、星光点点,简直美不胜收。   我把身上的衣服都装进袋子里放好,仗着半夜没人,用饿虎扑食的姿势跳进了水里,扬起大片水花。   我的水性不错,洗完了澡还在河里游了几个来回,夜晚寂静,还不时能听见水里有鱼游动的声音。   游完泳,我站在河水较浅的地方看月亮,体会这难得舒畅的时光。突然,一道光线闯入了我的视线。   那道光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从半空中落下,就像是一颗流星,速度极快。   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光绝不是手电筒映照出来的光线。那光的颜色明显和手电筒不同,是灰白色的,虽说不上耀目,但是在黑夜里也相当地显眼。   那光落地后又一跃而起,在空中飞了几秒,又一次着地。就这样反复几次,那道光就来到了和我相隔不远的河岸。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隐约猜想很可能是山林中的异物,我兴奋中带着些惧怕,全身都僵硬了,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道光不敢稍离。   那道光再一次飞起,它平行于河面飞行,我满以为它会一直飞过河面,没承想到了河心,它竟然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河面泛起了小小的波澜,然后就再无动静。   我这时恍然惊醒,不知何时头上布满了冷汗。我迟疑了一下,接着毅然向河心游去。   到了它入水的地方,我闭住呼吸往水下一探,水下实在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那发光的东西好似被水浇熄了光线,和黑暗的河水完全融为一体。   我不死心,在周围搜寻了几个来回,可是一无所获。就在我最后一次探身下河的时候,我的脚趾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柔软绵长,像是河中的水草,又像是浸入水里的头发。   我警觉地一缩腿,那东西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停顿了一下,转而又缠上我另一条腿!   我大惊,手忙脚乱地往岸边游,惊慌之下喝了好几口水。幸好那东西缠得不紧,在我的奋力挣扎之下,终于挣脱它游到岸上。   到了岸上,我仍然惊魂未定,拿起放衣服的袋子——也顾不上穿,一路狂奔着回到了表舅家。幸好当时是半夜,否则我一路裸奔让人看见非得把我送局子里不可。   当晚,久违的噩梦又来了,我梦到我抱起棺材里的女尸,那女尸突然双目瞪得溜圆,僵硬如铁的双手顺着我雨衣开扣的地方伸了进去,我的肝被她掏了出来,血淋淋的……   我大汗淋漓地惊醒,天已经大亮了。   吃饭的时候,我向表舅说起头晚的经历,他们当地人,可能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没想到我刚提起,表舅和舅妈的脸色就变了,支吾着说他们不知道,还叮嘱我千万不能晚上再到河边去,万一我发生什么意外,他们无法向我妈交代。   看着他们闪烁的神情,我觉得他们分明隐瞒了什么。   我转念一想,嘴长在我身上,他们不说,我还不会问别人吗?二柱对我可是无话不谈的,他一定会告诉我答案。   没想到,问了二柱那小子,他竟然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梦游了。   气得我也没和他去干活,独自来到河边,盯着河心那片水发呆。这时,我身后的树丛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树下站着一个七八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样子很可爱。她手里拿着一个很眼熟的东西,我仔细一看,可不正是那条让我心心念念的“的确良”内裤吗?   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我身后,既不靠前,也不后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写满了羞怯。   我虽弄不明白状况,但立刻摆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向她伸出了手:“别怕,大哥哥不是什么好人。”   小姑娘立刻惊恐地看着我,后退了一大步。   我捶了脑袋一记,我这是说什么呢,想事儿想得脑袋都犯晕了。   看我懊恼的样子,她好像突然不害怕了,飞快地跑到我跟前,把“的确良”内裤朝我身上一撂,说了一句“姐姐让我还你的”就跑了。   我朝她跑走的方向一看,正好看到了昨天拎桶的那个大姑娘,我们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明显一愣,接着就拉起小姑娘的手走了。   我把内裤胡乱塞进了腰里,继续发呆。过不多时,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来了一个很瘦的老人,头发花白,脖子上挂了顶草帽,手里拿着简陋的钓竿和水桶,在河边突起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看他动作娴熟地将鱼钩穿上诱饵,然后甩钩,默坐。   抬头是蓝天白云青山,低头是清亮如碧的河水,水浅的地方还能看到游鱼的背脊,这一幕衬着老人钓鱼的身影,一幅韵味十足的水墨山水。   想是老人钓鱼的水平很高,才一会儿就有鱼上钩了。我看着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禁不住咽了口口水——表舅一家对我不薄,可是乡下地方鲜能吃到鱼肉,这段时间我肚子里的油水早就耗光了。   不多时老人又钓上来两尾鱼,可能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老人觉察到我的存在,远远地招了招手:“小伙子,过来坐吧。”   我有些赧然,绕过一片树丛坐到他身边:“大爷,你钓鱼的水平可真厉害!”   老人呵呵一笑:“不算啥,不算啥。小伙子,我看你面生,是住在赵有强家那个城里人吧。”   我点点头,西甩弯子村地方小,发生一点儿事都会尽人皆知。我虽然没怎么露面,但是这里的人都知道我表舅家来了个城里人。   通过谈话我了解到,老人叫田庄异,六十五岁,是村里的五保户,没儿没女,老伴去世十几年了。虽然靠国家供养着,但是田大爷手脚还很灵活,经常会上山采些东西,偶尔也会来钓鱼。   田大爷很健谈,言辞有度,像是受过教育。我们谈得很投契。忽然我想起困扰我一个上午的问题,何不问问他呢?   但是话到嘴边又让我给咽了下去,既然表舅都不愿意说起这件事,这个刚认识的老人又怎么会告诉我呢?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夜晚再一次来临,我没听从表舅的劝告,半夜的时候又悄悄来到河边。   我的胆子向来很大,本来经过打赌那件事之后已经有所收敛,但是昨夜那东西着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没弄明白之前我恐怕连觉都睡不着。   不过这次我并没急着下水,只是蹲在河边远远地看着。我借着月光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指针正指向一点半,和我昨夜看到那道光的时间差不多,我的心跳加速,那道光能如期前来吗?   大约过了两分钟,我果然再次看到了那道光,它好像依然遵循着昨天的路线,一路飞来,很快就到了河心,一跃而下。   我看准它入水的位置也跳了下去,飞快地游到河心。今晚我是有备而来的,我手里拿着一个罩着塑料袋子的手电筒——那是我拜托二柱帮我借的。   手电筒上的塑料袋扎得很紧,应该不会进水,虽然手电筒光线不是很亮,但是也能勉强看到水里的事物。   我猛吸一口气,潜下水去。   当我的眼睛适应了水下,我看到手电筒在我周围两三米范围内形成了一团光晕,就是说我只能看到这么远的距离了。我苦着一张脸,反正这条河也不算深,来回游几圈应该能看到那东西,如果它还在这里的话。   第一次,我在水下待了不到一分钟,在岸上闭气和在水下闭气完全是两码事,没有专业的潜水设备根本就受不了水下的那种压力。   所以这次下去,我一无所获。   我在水面上待了半分钟,又一次潜了下去,这次我作足了心理准备,游动时顺利了许多。我在一小片范围内来回照着,水里的景物渐渐地清晰起来,我甚至能看到游动的小鱼,它们似乎对手电筒的光很感兴趣,纷纷游过来,看到我移动又马上逃走。这要是在平时我肯定会大开抓戒,抓它个十几二十条的,可是我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那东西身上了,看到有鱼靠近只是用手缓缓拨弄着水流,将它们驱赶到一边。   第二次下水依然一无所获,我感到十分沮丧,难道说那东西的体积和这些游鱼一样小吗?没理由看不到呀。   第三次下水我一个猛子扎到了河底,河底有很多水草,随着水流悠悠地飘动着,很像一只只修长的触手,在不停地召唤着鲜活的生命。   我打了个冷战,缓缓地向上游动。   突然,我感到身后有异样,猛然转身,我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   我绝对肯定我看到的是一张人脸,而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怪物,只是这张脸呈现着明显的死亡特征。脸部肿胀发白,眼球泛着灰,一种让我作呕的熟悉感刹那间涌上心头。   记得那是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常和几个朋友到大河游泳,一直也没发生过什么意外。后来有一次我们又去游泳,那天刚下过雨,水流有些湍急,我们几个仗着胆大水性好就没在意。结果就出了事,有一个人潜到水下后就再没上来。   我们几个孩子找了一下午没找着他,大人们找了几天也没找着他,直到十天后他的尸体突然浮上了岸。他的脸和身体已经被浸泡得不成样子,可怕极了,他的样子让我毕生难忘。而此时我面前的这张脸,竟和他的脸产生了重叠!   恐惧瞬间涌上心头,我忘了自己还在河里,竟然大叫了一声,冰凉的河水灌进了嘴里,我赶紧闭上了嘴,朝着那张脸踹了过去。   没想到那张脸突然诡异地笑了,脸上的烂肉向着一个方向聚集,脖子下连着的身体像水草一样扭动起来!   你看到过死人会笑吗?那绝对是极致恐怖!   我踹过去的脚像是突然脱了力,斜斜地划过那张脸,而这样的举动却使那张脸和我靠得更近了,我甚至能看见那张死人脸的每一个细节!   它不仅脸上堆着怪笑,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也在缓缓地转动,肿胀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在故意嘲弄我。   我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要不是冰冷的河水让我保持清醒,我想我一定会马上崩溃。   肺部的氧气不够用了,我迅速地向上游去,腿刚蹬了几下,就被某种东西缠住了,而且缠得很紧,接着就有一股怪力将我往下拉。那感觉分外熟悉,和昨晚的经历一模一样!   我奋力地踢了几下腿都没有挣脱,惊慌之下连呛了好几口河水,肺部难受得都快爆炸了。   我的意识渐渐地有些模糊了,人在水中慢慢地往下沉,但是手电筒还在,我分明看到那个死人的背后伸出了许多状似头发的东西,柔软绵长,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在水中上下地游动。就是那东西缠住了我的腿,让我无法挣脱。   我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水鬼吧,那我就是它此次寻找的替身。真不甘心,我还这么年轻,还有许多理想没实现……   我合上了眼睛,感觉身体已经沉到了河底。   这时,我分明感到身体被什么顶了一下,脚上的束缚感突然不见了。我微微挑开眼皮,恍然间看到有个奇怪的东西正在那个背后长着许多头发的水鬼身上撕咬着。   那东西体型不大,看着既像老鼠又像狐狸,还长着一身灰白色的毛,毛在水里飘散着,显得很威风。   水鬼似乎很怕它,背后的头发在水里疯狂地摆动着,像一只只鬼手,接着就全部缠上了那东西的身体,它们相互纠缠着,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的河水中。   这一幕点燃了我求生的意识,我拼命地往上游,就像要燃尽生命中最后的火焰。   当我清醒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地亮了。我看着东边刚冒出头的太阳,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距离我下水的地方不远,只是这边的河滩上都是石头。我试着深呼吸了一口,嗓子和肺部火烧火燎地疼,身上毫无力气。我后来是怎么上来的脑袋里毫无印象。   身下的石头硌得我骨头疼,我勉力支起身,却一下倒了下去,捂着胸口大咳起来,看来要这个样子回去实在是太勉强。可是表舅一家此刻一定发现我不在了,还不知怎么找呢。我索性往后一躺,不管了,反正我这个样子就算回去也没法解释,就让他们埋怨我好了。 第四章 飞貂   不知道躺了多久,久到我身上的衣服都被太阳烤得半干,我才隐隐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且越来越近。   我老实地躺着,等待被发现。   喊我名字的人终于发现了我,急忙跑了过来,来的竟是赵大柱。   虽然吃住在同一个房子,但其实我和大柱接触的时候不多,他沉默寡言,像个闷葫芦,每天都好像揣着许多心事。而二柱看似憨厚,实则活泼,比较合我的个性,所以我爱和他在一起。   大柱查看了一下我的状况,确定我没有外伤才将我背到背上,一路向家走去。   回到表舅家,他们都不在,想来都出去找我了。大柱将我安顿在土炕上,转身又出去了。   过了一阵,他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二柱上来就埋怨我,表舅则一脸阴沉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心里发虚,低着头等挨批。   没想到表舅没有说我,只是交代二柱留下来就走了。   转眼过去了五天我才能下床,可是嗓子仍然有些沙哑。那晚的事表舅一直没问我,可是我知道他是在生我的气,我决定等完全好了之后,就向他老实交代犯错的全过程,争取“上级”的宽大处理。   这些天躺在土炕上无事,我一直在回想那天在水里的遭遇,那个背后长头发的真是水鬼吗?还有那个和它搏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我追寻的那道光又是什么呢?   这些问题想得我的头都疼了,不过我已经没有勇气再下水,毕竟生命是可贵的,那些谜团就等待比我更有勇气的人去解开吧。   又过了四五天,我的身体完全好了,表舅也不再生我的气。我白天在村子里闲逛,走着走着竟然又到了河边。   河边的大石上坐着的不是田大爷吗?我走上前和他打了个招呼。田大爷笑着看我:“小伙子,身体好些了吗?”   我的脸顿时一红,看来我半夜下河的事全村都知道了。   “已经没事了。”   “小伙子胆子真不小,像我年轻的时候。”   我突然来了兴趣:“大爷,你以前也下过这条河吗?这条河里……”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有水鬼?”   田大爷也许没想到我问得这样突然,愣了一下没说话。   我小声嘀咕:“是不是这件事犯什么忌讳呀,怎么一说起来都这个表情?”   “小伙子,你那天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最近正好憋得难受,听到田大爷这么问,索性什么都不管,把那天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还把我的那些疑问也都说了出来。   田大爷听完之后,表情颇有些高深,他反问我:“你觉得那道光是什么?”   我搔了搔头:“这个,毛主席教导我们什么都要从实际出发,实际上那道光就是一道光,也很可能是一种像萤火虫的生物……”   我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田大爷呵呵笑了:“其实那是什么我也不好说,不过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一个远房叔叔的亲身经历。”接着田大爷就讲起了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一九四二年,田大爷的远房叔叔叫田和胜,三十多岁。他住的地方离现在的西甩弯子村不太远,也就十几里的山路。   那时候山里人日子过得苦,不过手脚勤快或是脑筋比较活的人就会上山捕猎或者下河捞鱼,不仅可以吃还可以卖钱。你想啊,守着那么大的自然宝库,哪有干看着的道理。   别看当时的田和胜年纪不大,也算是个资深猎人,十岁冒头就跟着他爹上山下河,后来从他爹手里传承下来一把“三八大盖儿”,那是一枪一个准。不仅如此,他下套的本领也很高,山里的兔子、狍子不知道被他逮去多少,人送外号“猎豹手”。   七八月份的时候天气炎热,田和胜在山里追一只狐狸追了一整天,弄到半夜的时候才回来。他来到大河想要洗个澡,刚脱下衣服就突然看到有一道光飞了过来,眨眼就进了河里。   田和胜大惊,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但是那一眼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让他感到相当不安。   他当时就想,自己是不是碰到了山里的妖怪?但是田和胜常年在山里打猎,性情相当彪悍,胆子也大,尽管心里有些惧怕,他还是留了下来,在岸上一个隐蔽的地方观察那道光消失的河域。   过了一会儿,河心突然莫名起了一道旋涡,不过旋涡很快就消失了,河面再一次风平浪静。田和胜在岸上等到天亮,那道怪光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第二次见到怪光也是偶然,他有半夜垂钓的习惯,如果白天打猎收获不丰,晚上就到河边钓鱼。结果在那片河域再次见到了那道光。   这次田和胜肯定那绝不是幻觉,他决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于是第二天他又来了,怪光果然如期而至。就这样连着几天,田和胜彻底掌握了怪光的规律,他下了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决定——他要把怪光抓住!   他花了很大的精力打造了一个铁笼子,笼子三尺见方,笼门上装有机括,只要有东西进入,笼门就会自动关闭。   田和胜用一张大网将铁笼子兜住,让铁笼子隐藏在水下一尺左右,又将大网的两端固定在岸边的大树上,一切完毕,他就躲在隐蔽处,静静地等待猎物上钩。   等到半夜,怪光来了,朝着河心精准地蹿了进去,田和胜心中一喜,急忙跳入水中把那个铁笼子推上岸。   借着月光,他清楚地看到笼子里果然关着一只小兽,比一只成年狐狸略小些,全身的毛因为沾了水紧贴在身上,但是身上并没有光。   田和胜看着这个小兽,怀疑是不是自己抓错了,明明是一道光飞进了河里,怎么出来就变成了小兽呢?而且他在山里捕猎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模样的野兽,有点儿像狐狸又有点儿像貂,背脊上还有两道小小的突起。   他当时想,可能是一种比较少见的野兽,也可能是串种,回去问一下老人没准儿就有答案。   这时田和胜看向笼子里的小兽,那小兽的眼里竟似含着泪光,有乞怜之意。他心中又是一阵惊跳,这不会是修炼成精的山怪吧,怎么好像通人性?田和胜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把那小兽放了。   天亮了,小兽皮毛上的水渍渐干,田和胜才看清它的皮毛是银白色的,在晨光的照耀下非常漂亮,它背脊上的突起也膨胀了许多,像是一对翅膀。   他把小兽带回了村里,可是连村里资格最老的猎人也没见过这样的野兽。   到了晚上,田和胜守着铁笼子发呆,当月亮升起的时候,他竟然发现小兽的皮毛开始发光,那光并不明显,只是银白色小小的一团。田和胜明白了,他看到的那道光绝对就是这头小兽,小兽也许会飞,当它飞起来的时候速度极快,就造成了一道光的视觉效果。   田和胜对这个小兽视若珍宝,他想要是这东西拿出去可是个稀罕物,怎么也能卖上几百个银元吧。   让他没想到的是,小兽第二天竟然死了。   死兽不能复生,田和胜只好节哀顺变。他把小兽的皮毛很仔细地剥离下来,硝制好,带到了城里。   当时田和胜除了想卖掉皮毛,他更想弄明白他捉到的是什么,可没想到,来看货的皮货商里竟没有一个知道小兽的来历。   后来有个皮货商给他出主意,让他拿着兽皮去找城里的首富李万泉。李万泉开了家贸易行,南北货经手的极多,眼界必然很广,而且这几天还开了贸易会,据说连洋人都来了不少。   田和胜一听,就拿着兽皮去找李万泉。本来李万泉是不可能见他这种小人物的,巧就巧在李万泉手下有个眼力极高的大掌柜,他出门时恰巧看到了田和胜拿着的兽皮,当下就感觉不似凡品,所以把田和胜引荐了进去。   当时李万泉手下的掌柜都来了,竟没有一人认出这种兽皮。后来,李万泉索性让田和胜把兽皮拿到了贸易会上,还承诺他,即使贸易会后还是没人认出这种兽皮,他也会用高价收购。   贸易会热闹非凡,但是田和胜心中沮丧,他越来越想知道那头小兽是什么,这种迫切甚至高出了他即将得到的物质回报。   贸易会中途,突然有几个洋人停在田和胜面前,其中一个洋人激动地捧起兽皮,用蹩脚的中国话问田和胜兽皮怎么卖。   田和胜摇了摇头,那个洋人竖起了一根手指:“一千美元。”   田和胜还是摇头,洋人竖起一只手掌:“五千美元。”   田和胜再次摇头,洋人一咬牙:“五万美元!”   这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周围的人都聚了过来。   田和胜第四次摇头,洋人的眉毛竖了起来,人群中响起了嗡嗡声。洋人看到许多人眼里都亮起了猎奇的光,死死地盯住他手里的兽皮。   洋人像是突然下了狠心,说道:“二十万!”   所有人都惊呼一声,所有人都以为田和胜必定会答应,没想到田和胜依然摇了摇头。   洋人眯着眼睛看了田和胜半天,转头和周围几个洋人低声商议了几句,接着就对田和胜说:“你赢了,你是我见过最精明的商人。一千万美元,这是我的一半财产,绝不可能再多!”   一千万美元!那在当时绝对是个天文数字,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一笔财富,竟然轻易就落在了看似乡巴佬的田和胜身上。人群中顿时就炸开了锅,整个贸易会都轰动了。   田和胜这次没有摇头,他看周围人的反应,也知道面前的洋人是个真正了解皮毛价值的人。   他对洋人说:“要我卖给你也可以,不过我只卖给识货的人,如果你不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那我只好卖给别人了。”   洋人面有难色地踌躇了一会儿,说道:“好吧,我说。这是一种叫做飞貂的动物,它背上有翼,能短距离飞行,皮毛到了夜晚会发光,生性警觉,几乎不可能被捕捉。我是加拿大第一流的皮货商人,一生中也只见过一次飞貂皮毛,那是我父亲在四十年前捕捉到的。飞貂的皮毛很神奇,如果做成围领戴在脖子上,就算是零下四十度也不会冻伤,而且还会像在夏季一样,身体出汗。只要戴上它,一辈子都不会伤风感冒。”   洋人说出的一番话把一干看热闹的人都震傻了,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团小小的皮毛,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吗?   洋人迫不及待地拿走了飞貂皮毛,随行的人付给田和胜一张花旗银行支票。   田和胜拿着支票有点儿蒙,他是山里人,生平只见过铜子、纸票子和银元,像支票这种高档货真是“对面相见不相识”,就这么一张纸,怎么花?他想来想去索性去找李万泉,想让李万泉帮忙把这种“新式银票”换成真金白银。   没承想李万泉见到这么一大笔财富起了贪念,他对田和胜说:“你拿着支票到花旗银行换钱很麻烦,而且换出来的都是美元,外国钱怎么花呢?不如这样,我吃点儿亏,你从我这直接拿走这笔钱,不过财不外露,这件事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田和胜哪知道李万泉这么险恶,他心怀感激地拿了两千块银元,兴冲冲地往家赶。田和胜以为一千万美元只能换这么多钱,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了。   也许是田和胜命中注定没有外财,他走到离城四五里的清风坡时,遇到了一伙劫匪,双拳难敌十二手,田和胜痛失银元,还被打得浑身是伤。(我认为,这件事没准儿是李万泉主使的。)   他千辛万苦地回到家里,却得到一个更霹雳的噩耗,他爹死了。有人亲眼所见,那天傍晚老爷子下河追鞋,河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看上去死了很久的人,把老爷子拽了下去。   而且不仅是田和胜他爹,自从他走以后,村子里不断有人失踪或死亡,他们的死因大多和那条河有关。   村子里人心惶惶,大家都说一定是有人触怒了河神,也有人说河里的水鬼成了精,一时间众说纷纭。可是这一切矛头到最后却都指向了田和胜,村里人的理由很简单,这个村子建成以来一直平安无事,为何田和胜抓到那个小兽之后就不断出事?   那小兽的模样没人认识,而且还长着翅膀,肯定是灵异之物,偏偏被田和胜弄死了,所以村里才会不断出事。   田和胜百口莫辩,况且他心里也隐隐觉得飞貂的来历很玄,说不准真跟村里发生的事儿有关。   最后,田和胜在众人的唾骂声中被赶出了村子,连他爹的尸骨都没见着,真可谓悲惨至极。   田和胜来到河边,茫然四顾,其实在回程的途中,他还曾想再去抓一只飞貂,以换取金钱。可是现在……他自嘲地一笑,这也许就是贪心的后果,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田和胜后来投靠田大爷的爹,搬到了现在的西甩弯子村,他一直安分守己,老实巴交地种着几亩地,平静地度过了下半生。   这个故事就是他闲暇时,说给当时还小的田大爷听的。   田大爷的故事讲完了,我坐在一旁沉思,觉得里面有很多重要信息。我和田和胜的遭遇有两处吻合的地方,那就是我们都遇到了一道会飞的光,那道光就是飞貂。我当时在水里还遇到了水鬼,当然也不是百分百确定,田和胜的故事里也出现了水鬼,就是那个从水里冒出来,将人拉到水里的死人。   为什么出现飞貂的地方就会出现水鬼呢?是巧合还是因为它们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联系?我把脸埋在膝盖里,苦恼极了,答案好像马上就能呼之欲出,可是我偏偏想不到。   田大爷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慢慢想。你年轻人脑袋灵光,没准儿真能破解这个谜团。”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田大爷,其实你早就知道这个故事,为什么你一开始说不能确定那道光是什么呢?”   田大爷又笑了:“说小兽是飞貂的,一开始只有那个洋人,他的话又没有旁人证实,我怎么知道他说的就完全对呢?”   我听完田大爷的话一愣,的确,这倒是很有可能。   但是不管小兽是不是飞貂,总之能证明我看到的那道光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山林妖怪就行了。   我和田大爷又聊了一会儿就回表舅家了,我每天照旧帮二柱干活,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这天我和二柱在坡地开荒,他突然大叫,我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看。原来他挖出来一窝小老鼠崽,看样子是刚出生的,毛还没长出来。再一看旁边,竟是一片纵横交错的老鼠洞,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近处还有一个深坑,里面竟然蹲了一只很大的灰老鼠,在灰老鼠的对面立着一条蛇。   灰老鼠浑身发抖却没有逃走,一直和蛇对峙着,连我们的出现也没有理会。我颇为惊讶,蛇类天生就是老鼠的克星,为什么大老鼠没有逃走,反而站着不动呢?   突然蛇行动了,它快速地向大老鼠蹿去,大老鼠竟跳上去和蛇撕咬起来。不一会儿蛇就把大老鼠给吞了,不过大老鼠临死前也给蛇留下了一点儿纪念——它的爪子狠狠地挠了蛇眼,我想蛇的眼睛就算是不废也差不多了。   二柱一看好戏演完,上去就给了那蛇一锄头,然后又一锄头结果了一窝小鼠崽儿。   二柱上去提溜蛇,我问他干什么,他说中午有好菜了。我一阵恶心——那蛇刚吃过老鼠,也不知道有没有老鼠病。   我们俩往回走,从大河方向跑过来一个小孩儿,满脸的鼻涕眼泪。   二柱一把拉住他:“墩子,怎么哭了?”   墩子边哭边交代:“河边有死人,河边有死人……”   我和二柱对望一眼,马上就向河边飞奔,到了河边,看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我们挤进去一看,石滩上卧着一具尸体,全身肿胀发白,腐败不堪,身上的衣服也所剩无几,看样子已经不知道在水里被浸泡多少天了。   二柱道:“这人的脸烂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谁?是不是上面村子漂下来的?”   大家议论纷纷,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这具尸体就越觉得眼熟。   那夜……我在水里……那张会笑的死人脸……脸上的烂肉……背后有自己意志的长发……   想到这我下意识地仔细看了看尸体,这明显是具男尸,头发剃得很短,难道只是我的错觉?   这时众人一声惊呼散开,因为那具男尸的身体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二柱大着胆子用锄头翻动了一下尸体,烂乎乎的尸体“啪”的一下俯卧在地,一条二尺长的水蛇迅速蹿进了水里。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这时我注意到在尸体的背后,具体说是从脖子到臀部,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大缝,皮肤只是勉强裹在骨头上面,里面的肉已经没有了一大半,内脏凌乱,但是骨头还是完好的。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尸体,胃中一动,差点儿吐出来。再看周围,已经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在吐了,只有几个大男人在死挺。   后来我和二柱先回家了,也没观看后续发展。不过听说,这个死人不是本村的,村长怕尸体引起瘟疫就让人直接给烧了。那时候村子离城太远了,所谓的天高皇帝远,一般村里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就是把死者直接埋葬,不会特地上城里报案的。   我回到表舅家以后就觉得不舒服,脑海里总回放着那具尸体的情形,似乎总有一个念头在心里蠢蠢欲动。   睡到半夜,我突然坐了起来。呼呼喘着粗气,身上的汗浸湿了衣服。   我做了噩梦,梦里,我在那条河里找飞貂,那张死人脸如期出现,我清楚地看到他不笑的时候和今天见到的男尸一模一样,而且他的头上没有长发,长发是从他的背后生长出来的……   这个梦真的不像是梦,倒像是一种回放,将我忘记的细节从潜意识里挖出来。   第二天我到河边去找田大爷,田大爷还在那个地方钓鱼。   “田大爷,这附近昨天刚浮出个尸体,你怎么不换个地方呢?”   田大爷一笑:“这世上哪条河里没出过人命?你看,这河自古以来就存在,我们在这里取水、洗衣、灌溉,在它周围生活……河水孕育的生命比它夺走的要多太多了,所以我不惧怕,只有感恩。”   我感慨地点点头:“还是大爷看得通透。对了,那件事我想出答案了。”   “哦,是什么?”田大爷很感兴趣地看着我。   我低头整理了一下才道:“我觉得所谓的水鬼只是一种寄生的动物,它的样子长得有些像头发,它喜欢寄生在溺水的人身上,而且它还能造成人的错觉,也或者能某种程度地控制它所寄生的躯体。   而飞貂呢,应该是这种寄生物的克星,也只有它能将这种可怕的寄生物消灭掉。”   “嗯,”田大爷点点头,“有点儿道理。”   “现在想想,那天我真是被飞貂给救了,要不我可能就是新一代‘水鬼’了。”   田大爷呵呵地笑了,我接着说:“我想田和胜原来所在村子的河里,应该也有很多这种寄生物,但是有飞貂克制一直没造成大的危害。后来田和胜把飞貂给抓住了,这种寄生物没了克星,才发生了后来那些惨事。”   田大爷听完我的话就沉默了,我想他是因为想起了田和胜,觉得难过。其实,一切只是无心的罪过,酿成的苦果却要品尝一辈子。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第五章 白日生惨事   这段时间,我妈那边一直毫无消息,时间长了我也就不再像刚来时那么焦虑了。   我本以为,我在表舅家的生活会一直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我离开。没想到命运再一次展现了它的残酷,它让我亲眼见证了一件异常可怕的惨事,直至我生命结束,都不能忘怀当时的惨烈。   这事得从我和马林的相识说起。时令进入了十月,天气渐渐变凉,地里的庄稼变成了金黄色,有时站在稻田边上,倾听风吹稻穗的声音,会让人感到特别满足。   二柱说再过几天就要收割了,所以最近不太忙。   有一天,我爬上了西甩弯子村东面的山,正巧遇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当时他正趴在地上,腿部好像受了伤。   我立刻发扬雷锋精神,把他从山上背了下来,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我得知他叫马林,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就是那种没有医疗证书,但是粗通医理、能治些小病小痛的人。别小看这种人,村子里没有这种赤脚医生,村民生病还得到镇里的卫生所去,那太麻烦了,还会延误病情。   马林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他的腿脚不好,干不了农活,平日就靠着给村民看病赚几个钱,日子过得挺清苦。   第二天我又跑去看马林,我们坐在他家的土炕上闲聊了起来。   他说他的腿不好,是因为“文革”时有人查出他爹是地主出身,虽然他爹早就死了,但还是连累他挨了批斗。当时是寒冬腊月,天冷得几乎滴水成冰,他饥寒交迫地被关在一个空屋子里一天一夜,腿就在那时候被冻伤了,后来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还时常疼痛难忍。   我很同情地看着他,他却说这是他早年造的孽,遭些报应也是应该的。我听着奇怪,还想问,他却岔开话题,问我爱不爱看小人书,他收藏了很多。   我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我当然爱看小人书了,小时候一卷在手简直可以废寝忘食。本来我也收藏了不少,都是用历年攒下来的压岁钱买的,也有一些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觉得好看,就理所当然地觅了。   可惜的是在我当兵期间,我那个败家的弟弟把我的珍藏东借一本西借一本,现在一本都要不回来了。他还美其名曰,为了打好外交关系,小小牺牲,在所难免。   马林从一个掉漆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小箱子书,我翻了翻,竟然有《水浒传》《岳飞传》《西游记》,而且还是全套。   我兴奋不已,把书一本本的都拿出来翻看,最后在箱子底下我还翻出一本《第二次握手》的手抄本。   想当年这本书可是我最喜欢看的,是它开启了我少男的心扉,让我对感情有了朦胧的了悟。   马林看我欣喜的样子呵呵笑了,说只要喜欢尽管拿去看。从那以后,我就成了马林家的常客,弄得二柱老在背后取笑我,说是马林看上我了,不仅书白借,还想附送一个黄花闺女。   我听完后,不仅给了二柱一个拐子还附送了他两拳。   有一天我又到马林家借书,恰逢马林上山采药去了,是他闺女开门让我进去的。   我刚坐上土炕挑书,就又有人来了,我转头一看,认识,是住在表舅家后面的郭成山、郭成水两兄弟。   两兄弟面色蜡黄,捂着嘴不停地咳嗽,一看就知道是感冒了。   郭成山有气无力地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向马林的闺女买药。   马林的闺女叫马秀花,十八九岁,长了一脸的浅麻子,性格有些木讷,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马秀花在他爹的药箱子里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两包包在旧报纸里的药面拿给了两兄弟。   郭成山从兜里掏出两角钱给了马秀花,然后就走了。   两兄弟走了大约半小时,马林大汗淋漓地回来了,他因为腿脚不好,所以每次上山都很辛苦。   马秀花急忙给他爹倒了一碗水,然后从他爹的肩膀上拿下背篓,到外面去了。   我和马林闲聊了几句,说起郭成山兄弟刚来过,马林急忙把马秀花叫了进来。   “花儿,你给他们拿药了吗?”   “拿了。”   “从哪儿拿的?”   马秀花有点儿奇怪:“就从你的药箱里拿的啊。”   “上面带字的吗?”   “不带,我看上面有两道杠子的,给他们拿了两包。”   马林脸色一变:“完了,拿错了。治感冒的药面子没了,那两包是我给老陈家的公猪配的,还不确定效果哪。”马秀花吓得脸色也变了:“那咋办?不会吃死人吧……”   马林一拍大腿:“你赶快上老郭家去把药拿回来……”   我赶紧从土炕上跳下来:“马叔,我腿脚快,正好还要回去,我帮你去告诉他们吧。”   我一路跑向郭成山家里,跑到半路突然看到一头牛在路上转悠,牛腿上还溅着血。那年头,家里有头牛是相当金贵的,拉犁耕田全靠它,怎么会随意地撂在路边不管呢?而且,这头牛看上去并没有受伤,它身上的血迹又是从哪里来的?   又跑了十几步,我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大摊血迹,而且血迹一直滴滴答答地往前延伸。看到这么多血,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跟着血迹一直往前走,中途拐了个弯,血迹进入了一家院子里,那里正是郭成山兄弟的家。   我沿着血迹走进去,看着那道血迹消失在一间土坯房子的门口,门被掩得死死的。   我皱起了眉头,难道他们中途就吃了马林配的药,中毒吐血了?   我想不管怎么回事,叫开门就知道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好叫人来把他们送到医院去。   我上去砰砰敲了几下门,当时心里很急,没等人回应就拉开了门。一打开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进我的鼻腔,熏得我一阵干呕。   屋里有点儿黑,当我的眼睛适应了光线,我看到郭家两兄弟正坐在一张桌子旁,手里拿着个血糊糊的东西抢来抢去。   我一愣,看起来他们没事,那地上的血是谁的?   他们好像完全没察觉我的到来,一心在抢那个血糊糊的东西,突然郭成山捧着那东西咬了一口,郭成水马上抢了过去。   我觉得一阵恶心,再仔细看那血糊糊的东西,竟是一颗人头!   郭家两兄弟脸色发红,表情迷醉,好像正在吃什么人间美味。鲜血顺着他们的下巴淌了下来,在衣襟上形成了殷红的一片。   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刺得我脑袋差点儿炸开,我虽然胆子大,但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也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理性。   我大喊了一声,惊动了正吃得欢畅的两兄弟,二人看着我好像很迷惑,郭成水接着说了一句我做梦也没想到的话:“哥,怎么咱家门口也长了个西瓜呀?”   郭成山美滋滋地摇了摇头,从地上拿起一把沾了血的菜刀:“管他的,砍下来咱哥儿俩一人一个!”   我去他娘的!我照着向我扑过来的两兄弟一人一脚,转身跑出了院子。   我边跑边往后看,郭家两兄弟竟然拿着刀追了出来。我虽然身手不错,但是看到他们也心里发憷。这时候迎面走来了大柱、二柱兄弟,我急忙一声高喊:“大柱、二柱快帮忙!”我回身和拿着刀的郭成山撕斗起来,在大柱、二柱的帮忙下,二人很快就被我们制伏了,可过了一会儿,二人突然昏倒在地,没了知觉。   我和大柱、二柱把事情一说,让他们赶紧去把马林找来,而且出了人命,还得把村长请来,让人再去镇里派出所报案。   我看住郭家兄弟,大柱、二柱分头行动。很快,村里的人几乎全都赶来了。人人都为这惨绝人寰的事件惊骇不已。   马秀花看到自己竟闯下如此大祸,当场就昏倒在地,马林抱着闺女脸色苍白地蹲在地上。   村长当机立断,让人把还在昏迷的两兄弟关在村大队的房子里,马林和马秀花也被关起来,等明天镇派出所的公安来了再说。   至于那颗人头,已经被郭家两兄弟啃得七零八落,凡是脑袋上突出的部位全都没有了,不过还是有人认出那人头是李大元的。   李大元的父母兄弟全都赶过来了,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闹着要郭家两兄弟偿命。村长当然不能乱处置郭家两兄弟,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人提出一个问题,李大元的身体怎么没了?   这个问题让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对呀,身体怎么没了?刚才搜查郭成山家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有。李大元的兄弟立刻扑到郭成山的身上,右手抡圆了扇郭成山的耳光,让他起来交代到底把李大元的尸体藏到哪了。还别说,他这番折腾没白费,郭成山竟然醒了,茫然地看着一群围着他的人,问了一句:“你们围着我干什么?”   李大元的父母立刻哭爹喊娘地痛斥了郭家兄弟的罪行,郭成山一听自己两兄弟不仅杀了人,还拿人头当豆包啃,立刻眼就直了。他颤抖着手摸向嘴角——那里还有干涸的血渍,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浑身都是血迹,躺在他旁边的兄弟也同他一样,那半开的嘴里殷红一片。   郭成山立刻趴在地上呕吐起来,竟然吐出了一些血沫子和半只没消化的耳朵来。   这下可好,李大元的家人几乎疯了,要不是村里人奋力拦着,郭家两兄弟一定会当场毙命。   村长好不容易让人把郭成山两兄弟带走了,作为第一发现人的我,也一起来到了村大队部。   村长显然也没碰到过这样棘手的事,安排了五六个人守在门外,我们几个一起在村大队部的小破屋里接受审问。村长烦躁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村里出了命案,还是这样凶残的吃人案,看来他这村长也当到头了。   他勉强镇定了心神,沉着脸开始问。我是第一个说的,我把知道的一切像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   村长听后颇为惊讶,事情显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他又问马林到底配的是什么药,马林哭丧着脸说,只是给老陈家公猪配的药,他家的公猪发起情来太生猛,母猪都给顶坏了,所以他就配了些让猪安神的药,没承想他闺女竟然拿错了,才会酿成这样的大祸。   村长头疼地看着郭成山两兄弟,郭成水此时也已经醒了,两兄弟就像木头人似的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村长道:“我知道你们兄弟也没想杀人,可是这祸已经闯下了,我就问问你们兄弟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郭成山依然一言不发,郭成水捂着脸哭了:“我们拿了药走到半路,我哥说难受,我说那就直接吃了吧。我们就把药面子倒嘴里了,为了解苦,还摘了几个刺么果吃。后来我就觉着头有点儿晕,就像飞了似的。我一抬头,看见路边上长了个西瓜,挺大挺绿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特想吃。我就喊有西瓜、有西瓜,我哥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菜刀,上去就把西瓜砍下来。后来,我……我就不记得了。”   村长狐疑地看着郭成山:“刀是从哪儿来的?”   郭成山木然地摇摇头:“不知道,突然手里就多了那么把刀……”   “那李大元的尸体呢?”   “……不知道,记不得了。”   村长苦恼地双手抓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因此他的发型属于地区支援中央型的。我想他再抓下去,连地区的小分队都会被抓光了,那他明天就可以用秃头的新形象面对大家了。   我和村长出了屋,村长交代几个壮实的村民看好四人,然后又亲自领着几个村民到郭家两兄弟说的那条路去寻找李大元的尸体。我站在屋外,听见里面传来郭家两兄弟痛苦的号哭声,也不禁恻然。屋里的四个人虽然牵扯了一条人命,但是谁能说他们犯了罪呢?只是命运的作弄罢了。   我一抬头,突然看到了田大爷,他满脸的皱纹都揪在一起,看到我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走上前,和他一起迎着血红的夕阳往回走。田大爷刚开始没作声,然后就问我想不想听故事,我猜想,他的故事可能和屋里的人有关,就忙不迭地点点头。   田大爷的故事果然和郭家两兄弟有关,不过他是从郭家两兄弟的父亲说起的。   话说郭家两兄弟的父亲叫郭石,他还有一个二弟叫郭强。这两人父母早亡,从小就是在大山里闯出来的,身手好,胆子大。   为了生活,兄弟俩常年在山里打猎,他们各自拥有一支单管猎枪,虽然样式有些老,但是打猎的时候还是挺扛劲儿的。   那时候山里野兽多,但是这兄弟俩最爱打鹿,看着鹿中弹倒地,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快感,所以这对兄弟不管有钱没钱,每天都会到山里遛着弯儿找鹿。   后来有一天,他们刚要上山的时候遭到了一个人的阻止。这个人是游走于附近几个村子的算命仙,大家不知道他的本名,都叫他王半仙。   那时候是五十年代初,还没有开始打击封建迷信,所以王半仙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其实他也不是算命仙那么简单,他还是个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是北方的叫法,南方是叫做风水先生的。他除了给人批八字、算吉凶,还给这附近十里八乡的看风水、定阴宅,准不准的先不说,反正名头是挺响的。   关于他,当时还有一件趣事。某年,连续几个月都没下雨,庄稼都快枯死了,有个农民兄弟情急之下就去找王半仙,让他给算算什么时候下雨。   王半仙掐指一算,摇头晃脑地说不日将有大雨。农民很满意地回去了。可是过了将近半个月也没下雨,农民就急了,又去找他。责问他不是说不日下雨吗?怎么这么久还不下?   王半仙说,我说的不日是不在这些日子下的意思。农民不干了,非得要王半仙再给算个确切日子,还得记在纸上才行。   王半仙无奈又掐了一番手指,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让农民在天有乌云的时候打开。过了几天,天上乌云盖顶,农民急忙打开字条,上面写着:今日有雨。过了不一会儿果然下雨了,农民感叹,真他妈准!   这件事后来成了大家的笑料,于是再没人找王半仙算命了,不过找他看风水的倒是极多。   那天王半仙就拦着郭家兄弟,说他们杀戮太重,面有凶相,必有灾祸,不让他们上山。可是郭家兄弟怎么肯信,说了几句嘲讽的话就走了。   刚进山没一会儿,突然就起了雾,五步以外几乎看不到东西,兄弟俩焦躁起来。往前走了一会儿,雾就淡了很多,二人眼力极好,朦胧中看到一只动物一晃而过,正是一只头上长角的成年雄鹿。   哥儿俩悄悄地商议了几句,然后就分开朝着那头鹿包抄。   郭石跟着鹿跑了一阵,看到鹿停下来喝水,就悄悄地架好枪,准备射击,可是他刚瞄准,就看到那头鹿变成了他弟弟郭强。   郭石一阵诧异,把枪放下,一看站在那儿的还是鹿,并没有郭强的影子。他再次瞄准,鹿又变成了郭强。反复几次,郭石突然害怕了,这会不会是山神爷显灵,想点化他们呢?   他立即喊了一声郭强,郭强远远地应了。郭石也不管鹿了,向着郭强的方向跑去。   兄弟俩聚在一起,郭石把看到的和他一说,郭强诧异地表示,自己也是如此,二人越想越后怕,呆在当场。   突然,那头鹿又出现了,如果郭石能就此罢手,也许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老二郭强已经吓破了胆,劝大哥不要打鹿了。郭石有他自己的想法,虽然他也害怕,但如果放下枪不打鹿,按山里的规矩,从此以后就算是洗手不干了。可是自己正当壮年,不打猎往后指什么生活?于是郭石心一横,端起枪瞄准了鹿,这次雄鹿仍是雄鹿,没幻化成别的东西,郭石一扣扳机,“砰”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尖叫,鲜血溅出了几尺远。兄弟二人急忙跑过去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打中的哪里是雄鹿,分明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女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上还背着个包袱,看样子是外来的。她的肚子高高隆起,浑身鲜血,郭石的那颗子弹打中了她的心脏。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郭家兄弟,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你们……”就断了气。临死前她的手抓住了郭石的手臂,郭石忙不迭地甩开,突然发现女人的肚子剧烈地动了起来!   哥儿俩这下更慌了,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不会要出生了吧?那他们该怎么办,这可是真真切切的一尸两命呀。   这件事让哥儿俩起了争执,郭强心软,想要救那孩子。郭石极力反对,说这要是救回去,万一被人知道了真相,那自己肯定得偿命。最后郭石犯了急,拿枪抵住自己的头,让郭强选,到底是要他这个哥哥还是那个孩子。   郭强无法,只好选择了郭石。   郭石当下就找了个土质松软的地方,用枪托掘了个坑,把女尸和包袱一起埋了进去。又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看看毫无破绽,才和郭强离开。   郭石自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没承想这一幕被上山采药的马林看得真切。   马林等他们走后,急忙跑到埋女尸的地方,把土挖开,用他挖药的小刀剖开了女尸的肚子。那时女尸肚子里的娃娃已经没了呼吸,马林急忙割断脐带抱出来一阵鼓弄,竟然把个男娃子救活了。   马林欣喜异常,但是他静下心一想,郭家两兄弟如此心狠,万一得知这娃子的来历,必然会对他不利,这娃子也难以活命,不如就把今天看到的事烂到肚子里,把这娃子当成自己的娃子。   当时马林刚刚新婚燕尔,他回去把这事和他媳妇一说,他媳妇也是个善良人,两口子商议了一番,就说这娃子是媳妇她大哥家的孩子,因为家贫,所以过继给他们家的。   过继这种事在当时是常有的,所以也没有人怀疑。马林给这男娃子起名叫马善,把他当亲生孩子一样疼爱。   再说郭石、郭强两兄弟回到家以后,对打猎的事颇有些心灰意冷,二人干脆弃了猎枪,老老实实地种地。   当时那孕妇死的时候在郭石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郭石回家后怎么也洗不掉,每逢夜晚印有手印的地方就像刀挖针挑一般。郭石找大夫看了,也吃了药,仍然每晚疼痛。   他知道不对劲儿,就跑去找王半仙,王半仙看过他手臂上的印子,对他说这是怨气附体,如果非要化解,恐怕也是饮鸩止渴,下辈子遭的报应更重。   郭石哪里管得了下辈子,非得向王半仙求个化解的办法,王半仙只好教他,疼痛的时候把公鸡血和朱砂的混合物敷在患处,再向西南方向叩头,大概会有点儿作用。   王半仙给的法子果然有些用,就这样过了两年多,哥儿俩用以前打猎攒下的钱讨了个媳妇。媳妇叫做兰玉,还有几分姿色。哥儿俩一合计,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往后还得过日子,干脆这媳妇就算是两人合娶的,往后生了孩子也不分你我。   所以兰玉就成了哥儿俩共同的媳妇,兰玉很能干,和哥儿俩相处融洽,日子过得也算平静。   又过了两年,兰玉很争气地给哥儿俩生了两个儿子,老大起名叫郭成山,老二起名叫郭成水。两个孩子生得虎头虎脑,郭石、郭强十分疼爱。   慢慢地孩子长大了,郭家兄弟逐渐淡忘了当年的惨事,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一天马林去干活,打发已经九岁的马善自己出去玩,结果马善就碰到了郭石和郭强两兄弟,当时郭石的手臂露在外面,手臂上的印子清晰可见。   马善看到那个印子顿时就愣了,看着看着他突然扑上去狠狠地一口咬在那个印子上。   郭石疼痛不已,一抬手把马善甩在了路旁,结果回家后郭石的手臂突然剧痛难忍,用了王半仙的方法也不好使。一直折腾到晚上,郭石躺在土炕上疼得直“哼哼”。这时候兰玉进来了,要给他擦脸,郭石盯着兰玉,突然间冷汗冒得更厉害了,兰玉刚要上前,就听见郭石大喊一声别过来,抄起立在地上的斧子就劈到了兰玉的脑袋上!   兰玉当场死亡,郭强顿时就疯了,上去和郭石厮打起来,郭石又一斧劈死了他兄弟。   这一幕刚好被上他们家还犁头的邻居看到了,吓得赶紧跑到村长家报信,当村长领着一干人来到郭石家的时候,发现郭石也不明原因暴毙。屋子里只有两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呆愣愣地坐着。   这件案子在当时很轰动,人们纷纷猜测郭石杀妻杀弟的原因,但是三个人都死了,谁又能勘破当时的真相呢?只有马林在暗中欷歔,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   再说马善,自从他咬过郭石以后,就变得很奇怪,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那时候马林的媳妇刚生下马秀花,正在坐月子。有天她正在土炕上躺着的时候,马善突然来到她面前说了句“我走了”,然后直勾勾地盯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怪,一点儿都不像九岁的小孩。   马林媳妇一呆,问孩子你去哪儿呀?马善说,我妈说起雾了,她很冷,让我去陪她。   说完马善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林媳妇不顾自己身体正虚,急忙下地追赶,当时已经快十二月份了,河面都冻起了一层冰。马林媳妇眼看马善走在冰上渐行渐远,心头一急,也跟着上了冰,结果跑到半路,冰层突然裂开,她整个人掉到了河里。   等马林把她救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冻得跟冰坨似的,折腾了没几天,就抛下刚满月的女儿和丈夫死了。   马林自然是悲痛欲绝,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马善突然走了,还说出那样奇怪的话。   打那以后,马善再没有出现过,马林到处寻找也找不到,后来就死心了,只是一心抚养马秀花,直到现在。   而郭家两兄弟被郭家一个远房亲戚收养,说是收养,其实也没有什么正式的手续,就是把哥儿俩接过去,给他们口饭吃,有一个睡觉的地方。   那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很多,老是欺负郭成山和郭成水,所以当大锅饭的时代来临后,郭家两兄弟就离开了亲戚家,回到他们父亲留下来的老房子,开始了独立的生活。   我听完这段诡异纠结的故事,半天没说出话来。   田大爷的叹息不绝于耳:“这都是孽呀,上一辈子的孽,下一辈子还……”   “田大爷,我想这次的事儿也许只是偶然,李大元不是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吗?”   “这倒是……”   “而且死的人是李大元,他才是最倒霉的!”   田大爷不吱声了,想必是被我的言论压倒了。   我和田大爷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我想回去找二柱一起去帮忙寻找李大元的尸体,而且我还有一些事情想不通,想和他讨论讨论。   回去找到二柱,我们没吃晚饭就出去了——我想见过那个壮烈的人头之后,没人还能咽得下饭。   走在路上,我提出一个疑问,我在马林家见到郭家兄弟俩的时候,并没见他们拿着菜刀,而且他们自己也说不知道菜刀打哪儿来的。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杀了人就没必要再说谎,那这把杀人凶器总不会是自己飞来的吧?   听完我的话,二柱也说觉得奇怪,总之这事好像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迎面来了一伙人,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拿着手电筒,正是村长和几个村民。   我忙上前问他们找到没有,村长连声说奇了,刚开始的时候在一个路段看到大量血迹,一部分血迹延伸到郭成山兄弟家,另一部分在路旁的深沟里发现了。深沟里的草棵子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可是尸体却不在里面。他们沿着深沟的方向来回寻找了几趟,可是尸体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连血迹都没有,真是奇怪至极。   我心中暗想,不会有人把李大元的无头尸藏起来了吧,难道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二柱突然打了个哆嗦:“不会……不会是尸变了吧……”   我情不自禁地踹了他一脚:“用脚后跟儿想也不可能!世上哪来那么多冤鬼?肯定是有人把尸体给藏起来了。”   听了我们的话村长低头想了半天,然后下了一个决定,扩大搜索范围,全村都要搜,不管这背后是人是鬼,都要把他彻底清查出来接受人民群众的审判。   我想村长在“文革”的时候肯定是又红又专的先进分子,搞起工作来很有一套,不多时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被鼓动起来,到处都是灯笼火把,亮如白昼,搜查运动迅速展开。   大伙正在这家那家地乱搜,突然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我一看,他不是村长安排看守的其中一人吗?他怎么来了,难道马林他们出了事?   只见那人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表情惊恐得像刚见了鬼。   村长正忙得紧,看到他十分不悦,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人就赶紧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村大队部外面有牛叫”。村长一听就火了,说你一个老农还害怕牛叫?你再没事儿过来说这种混账话小心我一牛脚踢死你!(村长姓牛)   那人连忙解释,原来他们五个在屋外面守着,可是由于天气比较凉,只好都进了屋。他们几个白天干活,晚上还要守着马林他们,自然比较疲倦,后来就商量好,几个人轮班守夜,有事叫唤一声就成。   可是还没等几个人入睡,屋外就传来了牛叫声。   村大队部坐落的位置距离村里人家比较远,周围更是没人养牛,那这声牛叫是哪里传来的?   他们几个感到奇怪,但是也没出去管那个闲事,可是牛叫声接连不断地传来,声声入耳,声声清晰,就像是趴在人耳朵边儿叫唤似的真切,又像是一头即将分娩的母牛叫得那样凄厉。   最后几个人都挺不住了,要到外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开门就看到一头牛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牛背上分明还驮着个人,那人是趴在牛背上的,看不清面孔。   当下几个人就大喊了起来,吆喝着牛背上的人赶紧离开,可是喊了半天也没动静,有个人就急了,跑上前推了牛背上的人一把,那人在牛背上滑了一下,身体侧过来半边儿,几个人顿时就呆了——牛背上的人没有脑袋!   像是故意跑过来吓人似的,那头牛一听见几个人的惊喊声突然转身驮着无头尸跑了,别以为牛跑起来很慢,只要它想,那速度也绝对是一溜小烟儿。   几个人一看追不上,就马上留下四个人看守,一个人赶来报信。   村长一听,好嘛,自己在这儿翻天覆地地折腾,原来是被牛给驮走了,想必那头牛是李大元打小养到大的,看到李大元惨死之后竟然把尸体给驮走了。   一想明白,村长立刻下令,停止搜索,全村找牛!找到的人奖励三市斤全国粮票四张!   敢情村长真的急了,竟然下这么大的本钱。   我一想,不对呀,我看见那头牛的时候,那牛分明在路上溜达呢,它身上没驮任何东西,难不成无头尸是自己爬上去的?   我打了个冷战,近来发生的事太多,我的思想竟然都开始腐化了,这样荒唐的念头赶紧让它能滚多远滚多远。   我正低头懊恼,二柱过来拉着我就跑。那神情竟是两眼放光,看来村长的悬赏给他的刺激太大了。   我倒是不在乎那几张粮票,只是很想找到李大元的尸体,有些谜团也许只有见到他的尸体才能解释。   我给二柱拉得一个趔趄,只好跟在他后面跑,看那方向竟是奔着李大元家去的。我一想也对,天黑了,那头牛又累又困,倦牛归棚没准儿就想家了,二柱这小子脑袋好使。   二柱生怕有人抢在我们前面,一路飞奔,不一会儿就到了李大元家。李大元家屋里黑漆漆的,他已经娶了媳妇,和父母兄弟分了家。想必此时他的亲人都在外面寻找他的尸体吧。   我和二柱把他家的院子踏了个遍,可是牛并没有回来,李大元的尸体也没有踪影。   我们又和村里人沿村子一带奔走了差不多一夜,可是那头牛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这么多人都在找,愣是没找到。我猜想那头牛没准儿驮着尸体进了山,如果那样,恐怕就很难找到了。别看全村有上百人,其实只要一离开村子这个范围,人就像撒到土里的豆子,转眼就无影无踪。   难道李大元尸体失踪这件事要变成“无尸体公案”?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差,村长的脸更是臭得堪比长了毛的臭豆腐。   第二天下午,村长派去镇里报案的人才随着四五个公安一起回来。上面听说出了这么恶劣的杀人吃头案,非常重视,特地派出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公安前来,还特别批示此次案件手段血腥残暴,对广大人民群众影响极坏,一定要尽快查清楚,不要放纵了一个坏人,也不要冤枉了一个好人。   村长热泪盈眶地表示,一定会高度配合工作,给广大人民群众一个交代。   几个公安同志首先提审了马林等四个人,基本了解案情后,又上马林家把所有的药面子都带走了,还有郭成山那把杀人的凶器也没漏下。   本来他们第二天就要赶回去,可是了解到李大元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就留下两个人协助村里人继续寻找,其他几个人押着马林父女和郭成山、郭成水他们先回镇里的派出所。   在公安同志的指导下,村里人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了山里,可是三天过去了,李大元的无头尸和牛仍然没有踪影。我有些怀疑,会不会牛和尸体都被山里的大型野兽给吃了?那也“活该见牛,死该见尸”呀。   第四天夜里,村里的人基本已经放弃寻找,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只有我、大柱、二柱还有李大元的家人仍然坚持在第一线。我虽然已经不是人民解放军了,但毕竟曾经是,骨子里的那种精神不会轻易改变,可是大柱、二柱就有些奇怪了,说他们为了村长的悬赏,可看样子又不像。   我和大柱、二柱分开行动,走不多久,周围的房子越来越少。抬眼一看,面前是一片玉米地,俗称青纱帐。一人多高的玉米秆密实地连成一片,在夜风里沙沙地响着。   这地方我最近来了不下十数遍,大概看了一圈,没什么发现。我有些失望,刚要转身,突然耳边听到了一声异响,像是猫叫,又像是呜咽声。   我立刻站住,侧耳仔细倾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刚要走,声音再一次响起。这次真真切切是一个人的呜咽声,我心中大疑,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谁会跑到这里来哭呢?   顾不上玉米叶子扎人,我走进了玉米地。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前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看到地上猛然蹿起一个黑影,快速向着玉米地深处跑去!   夜里跑到这个地方躲着,肯定有鬼!   我向着那个黑影追过去,眼看就要抓到他了,那黑影突然开口喊了一声:“别,别过来!”   声音是个男人的,有些耳熟,仿佛在哪儿听过。   “你是谁?藏在这里干什么?”我大声质问他,心中突然一动,“是不是你把尸体藏起来了?”   “我……我没藏,不是我……别再来了……”那声音显得很慌乱,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我心中更加疑惑,正准备不着痕迹地接近他,他突然大叫:“别再叫了,你别再叫了!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   朦胧中我看到那个黑影抱着头蹲在地上,就趁现在!   我立刻用力拨开挡在身前的玉米秆,一个跨步冲到黑影身旁,单手扣住他的胳膊,狠狠地扭到身后。   “怎么是你?”我突然愣住了,这人不是那天晚上向村长报信的人吗?后来我从二柱嘴里知道了他的姓名,他叫石光斗,是李大元的邻居。   “不是我……不是我……”石光斗脸色铁青,样子很憔悴,好像几晚都没好好睡过觉似的。   我眉头一皱,放开了他的手臂:“你在这干什么?”   他呆呆地看着我,愣了半天没说话。我又问了一遍,他突然问我:“你说……人死了还能活吗?”   我生气地反问:“你说人死了还能活吗?”   石光斗呆呆地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他死了,头都掉了,可是为什么还能跟着我……”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看到了李大元的无头尸,还是他和失踪的无头尸有关?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知道无头尸在哪儿?”   石光斗眼光越过我,指着一个地方:“你看,就在那儿……”   我转过头,果然,透过玉米叶子,我看到了一个牛影,黑黝黝的,背上隐约驮了个东西,正静静地立在玉米地的外面,好像在看着我们。   我心中巨颤,找了好几天找不着,竟然出现在这里。我刚想过去,手臂就被石光斗抓住了,他力气大得几乎把我的肉拧下来:“别去,那死人活了!”   我一看这人简直是魔怔了,也不愿意理他,用力甩开他的手就要走,谁知腰上突然一阵剧痛,我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   我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石光斗的手里拿着一把菜刀,那把刀正砍在我的腰上!   他脸上露出恐惧至极的神情:“都说了,不要你过去!那个李大元活了,他活了!他总是跟着我,总是跟着我……现在我藏起来了,你过去会把他引过来的。”石光斗说完,又使劲儿挥了挥手上的菜刀,好像随时要再给我来上一刀似的。   看来他的确是疯了。   我艰难地捂住了腰上的伤口,那道切口很深,我感觉自己的腰就像个泉眼似的,鲜血哗哗地往外流,很快地,衣服就洇湿了一大片。   石光斗还在那儿喃喃自语,菜刀在手中不时地翻动。我知道,我现在不能上去和他打,甚至不能出声触怒他,那样我会很危险。   我趁着他不注意,悄悄从身上脱下来一件上衣,紧紧地绑在腰上,以防止血液流失得更快。   以我现在的体力,想要逃走也许有可能,但是我有些犹豫,看石光斗的样子似乎在他身上发生了很恐怖的事,致使他认为李大元复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想弄明白,说不定会让整件事峰回路转呢。   腰上的伤口很痛,但是为了得知真相,我拳头一捏,牙一咬,拿出当年关公刮骨疗毒的精神来死挺。   古语有云“忍得腰上痛,明日活神仙”,我一定要把古人的精神发扬光大,这就是大无畏的精神胜利法。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躺在地上胡思乱想。这时一声牛叫很突兀地传来,石光斗的手一抖,菜刀擦着我耳根掉在了地上。   我飞快地把菜刀拿到手里,石光斗一下子蹲了下来,我还以为他要抢,急忙将菜刀横到了胸前。没想到他并没有抢刀的意思,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抖得像是发了病。   牛开始没完没了地叫,听起来很凄厉,我想如果牛会哭,那它哭喊的声音肯定是这样的。   我回头瞅了一眼正叫得来劲儿的牛,再看看发抖的石光斗,意识到这是一个知道真相的好机会。   为了增强气势,我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菜刀:“石光斗,老实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李大元又不是你杀的,你在害怕什么?”   石光斗一阵颤抖,但还是不说话。   我继续说:“你别害怕,也许……我可以帮你?”   他把头埋在膝盖里:“谁也帮不了我……这次我真的完了……”   我急了:“你他奶奶的别废话了行不行?信不信我还你一刀!”   没想到我这一横,倒把他的话给逼了出来,看来这世上还是欺善怕恶的人多些。   石光斗的叙述语无伦次、乱七八糟,里面间歇性地掺和着无数的鼻涕眼泪。我勉强听了一会儿,只能总结出两点,一是李大元的死他并不是存心,他当时只是想看个热闹;二是李大元认为他是凶手,所以冤魂不散总是跟着他。   腰上的伤口越来越痛,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了,我笑自己想得太天真,竟然还想当中国的福尔摩斯。这下可栽了,事情没搞清楚还把自己给搭进去,那头牛和眼前的这个疯子,我都无能为力了。   我微微地苦笑了一下,随即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恍惚间有了知觉,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鼻子里闻到很重的消毒水味。   我刚一抬眼皮,就听见一声大喊。   “你终于醒了!”   我转头一看,二柱正坐在我床前,焦急地看着我。   “这是……哪里?”我在二柱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腰上的伤口有些麻,好像已经被妥善地处理过。   “这是镇里的卫生所,就这么一间病房,你小子命好住上了。”   我苦笑了一声:“你要是羡慕,我让给你。”   “你小子还贫嘴呢,这次要不是发现及时,还有我和我哥给你输血,你说不定就玩完了。”   我仔细一看二柱,他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全然不似往常的古铜色。我的眼眶有些湿了,哽咽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好。   相处久了,二柱知道我的心思,憨憨地笑了。我突然想起昏倒前的事,就急切地问他是怎么发现我的,还有那个石光斗和牛后来都怎么样了?   二柱看我的精神还不错,就跟我说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说起来我这个倒霉蛋倒霉得也不算是太彻底,那天我昏倒之后,石光斗就逃跑了,他没跑多远就撞上了大柱。大柱这个人很心细,他注意到石光斗的身上沾有血迹,而且神情慌乱,就逼问石光斗到底怎么回事。   石光斗的心神一直处在很不稳定的状态,伤了我之后就更加狂躁,当下就和大柱打了起来,结果被闻声而来的众人制伏,那头牛一直跟在离石光斗不远的地方,结果也一并被众人发现。   李大元的无头尸体果然还伏在牛背上,虽然天气变凉了,但是几天下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臭气熏得村里人全吐了。那被砍断的脖子上更是牢牢覆了一层蛆虫,真难为那头牛怎么背了他这些天。   村里人把石光斗押到了村大队,在公安同志的审讯下,他终于吐露了实情。村里人听到我受伤的消息赶紧出来找我,据说我被救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再晚些就可能到阎罗王那儿报到了。   公安同志看我的情况很危险,而且村里也没有卫生所,当机立断让大柱、二柱抬着我,一起上了他们开来的吉普车,连夜把我拉到了镇里抢救。   其实我腰上的伤也没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一来大柱、二柱兄弟给我输了不少血;二来我的体质不错,所以只要休息一段时间,我就能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   至于石光斗那件事,说起来真是挺玄的。   据石光斗招认,郭成山杀人的那把菜刀是他给的。那天他看家里的菜刀有些生锈了,就要拿到村东头的老刘头家借磨刀石好好磨磨,结果走到半路上就远远地看到了李大元牵着头牛,正蹲在地上抠鞋底的牛粪。   石光斗和李大元向来不对付,因为“文革”时期,李大元曾经带着红卫兵上他家抄过家,后来两人就结了仇,大小摩擦不断。   石光斗看准这个机会,就想趁机坏李大元一下,他跳进了路旁的深沟里,心想等李大元牵牛经过时,就拿着石头照牛屁股来一下。   他在沟里等了半天,可李大元就像是和牛粪杠上了,抠完了左脚抠右脚,结果他没等到李大元,倒等来了郭家两兄弟。   石光斗看着郭家两兄弟,觉得他们的神情很怪,就像是刚抽了大烟似的,郭成水还一脸兴奋地指着李大元念念有词“有西瓜、有西瓜”。   石光斗当时也不知道基于什么心理,解下绑在腰上的菜刀,当一声就扔在了路上。他万万没想到郭成山竟然拿起菜刀就把李大元的脑袋给砍了下来,看着郭家两兄弟欢天喜地地捧着李大元的脑袋回家,他被吓得魂不附体,知道这下子可闯了大祸!   可是他转念一想,他只是扔了把刀,人又不是他杀的,况且也没有人看见,他用不着害怕。   石光斗装作没事人回了家,结果当晚就看到那头驮着尸体的牛找来了。他那晚表现得很恐惧,不仅仅是因为看到无头尸,而且因为心虚。   在那几天全村找牛和尸体的行动中,他是能避就避,可是别人遍寻不着,他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听到牛叫声,不经意间看到无头尸,晚上噩梦连连,也都是李大元冤魂索命。几天下来,石光斗就彻底崩溃了。   现在,石光斗、马家父女、郭家两兄弟都被押到了县里,至于他们几个的罪要怎么判,我想法院一定会很伤脑筋。最无辜的,应该是马家父女,虽然马林配的药不符合医药标准,但是我估摸着他们的罪应该不大。   我在卫生所里住了几天,伤口愈合的情况很好。镇里面有电话,但是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把我受伤的消息告诉我妈,她现在一定在为我爸的事情发愁,没必要再添上我。   又过了一天,大柱就来接我们了,那时候的人都是粗生粗养,就算是受伤也多半不会在医院住到痊愈,都是做完基本治疗就接回家休养,一来省钱;二来方便。   大柱是赶着牛车来的,老黄牛看起来……很有韧性,我估计坐着它回到表舅家,恐怕日落西山都到不了。   二柱看我的脸色有点儿绿,呵呵一笑:“没事儿,想快点儿回去,我有绝招。”   我满怀希冀地瞅着他,难道说他在县里有认识的人,能借辆车把我拉回去?   二柱自信满满地从兜里掏出一大把捆好的青草,用一根棍子支在牛头上方,离牛嘴就差个几厘米。老黄牛先是狐疑地瞧了二柱一眼,然后就哞的一声来了精神。我的脸有些黑了:“你这也行?牛又不是驴。”   二柱摸着牛头,眼中似有深情款款:“我是看着这头牛长大的,它有什么弱点我不知道?”   我一步一挪地上了牛车,大柱鞭子一挥,老黄牛就开始小跑前进,还别说,真是比想象中快多了。   坐在牛车上就想到牛,我顺嘴说出了憋在心里的疑惑:“我有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大元的那头牛总是跟着石光斗?还有,李大元的尸体是谁放在牛背上的?在牛背上背了好几天也没掉下来,真是神了!”   二柱挠了挠头:“其实这事很好解释。”   “你知道?”我疑惑地看着二柱,没理由他想得明白,我还傻愣愣地蒙在鼓里。   “村里人早就传开了,李大元因为死得冤,所以他的魂儿就附到了牛的身上,那头牛就等于是李大元,它当然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现在李大元把害他的人都弄进去了,心愿已了,自然就走了。”   “走哪儿去?”   “嗯……我想是上阎罗王那儿去了吧,故事里不是都讲什么魂归地府吗?”   “就这话你也信?”我斜睨着二柱,痴笑了一声。   “我信。”二柱认真地点点头。   赶车的大柱突然开口:“贺子,这世上有些事儿是解释不了的。”我惊讶地看着大柱,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我们三个都陷入了沉默,大柱说完这话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眉头拢得像个小山包。二柱看了他哥一眼,脸上显出一副不是滋味的神情。   看他们这样,我把反驳的话都咽进了肚里。   后来,我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也经常想起这件事,可是,我始终也没想明白。村里人的传说固然是玄乎其玄,但想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   我和田大爷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我不相信的东西,不代表它不存在。在这个神秘的大千世界,我们真正了解的东西又有多少呢? 第六章 进山寻人   回到表舅家之后,我一直躺在土炕上养伤。现在我和表舅一家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融洽,舅妈还经常开小灶给我补身体。   二柱总嘲笑我是个倒霉蛋,来他家不长时间,却没完没了地受伤。两次比较严重的先不说,像什么搬石头砸到脚,钉木头砸到手,铲地刮伤腿,走路摔跟头、踩牛粪、鸟屎落头那更是家常便饭,如上所述的倒霉事简直数也数不清。   其实我也时常觉得自己倒霉得过分,要是我从出生起就这样,我还能心平气和一些,可是我本来并不是这样,小时候我妈常叫我幸运宝宝。从来好事都有我一份,坏事向来不沾边儿。   可是,我现在是怎么了?   我和田大爷相处一段时间,彼此已经慢慢熟络起来。我把烦恼说给他听,他反问我为什么不相信那个陌生老人的话,说不定就像那个老人所说,我的“三奇贵人命”没准儿还真的让那具女尸给破了呢。   说实话,我真的不相信吗?也许一开始不相信,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逐渐失去了开始的那种坚持。   我苦笑着说:“信又如何?我也没办法改变如今这种状况。”   田大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年轻,有些事没经历过,但是我想告诉你,世上有些人能够改天换命!你还别不信,而且你遇到的那个老人不是也说过吗?让你挺不住的时候就去找他。”   我头疼地摇摇头:“田大爷,就算我信,可是我到哪儿去找那个老大爷?我不知道他的住址和姓名,世界这么大,我不可能把生命都耗在找他这件事儿上。”   田大爷呵呵一笑:“你以为世上就他一个能人吗?你要是真想破这个局,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我惊讶地看着田大爷:“田大爷,难道你懂吗?”“我只是个普通的乡下老头子,怎么会懂这些东西?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很懂,兴许你能说服他帮你。”   “谁呀?”   田大爷神秘兮兮地看着我:“有个叫王半仙的人,也许能帮你。”   “王半仙是这村子里的人吗?”   田大爷摇摇头:“他不住在村子里,他住在山上。‘文革’时期他知道自己肯定要挨斗,所以就跑深山里去了。当时红卫兵满山找他,但是愣没找着。他现在……”田大爷低头算了一会儿,“恐怕都七十多岁了吧。”   “那他……”我有些尴尬地搔了搔脑袋,“现在还活着吗?”   田大爷道:“去年我听村里的王彪说在岩石山一带见过他,他身体看起来好得很。”   “岩石山……”我念着这个陌生的山名,一时间下定了决心,“好,我去找王半仙。就算是改不了命,破不了局,我也想弄明白那具缝红线的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看着田大爷:“田大爷,你告诉我岩石山怎么走?等我的伤一好马上去。”   “你也别心急,上山找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且你又不熟悉那个地方。”   “那……我找二柱陪我去。”   田大爷摇头:“岩石山山势奇险,二柱一个小孩崽子他能知道怎么走吗?再说了,已经开始秋收,你把谁叫走都不中啊。”“那咋整?”   “过几天,我陪你上山!”田大爷坚决地说。   我吓了一跳:“田大爷,可别。你都说了岩石山很险,这要万一出点儿啥事儿,我……”   田大爷一摆手打断了我:“其实我不光是因为你的事去的,我也有些事想找王半仙,你就当是陪我!”   既然田大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好再拒绝,我们商议好,再过五天,就上岩石山。   我先把上山找人的事和表舅详细交代了一遍,他虽然看起来不大乐意,但还是答应让我跟着田大爷上山,毕竟这关系到我的终生,他即使担心也不好阻止。   我还向二柱问过有关岩石山的信息,果然如田大爷所料,二柱所知道的那点儿,也就是小孩崽子的程度。我后来又问了表舅,发现表舅知道的也很少。   他说,岩石山的名字由来已久,它的位置就在西甩弯子村的南面。西甩弯子村的周边大山特别多,几乎把村子包围在里面。而岩石山就是这些大山中的一座,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美的,却是最险的。   说到岩石山为什么险,表舅却摇摇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大人反复告诫,岩石山是这周围大山里最可怕的,那里有吃人的妖魔,去了就会丧命。这些当然是大人为了吓唬孩子所编的瞎话,但是空穴不来风,到底岩石山为什么会让人们如此惧怕?我的好奇心迅速膨胀起来。   既然上山找人不是短时间的事,我觉着就应该恶补一下山里生活的常识,省得上山后跟个白痴似的,田大爷还得分神照顾我。我跟着二柱学习了两天,他嘴上说得头头是道,至于是不是真理就有待时间来检验了。   舅妈听说我要上山,担心得不得了,特地帮我蒸了好大一锅窝窝头,放凉了包好,说是给我路上当干粮吃。   我有点儿尴尬,怎么弄得我像要去长征似的。   临走的前一天,二柱突然神神秘秘地把我拉了出去,交给我一个用布包着的长条形东西,我打开一看,竟是一把五连发猎枪!   二柱说,枪是他从墩子他爸那儿借来的,虽然这把五连发墩子他爸用了很久,有些旧了,但是仍然很好使。说完二柱还递给我一小盒铅弹。   我惊喜地摸着猎枪,心想,这可是好东西。自复员以来,我可是好一阵子没摸到枪了,看到枪心里就痒痒起来。   在80年代,私人拥有枪械是合法的,只要你到当地派出所去签个保证书,再到有关部门办理一下相关手续,就可以拿着这些证明去合作社买枪了。   我提起猎抢摆弄了一会儿,试试手感,还不错。这把五连发是单管连发结构,只能射击散弹,射击面积大,但是射程比较短,比较适合射猎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虽然没有在部队用得那么好,但是有了这把五连发,倘若遇到危险,自保是不成问题的。   我有些遗憾,要是二柱能借到一把双管猎枪多好,就算是在山里碰到黑瞎子都不用怕。   二柱瞪了我一眼,说:“你就知足吧,要不五连发也没你的份儿。”我连连赔笑,要是他一气之下把枪还回去,那可真够我喝一壶的。   第五天早上我早早就来到了河边,没想到田大爷来得更早,身下的裤脚还用绳子扎了起来,头上系着条毛巾,造型很像电影里的敌后武工队。   我走过去,田大爷欣慰地看着我:“看来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本来我还真有点儿担心你。”   我砰砰拍了两下胸脯:“就我这体格,完全是扛造型的,别看瘦,壮着呢。”   田大爷笑着点头,看了看天,秋天的天特别高,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白云。再看一眼不远处的山,连绵不绝,色彩缤纷。   田大爷一挥手:“走!”   我回头瞅了一眼村子,毅然跟上了田大爷的脚步。   从河边出发朝南走,一直走到傍晚,我们到达的第一站是一个叫一篮沟的地方。   那地方靠着山,荒草灌木遍地丛生,要不是在荒草窠子里还遗留着一些只剩半截的土墙,我还真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个有人烟的地方。“田大爷,咱们不直接上山吗?”我看田大爷停下了脚步,心里奇怪。   田大爷摇头:“过了这里马上就是鞍子山了,那山上黑瞎子贼多,还有蝙蝠,夜里很不安全,我们在这儿住上一晚,明早走。”   我自然是听田大爷的,放下身上的东西,我长长出了一口气,那个舒服啊。这段时间在表舅家待着,没有了部队每天的强度训练,人都越待越懒了,这次出来如果找不到王半仙,也可以当做一次野外生存训练。   田大爷嘱咐我好好待着,就拿着水壶去找水了。他半小时后才回来,要我拿着东西和他走,原来他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可以过夜的房子。   我过去一看,房子还好,三面墙和屋顶还在,乍看倒像个牛棚。   我们生了一堆篝火,外面夜凉如水,牛棚屋子却挺温暖。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窝窝头,喝了几口凉水,那个香劲儿,就像是吃到人间美味似的,田大爷看着我呵呵直乐。   吃完了东西我觉得身体很乏,但是精神亢奋,一时间也睡不着觉,就和田大爷聊天。   “田大爷,我看这个地方挺怪的,荒成这样,却留下不少破土墙,名字叫一篮沟,有什么来历吗?”   田大爷用木棍拨着篝火:“其实这地方在很多年前的确兴旺过,我也是听我爹说的,这地方原来叫一两沟,后来叫得时间长就出了口误,变成一篮沟了。”   “一两沟……什么意思?”田大爷呵呵一笑:“贺子,你知道咱们东北的三宝是什么吗?”   “貂皮、人参、靰鞡草。”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嗯,答对了。其实这一两沟啊,曾经是个专出人参的宝地,一两说的就是这里出的人参最小的都有一两那么大。”   我虽然不懂人参,但是也知道人参应该值不少钱,这地方一掘就能掘出个一两参,那在这挖参还不得跟在地上捡钱似的,难怪这里有这么些房子的根基。   “那现在呢?这里还有人参吗?”   田大爷摇头:“早就没了,再多的人参也扛不住没完没了地挖,真是可惜了这个地方。”   “这地方怎么了?”我奇怪。   “长好参的地方向来有个规律,就是附近一带草木茂盛,有规有矩。你看这里现在的样子,荒得连人也住不下了。”   那倒是,我也觉得这地方破得很,连草木好像都没什么精神,敢情是精神领袖没了,那还好得了吗?   说起人参,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关于人参娃娃的小人书,“大爷,你说这世上真有人参娃娃吗?”   田大爷笑了,“都是些世上的传说,不过我想草木如果能存活上千年,聚天地灵气,说不定真的会幻化成人形。以前我有个三爷爷,他就曾经在这一带的山里见过。”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田大爷和我讲起了他三爷爷的故事。   田大爷的三爷爷叫田根厚,那时候田根厚的年纪还小,他家就住在离一两沟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   有一天田根厚在院子里逗狗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批人,一共六个,说是要在他家歇一晚。   田根厚的爹妈很热情地款待了这些人,说了一阵子话,才知道这些人是到一两沟去挖参的。那时候挖参叫做放山,领头的人叫做把头。   那个把头姓刘,四十多岁,大家都叫他刘把头。刘把头人很随和,和田根厚挺投缘。田根厚就跟在刘把头的身后,一口一个大叔叫得很亲热,弄得刘把头差点儿要收他做干儿子。   结果第二天刘把头要带人走的时候,田根厚说什么也不干,非要跟着,他爹妈不让,他就死去活来地一顿闹。最后刘把头心软了,松口答应让田根厚跟着去。   不过放山是有规矩的,进山的人数只许双不许单,而且挖到人参,不管是不是你发现的,分钱时必须按人头算。   为了带上田根厚,刘把头只好又在村里找了个有经验的人凑数,出发前还和田根厚商量好,他只是去看看玩的,挖到参也不能算他的钱。   田根厚那时是小孩崽子一个,哪想到钱的问题,只想进山玩一通,于是满口答应。   进了山,一伙人支起了一个茅草棚子就算是住处,还把带来的锅碗瓢盆粮食肉干都放置好,刘把头嘱咐田根厚好好看着东西,就领着六个人往山里去了。   前两天田根厚还觉得挺新鲜,可是呆久了,看到的都是满眼绿色,单调乏味,心里就开始想自己的爹妈和大黄狗。   刘把头带着那几个人每天都回来得很晚,看起来疲惫不堪,有时候是空手,有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裹着的东西,比巴掌大些,田根厚想,那一定就是人参了。   每天回来的时候,刘把头都会问田根厚白天是怎么过的,田根厚就回答玩了捉虫子、抠土等小孩子游戏。刘把头不知道怎么的,看起来竟有些失望。   这样过了几天,刘把头就不再问田根厚这些事,只是一心找参挖参。刘把头不问,田根厚反倒不自在,非得把自己一天干的事儿给刘把头汇报一遍才舒坦,但凡什么拉屎撒尿,吃了几个果子,抓了几个蚂蚱这些琐碎的小事儿都不漏下。   刘把头每次听着听着,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这天,田根厚又在他面前搞汇报,刘把头半睡半醒地听着,小田根厚突然说了一句,“今天下午,有个小弟弟和我一起玩。”   就这一句,像是平地起了个炸雷,刘把头一下子蹦了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   田根厚奇怪啊,怎么刘大叔突然跟个炸了毛的鸭子似的?于是他就原原本本地把下午的经历又说了一遍。   下午,他吃完了饭就在一棵大树后面拉尿,正使着劲呢,突然一颗小脑袋从树棵子里钻了出来,友好地看着他。   田根厚一看,是个不大的小男孩,还没有他大呢,身上穿个小褂子,光着小屁股,样子很可爱。   田根厚赶紧站起来,两个小孩对望了一会儿,又说了几句话就成了朋友。上山以来,田根厚一直都很寂寞,这下子有了玩伴儿可高兴坏了,两个小孩玩耍了一下午,仍然意犹未尽。傍晚时两人依依不舍地分手,约好了明天再见面。   刘把头急切地问田根厚,那小娃子长什么样?   田根厚挠了半天脑袋才憋出一句,那小孩儿眼睛很大,身高才到他的肩膀,却老说自己是哥哥。   刘把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着田根厚就是一顿鬼哭狼嚎,吓得田根厚一动也不敢动,以为他刘大叔疯了。   嚎过之后,刘把头对田根厚说,明天那个小娃子再来,一定要和他好好地玩,怎么开心怎么来,不过只有一条。说着,刘把头从身上拿出了一捆红线,红线上面还连着一根针。   刘把头把线交到田根厚的手里,让他一定在小娃子走之前把针别在小娃子衣服上,不要让他察觉。   田根厚就奇怪,这是为什么呀?   刘把头含含糊糊地说小孩子别管,到时候有你的好处。   第二天一早,刘把头就带着人走了,田根厚等了不长时间,小娃子就来了,两人一直玩到日落西山,好歹田根厚没忘了刘把头的嘱咐,在小娃子走之前把针别在了他的衣领后面。   小娃子刚走,刘把头突然带着人出现,看着田根厚手里的红线一圈圈地减少,一伙人乐得嘴都合不上。   田根厚不知道这些大人为什么高兴,也跟着傻笑。刘把头看红线快要滚到头,急忙招呼一帮人顺着红线寻来。田根厚极度好奇,跟在他们身后跑,一帮大人谁也没工夫理他。   山里的路很曲折,但奇怪的是,那捆红线竟然没缠在任何一棵树上,跑了一小段路,刘把头突然停住,田根厚抻脖子一看,原来红线到了头。   田根厚瞪大眼睛瞅着,心里一阵迷惑,他明明把红线别在小娃子的衣领上,怎么现在那根针正扎在一片绿叶上?   刘把头示意大家禁声,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红布,悄悄的走向那附在地表上的绿叶,突然用红布一把裹住。   一伙人齐声欢呼起来,刘把头一下子把田根厚抱起来,狠狠地亲了几口,口臭熏得田根厚差点儿找不着北。   刘把头吩咐人在附近重新搭起一个草棚子,再把东西都搬过来,亮亮地点上火把,连夜开工。   田根厚就在草棚里,看着大人用竹子做成的小刷子一点儿一点儿的刷着红布附近的土,那在意劲儿,仿佛地里埋得是自家孩子。   七个大人轮番上去干活,一直折腾到天色大亮,红布下的东西只露出了一点点轮廓。众人满面倦色,却个个兴高采烈。   刘把头叫上一个人,让他去村里买一头猪上来,说是要给大伙来点好料,才有劲头干活。   就这样过了七天,七个人不分昼夜刷土,大锅里天天做着猪肉炖粉条子。直到第七天的夜里,刘把头一把扔掉了小竹刷子,双手颤巍巍地捧起一个东西,田根厚凑上去一看,那东西有自己的手臂粗细,上面长满了结头,一圈圈的数不清多少。根须极多,密密麻麻的就像是人的毛细血管,但是全都完好地连在上面,几乎一根也没有少。   田根厚咂舌不已,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刘把头捧着那东西就哭了,一伙人全都跪下齐刷刷地冲着天磕头。   田根厚就问,刘大叔,你拿着的到底是什么啊,怎么那个小弟弟好几天都不来和我玩。   刘把头抱起田根厚说,傻孩子,大叔拿的就是那个小娃子,其实它不是人,是千年人参变的,这东西可老值钱了。它是你发现的,刘大叔绝不会亏待你。   这要是个大人,嘴都得乐歪了,可是田根厚却闷闷不乐,他心里隐隐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个小娃子。   刘把头拿着千年人参,谨慎地用红布裹好。一行人收拾收拾就下了山。刘把头没送田根厚回家,直接带到了城里。   进了城,刘把头先是找了个药铺子借了个秤,用秤一秤那参,一伙人全都蒙了,足有八两八钱!   刘把头从他太爷爷那辈开始就是放山的,但是也从来没挖过这么大的参,这参值多少银子,谁能接得住,成了大家关注的问题。   后来刘把头决定,找全国最大的参商。   经过一番周折,刘把头真的见到了那位参商,实力雄厚就是不一样,那通身的气派都不是一般小商户能比得了的。   刘把头做事爽快,当时就把人参一亮,参商一看之下呆了半响,然后就一句话,你开价多少,我接着。   刘把头心里清楚,自己手里的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可是就算是价值连城也得能开出个价格来呀。他回头看看,一帮兄弟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这个价该如何开?   刘把头万分苦恼,当时头一晕就躺下了,然后他马上坐起来,然后又躺下……就这样反反复复,参商突然忍不住了,说你这个价格就可以了,你要是再躺下去,我非倾家荡产不可。   刘把头怔怔地看着参商,没明白他的意思,参商接着说,一趟银是四十八万两,你躺了十次,那就是四百八十万两,我给你,再多我可就没有了。   刘把头万万没想到人参能卖到这样的价钱,一帮人都傻了,有了这些银子真可谓一步登天哪!   十趟银子八个人,按人头算还多出来两趟银子,刘把头说自己是把头,多分一趟也担得起,另一趟银子大家伙平分,大家都没什么异议。银子分完,一伙人也就散了。   “那后来呢?”我看田大爷似乎没有要接着讲下去的意思,追问了一句。   “后来?那我也不知道了,反正得了银子的人后来基本上也没过上太平日子。就拿我三爷爷来说吧,得了那么多银子,年纪不大就天天抽大烟,吃喝嫖赌什么都好,三十来岁就病死了。造孽!”说完,田大爷叹了口气。   故事讲完了,我重重打了个哈欠,田大爷说的这件事太神奇了,像神话故事似地,很有催眠效果。   我躺在铺了草的地上,开始沉睡。   这一觉睡得可真沉,直到破晓的时候我才勉强睁开眼睛,不是我不想再睡,实在是太冷了。十月的夜晚气温已经相当低,要不是燃起了篝火,我可能得整夜缩成一团抖筛子。   我一抬头,看到田大爷也刚起身,我们又是一顿窝头就凉水,我心中苦笑。正是,“窝头有尽时,何处觅半仙?”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就进了鞍子山。   人说金秋十月,果真如此。山上到处都是黄色、红色的树叶,很多树上还结着说不出名字的果实,大的小的都红艳艳的,看起来很诱人。我随手摘下几个放进嘴里嚼,立时酸得眼泪都出来了。田大爷回过头来叫我别乱吃果子,万一碰到有毒的,后悔都来不及。   我们脚下不停地走了半日,田大爷看起来还是精神头儿十足,稍微有些气喘,而我已经喘得连舌头都伸出来老长。田大爷笑着调侃我,说我还没他这个老头子体力好,我说就是啊,闲的时间太长,欠练。   我们找了个地方休息,我一屁股就坐在一堆树叶上,突然一只不知道什么的小动物,一下子从我身后蹿了出来,踩着我的脑袋上了树,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头枯树叶和灰土给我。   田大爷看着直乐,我笑着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还算小意思。我的话音刚落,就觉着屁股底下不对劲儿,我赶紧起身,一条青黑色的蛇从一堆落叶里伸出了脑袋,用那碧绿的蛇眼定定地看着我。   我暗道一声“糟糕”,别的东西还能应付,可是我最怕这种冷冰冰的动物。田大爷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根树枝,猛地一挑,那蛇打着旋儿飞到树上,一动不动地挂在那儿,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我用手擦了把冷汗,对田大爷竖起了大拇指。   我还想夸田大爷一句,话没出口就僵在嘴里。田大爷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只体形巨大的黑毛怪物!我想起田大爷昨天说的话,难道这个就是黑瞎子?   田大爷觉察到异样,猛然转身,看到黑瞎子也是一惊,但是立刻就冷静下来,用嘴形示意我不要动,也不要说话。我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原地,等黑瞎子走过去。   等待总是漫长的,我的冷汗自头上冒出来,一点点地流经全身,那滋味,说不出的黏腻,身上一阵阵冒不完的鸡皮疙瘩。   等了半晌,黑瞎子终于走过去了,看到它的巨大身影只剩一个黑点儿,我才松了口气,对田大爷说:“这就是黑瞎子啊,它怎么看不见我们?”   我说话忘了控制嗓门,田大爷扑上来就要捂我的嘴,可是已经晚了,那个黑色身影迅速地转身,用爪子撩起盖在眼睛上的黑毛,刹那间,我的眼睛和黑瞎子那双绿豆般大小的眼睛相遇了。   黑瞎子眨巴着眼睛,似乎很愤怒有人在它眼皮底下瞒天过海,怒吼着向我们冲来。我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地颤动。我伸手想拿枪,田大爷拽着我就跑,边跑边吼:“小子,你的运气太背了!”   我回吼道:“用辩证主义来看,不管我运气好不好,黑瞎子总是存在的,存在就会遇上……”   “呸,去你娘的辩证主义!”田大爷竟然爆了句粗口。   我们一直跑,跑到筋疲力尽才停下来,黑瞎子终于被甩得无影无踪。可是由于我们跑得过于慌张,已经偏离了田大爷原先规划好的路程。   满眼净是树木,密密匝匝地围绕着我们,我顿时就有进了迷魂阵的感觉。到这地步,就算是有指南针恐怕都走不出去,只能看田大爷的了。田大爷仔细看了看周围的树木:“一般来说,朝阳面的树木长得特别好,朝阳面就是南面,这是规律。”   我一听觉得有道理,就四处看哪里的树木长得好,可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道道。田大爷却已经朝着一个方向走了,我赶紧跟在后面。   田大爷说,只要向着南方走,估计明天下午就能走出鞍子山。走着走着,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我随手在树上摘了几个山梨蛋子吃,牙差点儿被酸掉了。   天色渐暗,夜晚来临。山里的夜晚特别吓人,到处黑黝黝的,只能借着朦胧的月光看路。不时有诡异的声响传来,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叫声,还好我胆子够大,扛得住。   突然一群像是飞鸟一样的东西从我头顶掠过,我吃了一惊,田大爷说那是林中的蝙蝠,晚上出来觅食。   我和田大爷找地方过夜。我远远地看见一小块空地,空地旁还有一棵大树,在那搭个窝休息一晚应该不错。   我三两步跑过去一看,顿时呆在当场,我看见的明明是块空地,怎么会变成了并排两个坟包?难不成是我眼花?   两个坟包上都没有碑,不知道是被野兽拖走了还是腐蚀光了。这两个坟包周围很干净,一点儿杂草都没有,好像有人清理过似的。   我看了几眼,觉得靠西面的那个坟包和旁边的有些不同。再仔细一瞅,原来在西面那个坟包的周围,有六七个浅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田大爷走过来一看,脸色立时就变得很难看。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要我快走。   我们往前走了一段山路,突然,我被一根树枝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了几步。噗的一声,脚下似乎踩到一摊黏糊糊的东西,还有些臭气。   我低头一看,他娘的,真是倒霉透了,竟然踩到一坨大便,还是很新鲜的那种。   我叫住田大爷,一边在草地上来回蹭鞋,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越看越觉得奇怪。这里看起来很眼熟,旁边的刺么果树和刚才刮我衣服的那棵简直一模一样,树尖上还挂着蓝色线头。而且,我刚才就是因为在一棵刺么果树旁方便才刮到衣服的,怎么会有这种巧合?我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秽物,难道说这堆就是我刚才屙的那泡吗?   我苦着脸喊了一声田大爷:“不大对劲儿啊,我们是不是走回头路了?”   田大爷听我说完,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我看我们暂时不要休息了,再走一段看看。”我答应了一声,顺手拿了几块石头盖在大便上。   夜里在山中行路,有种不辨方向的感觉,你明明是朝前一直走,可是猛然回头,却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兜圈子。   当我第三次看到那棵刺么果树和树下垒好的石头时,骂娘的心都有了。我焦躁地踢着草地:“怎么回事?又兜回来了!”田大爷扶着树干,一脸的倦色,我急忙扶着他坐下来。   “贺子啊,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了。”   “怎么会,我们在这儿休息一晚,明天一准儿能出去。”   “你不知道……”田大爷欲言又止,“……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两个坟包有问题。”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田大爷:“啥问题?有死尸要蹦出来?”   “没那么邪,你看不出来吗?咱们一个劲儿在原地兜圈子,是遇到鬼打墙了。”   我听田大爷说鬼打墙,立时想起了二柱说的话,急忙低下头,双手在头皮上一顿乱挠。   “你干什么?”田大爷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一边挠一边说:“二柱那小子说了,遇到鬼打墙只要使劲儿挠头皮就能破,因为头发上有磷,磷火就是鬼火,要是真有鬼,看到磷火就不会再为难我们。”   田大爷重重地哼了一声:“二柱说的话?那就是个屁!要是这么简单,我早就做了。”   “那怎么办?”   田大爷摇头:“暂时没想到。”   我们沉默地坐在地上,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的欲望。夜里有些起风了,秋风虽比不得冬风凛冽,但是吹在身上也相当寒冷。那种冷是慢慢渗透进去的,一旦进入,你就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在慢慢地结冰。   我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心想,鬼打墙肯定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存在,那它怎么不把寒风挡在外面,挡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田大爷站起身,我欣喜地看着他:“想到办法啦。”   “既然是鬼打墙,我想找到刚才的那两个坟包或许有办法。”   我和田大爷往回走,可是实在是太冷了,我冻得全身哆嗦,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开始和田大爷聊天。   “大爷,你说那俩坟包有问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看很平常啊。”   田大爷瞥我一眼:“那俩是并头坟。”   “并头坟是不是就是夫妻同葬那种……”   “大错特错!”田大爷反驳了我一句又叹口气,“其实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那是这山里一带流传下来的秘法,一般只有老一辈人还知道点儿。”   我满怀好奇地看着田大爷,田大爷接着说:“你刚才注意到没有,靠西面的那个坟包,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细想了一下,点头:“我看到西面那个坟周围有六七个浅坑。”   “这就对了。其实葬在那两个坟里的并不是夫妻,而是仇人。”田大爷加重语气,“是那种仇恨滔天的大仇,死也不休。”   “那为什么他们还要葬得那么近?难道死后尸体还能跑出来掐架吗?离得近,方便。”   “当然不是,”田大爷摇头,“人死了哪还能起来,又不是诈尸。我猜想,西面坟里的人肯定是先死的,他的遗体就按着一般方式下葬。东面坟里的人死之前吩咐子孙将他的遗体法葬,也就是立着葬。但是他的葬法和普通法葬也有点儿不同,他下葬时是头朝下,脚朝上,而且脚底的位置一定要和西面坟里的人头部相距不过五尺。这就是宁愿我堕地狱,也不要你升天的意思。”   我听得瞠目结舌:“这法子……好使吗?”   “当然没这么简单。你看到的那几个浅坑,数目一准儿是七个,其实那七个坑里大有乾坤。那坑应该掘得很深,里面灌了大量的公鸡血和黑狗血。公鸡血是至阳血,黑狗血是污秽血,最是阴灵所忌讳的,血里应该还下了符咒一类的东西,下完这些东西之后再填土。这个秘法我记得有个名字,叫什么七煞绝裔阵,必须用自身的尸体来做阵引,来达到让仇家断子绝孙或是后代不得善终的目的。”   “这么狠……那得多大的仇啊。”   田大爷接着道:“这个阵法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坟包附近寸草不生,老一辈人说这是阴灵太过怨毒,所以才会这样。”   我嘟囔:“老师说土里不长草是因为盐碱度太高,难道鬼的怨毒会生出盐碱地?还真是奇了。”   田大爷不再答理我,这时候我们已经在附近绕了好几大圈,但是那两个坟包丝毫没有踪影,我先前看到的那片空地也没出现。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那个什么七煞阵对西面坟的后代不好,为什么那些后代不把它给破喽,就让它这么祸害人?”   田大爷反问我:“你在远处的时候是不是没看见那坟?”   我一想,的确是没看见,跑到近处才发现的。   “阵法立起来的时候,就像在附近一带设了障眼法一样,普通人是看不到的。看不到,自然破不了。”   我急了:“看不到我们还找个屁呀!”   田大爷道:“我只想碰碰运气,要不想走出去,难啊。”   “白天也不行?”   “鬼打墙不分白天晚上,要是想不到办法,只能困死在这里。”   我一听这话,赶紧去摸放窝窝头的布包,还好,还够吃三四天的,这附近应该还有不少鸟兽野果,看来一时半会儿饿不死。   田大爷很急,我随着他在山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倦又冷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心里却保持着一丝清明。   田大爷坐在我旁边,轻声问我:“后悔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摇头:“既然做了就不后悔,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田大爷赞赏地拍我的肩膀,我们俩看一时找不到出路,索性就地休息,等天亮以后再想办法。我们找到一棵大树,在树的旁边用一些粗壮的树枝和草搭起一个草棚子,又收集了很多落叶铺在里面。为了防止有野兽袭击,我和田大爷商量好轮流守夜。就这样,把艰难的一夜终于熬过去了。 第七章 金佛寺   第二天一早,山中起了雾,虽然不是很浓,但是看东西就像是蒙着一层纱。   我心中愤恨,鬼打墙还没弄明白,竟然又起雾,这老天爷到底让不让人活?   突然我眼前灰影一闪,好像是只兔子跑过去了,我飞快地把五连发拿到手里,一个主意突然在脑子里形成。田大爷说的鬼打墙应该只是针对我们这些人类而言,我不相信它还能影响到自然界的生物。就比如说眼前的兔子,看它那么肥硕,觅食范围肯定非常大,如果我们能跟着它跑,是不是就能穿越那层看不见的屏障呢?   我把这个想法和田大爷一说,他刚开始有些犹豫,但是很快就同意了我的想法。可是刚才的那只兔子已经跑远了,我们只好另外再找。   我们在这片犹如迷魂阵的山林里兜了好几圈,才又看到一只野鸡。我和田大爷对望一眼,两人总算想法一致,管它是什么呢,照追!   于是我们就跟在那只受惊的野鸡后面穷追猛赶,野鸡慌不择路,净往草窠子和灌木丛里钻。为了追它,我们浑身的衣服被树枝划了好多口子,裸露的皮肤上也净是伤痕。   最后我发现这只野鸡是榆木脑子,因为它正带着我们绕圈子。   我沮丧地停下脚步,看来追野鸡是行不通的,得另找别的动物。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对长耳朵一闪,灌木丛后有一只像鹿又像是狗的动物跑了过去,是狍子!   我和田大爷稍微喘了口气又再次追上去。   东北有句骂人的土话,骂人傻的时候都会说“傻狍子”。我本来还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现在终于有所领悟。狍子果然很傻,我和田大爷一旦落后,它竟然会停下来等我们,看到我们奋起直追,它就再一次逃走,果然是只傻狍子。   当我们第五次经过昨天过夜的地方时,我终于忍不住奔到近前给了狍子一枪。五连发是散弹枪,威力不强,狍子中了几颗子弹,身上流了不少血,但是并没有死,奋力挣扎了几下又跑掉了。   我满头大汗地站在原地,已经没有追下去的兴致。田大爷站在不远处捶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我索性躺在地上,脑子里一片麻木。   薄雾过了很久也没散去,直到下午,太阳从云里露出脸来才好些。我抖抖浑身潮气的衣服,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坐起身,看着阳光下的树林出神,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美,但是看到的东西不一定真实。   说实话,田大爷说是鬼打墙,我并不是很信,这世上不可能有鬼,有的只是一些解释不清楚的事情,人们看来神秘无解,就穿凿附会地说成有鬼神作祟,这是人类的通病,也是上千年来的陋习。   我觉得鬼打墙只是一种错觉,既然路就在那,被蒙蔽的只是我们的眼睛,那如果闭上眼睛走,又会如何?   我想到这里,就闭着眼睛往前试探着迈了几步,没料到脚下一滑,来了个标准的狗啃屎。   我狼狈地起身,田大爷问我干什么,我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没料到田大爷大摇其头,说还没等我走出去,可能就被摔死了。他叫我务实一点儿,他歇息一会儿再来想办法。   我看田大爷不答理我,就索性按自己的想法来。首先我要确定一下范围,这个范围肯定会有起点和终点,也就是鬼打墙的边缘,只要能找到它的边缘,我就闭着眼睛往前走,不管是哪个方向,也不管会不会摔得鼻青脸肿,只要走出这片桎梏就好。   说干就干!我先用石头做记号,每跑一小段路就在一个明显的地方垒上三块石头。   就这样,当我垒完三十二堆石头的时候,在前面看到了最早垒下的那堆石头。   就是这个地方,我找到了。   这时候天已黄昏,夕阳下的山林显得特别唯美。我对远处的田大爷高喊了一声“我去啦”!然后就怀着炸碉堡一般的心情闭眼向前走,为避免撞到树,我双手张开护在胸前,摸索前行。   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似的,我很小心地往前挪,还好,只是被灌木丛刺到几次。当我感觉自己已经走出很远的时候,突然,我的手摸到了一个很光滑的东西,冷冰冰的,好像……是一块很大的木板。我回想起当初掀棺材盖儿的情形,那触感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我吓得猛然张开了眼睛,却被吓得更加彻底。   我眼前竟然是一座很高大的房子,看样子很像以前的庙宇,我摸到的正是房子的大门,门很高还上了漆,虽然有些斑驳,但大部分保存完好。   我迅速地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房子就建在一片树海里,和我刚才看到的景色绝无二致。   我脑子糊涂了,浑身还有些发冷。我突然想起了田大爷,他还在原处吗?我马上高声喊起来,希望他能蹦出来给我一拳,说这一切都是做梦。   田大爷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等他来到近前,我看到他惊骇的眼神,似乎比我还震惊。   他颤抖着指着房子:“这……这是金佛寺……怎么可能?”   “金佛寺?”我顺着田大爷的手往上看,果然在房子上方看到一块斜挂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字“金佛寺”。   “这……什么金佛寺……哪儿跑出来的……我们到底怎么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田大爷眼神迷离地看着金佛寺,抬起手猛地推向庙门,“吱嘎”一声巨响,一股尘土落下来,呛得我咳嗽连连。   庙门彻底洞开,里面黑漆漆一片,我探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里面森冷异常,还充斥着很重的灰土味儿。   看到田大爷要走进去,我急忙拽住他的衣服:“这庙突然出现,肯定有古怪,别进去!”   田大爷摇头:“这金佛寺我是知道的……佛寺本来就是镇压一切邪灵的地方,不用怕。”说完抬腿就进去了。   我一咬牙,跟在田大爷后面,迈过那高达四十厘米的门槛。忽然想想不对,又赶紧跑出来找了一块大石头挡在庙门上,免得它突然合拢。   当我再次踏入寺内,已经完全看不到田大爷的身影了,他像是和黑暗的佛寺融为一体,我极目四顾,除了黑暗,什么都没看到。   我急了,喊了声田大爷。田大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站在我眼前,吓得我往后一靠,力气用得猛了,只听“咔”的一声,一个东西凌空掉下来,贴着我的面门摔到了地上。   我在寺里待了一会儿,眼睛已经渐渐适应黑暗。我赶紧蹲下去看那个摔下来的东西,白惨惨的颜色,看起来像两根木棍连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面。我伸手摸了摸,不禁惨然色变,那竟是一副人体骨架,只不过少了上半身。   我心中一动,抬头往上瞅,上面黑漆漆一片,能隐约看到有个白色的东西吊在半空中,正打着旋儿晃悠。在它旁边立着一根很粗的柱子,柱子上靠着一架很长的老旧梯子,不知道我刚才碰到什么让半截骨架掉下来的。   “庙里怎么会有死人?不对,是骨架。”   田大爷一脸震惊:“原来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   田大爷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找到供奉在佛前的长明灯点燃,那光只是小小的一团,但是让寺内有了些温暖,少了些寒气。   借着那团光,我看到了佛寺内的概况,它里面的布置和一般寺庙大致相同,只是已经很陈旧了,到处都是灰土蛛网,供桌看起来马上就要倒塌,佛前的布幔也脏得看不出颜色。   我抬头看向上面供奉的佛像,既然说是金佛寺,那这里供奉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金佛。   在那团朦胧的灯光下,我只隐约看到一个佛像的影子,那佛像并不大,大概只有我一只手臂那么长,供奉佛像的地方非常高,具体的样子和颜色都看不清,更弄不清是不是金佛。   田大爷突然指着寺内的屋顶说:“你看。”   我向上一看,一时间不禁骇然,原来在佛寺的屋顶上,吊着许多白色的枯骨,随着门外吹来的风轻轻地摆动,还发出奇怪的响声,乍看,倒像是很多巨大的风铃。   我咂舌地看着这些骨架,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这里到底是佛寺还是屠宰场?田大爷说这里是镇压邪恶的地方,我反倒觉得它像个邪恶的发源地。   这时候我耳边突然听到了一阵极细小的“嗡嗡”声,刹那间又消失了。我和田大爷奇怪地对望一眼,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找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这时我又听见“嗡”的一声,那声音很清晰,就像是贴在我耳边似的,我猛然抬头,看到一具枯骨眼睛里轻轻地冒出一股黑烟。   那黑烟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它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扭动起来,慢慢地伸展成一个图案,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狞笑的人形。   我和田大爷同时惊喊,饶是我有天大的胆子,此时也被吓得魂都快没了。我以前胆大,是因为我坚信这世上没有鬼,可现在我面前的是什么?我腿一软,差点儿倒在地上。   田大爷大喊一声,抄起地上的半截骨架就朝那个黑影扔过去,那黑影像烟似的被打散了一部分,但马上又重新聚集起来。我看到黑影变得更加可怖,一张嘴几乎咧到了耳根。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是两个空洞,此时它正不断地变化着,一会儿变得狭长,一会儿又圆得像对铜钱。   是鬼,真的有鬼!   恐惧压迫着我的大脑,我猛然拽出猎枪朝着那个鬼影连发几枪,佛寺内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儿。我看向那个鬼影,竟然散去了一大半,其他部分突然间像潮水一样迅速退到了一具枯骨的头骨里,转眼间什么痕迹都没有。   我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强笑了一声:“看来鬼也怕子弹啊……”   田大爷受惊不轻,过了半晌才慢慢走到刚才出现鬼影的地方,突然叫了一声:“快来看这是什么?”   我赶紧跑过去一瞅,地上有很多细小的虫子,但佛寺里太暗,具体长什么样子看不清楚。   这些虫子多数都死了,也有几只活着的,不时挣扎一下。难道刚才的鬼影和它们有关?   为了看清楚,我索性跑去把那盏颇有些分量的长明灯搬来,灯内还残留着少许干涸的灯油,所以还能亮上一阵子。   在灯光下,我终于看清了虫子的真面目,那些虫子都是黑色的,玉米粒大小,背上生着透明的翅膀,头部有一对触须,嘴上长着一根针一样的口器,样子很奇怪。一大部分虫子都被烧焦了,看来刚才几枪是打到了它们身上。可是奇怪的很,难道是这些虫子组成的人形?它们怎么可能具有人类的智慧。   田大爷拍拍我的肩:“别想了,在诡异的地方发生点儿诡异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抬眼看向田大爷,老头一脸的青白交加,看来刚才的一幕把他吓得够戗,幸好他没有心脏病,否则就不是他在这故作镇定安慰我,而是我得想办法把他抬回去了。   我看向头顶悬挂的枯骨,它们大部分已经停止了晃动,只有几个还在晃悠,但看起来不像是被风吹动的,倒像是……   突然,我又听到“嗡”的一声,跟刚才听到的一样,不过这次听起来像是马蜂炸窝,声浪越起越高,让人汗毛直竖。我和田大爷惊慌地对视了一眼,暗道不好,我蹦起来扶着田大爷就往外跑。   但是为时已晚,从几具枯骨里迅速地冒出了一股股的黑烟,它们在半空中穿插了几次融合成一大团黑雾,然后就向我们猛扑而来!   我心中大骇,要是被这么一大群虫子包围,全身的肉都不够它们啃的,吊在半空中的枯骨很可能就是它们的杰作。   眼看着田大爷躲闪不及,一大半虫子扑在他身上,刹那间将他裹成一个黑色人蛹。我急中生智,扑上去把佛前的布幔猛力撕扯下来,一脚踹翻长明灯,把所剩无几的灯油尽数倒在布幔上,布幔熊熊燃烧起来。   我拼命地挥舞布幔,驱赶着田大爷身上的虫子,那些虫子果然怕火,疯狂地躲闪,总算是从田大爷身上下来了,一些躲闪不及的就被火烧死,还有一些飞在空中伺机而动。像是要等我手中的布幔烧完再扑上来。   我不可能傻得等布幔烧完再逃走,我一边挥舞着布幔,一边扶着田大爷后退,渐渐地退到了佛寺门口,刚想关上佛寺的大门,却发现大门被一块大石头卡得死死的。   我心中大恨,自己干嘛那么手贱,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一把把田大爷推到佛寺外面,上去把石头踹到一边,就这么耽搁了一下,大群虫子已经扑到我身上,尽管隔着衣服,我依然能感觉到无数尖锐的口器扎在我身上,疼得我头皮发炸。   我大喊一声,把已经快烧到头的布幔往身上撩去,虫子“嗡”的一声飞开了,我顾不上浑身疼痛,赶紧关上大门。虫子彻底被隔绝在金佛寺里,只有零星几只逃脱在外,还想往我身上扑,被我一一拍死。   可事情还没有结束,我发现自己的衣服正在燃烧。   刚才用布幔烧虫子的时候没控制好,让几个火头蹦到了身上。我急忙卧倒来了几个懒驴打滚,才把身上的火苗熄灭。   危情终于告一段落,我疲惫地躺在地上,喊了声田大爷,旁边田大爷哼哼了几声,看来暂时没事。我挣扎着起身,心中已经对这个诡异的金佛寺厌恶透顶,心里下定决心要马上离开这里!   我扶着田大爷拼命地往前走,走了大概五十米,我猛然间回头,金佛寺竟然已经不知所踪!   月光照在寂静的山林里,一切清晰可见,那片树海仍在,山林依旧,可是金佛寺就像是一场噩梦,消失得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这一切到底是事实,还是真的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呢?   我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新伤加旧患,疼得我眼泪都飚了下来。   一切都不是梦!   田大爷突然说道:“别停,一直向南走!”   对了,还有他奶奶的鬼打墙没破!   田大爷精神委靡,看起来很不好,我知道年纪大的人受了伤肯定扛不住,急忙把他背到背上,照着他所说的方向一路小跑。有时候人凭的就是一股精神,等田大爷说停下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出鞍子山了,我立即就像一截木桩子似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等我恢复知觉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睁开浮肿的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小的山洞里,旁边有一堆燃尽的篝火,但是并没见到田大爷的踪影。   我咬牙起身,掀起露洞的衣服看了看身体,果然,身上布满细小的红点儿还有一些烧伤,现在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破筛子,大概田大爷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叹了口气,心说,我这运气的确是背到家了,什么倒霉事儿都往身上凑。   这时田大爷突然出现在洞口,看到我醒了,他满意地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还行,这么快就醒了。”   我奇怪地看着田大爷,为什么他好像一点儿事都没有,我记得当时他明明看起来受伤很严重,难道……   我难过地对田大爷说:“大爷,我知道你受伤也挺重的,别死撑着,快休息吧,我没事的。”   田大爷哈哈一笑:“你以为我回光返照啊,放心吧,我这个人体质特殊,无论什么伤都好得很快。”   我满脸不信,田大爷索性让我看他的胸前,真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他当时明明被很多虫子叮咬,就算好得快也不至于快成这样吧。我迷惑地看着田大爷,觉得自己被搞糊涂了。   田大爷让我吃了一些他摘回来的野果,吃完东西后我觉得体力恢复许多。   田大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年轻人吃点儿苦是好的。”   我苦着脸看着满手的水泡说:“可是这些苦来得太猛烈了,我怕我这小身子板儿接不住,万一再一命呜呼就不好了。”   田大爷没说话,我问道:“大爷,现在不走吗?”   田大爷摇头:“不急,等你的身体状况好些再走。”   “我有件事不明白,咱们怎么莫名其妙就走出来了,鬼打墙呢?”   田大爷顿了一下:“我想鬼打墙失效可能和金佛寺的出现有关。”   提到金佛寺我的疑问就更多,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要不是浑身的伤提醒我这一切的真实性,我都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了。   我稍微整理了下思绪,想到田大爷曾经提到过,他知道金佛寺的传说,反正一时半会儿走不成,我何不听听这个传说,说不定能解开金佛寺的谜团。   以下就是田大爷给我讲的关于金佛寺的故事。   要说起金佛寺,还得从一个人讲起。民国初期,有个叫黄博成的人,家就住在离鞍子山不远的村子里。早年他父亲曾经考过功名,后来感慨世态炎凉,就带着一家老小来到这个小地方隐居。   黄博成的父亲去世后,他就将父亲葬在鞍子山上,每年清明上去拜祭。后来有一次,黄博成上过山后,回到家晚上就开始做梦。梦中,他在远眺鞍子山,鞍子山突然放出金色的光芒,在那光芒中显现出一个六手三眼的金佛像,宝相庄严,一身华彩。   黄博成大喜,忙奔上山去,可是那佛像转眼就没了踪迹,只留下灿灿金光,无比耀眼。   黄博成从梦中醒来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梦。可是从那以后,他常常都会做相同的梦。黄博成若有感悟,他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一种暗示,而答案就在鞍子山上。   从那以后,黄博成几乎每天都要到鞍子山上寻找梦里的金佛,可是寒来暑往,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没有找到。   后来黄博成就灰心了,他想也许是他与金佛缘分不够深,只能见到它的样子却看不到它的真身,可是真正的有缘人到底是谁呢?   黄博成放弃寻找金佛后,心中仍有不甘,他在自家的房门口放了把椅子,每天一闲下来他就坐在门口看鞍子山,他想看看那个真正的有缘人到底是谁。   有一年的夏天,一对衣着褴褛的母子来到了村子里,他们正好到黄博成家里讨水喝。黄博成心善,看到这对母子觉得很可怜,就给他们拿饭拿水。突然,那个瘦弱不堪的小男孩指着鞍子山喊了一句,“上面有东西发光”。说着就飞快地跑向鞍子山。   小男孩的母亲在他后面拼命地追赶,嘴里还喊着:“驴蛋,你干什么,快站住。”可是小男孩充耳不闻,跑得更快了。   黄博成当时就有种感觉,这个小男孩也许就是他等了很久的有缘人。于是他顾不得自己身体老迈,也跟着追赶。   小男孩不识路径,但是跑起来却一点儿犹豫都没有,饶是黄博成爬了大半辈子山都差点儿跟不上他。很快,他们就到了半山腰,只见小男孩跳进一个长满草的坑里,弯下腰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拽出一个两尺左右的被黑泥包裹住的东西。   孩子的母亲不明所以,拉起小男孩就训斥起来。小男孩低头不语,想必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远远看到是个发光的东西,拉出来后却变成了泥疙瘩。   黄博成在一旁细细打量着地上的泥疙瘩,越看越觉得眼熟,如果去掉上面裹着的泥土,必然能够还原金佛像。他伸手想拿,可是又觉得不对劲儿——东西是小男孩找到的,他就算拿走,福缘也不是他的。   黄博成犹豫了一会儿,突然问起那对母子的出身来历。那个女人哭诉了自己的遭遇。那女人家在南方,她夫家姓赵,靠卖馄饨为生。赵氏和丈夫感情不错,后来生了儿子赵丰(小名驴蛋),一家三口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后来赵氏的丈夫在摆馄饨摊子的时候被街上混战的人打死,赵氏痛苦万分却连打死丈夫的凶手都找不到。   一个女人在乱世中很难生存,赵氏为了抚养小赵丰,只好带着他投靠远在东北的舅舅。他们一路上靠乞讨来到东北,到了地方却发现赵氏舅舅家早已搬走。赵氏和小赵丰无奈之下只好到处流浪给人打零工赚钱,勉强糊口。他们来到鞍子山,是因为听说前面镇上的绣厂正在招绣工,赵氏手艺不错,所以就想去碰碰运气。   黄博成听完赵氏的叙述,心中着实同情他们的遭遇。他斟酌一番,对赵氏说,他妻子早丧,两个女儿早已远嫁,希望赵氏能拜他为父,他自然能够照顾母子二人衣食无忧,等小赵丰长大还可以供他到学堂读书。   赵氏一听,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当下就领着小赵丰拜黄博成为义父,自然而然小赵丰找到的金佛就到了黄博成手里。   黄博成回家后把泥疙瘩洗干净,果然是金灿灿的一尊金佛,又找人检验了一下,十成十的真金!   黄博成骤然得到金佛,也算是圆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可是金佛该如何处置呢?要是一般人,很可能就把金佛直接卖上一大笔钱,可是黄博成心地善良,没有那么大的贪心。他觉得自己既然和金佛有缘,他就能担得起这份功德,他下定决心为金佛建庙。   黄博成家资殷富,他把家产拿出一大半,又向乡里和镇里的人募捐了不少的善款,然后就在找到金佛的地方建起了金佛寺。   金佛寺建成后,黄博成和赵丰找金佛的事儿不胫而走,大家都说金佛有灵,一时间金佛寺香火鼎盛,信徒络绎不绝。   关于金佛寺的建立,就只有这些,但有些事情却只是刚刚开始。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十来年过去了,金佛寺一直保持着当初的盛名,佛寺经过几次翻修也不显得陈旧,规模还照比当初更大了些。   有一次,在金佛寺周围数百里范围内出现了严重的干旱,一连三年,几乎颗粒无收。   干旱之后必有瘟疫,周围村镇的人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大部分村子都成了死村,勉强活下来的人都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开这场灾难。   有些人就想到了金佛寺。金佛寺建在山里,山里人少,相对比较安全,所以很多难民都躲到了金佛寺。   金佛寺里的和尚早就离去了,整个大殿和后殿都成了各方难民的据点。躲开了瘟疫可是躲不开饥饿,为了填饱肚子,有人将脑筋动到了镇寺的金佛上。   这些人此时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有佛祖怪罪了,衣食温饱的时候才有信仰,人都快饿死了信仰就是个屁。   当下一群人就商量好,把金佛卖掉后,得到的钱大家平分,当然罪孽也一起平分。说好之后,立即有人爬到上面拿金佛,可是没想到,拿下来一看,那金佛竟然是假的,只是一个木头雕成的佛像上面刷着金漆。木佛做工惟妙惟肖,要不是这次拿下来,根本看不出真假。   到底金佛是谁掉的包?一群人全都蒙了。或许是难民中的某一个,或许是和尚们离寺的时候带走的,更有可能黄博成拿来供奉在佛寺里的金佛一开始就是个假货……   但是这一切是没有答案的。   又过了一天,金佛寺里又来了三个人,夫妻俩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子。这一家三口全都面黄肌瘦,男的还带着一脸病容。   住在庙里的人都是过了今天顾不得明天,所以谁也没有在意他们,三个人就在庙里住了下来。每天那个男人都会离开一阵,说是出去找吃的,可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手回来。眼看着那女娃子越来越瘦,女人心疼得不得了,有一天男人又出去找吃的,女人就背着人偷偷拆开衣服夹层,从里面拿出一块精致的玉佩。   玉佩不是粮食,可是拿它可以换取很多粮食。女人悲喜交加地看着玉佩,刚想把玉佩揣到怀里就被藏在暗处的几个人抢走。女人疯了一样和那几个人抢夺玉佩,可是她哪里是几个大男人的对手,厮打之下竟然头部撞到墙上,当场死亡。   女娃子看到母亲惨死,顿时号啕大哭,几个人起了杀心,连那小女娃子也一起杀了。   他们杀完小女娃子,又商量着一不做二不休,等那个满脸病容的男人回来一起杀掉,以绝后患。这时候突然有个人盯着小女娃的尸体,说了句,“这女娃子看起来很好吃”。   人类的疯狂有极限吗?事实证明,没有。   当一场谋杀演变为一场人肉盛宴,人就已经抛弃了所有的道德,只是遵循着最原始、最黑暗的本能。男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金佛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的妻子陈尸在地,而他的女儿,正被二十几个如狼似虎的人分食。   男人当时就疯了,人们藐视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但是他们都失算了,他们不知道,这个满脸病容的男人,其实是东三省一家很有名气的镖局总镖头。他是为了护送一大批赈灾的粮食而来,不过护送途中出了问题,就由副镖头押着粮食先走,他们事先约好,以玉佩为信物,到时候再会合。总镖头带着他的妻子女儿从山路走,不过他突然生了重病,身上的钱财又被盗走,只好暂时留在金佛寺。   总镖头的武艺相当了得,虽然在病中,但是那些乡野村夫远不是他的对手。据说,那是一场连天地都为之色变的血腥杀戮,庙里所有人包括半大孩子都成了尸体。总镖头把他们全部吊在金佛寺的顶梁上,让他们永远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孽。   做完这些后,总镖头就带着玉佩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由于金佛寺里惨死了二十几个人,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害怕会遭到冤魂索命,所以没人敢再到金佛寺去,那里成了有名的凶地。过了没多久山里突然发生了一次自然性坍塌,金佛寺就随着这场灾难不见了踪影,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有人说金佛寺是被恶鬼控制,在虚无的空间里到处寻找仇人;也有人说是神灵觉得这个地方太过邪恶,所以就让它在人间消失。但是真正的原因谁也不知道,后来这些猜测也变成了传说的一部分,就是以上你所看到的。   听到这里,我觉得有些失望,因为我最想知道的部分,就是金佛寺怎么会突然出现和消失,故事里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只是用鬼神的传说来敷衍,未免太过虚幻。   我对田大爷说:“那些藏在骨头里的虫子不知道是什么,幸好没有毒性,要不我被叮了这么多下不疼死也被毒死了。”   田大爷道:“你怎么知道没毒性?”   我愣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田大爷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些形状奇怪的干草:“我带了自己配置的解毒草药,要不你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看我呆愣愣的样子,田大爷接着说:“那些虫子叫螫虫,也有一说叫螫尸虫,它们靠吞噬各种生物的尸体存活,一般喜欢聚集在动物的骨骼里,身上长有毒刺,生命力很强,缺乏食物的时候就会进入休眠状态。我估计在金佛寺里的那些螫尸虫已经休眠很长时间了,所以毒性不强,要不然的话就算有大罗金丹也救不了咱们。”   听到田大爷的话,我后怕地看看身上的红点儿,暗道一声侥幸,没想到那种丑陋的虫子这么可怕,看来我的命还是挺大的。   我又和田大爷聊了几句,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我记得在部队的时候,我曾经在我们班长那看到一本很有趣的书,书名我记不得了。书里提到了许多的神秘失踪事件。   比如发生在美国的“兰克事件”,我记得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说的是,一个叫兰克的先生邀请一位法官和妻弟到家里共进晚餐,在他出门迎接客人的时候,他挥着手说“欢迎,欢迎”,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消失了,就像化作空气一样,当时目睹这一幕的有五个人。当地警察用一个月的时间在他家周围大范围内作了彻底的搜查,可是一点儿线索都找不到。   大概是在一八九几年时,美国又发生了一件“奥利弗失踪事件”。奥利弗的父亲邀请了二十位客人到家里做客,他的妈妈要他去外面提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发出凄惨的大叫。客人全都奔出去看,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了踪影,而他的叫声不断从空中传来。   这类例子有很多,我想人可以突然失踪,就像消失在空气里一样,也许他们是到了某个我们看不到的空间,那金佛寺是不是也遇到了这种状况呢?只是我无法解释它的突然出现。   我把我自己的想法和田大爷一说,田大爷沉思了一会儿跟我说,这样的事的确是有的。比如说当年英国的一艘轮船上的水手在大西洋看到一艘“鬼船”,鬼船的名字好像叫“拉大哈马”号,好几名水手到船上查看,发现船板断裂,桅杆拖在船外,船舱里没有人,也没有尸体。航海日志完好无损,好像船长刚搁笔离开。过不多久,从另一艘船上传来更为惊人的消息:他们前不久在大西洋海域遇到过“拉大哈马”号,那时候拉大哈马号正慢慢地沉向海底。   田大爷问我,船已经沉入水底,它又是怎么浮上来的呢?而且航海日志丝毫无损,这是为什么呢?   我使劲儿挠头,田大爷说你就算是把头发挠下来恐怕也想不明白,这世上的事说不明白的多了,就算不是鬼神作祟,也会有一些神秘的力量,何必一定要自寻烦恼,也许将来就会有答案。   我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其实……我头痒痒,好几天没洗了。”   田大爷举起一双手,我奇怪地看着他:“干什么?”   “试试我的老拳好吗?肯定能解痒。”   “这个……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啪啪”,“砰砰”,“哎呀……”   世界清静了……我捂着脑袋哀叹,原来田大爷也有火暴的一面啊,幸亏我没说自己某个地方痒痒,否则现在离太监不远了。   “田大爷,没想到你懂这么多。”我谄媚地看着他,“你其实不是个普通人吧?”   田大爷摇头:“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只是经历的事比别人多些。”   “我想你以前的经历一定很精彩,我真想听听。”“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我在山洞里养了一天伤,田大爷看我恢复状况良好,就决定出发,正式进入岩石山。   我们走了大半天才进入岩石山,岩石山和鞍子山的景色相差无几,树还是那个树,山还是那样的山。我心中充满好奇,它到底险在哪里呢?   为了接下来的行程,我提醒自己一定要淡定,看着满天浮云,我想起“老子”曾经说过:“心似铁陀,身似浮云,勇往直前,献身四化。”   这是我家里的老子——老头子常挂在嘴边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抹了把眼角的泪水,跟上田大爷的脚步。 第八章 黄皮子   岩石山远看和鞍子山差不多,进入后全然不是我想象的样子。岩石山上长满了云杉、冷杉、落叶松和油松,这些植物大多是针状类的叶子。也有一些灌木生长在其中,但是明显没有鞍子山上的多。冷杉和云杉是耐阴的树种,生长稠密,行走其间就觉得很幽暗,真正能体会到“深山老林”这句话的含义。   我很难想象有人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吃什么、穿什么,靠怎样的方式生活呢?总不会像个原始人似的赤身裸体,满山乱跑吧。   我随田大爷走在落叶上面,心里“突突”直跳,仿佛随时会从那厚厚的落叶里面钻出个诡异的东西。我觉得出来这一趟我的胆子好像越变越小,换句话说就是“无知者无畏”,而“知之者有点儿畏”。   我不得不承认,我变得成熟了。   走了一段路,我庆幸着没碰上什么大型野兽,只有几只小松鼠野鸡之类的从附近跑过去,我也没去理它们,食物够吃的情况下我不会打猎。   走了半天路我有些累了,远远地看见一个树墩子在一大片树木里显得分外惹眼,我急忙跑过去要坐下,可屁股还没落下就被田大爷一脚踹在我的屁股上。   我跳起来捂着屁股怒目而视,田大爷摇头:“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我反驳:“其实我是想帮你老人家占座,没想别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不知道吗?在深山里的树墩子是山神爷的桌子,不能随便坐。”   我一呆,好像真的听二柱说过这么回事,心一急就给忘了。我失望地看着那个看起来很好坐的树墩子,只好和它失之交臂了。   我一转头,突然愣了,一个身形修长,一身棕黄皮,头部很像老鼠的东西定定地站在离我三四米远的地方,多毛的尾巴服帖地耷拉在地上,眼睛亮得就像两盏灯泡。这是什么动物?很眼熟。我猛然想起二柱给我看的一张画,画上正是这种动物——黄鼠狼。   就在我呆愣的时刻,那只黄鼠狼突然竖起身子,用两只后脚站立,它的两只前爪端在胸前,样子很可笑。   还没等我笑出声,黄鼠狼突然做出了一个更诡异的动作,它弯下腰,从地上捧起一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粪便,那粪便已经干透了,样子和干牛粪差不多,黄鼠狼就这样把粪便举在头顶,然后像人一样直立着身体跑来跑去。   这真是我做梦都没想过的奇事,那黄鼠狼跑了几个来回后就停下脚步,突然扔掉粪便抬起一只前爪给我打了个敬礼。我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田大爷你看,这黄鼠狼还真……唔。”   田大爷突然上前紧紧捂住了我的嘴,我的话憋在嘴里,脸颊涨得通红。我挣开田大爷的手,刚要发问,田大爷突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黄鼠狼打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我打你……打得你六十年不能翻身,一个死畜生还妄想……我打死你!”   田大爷连连飞石,黄鼠狼被打中了几下,急忙吱吱叫着逃走了,在树林里闪了几下就没了踪影。   我奇怪地问田大爷:“大爷,你为什么打它?我刚才想说话也不让我说。”   “你想说什么?”   “我就觉得这只黄鼠狼挺有趣的,样子还真像人。”   田大爷叹气:“幸亏我捂你的嘴了,否则你的话让黄皮子听见可不得了。”   我大奇:“听见就听见了呗,有什么不得了?”   “你是城里来的孩子,也难怪不知道。咱们刚才看见的黄皮子,那就是个老货,生存的年头多了就能成精。”   “真的假的?”我虽然听说过黄鼠狼成精的故事,但那也只是故事,怎么可能真的发生。   “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它还需要人的点拨,也就是人说的一句话。”田大爷的样子很认真。   “你是说,我刚才要说的……那句话?”   接下来田大爷的话,让我感觉就像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田大爷说,山里头黄皮子和狐狸是最具妖性的两种动物,它们活得久了就会自动修炼,比如蹲在空地上吸取日月精华之类。当然光靠这个它们是成不了气候的,还要听到人的一句话。这句话就像是佛陀对婆罗门说的一句话,婆罗门听到后就会悟道成仙。而黄皮子在人前做各种动作就是想让人说它像人,那样它就会悟道,最后成为会幻化成人形的黄皮子精,这就是所谓的言灵。   当年村里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一老一少在院子里干活,突然就跑来了一只黄皮子,黄皮子在山村里是常见的动物,偷鸡属它最拿手。无论多么小的缝隙它都能钻过去,有时候会把鸡整只偷走,有时候会直接在鸡窝里把鸡血吸干再走,着实可恶。   而那天黄皮子出现在白天,就这么站在一老一少的面前,这对祖孙顿时就愣了。这时候黄皮子突然拿起一根棍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做出铲地的样子,当时那个小孩就喊道:“爷爷你看,黄鼠狼真像人!”   爷爷想阻止孙子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那只黄皮子连连点头,然后就跑没了影。那之后,村子里发生了好几次村民被黄仙上身的事情,把跳大神的请来,跳一阵似乎恢复了意识,但是跳大神的走没多久又恢复到狂乱的状态。和我前不久见过的蛇仙上六婶身的情形很像。   又过了几天,这些被上身的人越发闹得不可开交,白天就裸着身体到处癫狂乱跑,晚上竟然发展到要吸血的地步。他们要吸的可不只是鸡血,什么畜生的血都要吸,偶尔清醒就吐得死去活来,折腾得人跟一具骷髅没什么两样。   后来这些病患家属就聚在一起商量,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跳大神也不好使,干脆就上别的村找更厉害的人。   于是几个人组织一下,凑了些钱,翻山到别的村里找到了王半仙。王半仙是有本事,但是他一听到是这样的事当下就没答应,说自己会的两下子和这种事不沾边,让这些人到隔壁村子找一个叫吴麻子的人。   这些人一打听,才知道吴麻子是个会掐邪病的人,在他们那个村子还挺有口碑,举凡什么鬼怪上身之类的找他,他都能治。   于是这帮人又跑到隔壁村子去找吴麻子,到吴麻子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只见吴麻子家乱哄哄的,一个中年妇女哭天抢地地干号。这几个人心中一颤,心说不会吧,倒霉成这样,吴麻子竟然死了?   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不是,原来吴麻子昨天半夜突然失踪了。睡在他旁边的老婆根本就没察觉,天亮的时候才发现他不在,家里什么都没动,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就连吴麻子昨天晚上脱下来的衣服都还在炕头上放着。他老婆吓得挨家挨户地打听,可是一点儿信儿都没有,这个人就像是活生生地消失了。   吴麻子在村里有些地位,于是全村出动在附近一带找他,找了一个上午也没有头绪。他老婆由刚开始的哭号变成大骂,骂的内容无非是什么吴麻子没良心,嫌她现在年老色衰,为了和狐狸精私奔竟然净身出户……   大家一看,这老婆子竟然急出神经病了,都能躲多远躲多远。   来找吴麻子的几个人也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决定一起加入寻找吴麻子的行列。   一直找到晚上才有眉目,有个人说在后山听到吴麻子呼救的声音,不过他前后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吴麻子的踪影。山上夜里太黑,一群人点着火把上山找吴麻子,到了那人所说的地点,果然听见吴麻子的叫声,不过若有若无,跟耗子叫差不多。   一群人循着吴麻子的叫声寻找,火光将周围照得通明,有个人眼尖,看到在一块土包的后面,有个球形的东西,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大家急忙跑过去一看,一群人吓得差点儿没尿裤子,原来那个球形的东西是个人头,而且是吴麻子的人头。你想想,在一块光秃秃的地上,看到一颗人头表情痛苦地喊救命那得多吓人啊。   一群人哭爹喊娘地往山下跑,急得吴麻子声嘶力竭地大喊他还没死,只是被一个洞卡住出不来了。   几个胆子大的回去一看,吴麻子果然只是被一个洞给卡住了。当时就有人拉着他的头发往上使劲儿拽了几下,结果吴麻子的头发被拽下来大半,当下由吴麻子升级为吴秃头。   吴麻子哭丧着脸说你这么拽不行,行的话我早就出来了,还是拿工具把我给刨出来吧。于是这帮人真的回去拿镐头铁锹,把吴麻子像刨萝卜一样给刨了出来。   吴麻子出来后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大家往卡住他的那个洞一看,里面黑漆漆的,但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空间很大,一条条洞穴不知通到哪里,一阵骚烘烘的气味从里面传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洞穴。   有好奇的人在附近转了一大圈,并没有看到其他出口。这可就奇了,话说卡住吴麻子的洞这么小,而且没有其他的洞口,吴麻子是怎么进去的?   吴麻子被村里人匆匆抬下山,路上他睡得像死猪一样,村里的赤脚大夫还给他来了个全身检查,这么折腾他都没醒。大夫说他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疲劳过度,需要休息。   几个来找吴麻子的,还有一干好奇的人都只能等。   吴麻子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几个人急忙来到他家把事儿一说,求他一定要把自己家人身上的邪病治好。   赚钱的机会来了,大家都以为爱财的吴麻子一定会蹦着高地答应,没想到他竟然铁青着一张脸,说什么都不肯接这趟活儿。   几个人以为吴麻子嫌钱少,立刻就松口,说只要吴麻子把家里人的邪病治好,钱还可以再加。   吴麻子还是低着头默默不语,可是他老婆坐不住了,在吴麻子身后死命拧他的屁股。吴麻子本来很听他老婆的话,可是这次竟然无动于衷。后来他老婆来火了,一把抄起扫炕的笤帚,在炕沿儿上狠命一敲,骂道吴麻子你是不是想要饿死老娘,有钱都不赚,你魔疯了吧你!   吴麻子斜觑着他老婆(以前从来不敢),说你是要我活还是要我死?要是不想我活了,我现在马上就接下这趟活!   他老婆被他超一般的气概造蒙了,屋里的人也都莫名其妙,接个活儿怎么就要死要活的了?   吴麻子长叹一口气,说出了他昨夜的经历。   昨夜,吴麻子和他老婆进行了一场激烈的造人运动,然后就睡着了。他睡到半夜,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人抬起来,不知怎么的就出了家门,迅速往山上跑去。   吴麻子心里清楚,可是身体就像块木头,一下也动不了,他急得冷汗冒了一头,心说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也得了邪病?   吴麻子说当时上山的速度极快,他就好像躺在一匹马身上,耳边的风呼呼直响。后来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清走在前面的是个个头不大,而且看起来有些毛烘烘的东西。他吓得一激灵,心说这看起来不像是人哪,到底是什么东西要绑架我?   吴麻子心中怕得厉害,但是动不了,也喊不出声音,只能任那毛烘烘的东西把他一直抬到山上。到了山上,吴麻子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地势似乎越来越低,他勉强用余光瞄了一眼,发现自己被抬到了一个洞穴之内。   洞穴内阵阵刺鼻的骚味让他心惊肉跳,这……这很像狐狸身上的骚气。他进了洞后突然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洞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忽然觉得身上能动了,马上蹦起来要跑。可是到处黑漆漆的,哪里是出口?   就在他犹豫时,他面前突然亮起二十几盏幽绿的小灯。   吴麻子惨然色变,他知道,这不是什么他娘的灯泡,而是许多双眼睛!   果然,黑暗中忽忽有亮光出现,像是磷火,又好像不是。吴麻子也弄不清了,反正他就着那幽暗的亮光看清了面前的情景——他面前竟然站着十几只狐狸!   其中有三只体型较大的,其他的看起来都是些狐狸崽子。奇怪的是这些狐狸崽子或卧或坐,个个看起来都是无精打采,而且都是残废之身。有瘸腿的,有瞎眼的,有少耳朵的……反正没一个完整的。   吴麻子当时心中一松,心说这些狐狸可能知道我治病厉害,所以才把我请过来,既然它们有求于我,就不会害我了。   可是他细一琢磨,不对啊!他给人掐邪病掐的就是上身的鬼怪,他面前这些不会是……   吴麻子看着一窝残废的狐狸崽子,顿时呆若木鸡。   这时候更劲爆的事情发生了,他面前的一只狐狸竟然口吐人言!   狐狸说:“你看清楚了,我这些孩子都是被你害的,今天我们就要你的命!”说着一群狐狸全都朝吴麻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吴麻子没法和狐狸说理,急得满头大汗,双手乱抖。他的手突然碰到贴身藏着的纸包上。那纸包还是上个月王半仙给他的,说他掐的邪病太多,没准儿什么时候就碰到坎儿,纸包里有些朱砂,遇到鬼怪喷一下,好歹能挡一阵。吴麻子觉得有理,就把纸包贴肉放好,连睡觉都不离身,没想到今天真能派上用场。   吴麻子摸着纸包心中稍定,他说:“既然是我作的孽,你们要吃我,我也认了。不过我看你是个得道的狐狸,我在死前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能答应我吗?”吴麻子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拍狐狸马屁的一天。   先头说话的狐狸点头:“你说吧。”   “我很渴,我要喝水。”   狐狸答应了,给他弄来一些水。吴麻子趁机把纸包抠破,把朱砂含在嘴里,等水一入口,他立即朝一窝狐狸喷过去。狐狸们没想到吴麻子还有这一手,顿时瘫倒在地。   吴麻子趁机逃跑,可是他不知道洞口在哪里,只是一味地胡闯。找了半天,他才发现一个很小的洞口,洞口处透着微亮。吴麻子着急之下也顾不得洞口大小,死命往外挤,后来就变成大家看到的那样。   说完这些,吴麻子看着周围一圈人傻不拉叽的表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老婆小心地看着他:“麻子,你傻了吧。狐狸会把你抬走?狐狸能说人话?”   吴麻子暴怒:“屁!我有啥理由撒谎?告诉你们,老子以后就是不接掐邪的活儿了,你们快给我滚!”   几个人就这样被吴麻子赶了出去,可是他们哪能甘心——家里人还等着吴麻子救命呢。其中有个人挺有心眼儿,他说是王半仙给了吴麻子一纸包朱砂,王半仙就等于是吴麻子的救命恩人。我们的话他不听,那我们就请王半仙来,他能不给救命恩人面子?   于是几个人又翻山回去找王半仙,王半仙也算是个热心肠的人,当下就答应帮忙,后来吴麻子拗不过王半仙,只好跟几个人回到村子,医治了他们的家人。   关于吴麻子掐邪病这一段,田大爷还特地作了说明。   吴麻子会看人的血脉。他说了人要是有邪上身,这些邪气会随着人体的血气行走,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异象。因为血脉是活动的,所以一般人看不出来,也找不到。吴麻子能精确地摸索到这股邪气的走向,然后用银针截脉,把邪气逼得在一小块地方游窜,这股邪气会渐渐在人的皮肤上鼓起一个栗子大的肿包,吴麻子下针扎到这个包上,流出脓液,奇臭难闻,然后人就恢复正常了。   田大爷边走边讲,我对他讲的故事将信将疑,不过我现在倒是真的相信黄鼠狼有妖性。能做出那样像人的动作,肯定有问题。我心里暗暗下决心,往后看到黄鼠狼,不管它怎么耍花样,我上去就给它一枪,比田大爷的石头可省事多了。 第九章 王半仙   中午时分,幽暗的树林中仍然光线不强。我和田大爷坐下来休息吃东西,我问田大爷已经到了岩石山,接下来要怎么找王半仙。   田大爷说没有具体的路线,就先满山走上几圈,如果王半仙真的在这座山里,说不定会碰上。就算碰不上,也可以确定他不在这座山里,那就要到更远的猫耳山去了。   我觉得田大爷的办法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可是我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我们走了一下午,等我感觉自己抬不动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幸好我和田大爷及时找到一个山洞。我看这个洞还蛮大的,担心里面有黑瞎子或是老虎一类的猛兽,没想到只是寄居着一群蝙蝠,我拿着石头一顿乱砸,把它们都赶出洞穴。   最后洞里飞出一只特别大的蝙蝠,看样子似乎是这一群蝙蝠的首领,它的翅膀展开足有一米开外。我咂舌不已,后退几步,捏紧了猎枪对着它。   大蝙蝠似乎对我颇有敌意,照着我的脑袋就飞过来,我眼看它就要对我下爪子,急忙用猎枪一挡,它一击不中,竟然直接飞走了。   田大爷正往洞里走,边走还边往地上看。我很奇怪地跑过去,田大爷急忙叫我住脚:“这洞里栖息了这么多蝙蝠,夜明砂肯定不少,我采些回去,还可以卖两个钱。”   我嫌恶地摇头:“不就是蝙蝠粑粑吗?干吗取这么好听的名字。”   田大爷不理我,用布裹着手在地上不断翻找,最后捡了一些已经干燥的蝙蝠粪,用布包好放起来。   我等田大爷捡完夜明砂之后,找到一个带枝叶的树杈当扫帚,把地上的秽物清理干净,我可不想整夜待在一堆粪便上,光是那气味就够人受的。   清理完洞穴我们燃起一堆篝火,火光照亮了洞穴,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然后我就真的睡着了。睡到半夜,一股寒意将我冻醒。我睁开眼睛一看,篝火已经熄灭,只有少许火炭在一堆灰烬中一明一暗地闪着,而我旁边的田大爷没有了踪影。   我心中一惊,暗道老头子不省心,三更半夜的又跑哪儿去了?   我起身,试着喊了几声田大爷,可是没有人应我。没有了火光的映照,洞里洞外黑漆漆一片。我寻思田大爷可能是出去方便,因为太黑所以走不回来了。   我赶紧捡起一根枯树枝在灰烬里捅鼓半天,枯树枝才勉强燃起一点儿微弱的小火苗。我松了口气,只要有照明的就行,在夜里,有这个在手比猎枪都好使。   我小心地举着枯树枝,生怕步子迈大了,它会被风吹熄。我在洞外巡视一圈,没看到田大爷,心中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不会出事了吧?可是我没听到任何响动或是呼救,会不会只是我神经过敏?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一棵树后似乎有东西在动,是田大爷还是什么野兽?我谨慎地往前挪了两步,柔软的草地吸收了我的足音,让我无声无息地靠近大树。   我看到树后果然是一个人的背影,有些朦胧不清,但绝不是野兽。我松了口气,背影肯定是田大爷的,不过他在树后一耸一耸的干什么?看那姿势竟像在吃东西。   我心里好笑,这老头不会是偷藏了什么好吃的怕我发现,所以三更半夜跑到这里吃独食。真够幼稚的,老小孩,老小孩,就是这么来的吧。我忽然萌生恶作剧的念头,于是蹑手蹑足地走到树后,用手轻轻拍了拍田大爷的肩头,然后马上缩起身子躲到树后。我心中偷笑,田大爷肯定以为自己见鬼了。   突然,我觉得不对劲儿。我刚才拍田大爷肩膀,手下的感觉分明是直接拍在人的皮肤上,田大爷不可能半夜光着身体在野外。而且那肌肤光滑紧绷,不像是个老人,那我刚才拍到的是谁?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手有些抖。就在我回身的一刹那,一声嘶吼在我耳边响起,接着我看到非常恐惧的一幕。一个头发蓬乱,看不清面孔的“人”,一只手正拿着一块血淋淋的生肉,而他的另三只手正在空中挥舞,好像一只怪形章鱼。   我头皮发炸,一声惊喊还没出口,就下意识地伸脚给了那个四手怪物一下。他发出一声怪叫,扔下肉就跑了。我像做噩梦一样看着他甩着四只手臂消失在黑暗里。   我擦拭着满头的冷汗,绕到树后一看,那里躺着一只死鹿,身上的肉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十分可怜。我的脚下还有一块带血的肉躺在那里,看来刚才并不是我的幻觉,但是世界上怎么会有四只手的人?   我正在那儿发傻,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田大爷的声音随之响起:“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转身,田大爷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根火把,火光照亮了周围的景物。   我顿时觉得一股无名火起,嗷了一嗓子,也顾不得尊卑:“老头子跑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田大爷像是心情不错地晃晃头:“人老了肠胃不好,半夜肚子疼,我到附近方便了一下。”   “我叫你怎么没答应?”   “我那正使着劲儿呢,怕泄了真气。”田大爷突然注意到地上的死鹿,“这是哪儿来的?”   “怪物吃剩下的。”我没好气地说。   “怪物?”   “是啊,四只手的人算不算怪物?”   田大爷一脸迷惑,我就把刚才看到的情景跟他说了一遍,他一脸不信地看着我。是啊,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最后田大爷只说了一句:“看来岩石山真的很危险,我们一定要小心。”   第二天一早,大雾弥漫。因为地势较高,山里起雾是很常见的,我和田大爷简单吃了几口东西,就起身出发。我一直忘不了昨晚看到的四手怪物,表舅说岩石山险,难道是指岩石山里有怪物?   我心里既兴奋又紧张,手中的猎枪都攥出了汗。可是我和田大爷在岩石山上整整走了一天,既没碰到四手怪物,也没找到王半仙。   就这样,我和田大爷在岩石山上整整待了三天,找人的事情没有任何进展,除了遇到过两次黑瞎子,三次野猪,四次毒蛇,五次野狼,其他小动物无数,大多都是惊险躲过,有几次正面交锋,幸好我手里有枪,最后的代价只是受了些轻伤。   山里潮气重,身上再出些汗,弄得浑身湿乎乎的,难受极了。一有空儿休息,我总会拾一些干草树枝,笼起一堆火身体衣物烘烤一番。我的心情从开始的兴奋变成了烦躁,田大爷的办法就是在做无用功,我很怀疑王半仙真的在岩石山吗?没准儿已经挂掉了我们不知道,还在这里傻愣愣地找他。   这两天,我真切地了解到这里真的不适合人类生存,自然环境的险恶再加上毒蛇猛兽环伺,而且还有四手怪物——虽然我现在也怀疑那天只是我的幻觉。   为了找王半仙,我干脆自己想了些小办法,比如在经过的地方用石头拼出一些字,内容如下:王半仙,有好事找你(我不能说有急事找他帮忙,再把他吓跑躲起来那就糟了)。看到字请原地大喊,或三天后猫耳山口会合。   我想这些字可能不会保持太久,来回奔跑的野兽就足以把它们破坏干净,于是我在一些大树上也刻上了这些字。   令人煎熬的三天终于过去,我和田大爷决定到猫耳山山口处等王半仙,也许他看到了那些字,已经在山口处等着我们。我们怀着一丝希望来到山口,可是在那附近一直绕了大半天也没看到王半仙的影子。   我失望透顶,田大爷看起来也不好受。我只好反过来安慰他,在山里找人本来就很难,更何况我是个运气超背的家伙,当然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决定在这里待上两天准备一些食物和水再进入猫耳山,附近并没有山洞可以容身,只好搭起简易的草棚暂住。   夜晚,月光很亮,我坐在一条小溪旁,后面是一堆篝火和我们的简易草棚。   我望向溪水,那水清澈透明,流动起来叮咚作响,水里还游着一些没见过的小鱼。溪水里有我的倒影,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已经从一个还算白净的小伙儿彻底变成非洲土著,腮上长满了密实的胡须,挺有男子汉气概。我自得地笑了起来,考虑以后要不要留上满脸的大胡子,肯定威风八面。   就在我对着溪水臭美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了看正在打盹的田大爷,决定自己去看看。   我攥紧猎枪,两步跨过小溪,来到传出声音的地方。那是一大片灌木丛,旁边还有一棵大树,上面盘满了树藤,有一些垂挂下来,此时正随着风轻轻地晃荡。   我拿猎枪当棍子,使劲儿拨了拨灌木丛,还好,并没有什么野兽蹿出来。可是,刚才是什么发出的响声,难道是飞鸟?可我并没听到扑打翅膀的声音。   我奇怪地晃晃头,转身往回走。在月光的映照下,泥地上有很多斑驳的影子。刚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不妥,走了几步我突然发现树影旁立着一个很奇怪的影子,看那高度和轮廓和我前几天看到的四手怪物极像。最可怖的是那个影子的手。我从地面上的影子看到,他竟然长着六条手臂!有两条手臂在身体两侧微张,其余四条极其细瘦,像四根棍子似的支在肩膀两侧,给人感觉他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我当时心中一颤,差点儿摔倒。我极力镇定心神,将猎枪上膛,飞快地转过身去,树下果然站着那个怪影,不是我的幻觉。   “你是什么怪物,别……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话出口之后我懊恼地直打嘴,真是糊涂了,“他”很可能听不懂我的话。   那个黑影突然嘿嘿地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丛林效应,他的笑声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带着森冷的回音。   难道是鬼?我满头冷汗,已经达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我突然钢牙一咬:“前面的东西听着,我不管你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要是识相,就赶紧走,要不然我手里的枪可不长眼睛!”   对面的笑声果然停止,他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看来不是怪物那么简单。   有句话说得好,不怕怪物狠辣,就怕怪物懂人话。   我厉声喊道:“快滚开!要不然我马上开枪!”   “他”竟然幽幽叹了口气:“我在这儿十年了,想找个替身都不行,你既然这么凶,我看算了……”“他”身子动了动,往后倒退了一步。   我不敢放松警惕,也不敢贸然开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黑影连连后退了几步,突然晃晃脑袋冒出句话:“我还是不能走……”   去他娘的!我端起猎枪就要瞄准,“他”突然急了:“你要死要活地找我,现在还这么对我……有什么好事我也不干了!”   “放屁!我为什么要找你?”   “你竟敢说我放屁?不是你在树上留字,说要在这儿等我吗?”   “我要找的是王半仙,不是你这个怪物!”我气急。   “我就是……”   “王老哥!你真是让我们好找啊!”田大爷的说话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田大爷走过来按下我手中的猎枪:“我们要找的人来了,别闹了。”   “可是他……”   这时候那黑影慢慢从树影下走出来,在近距离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和那仿若小儿麻痹症的四只手臂。   他花白的头发有些长,乱糟糟地堆在头上,一张很普通的脸,特点是鼻子很大,相信白天看起来会是红色的。满脸皱纹,但是并不显得很苍老,在我看来和田大爷差不多。   最后我的眼光瞄到他的肩膀处,差点儿鼻子都被气歪了。原来所谓的四只手臂只不过是交叉绑在背后的两根长树枝,树枝的末端都削成了五根手指的形状,在黑暗的环境里极容易看错。   我现在也顾不得他是王半仙了,指着他身上的树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干什么装神弄鬼地说要找替身?”   王半仙诧异地摸着树枝:“怎么?我绑这个不像大侠吗?而且我也没装神弄鬼,我是真的想找个替我的人……”   田大爷皱着眉:“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肚子快被气炸了,实在没法子热烈欢迎这个古怪的王半仙。   王半仙饶有兴味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和田大爷叙旧去了。他们好像很熟,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极为投契。后来田大爷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拿出一小瓶酒,两人竟然围着火堆喝起酒来。   我实在没心情喝酒,就坐在篝火旁想事儿。其实,要不是我先前见过四手怪,心中有那种先入为主的印象,相信这次不会弄这么糗,而且,还有这个故意搞鬼的王半仙!   我恨恨地盯了王半仙一眼,他突然转头看我,我急忙收回目光。再怎么说王半仙也七十多岁了,他是老人,是前辈,我有求于他,就算有气也只能当屁给放了。   我调整好心态,心平气和地说:“王老前辈……”“前辈什么的,老汉听着别扭,小伙子干脆就叫我王半仙……叫爷爷也行。”   “王爷爷。”我细一寻思,这么叫好像田大爷和王半仙差上一辈儿,不管了。   王半仙笑呵呵地道:“你们俩大老远的来找我,还说有好事,快说说,是什么好事?”   “这个……”我话到嘴边看了看田大爷,田大爷显得有些尴尬。我心想,石头字是我拼的,树上的字是我刻的,这个谎当然也得由我来圆。   “我……我叫杨贺,早就听说过王爷爷的大名,今天一见真是……真是……果然是名不虚传,鬼神莫测……”我心想先拍上一顿马屁总是没错的,接下来说点儿别的他也不至于动怒。   王半仙听着似乎很受用,连连点头:“嗯,小伙子挺懂事。看来你们找我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只是说得好听吧。”   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姜还是老的辣,我话刚一出口就露馅了,接下来该怎么说?   田大爷急忙打圆场:“王老哥,咱们都是老相识了,虽然多少年没见也不至于就忘了。我也不跟你矫情,这次来找你是为了杨贺这孩子……贺子,你王爷爷可是当年十里八乡有名的能人,扶危救困那也是出了名的……你赶紧把事儿跟王老哥说说,他准能帮你。”   我心中暗笑,田大爷也挺能拍马屁,一上来就给王半仙戴上顶舒服的高帽,就是不知道王半仙吃不吃这套。   王半仙目光看向我,田大爷在一旁示意我赶紧说,于是我就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一点儿都没有隐瞒。   王半仙听后沉思半晌,然后问起我的生辰八字。我如实说了一遍,王半仙低头掐指:“嗯,倒真是好时辰。”   我满以为他能继续说些什么,可是他突然沉默下来,像是有很多心事。我有些惶惑,难道我的事情那么不好解决,眼前的王半仙也毫无办法?   这时,王半仙突然开口问出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小伙子,你还记得当时给你批命的老人的相貌吗?”   我愣了,这是什么问题?   “我……我没太留意……”   “你好好想想,他的脸上有什么特征,他……他的耳朵是不是缺了一块?”   看王半仙那么急切的样子,我只得认真回想,想了半天我终于放弃了:“我真的没印象。我当时心情不太好,没心思注意那个……”   王半仙重重地叹了口气,田大爷奇怪地问:“王老哥,你问孩子这事儿干什么?”   王半仙点着头:“有原因的,有原因的,你不知道……唉,以后再说吧。”接着他又对我说,“我没见过那具女尸,所以有些事不好下定论,不过你的三奇命格的确是破了,破得都快成破鞋底子了。我敢说啊,你这以后的日子……啧啧。”   “以后怎么样?”我急道。   “自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祸换旧祸。”   呸,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头疼地看着王半仙,以前听田大爷讲过王半仙的笑话,我还以为他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他是口下留德了。   我不由得沉下脸,王半仙呵呵一笑:“小孙子既然叫我一声爷爷,我也不能白担这个名头。这样吧,你在我身边待一段时间,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田大爷好像就等王半仙这句话,赶紧说道:“那好啊,我也好几年没见老哥了,这次也想在山里多陪你一段时间。”   就这样,我往后一段日子算是给定下来了,听王半仙的语气,他似乎很高兴有人陪着他,这让我有些怀疑,他说慢慢想办法,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啊。 第十章 往事   第二天我睁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身处在两山交会处,看到的景致竟然与在岩石山上看到的大不相同。两座山顶都能看到云蒸雾绕,再加上绚丽的朝霞,交相辉映下实在壮观。   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冰冷空气,心中的不郁顿时消失了大半。   田大爷和王半仙可能都是很久没沾酒了,现今两人仍然宿醉未醒,那呼噜打得一个赛过一个。我大半宿都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一直都没有动物和鸟类在这附近出现,我想可能是把他们俩的呼噜当成野兽的吼叫了。能这样吼上一夜,估计连老虎都要甘拜下风,考虑退出两山范围,另觅山头。   昨夜我并没有注意到王半仙的衣着,现在光线清晰,我看到他穿着一身蓝色劳动布做的衣服,有几处打着补丁,并不是破旧得很厉害,和我原先的想象大不相同,难道他并不是一直住在山上?   过不多时,王半仙和田大爷起身,我们三个在沁凉的溪水中洗了把脸,那叫一个过瘾,就算是天大的困意也会被溪水冻得马上消退。   洗完脸,王半仙问我们吃什么,我说要去采些野果,他笑着从身侧的一个布包里拿出一些暗红色的肉干,那些肉干纹路很细,不像是猪牛一类动物肉制成的。   我迟疑地拿起一块在嘴里咀嚼,竟出乎意料地好吃,入口鲜美,口感柔韧有嚼劲儿。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忙像饿狼一样拼命吞咽,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问:“王爷爷,这是什么肉做的,太好吃了!”   王半仙拿了几块给田大爷,自己也拿起一块细细品尝——难能可贵的是他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一口牙竟然完好无损。   王半仙品着肉干道:“这是雪猪肉做的,我还加了秘料,好吃吧?”   我连连点头:“雪猪?没听过,和野猪同宗吗?”“不是,它和老鼠同宗。”   “老鼠!”我一口把肉干喷了出来,汹涌的食欲荡然无存,胃里一阵翻搅。   “唔,它不算是老鼠,有个学名叫土拨鼠,长得和松鼠差不多,肉可比松鼠好吃多了,这几年我没少吃它的肉。”王半仙突然叹了口气,“不过今年就不太好抓了。”   我放下手里的肉干:“王爷爷,你这些年一直在山里吗?”   王半仙斜睨了我一眼:“你把我当野人啦。其实我确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偶尔也回村子待几天,不过大家都不知道罢了。”   我点头,这就难怪了,我还真不相信有人能够独自在山里生活长达十几年。   “如果说当年你是为了避开‘文革’才进山,现在‘文革’早就结束了,在山里生活很辛苦,你就直接回村子里呗。为什么还要避着人,总是不回去?”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   王半仙没回答我,只是望着猫耳山的方向呆呆出神。田大爷也说:“就是啊,王老哥,你要是回去大伙儿肯定高兴。”王半仙突然指着猫耳山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他的声音中带着微颤,我奇怪地看向猫耳山,那里的山景很美,绚丽的色彩只是在这个季节才能看到,山顶的云彩形状奇特,很像一个倒三角形的蘑菇。   “怎么了?没什么不一样啊。”王半仙摇头:“那个云有问题,我曾在好多年前见过……可是,怎么可能!”   我有些不耐烦了,王半仙这个人总是喜欢说半截子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看向田大爷,他眉头皱得死紧,显然也不明白王半仙的意思。   田大爷道:“王老哥,你说实话,到底有啥问题,说出来我和贺子也好帮你。”   王半仙沉思一会儿:“那好,我要到猫耳山上去看一眼,我们边走边说。”   说着话,他就大踏步地领着我们往猫耳山里走,看他步伐矫健,真不像是一个七旬的老人。在上山的路上,王半仙和我们说起了他在山上长时间滞留的原因。   这也要从一个故事说起。王半仙说其实在很久以前,这附近的几座山都不是现在这个名字,比如说鞍子山原名马鞍山,岩石山原名磨盘山,而猫耳山原名叫帽儿山,再加上离这里不远的一座烟筒山,它们几个以帽儿山居中,合围成一个三角形。   这几座山占地范围很广,自然资源丰富,方圆百里的人都是靠着这几座山吃饭,自古如此。在普通百姓眼里这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命脉,在懂风水的人的眼里,这四座山可就更加不同寻常。   王半仙早年曾跟一个很厉害的阴阳先生学过风水和命理,他的师傅曾经告诉过他,在这世上真正懂风水命理的人不多,大多都是些江湖骗子。风水在古代又称堪舆,堪即是天,舆即是地,堪舆就是天地人三者和合之道。自古以来风水学一般分为三个流派:三合派、三元派和九星派。这三派各有长短,门人弟子极多,分布在中国的大江南北。   后来经过多年发展的三个门派本应更加发扬光大,但是却因为战乱和门派内乱人才逐渐凋零,最后三派解散,个别的弟子另起门户,可是远没有当初的兴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小门户各自融合,最后划长江而分,就称为南派和北派。   王半仙的师傅是北派的弟子,他对于世事看得很透,又不愿意为当时的军阀势力效力,所以就避世隐居,为一些普通百姓看看风水,混口饭吃。   王半仙是他师傅在晚年收的关门弟子,他不算最有天分的,却是最勤奋的,所以他师傅很看重他,把自己毕生的本领倾囊相授。不过王半仙的师傅很快就去世了,临死的时候告诉王半仙一件事,也就是北派的一个禁忌,而这个禁忌是关于帽儿山的。   他师傅叮嘱王半仙,无论给谁看风水,寻阴宅,千万不能在帽儿山下葬。王半仙不解,说帽儿山山势从北向南,延绵曲折,能飞能潜,山脉分脊有轮有晕,正是一条非常好的龙脉,可称之为领群龙,葬在其中的人后代可以飞黄腾达,做人上人,如今说那里不能埋人是什么道理?   他师傅说你说得很对,这一点几乎北派的人都能看出来,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合围帽儿山的三座山分别是磨盘山、烟筒山和马鞍山,这几座山的山势分别是侧势、顺势和回势,这就在帽儿山周围形成了强龙、顺龙和贵龙,被拱在当中的帽儿山就是真龙。   真龙是什么?那是一般人都知道的问题,古代管皇帝叫真龙天子,帽儿山是真龙龙脉所在,如果能找到真龙的龙眼,葬在里面人的后代必成真龙天子,统领一国。   就算不从山势来看,听它们的名字也能得到一些端倪。烟筒山为长剑,磨盘山为墨砚,马鞍山为坐骑,帽儿山,顾名思义乃是人头上戴的帽子,帽子在人之上,有首领的意思。如今首领稳坐其中,周围有文有武又有坐骑,哪能不得江山。   王半仙听完他师傅的话咂舌不已,没想到自己经常看到的山竟然来头这么大。可是他还是不明白,就算是这里埋了人又怎样,出个真龙天子不好吗?   他师傅叹气,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这也不仅仅说的是人。帽儿山是领群龙,它的龙脉连着几座山的地气,一旦有人葬入龙眼处,这几座山的地气就会受吸引而来,日久年深,真龙之势成形,葬在龙眼处的人就会变成一条真正的龙。变成龙不打紧,可是龙要飞天必须借助水势,这个水还不能是小溪小河,必须是很大的水才行。帽儿山一带没有大江大河,这时候龙就会利用地气聚集能量,让天空降水,降多少水就不好说了,反正这一带必然会变成一片汪洋。   如果此事成真,方圆百里内的百姓都会成为无辜的牺牲品,那就不是百十条人命的事儿了,会演绎成一场相当大的灾难。   北派的创始人很早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他为此苦恼许久,最后为了保全一方百姓,他规定所有门下弟子寻龙点穴的时候都不能上帽儿山。   王半仙这才知道,原来事情这么曲折。   他师傅还说,三尺之内有芳草,五步之内有龙穴。只要认真探寻,就算不上帽儿山,也能找到很多的好穴。另外他要王半仙注意,如果有一天真的有死人葬到帽儿山,一定要尽力阻止。如果阻止不了,就要在洪水漫山之际找一个地方把帽儿山的地气放干净,这样大雨就会停止,灾难也不会发生。   王半仙牢牢地记住了他师傅的话,之后他师傅就去世了。   王半仙本来很把这件事当回事,可是时间久了,什么都没发生,他就渐渐地有些淡漠了。就是嘛,北派弟子严以自律,寻龙点穴的时候不可能上帽儿山,而且帽儿山在群山之中,深山老林,普通人也不会把自家亲人葬那么远,更何况龙眼极其难寻,随便一葬不可能恰巧就葬在龙眼里。   时间渐渐推移到1930年以后,那时候中国不太平,各方势力入侵。王半仙一直在帽儿山一带生活,没离开过,可是这一年他受人所托,不得不把一个小男孩送到黑龙江去。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十乡八村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地里庄稼也都泡在水里。王半仙突然想起他师傅临死前说的话,急忙到处打听,才知道他走后两个多月,突然天降暴雨,一连下了大半个月,所有村民都惶惶不可终日,以为要发大水了,都在想办法逃走。后来突然来了一群日本人,里面还带着两个抖洋食儿的(以前把日本人手底下做事的汉奸叫做抖洋食儿的)。其中一个是翻译,大家背地里叫他何抖,还有一个整天沉着脸,手里终日拿着一个罗盘,据说他姓曹,大家就都叫他曹抖。   这些日本人来了以后,对村民表示他们是来帮助乡亲们的,小鬼子还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发放了一些物资。那个曹抖就揪着村民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他们开始每天往帽儿山、岩石山一带跑,也不知道干什么。过了五天,那个翻译官何抖突然下山把小鬼子全都叫上去了,他们在山上整整待了一天一夜,大雨突然停止,天空放晴。   村民们都极其诧异,难道小鬼子真的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王半仙听说后大为吃惊,难道说帽儿山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葬了人?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不顾连日疲惫跑到了帽儿山,站在其中,他顿时感到浑身发冷。那种感觉是无法形容的,山势没有改变,山景依然如旧,可是其中的精髓就像是被抽光了似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气。   王半仙咬着牙往山上走,他在山上待了几天,终于找到了帽儿山的龙眼所在。那里,果然埋着一具棺材。棺材色泽漆黑,棺身有些残破。   出乎他意料的是,龙眼处的棺材无碑无坟,就这样暴露在天光之下。王半仙并没有打开棺材,只是用手抠了些附在棺材上的土尝了尝,由此他就已经知道埋在这儿的棺材年头不少了。   王半仙摇头叹息,师傅啊,你终究是错了,你想让我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可是在你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这具棺材就已经埋在这里了。   棺材里的人究竟是谁,王半仙没有兴趣知道。既然地气已破,棺材中的人就不可能变成真龙,他的后代也不可能成为真龙天子。他现在只想知道日本人的目的,还有,那个曹抖到底是谁?   王半仙连滚带爬地下了山,他现在急需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只要找到村民嘴里的曹抖,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   据村民所说,他回来的前两天那些日本人刚走,再加上他在山上滞留的几天,其间已经相隔了七八天,他要如何才能找到那些人的下落?   正在王半仙苦恼万分的时候,村里的小二狗提供了有利情报。他说他有一天在日本人的车上尿尿的时候,正好听见何抖、曹抖和一个小鬼子在说话,他听不懂小鬼子话,就听见那个何抖说下一站要到四平去,补给如何如何的。   王半仙大喜,这下就有线索了,至于到时候如何接近曹抖,他再另想办法。王半仙简单作好准备,日夜兼程赶到四平,其间的艰苦就不必多说,等他到了四平才发现这里几乎已经成为日本人的天下。   王半仙好不容易混进市里,看到四平如此情景他有些傻眼,不过他还算聪明,立刻就把包袱里的招牌拿出来,用一根棍子支撑起来,上书大字铁嘴王半仙,两行小字是断吉凶祸福,看家宅风水,寻阴龙旺地,判生男生女。   所以说还是有一技之长好,王半仙滞留四平多日,不但找到了解决温饱的法子,还能顺便打探消息。   过了三天,他终于打听到那伙日本人的消息,他们从山里回来后就进驻了日本在四平的公馆,至于那个曹抖,王半仙不知道他具体的姓名和相貌,所以没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不过照王半仙猜想,曹抖现在还应该和日本人在一起。   王半仙没办法混进日本公馆,只好在附近蹲坑。可是他等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一个中国人走出来,他精于看人的面相,即使是有中国人穿上了日服也能看出来。所以说这个曹抖不是没在里面,就是一直没出来。   又过了一天,王半仙等到了转机,他碰到了村民所说的何抖。   王半仙之所以能确定这个人就是何抖,是因为何抖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村民对他的描述是这样的,何抖的右侧脸上长着一个硕大的黑痣,黑痣上还有一根黄毛,一看就是天生干汉奸的材料。   王半仙兴奋地直拍自己的脑门子,对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一个何抖,他说不定知道得更多!   王半仙远远地看着何抖哼哼呀呀地唱着香艳小调走出来,他跟踪在后面,在一条烟花巷里面截住了他。想当年王半仙的身手也是不错的,他先是将何抖暴打一顿,然后把昏迷的何抖带到他事先找好的一个僻静的地点。   王半仙说其实当时很险,先别说何抖腰里别着一把盒子枪,光是无处不在的盘查巡逻就够受的。他灵机一动在倒夜香的人那里买了一个独轮车外加一个大粪桶,粪桶里有半桶夜香。王半仙把晕着的何抖塞进桶里,然后推着小车走。小鬼子看是倒夜香的,嫌臭,也都离得远远的,这才有惊无险地过关。   来到僻静处,王半仙用冷水泼醒何抖。在他的逼问下,何抖说了真话,日本人会去帽儿山放地气,全是曹振怂恿的,曹振就是曹抖的真名。他说日本人已经建立了满洲国,如果帽儿山的真龙升天,那么就一定会出现一个人同日本人争夺中国的领土。日本人很信这个,就给了曹振一大笔钱让他去破掉帽儿山的龙脉。   真相竟然是这样,王半仙觉得虽然日本人无意间让一场灾难消弭于无形,但是用心实在可恶!   王半仙又问起曹振这个人,何抖说曹振可能住在东街一带。   王半仙向何抖详细地问了曹振的相貌特征,然后又把他打晕扔进粪桶里。王半仙藏何抖的地方十分隐秘,佛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不会杀何抖,只想让他吃些苦头,如果何抖醒来后饥饿,低头就有现成的吃。   王半仙来到东街,也算凑巧,当天下午他就找到了曹振。曹振相貌普通,额窄,眼睛略微尖细,年纪比他小上几岁,当时正在闲逛。王半仙依然举着他的万年招牌,他上前拉住曹振,非要给曹振看相。   曹振鄙夷地看着王半仙,那眼神就是在看一个江湖骗子,他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王半仙微微一笑,说我不但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刚帮助日本人干了一件大事。   曹振大惊,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王半仙,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王半仙直接质问曹振怎么知道帽儿山龙眼处埋着人,还有为什么要给日本人办事?   曹振冷笑着问王半仙,既然你也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北派弟子,那我解除了一场灾祸难道不对?我找日本人是因为他们可以派兵帮助我,使这件事迅速解决,难道不该?   王半仙心里觉得不对劲儿,但是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最后他吼了一句,你拿日本人的钱就是汉奸!   曹振说这叫礼尚往来,日本人拿中国的钱,我就拿日本人的钱,没什么不对。   王半仙被他的歪理弄得怒火冲天,连自己想要问的话都给忘了,当下就和曹振打了起来。   他们俩年龄相当,身手相当,顿时打得难解难分。曹振不知为什么好像非常憎恨他,打斗的时候都是玩命的招数,王半仙一个不慎跌倒在地,慌乱中他拿起不知道是谁遗失的一个旧铁铲,一下子就把曹振的半个耳朵铲了下来!   曹振捡起耳朵,风也似的跑了,王半仙当时没反应过来,等他追上去的时候早就看不到曹振的身影。后来王半仙为了找曹振又在四平逗留了几天,可是日本兵突然开始到处搜查抓人,经过打听才知道日本人抓的人是曹振,王半仙只好跑出了四平,回到山里。   说了好一阵子,王半仙才把当年的来龙去脉讲完,我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起那个老人的相貌了,但是我依然不太明白他在山里住了十年是为什么。   王半仙道:“回到这里以后,我好几年都没进山,只是给人看看坟茔地,算算卦什么的混口饭吃,后来我给一家大户人家寻阴龙,在山里待了几天,我才发现这一带的山都不大对头。”   田大爷皱眉:“怎么说?”   “地气尽,妖孽生。”王半仙一字一顿地说。   田大爷的脸色一沉,显然知道些什么。   “为了补救,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唔,真的有办法补救,不过很难……”   “是什么办法?”我感兴趣地问。   “得找到当年日本人放地气的地方,还要等待一个时机。”我有些不明白,难道当年挖出来棺材的龙眼不是放地气的地方吗?   王半仙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说自己当年看走了眼,他寻到的那个龙眼其实是个龙屁眼。那地方被人动过手脚,不论环境地貌土质,看起来都和真正的龙眼并无二致。   本来他第二次去也没看出来是假的,当时就在那个假龙眼里用了补地气的秘法,秘法其实简单,主要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这个时间是逢三十六年才能出现一次的五龙连珠,所谓的五龙连珠,其实就是天上的金、木、水、火、土五颗星星连成一线,如果错过了,就必须再等三十六年。   王半仙说他当时被那个假龙眼给骗了,就在三十五年前的五龙连珠那天补地气,结果可想而知。   我看着王半仙的白头发深感战栗,一次错过就要再等三十六年,人的一生里能有几个三十六年?   王半仙叹气,说不仅因为假龙眼错过了时机,现在他连真龙眼都没找到。真假龙眼肯定是被一个很厉害的人动过手脚,王半仙自认学艺未精,竟勘不破那人设下的局。   我疑惑地问,当初弄出真假龙眼的人会是谁呢?难道是曹振,所以你才急着找他?   王半仙摇头,不可能是曹振,只要将地气放尽,真龙眼内的尸骨就不可能成龙,曹振没必要再多此一举。而且后来他再次上山的时候,打开棺材看过,那棺材里的人已经腐化得非常厉害,看样子埋葬的时间绝对超过二十年,二十年前曹振只是个小孩崽子,不可能设出这样的局。再说了,曹振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我瞅着王半仙,觉得他这句话里隐含着嫉妒的成分。   王半仙使劲儿敲我的头:“你想什么呢?我会嫉妒曹振?他就是个屁!我嫉妒他?”   “可是他能找到真龙眼,你却这么多年也找不到!”   “这还不简单,他肯定知道真龙眼的内情!就算他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五天之内找到真龙眼。还有,当初他为什么会突然带日本人来帽儿山?我就不信他能未卜先知!”   “哦……”我承认自己没看出这一环。   王半仙道:“这些年我真是累了。明年五龙连珠会再次出现,真龙眼……”   我接口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王半仙的眼神黯淡,一时没了精神。田大爷在旁边连连给我打眼色,我会意,忙道:“我们现在要去看的那个云,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王半仙说:“我听村里的人说,那年连降暴雨之前,帽儿山顶突然出现这样的云彩,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半仙轻车熟路地领着我们往山上走,走了大半天才走到山顶,到了山顶才发现那块云彩离我们的距离还是极远的,它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蛋糕悬在我们的头顶,感觉挺壮观。王半仙急切地看着周围的景象,一切都是平静的,连带着寒意的秋风似乎都远离了这片土地。我看到高大的落叶松挺拔地耸立着,有松鼠不时在树上跳跃,远处辽阔的大地是耀目的金黄色,人在其中渺小得像只蚂蚁。   王半仙失望地摇头:“什么都没有,难道只是巧合?”   “应该是巧合吧,只是一片云彩,云的形状哪有什么规律?”我说道。   王半仙没再说什么,就领着我们下山,我看他心情低落,一点儿也没有昨天晚上戏弄我时的精神头儿,心中也不禁替他难受。我决定说些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是说什么呢?   我转头对王半仙说:“王爷爷,我和田大爷找你的时候在岩石山住了几天,头一天晚上我遇到过一个可怕的怪物,他身上长着四只手,所以你昨晚上后背插着两根树枝可把我吓得够戗。你知道那个四手怪物是什么吗?”   王半仙听我说起四手怪物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你刚来几天就见着了,我在这待了十年才见过那么两次,小子运气不错啊。”   听着他不着调的调侃,我佯装恼怒:“这也叫运气好?你要就给你吧。”   王半仙笑了笑:“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四手怪物是什么吗?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真正是什么,不过照我猜想,他应该是山里的妖物和人交合生下来的怪物。”我想起王半仙刚才说起的“地气尽,妖孽生”的话,不过王半仙的答案太离谱,不太可信。   我摇头道:“有没有可能只是个畸形儿,被父母遗弃在山里面,毕竟他除了有四只手臂,其他的看起来和人一样。”   王半仙道:“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差,一般严重的畸形儿很难活下来。况且山里人如果生下畸形的孩子,都会认为是神灵的惩罚,很多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掐死了。”   我为这种野蛮的做法骇然,真有父母狠心掐死亲骨肉的事吗?即使他是畸形儿,但毕竟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难道就没有人管?”我义愤填膺。   田大爷叹气:“天高皇帝远,当官的不管是因为不知道,本地人不管是因为习俗。”   王半仙在一旁点头:“所以我说是畸形儿的可能性很低。二十多年前这一带发生过几次村里大姑娘被黑毛怪掳进山里的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镇里还特地组织了一群猎户进山打黑毛怪,但是找了十几天也没找到,后来还无缘无故地死了三四个人,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幸好之后没再发生过类似的事。”   我惊诧道:“你是说那个四手怪物是黑毛怪和村里大姑娘的……”   “我只是这么怀疑。”王半仙说道。   “黑毛怪真的是山里的妖怪吗?它……什么样的?”王半仙和田大爷一起摇头,王半仙说:“我没亲眼见过,只是当时有几个村民亲眼看见一个头很高、浑身黑毛,挺像大猩猩的一个怪物强行把大姑娘抱走。那几个人也孬,愣是没敢上前阻止。”   “王爷爷,你在山里都十年了,你见没见过黑毛怪?”   “黑瞎子我倒是见过上百次,黑毛怪嘛,算他运气好,要是撞在我手里,嘿嘿……”   “撞在你手里怎么样?他就有现成的证婚人了是吧。这黑毛怪还真是艳福不浅……竟然弄了这么多老婆。”   “你羡慕啊。”王半仙斜睨着我。   我脸色一正:“说哪里的话,身为一个无产阶级战士,我绝对是一夫一妻制度的拥护者!我……”   还没等我发表完演说,王半仙和田大爷已经转头往山下走去,我灰溜溜地摸着鼻子跟了上去。 第十一章 突发其变   下山的时候王半仙和田大爷采了一些蘑菇,大的小的种类不一,我基本上都不认识。我们仍然回到昨晚留宿的地方,王半仙从他的随身包裹里拿出一口小铁锅,在溪水里洗刷干净,又把蘑菇洗了,现场给我们熬了一锅香气四溢的蘑菇雪猪肉干汤,吃得我舌头差点儿掉锅里。   吃完蘑菇汤,我的胃里暖烘烘的,人一饱就容易犯困,眼看着天色渐暗,我直接往草棚里一躺,没几秒就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我突然习惯性地惊醒,不远处的石滩上燃着一堆篝火,正噼啪作响,可是田大爷和王半仙却不见踪影。   我奇怪地在周围瞅了一圈,原本田大爷就喜欢半夜玩失踪,现在加上王半仙,俩老头搭伴儿玩得更起劲儿了。   我试着喊了几嗓子,可是只有几只受惊的小鸟从树丛中飞出来,俩老头依然不见踪影。我坐在火堆前等了一会儿,他们还是没回来,我心中有些焦躁。   最后我叹着气起身,拿起猎枪背在身后,心道就算要拉屎也不用跑这么远吧。俩老头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行为却像个孩子,明知道山里有野兽还有怪物,还要玩神秘。   今夜是满月,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周围的景物清晰可见。我走在溪边的石滩上,劳动鞋发出轻微的“踏踏”声,地上的石头被月光照得发白,流水潺潺,偶尔能听到几声夜枭的叫声在山林中回荡……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月夜,让我在恍惚中产生一种即时感,就仿佛我生命里也有过这样的一幕。可是,我低头思索了一下,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幕是完全陌生的,难道还能是前世?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我沿着溪水往西走了大约五分钟,并没有看到王半仙和田大爷。我想可能是找错方向了,他们也许已经回去了,正在火堆旁等我。想到温暖的篝火,我心中一热,急忙往回走。可当我走回营地的时候,那里仍然没有人。   我心中越发奇怪,就算是要方便,这么长时间总该回来了。想起帽儿山的诡秘,难道他们出事了?难道他们突然发现了关于真龙眼的线索,所以就撇下我走了?   我顿时又急又恼,“嗷嗷”喊了几嗓子:“你们两个死老头子,有事儿也不叫我一声,出了事也别指望我救你们!”   话虽如此说,但是我还是担心得坐立不安,最后只好一边骂娘一边往东面跑——其实我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纯粹是在瞎蒙。   跑了一小段路,我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很像王半仙的声音,那声音相当模糊,好像隔得很远,又像是被人用手堵住了似的。   我一拍脑袋,在北面!   顾不得刺人的灌木丛,我转身跑向北面。几十步的路程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是田大爷,我的心瞬间落地,我刚要出声,可转眼就被吓得魂飞魄散!   我看到田大爷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一个人的脑袋!那个人倒在地上,他身上的蓝衣服是那样的熟悉,还有那花白的头发,腰间装着铁锅的包裹……   是王半仙!田大爷在砸王半仙!   我发出一声大喊,喊声惊动了田大爷,他抬起头看我,那平日和蔼的脸上溅上了许多血迹,眼神是那样的冰冷恐怖,宛如地狱恶鬼。   看着他的样子,我几乎胆怯,但马上飞奔过去,挡在他和王半仙之间。   “田大爷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杀王爷爷!”我愤怒地指责他。   田大爷冷冷地看着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不走运,竟然被你看到了。”   我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到一丝发疯的迹象。我想他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这山林里不是有很多妖物吗?也许田大爷只是被某种妖怪上了身。   令我绝望的是,田大爷的眼神始终冰冷,还带着十二分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微微转头看王半仙的状况,他倒在血泊里一动也不动,身上的情况不清楚,脑袋上有一个洞正在流血……   王半仙受了这样重的伤,再加上已经是老迈之躯,他肯定是活不成了。我的心中一痛,眼泪就下来了。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股劲风,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田大爷拿着石头的手扑了个空。   我心中骇然,他竟然连我也想杀!   就在我们错身的刹那,田大爷又举起另一只手里的石头砸向我的脑袋。事出突然,我没躲开,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   “你……为什么……”   田大爷的脸在我眼中不停地放大缩小,他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中传来:“你只是我接近王老头的工具,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他下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原来我只是工具,难怪他会这么好心地陪我上山,我还以为自己转了运。   田大爷再次举起沾血的石头,我挣扎着想躲开,可是没用,身体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叹了口气,闭目等死。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我反倒听见田大爷在惨叫。   什么状况?我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差点儿让我兴奋得蹦起来。王半仙气喘吁吁地靠着树,一手按着脑袋,一手拿着他的铁锅,铁锅的边缘部分染着血,再看田大爷已经抱着头倒在地上,看样子伤得不轻。   王半仙转过头来看我:“怎么样,起得来吗?”   我忍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试了好几次才艰难地撑起身体:“还行,我撑得住。”   这时躺在地上的田大爷动了一下,看样子他要起来。怎么办?我一咬牙,伸手就去抽身后的猎枪,靠在树上的王半仙突然发出一声呐喊,抡起手里的铁锅朝着田大爷的后脑就是一下!   “砰”的一声巨响,田大爷再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快走!趁他没醒之前!”王半仙拉着我跌跌撞撞地跑,我们没有回溪边的草棚,王半仙将我带到一个隐秘的小山洞,里面很干净,还铺着些干草。   进了洞,王半仙立即倒在地上,我毕竟年轻,虽然头部受伤但跑了一段竟然不那么晕了。我赶紧把王半仙扶起来,让他靠着洞壁坐下。   “唉,老了啊。”王半仙叹息。   我低头看看破烂的衣服,索性脱下来,撕成几大块给王半仙和自己包扎伤口。包扎完毕,我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王半仙的脑袋被我裹成了粽子,顶端还打着一个蝴蝶结。   看着王半仙的样子,虽然我们的处境糟糕之极,但我还是笑出了声。   王半仙皱着眉看我:“你还笑得出来呀?”   “我们俩还活着,难道不值得笑吗?”   王半仙重重地叹气:“你倒是乐观。可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活不了太久了。”   我慌忙看着他的头:“没流血……头很疼吗?可惜我没有药,要不我们马上下山去找大夫……”   王半仙打断我:“找到大夫也不中用了。我受的伤很重,先前没事全靠一口气硬撑着,现在气要散了,我也就不行了。”   “王爷爷……”   “别一副哭相,你不是当过兵吗?是真正的男子汉。现在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你要好好听着。”   “嗯。”我赶紧抹了把脸颊上的眼泪,把耳朵靠过去。   “你听着,田庄异要杀我,其实我早就看出苗头……”   我惊诧地瞪大眼睛,王半仙竟然看出来了,可是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躲不过?   “他要杀我,是因为龙眼,其实真正的龙眼我已经找到,”说到这儿王半仙面有得色,“上午说的那些话我只是在骗他,没想到他比我想象的更精明。”   “田……他也要找龙眼,为什么?”我刚想叫田大爷,又急忙打住。   “我猜他很可能是埋在真龙眼里那具尸骨的后人,要不也可能跟当年布下真假龙眼的人有关。真龙眼中的地气虽然放尽,但是只要会补,龙眼还能恢复以前的功效。这一点,田庄异很清楚。”   “你是说,他想当皇帝……”   王半仙边笑边咳:“钱和权谁不想要?就算是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儿偶尔也会幻想一下美女如云的滋味,可惜我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也没有后人。”   “王爷爷你不会的。”没由来的,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王半仙看了我半天,突然笑了:“好好,不错。我告诉你啊,我虽然已经找到了真龙眼,但是一直很犹豫要不要把地气补回去。”   我大奇:“为什么不补,你等这一天不是很久了吗?”说完这句话我马上醒悟,“你是怕……”   “是啊,我费尽苦心守在山里十年,就是预料到有人要占这个龙眼。为了龙眼,那些人已经来了好多次,都被我的阵法给糊弄回去了。我现在算得上龙眼的守护人,田庄异想要得到真正的龙眼,就必须要除掉我。”   “你说‘那些人’,难道有很多人想要得到龙眼吗?”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为了守住龙眼,我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做了套阵法。这阵法会在明年五龙连珠的时候再次启动,然后消失。阵法失效以后龙眼就等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时候那些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以后没办法再护着龙眼,所以我想让你……”   我一听,马上就蒙了,我哪懂什么阵法龙眼的:“不行,王爷爷我真的不懂这个。”   “你听我说完,我是想让你去找我的师兄。我师兄比我厉害得多,几十年前,他是名震一方的风水学大师。你只要去捎个口信,他自然会来解决这件事。”   我暗地里想,王半仙的师兄肯定比他还老,如今还活在世上吗?   “哦,那我到哪里去找你师兄,他叫什么名字?”   “我师兄叫赵犀,我叫王铎,你到时就说我让你找他的就行。”时至今日,我才知道王半仙的真名。   “我看行不通吧。我只提你的名字他能信吗?”王半仙微微一笑:“我的名字就是信物。我在江湖里混了几十年,从来只用王半仙这个诨号,知道我真名的只有师门里的人。稍后我会让你取一样东西给他,他不信都难。”   “还有,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实话……先前我说给你批命的老人可能是曹振,那是为了迷惑田庄异。那个老头的批命法是我们师门秘传,照你说的他的样貌特征,我觉得他很可能就是我师兄。”   这种逆转真是打死我都想不到,我遇上的老人竟然有可能是王半仙的师兄?当真是缘分不浅。   王半仙接着道:“你上山来找我是为了改命,我现在没时间帮你了,你去找我师兄,正好一举两得。”我怀疑地看着王半仙,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当传信工具?   王半仙目光中带着恳求,我心中一软,何必计较那么多呢?要不是王半仙救我,我现在早就成死人了,再说这件事对我没有害处。   我拿定主意,坚定地对王半仙点点头:“好,王爷爷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把口信带到!”   王半仙欣慰地看着我,带着笑意慢慢合上眼睛。   我悚然一惊,急忙上去轻轻摇晃他:“王爷爷,你别死……我……我……”说着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去去去!老子说累了,休息一会儿不行吗?”王半仙猛然睁开眼睛,凶巴巴地看着我。   我一看王半仙没死,立刻笑逐颜开:“王爷爷,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找点儿吃的。”   王半仙摇摇头:“别去了,我不想吃。你就坐我旁边守着我吧,我还有些话想说。”   我靠着王半仙坐下来,黑暗中他的脸孔无比苍白,我的心拧着劲儿地疼。不光是因为王半仙的伤,还为了田大爷的冷血欺骗。   的确,田大爷表现出来的伪善简直无懈可击,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想到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给了我很多帮助,让我体会到一种慈父般的温暖,可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用我达到他的目的,现实让我第一次领略到人心的黑暗。   “别像个受伤的小狗似的。”王半仙呵斥我。   我一脸苦涩的笑意,说道:“不知道田大爷……是不是还活着。”   “呵呵,放心吧。我的手劲儿我自己有数,老头我生平从未杀过人,也不想临死前开这个杀戒。”   听了王半仙的话,我心中着实松了口气,田大爷虽然可恶,但是我并不希望他死。   “对了王爷爷,我想问你件事,我和田大爷在鞍子山的时候遇到了鬼打墙,差点儿转不出来,后来又碰到个很古怪的金佛寺……你说在这几座山里设置了一些阵法,鬼打墙和金佛寺都是你弄的吗?”   “金佛寺?”王半仙用诧异的眼神看我,说,“那地方邪着呢,你们遇到纯粹是巧合。不过鞍子山的鬼打墙倒是我弄的。我问你,你是不是看到并头坟了?”   “嗯。”我使劲儿点头,“田大爷说那是一种秘法,诅咒用的,叫什么七煞绝裔阵,可以让仇家断子绝孙或者后代不得善终。”   “的确有这种诅咒秘法,不过田庄异言过其实。七煞绝裔阵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它只能影响被诅咒家族下三代的运势。那个并头坟年头已经太久,不过我当时设立的阵法和那个地方有些关系。那一带山势地形比较特殊,人在那里本来就容易迷路,所以就被我简单利用了一下。”   “你摆的这个阵可是够戗。这要是村里人上山遇上,岂不是要被你给害死?”我说道。   “没大碍,现在村里人鲜少往鞍子山这边跑,何况我每隔几天都会去那里看一下,看到有人困住就直接带出来。不过……”王半仙皱眉,“这件事看来要靠你了。”   我的脸直接垮下来,心中哀叹,王爷爷啊,你到底还有多少重担交给我,你会不会太看得起我了。   王半仙看我臭着一张脸,呵呵一笑:“别担心,不是让你在山里守着。你回去的时候看见并头坟就挖开西面的坟,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那阵法就破了,然后记得把东西交给我师兄。”我松了口气,这样的事我还办得到。   “对了,咳咳……我忘了告诉你我师兄的特征,他右手少了一截小指,你找到给你批命的老人,看看他的手,如果不是我师兄,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说完这些,王半仙突然沉默了,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就像是这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使劲儿把这种感觉咽下去。   王半仙细小的声音突然响起:“桃花春露笙歌响,夜雨绵绵遗恨长。”   接着他反复念着这句诗,那凄凉的语气仿佛这句诗是写给他挚爱的人似的。   我感觉有些心酸,最后只好恳求道:“王爷爷你别念了行不,不带这么吓人的。”   王半仙长长吁了口气,艰难地转身从后腰抽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我:“这是我花了很长时间写的,你留着,做个念想。”   我赶紧接过,用手捧着,布包上还残留着王半仙的体温。   “王爷爷,我一定会好好留着,你放心吧。”我语带哽咽地说。   “好。”说完这个字王半仙再也没开口说话。我看着他安详地合上眼睛,禁不住还像刚才那样上去摇晃他,希望他还能睁眼骂我。可是无论我摇晃得多用力,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强忍着悲痛,将他的遗体放平,整理了一下他的仪容,然后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王爷爷,你的托付我会尽力做到,你就安心地去吧……”怎么处理王半仙的遗体成了问题,我想,他守护了帽儿山这么多年,那就把他葬在能看到帽儿山的地方,那样他在地下也会安心。   我连夜在山洞附近找了个风景不错的地方,用枪托和手掘出一个深坑,把王半仙埋了进去。最后还用土和石头做成一个坟包,在周围插上一些树枝。   “王爷爷,再见。以后我会回来看你的……”我深深看了坟包一眼,转身毅然离去。   此时,天已大亮。 第十二章 回村   我凭着记忆向昨晚打斗的地方跑去,田大爷会不会还在那儿呢?现在是白天,在我有防备的时候,一个老人不可能打得过我,况且我手上还有枪。   十几分钟后,我终于找到昨夜的事发地点,隔着树丛,我看到地上尽是斑斑血迹,有一只黄鼠狼正在一块血迹上撒着欢儿地刨地,而田大爷却不见了踪影。我的出现惊动了黄鼠狼,它突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只爪子向上举起。我看着它,突然想起黄鼠狼很妖异,心中一动,马上就端起猎枪射击。   “砰”的一声巨响,黄鼠狼倒在地上直蹬腿,它的血和地上的血混合在一起,殷红一片。   其实我有点儿紧张,生怕毙了这妖异的畜生会发生什么事,可周围风平浪静,没山崩也没地裂,看来还是枪杆子好使。   我冷冷地看了断气的黄鼠狼一眼,接着在周围搜寻。我并不擅长在山里追踪,所以找了一圈也没什么发现。   我自问,就算找到田大爷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我还能把他押到公安局接受法律的制裁?我能亲手解决他,为王半仙报仇吗?   可是,是他杀了王半仙,还想杀我,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我的内心起了激烈的冲突,最后我决定,不刻意地去寻找田大爷,不过要是再遇到他,就要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我打定主意,心里就好受多了。我紧了紧身上的包裹——那原本是王半仙身上的,里面有一些雪猪肉干和一口小铁锅。   我向着溪边的草棚走去。   走到溪边,草棚仍在,石滩上的篝火堆往上飘着青烟,看起来刚熄灭没多久。我走进草棚,原本放在里面的我和田大爷带来的几件衣物、食物和两个水壶全都不见踪影,估计田大爷已经来过。   我现在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好了,现在就回西甩弯子村。虽然我不认得路,但是根据这一段时间在山里的经验,大概也能慢慢摸索回去,而且山里的食物还算充足,一时半会儿肯定饿不死。   想到表舅家温暖的热炕头,舅妈拿手的饭菜,大柱假装不在意的关心,二柱憨厚的笑容,我恨不能化身成小鸟飞回去。   我寻思,我们来时一直是朝南走,虽然山中没什么路线可言,但是大致方向总不会错,所以我回去就要向北走。这些天我已经学会辨别山里的方向,只要有太阳就行。   确定了正北方,我抬脚就走。   在山里赶路真的很累,特别是在不熟悉山路的情况下。我走不到半日就已经累得气喘如牛,比这更惨的是我没有水喝。来的时候我和田大爷一人一个水壶,昨晚在仓促之下,我只带了猎枪就跑了出去,现在身上缺衣少水的,悲惨得要命。   我心中憋屈,对着天空大喊了几声去你娘的十八辈奶奶,心里才稍微舒服些。可是光骂去你娘的也解决不了问题,后来我按着田大爷曾经指点的办法寻找水源,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水。幸运的是那是一眼泉水,很干净。我上去痛痛快快地喝了个饱,然后用王半仙的铁锅装上满满一锅水,盖好,用包裹牢牢地系住,挂在脖子上抱着走。   那一刻我十分庆幸,幸好山里没人,否则以我这么彪悍的形象,以后是没法子出去见人了。   就这样,我捧着水,吃着已经不多的雪猪肉干,慢慢地往岩石山方向移动。一直走到天黑,我才找到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落脚。那是几棵合围的大树,因为生长得比较近,上面的枝杈交错纵横,还挂着不少树藤,一条条地垂到地上,像是一顶天然的大伞。   我很满意这个地方,找了些干枯的树叶和干草絮做了个窝。然后我往松软的“床”上一倒,舒服得直哼哼。   我实在太累了,仿佛刚躺下就睡着了。可是刚入睡不久,忽然觉得我的手在动。不,正确地说,是我拴在手上的包裹在动。   我惊醒,看向旁边,我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盯着我,距离近得我都能看清上面糊满了眼屎。突如其来的恐惧使我身子向后仰了一下。   眼睛的主人似乎也很意外,只听他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一口臭气喷在我脸上,那臭气熏得我差点儿上西天。额滴娘啊,简直臭得像是刚吃了茅坑里的粪。   眼睛的主人和我同时跳起来,我赶紧伸手拿枪,他晃着毛烘烘的脑袋,两只手仍然拽着我手上的包裹,另两只手一副抵抗外部势力侵略的姿势横在胸前。   这时我才真正清醒过来,他,竟然是我上次看到的四手怪物,传说中黑毛怪和人类女同志的混种!   离得近,我略微打量了他一眼,他脸上密长的黑毛遮住面孔,身上几乎是赤裸的,只在屁股上缠了一圈不知道什么东西,似乎意在保护重点部位。他的腿部长满了黑毛,乍看很像穿着条黑毛裤,还是带绒毛的那种。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和四手怪物面对面地僵持。该怎么办?到底是用枪射他还是直接逃跑。   如果我跑,未必会跑得过他,如果我开枪射他,他毕竟也是一条命,怎么办?   情况容不得我多想,这时四手怪物发出一声怪叫,使劲儿一发力,我只觉得手腕上火辣辣的疼痛,系在上面的包裹终于被他扯下,里面的铁锅“呛啷啷”落地,里面还有好些泉水,把我的下半身都泼湿了。   一时间我怒火燎原,里面的水可是我很辛苦才弄回来的!   我使出在部队里学习的格斗术,几下就把四手怪物扭倒在地,把枪架在他的脖子上,眼神凶狠地看着他。   “别动!再动就要你的命!”我想,即使他听不懂我说的话,也能看懂我的眼神吧。   显然我错估了四手怪物的实力和智商,他竟然毫不畏惧架在脖子上的猎枪,一只没被我钳制的手攥成拳,照着我的鼻子就是一下,我的鼻子顿时又酸又痛,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他看到我流泪,很明显一愣,我就趁这工夫也还了他鼻子一拳。四手怪物疼得哇哇叫,四只手一齐向我挥来,其中一只手打在我的手腕上,我手腕一麻,猎枪落地。就这样我们带着各自的愤怒纠缠在一起,因为贴得太近没法子使用招势,于是就用最原始的方法胡打一气。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我和四只手的人打架注定是吃亏的,没一会儿工夫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疼痛。   最后四手怪物用他那长满老趼的臭脚将我踹翻在地,然后就像战后凯旋的勇士一样,轻蔑地瞟了我一眼,拿起地上的猎枪就跑了。   我连忙爬起来要去追他,可一动就浑身剧痛,我咬牙摸了摸胸口,似乎断了一根肋骨。   看着渐渐消失在我眼前的四手怪物,此时此刻,我想再也没有比我更悲惨的人了。   我在地上躺了好长时间,断掉的肋骨疼痛难忍,但这是山里,没办法医治,只能靠硬挺。我一狠心,用一把小刀割下一根树藤,忍痛将上面比较柔软的部分剥下来,一圈圈绑在胸口上。现在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固定肋骨,如果它错位我会遭更多的罪。   地面一片狼藉,看着铁锅,我想四手怪刚开始的目标应该是它,后来大概看我使枪的样子临时改变了主意。   这时,铁锅旁边有个东西闪了一下,我拿起来一看,竟是一条乌漆麻黑的链子,上面拴着个手指肚大小的铁疙瘩。铁疙瘩似乎常被人抚摸,手感非常光滑。   这是从哪里来的?我确定刚才并没有看见这东西,难道会是四手怪物掉的吗?他身上怎么会掉下一条链子?真是奇怪。我随意将那东西收进兜里,留备后用。   就这样,我蜷缩着熬过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感觉自己非但没好,而且有发烧的迹象。   为了能尽早康复回到西甩弯子村,我把自己所有的意志力都激发出来,在山里慢慢地煎熬。我经历了迷路,寻找食物和水源,躲避大型野兽的攻击,根本没时间养伤,可是奇怪得很,人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反而更有斗志。   在岩石山徘徊了几天,我终于走到了鞍子山,此时我已经瘦脱了相,满脸的胡子茬儿和破烂的衣服让我看起来跟野人没什么区别。   进入鞍子山后,我果然又遇到了并头坟,说来奇怪,鞍子山面积相当大,为什么我会偏巧遇到并头坟呢?我想这大概也是王半仙阵法的一部分,鱼无大小,一律撒网,真够狠的。我按照王半仙的办法,在第一眼看到并头坟的时候,就上去把西面的坟挖开。挖了一米左右才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应该是铜铸的,上面生满了铜锈,看样子倒像一把酒壶。   我把上面的灰土清理干净,直接放进了背上的包裹里。   就这样,我还算是顺利地出了鞍子山。一路上也没再碰到四手怪物和田大爷,我想这几座山范围这么大,碰不上也是理所当然,如果老是碰上才不正常。   第七天上午,我已经走到一篮沟。在看到平地的那一刻,我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像个疯子一样欢呼着、奔跑着,要是有人看见,一定以为我不正常。   尽管我归心似箭,但一篮沟和西甩弯子村的距离是不可能缩短的,我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走,仍然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回到西甩弯子村。   太阳将要下山,我踏着落日的余晖,心中豪情涌动,我终于回来了!尽管我在山里吃尽了苦头,但我终于回来了!   我刚进入村子,还没有碰到村里人,我用眼巡视了一下自己的全身,在山里没时间注意这个,现在看来真是糟糕透顶,全身弥漫着一股馊味。   看着不远处的河水,我心中一动,何不洗刷干净再回表舅家呢?一想到清凉的河水,我浑身像有几千只虫子在爬,瘙痒难耐。   看看周围没人,我飞也似的朝河里跑去,衣服像雪片一样落到岸上。尽管河水很凉,但是我也顾不得了,我铆足了劲儿搓灰,身上的灰泥纷纷下落,简直就跟三十晚上下饺子似的。   我偶然间抬头,很意外地看到岸上站了只动物,浑身雪白还带着几块黄色斑纹。我当时没缓过劲儿,只觉得这动物看着眼熟,是什么东西?   那只动物突然抬起前爪,向我挠了两下,我顿时有些恍惚,眼睛想要离开它,但是脖子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梗得死死的,就是动不了。   那动物不断向我挠爪,我的脑袋越来越晕,迷迷糊糊就往前走,我看到它竟然笑了(笔者按,动物会笑,真是不可思议),爪子挠得更起劲儿。   恍惚间,我走到岸上,我看到那只动物的嘴似乎动了动,我的嘴也跟着动了动,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动物突然转身,我就这样跟在它的后面往前走,一直走了十几步,一个大姑娘突然从树丛后转出来,当时我浑身只穿着一条“的确良”内裤,但我没有丝毫感觉,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往前走。大姑娘愣愣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尖叫,接着就是一顿暴打,凶器正是她手里的水桶。   大姑娘打了我几下,疼痛让我突然清醒过来。说实话,我还挺感激她,要不是她这顿暴打,我非魔怔了不可。   我急忙喊误会误会,一边用手抵挡砸过来的水桶。那个大姑娘很彪悍,边砸边喊:“误会个屁!我打死你个暴露狂,臭流氓!”   我欲哭无泪地用手护住头,一边偷眼去瞧,刚才那只动物已经不见了。我细想它的样子,不正是一条黄鼠狼吗?只是很奇怪,我刚才为什么会没看出来。   大姑娘又打了几下,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我已经做投降状,蜷缩着蹲在地上。其间我几次想解释,但是这个大姑娘就跟耳聋了似的,就是一味地狠砸猛打。   “臭流氓算你运气好,我还没吃晚饭,要不有你好果子吃!”   我心道,幸好你没吃饭,否则我现在命都没了。“这位疾恶如仇的女同志,你听我解释一句好吗?就一句。”   “行,臭流氓你说吧。”   “这位女同志,首先我不是臭流氓,再者我刚才会这样走过来,是因为我洗澡的时候看到一只黄鼠狼,我想……我可能是被它给迷惑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微微抬起头,用最诚挚的眼神看着那大姑娘,希望她能相信我。忽然我发现她有些眼熟。   大姑娘皱起一对秀眉:“当真?”   “果然!”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你这个臭流氓!”随着她的咒骂声,雨点儿般的水桶再次落到我头上。   遇到这样不通情理的大姑娘我实在忍无可忍,我跳起来就把她手里的水桶夺了过来,用力朝树丛一扔。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似乎有一群人正往这边走。我有些惊慌,被一个人看到都这么惨了,要是被一群人看到……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用最快的速度往河边跑。   没想到大姑娘没有拦我,反而朝着反方向跑去。我来到河边,迅速穿上我那套破衣服,经过一系列剧烈运动,已经好了六七成的肋骨又在隐隐作痛。   我刚着装完毕,拿起地上散落的东西,那个大姑娘就突然领着一帮人闹哄哄地向我走来。我愣了,敢情她是去告状了。反正我问心无愧,就算她领来再多的人我也不用怕。我挺胸抬头地往人前一站,一群人都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我。我看他们手里都拿着镰刀,应该是刚从地里收割回来。大姑娘拉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向他诉说我的“罪行”。   我的眼睛一劲儿往人群里瞟,竟然让我看到一个熟人,他就是六叔,住在表舅家后面,他媳妇发病,我还到他们家帮过忙。   我忙喊了声六叔,六叔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道:“你是……”   “我是杨贺啊,住在赵有强家的杨贺,刚才和这个女同志发生了点儿误会……”   “杨贺?”六叔皱着眉看我,“你咋变这样了?”   “唉,我进了一趟山,别提了……我和这个女同志真是误会……”我原原本本把刚才的事解释了一遍,事实上我也觉得事情有点儿荒谬,但愿他们能相信我,别把我弄成个流氓罪送到公安局去,那可死定了。   我说完,忐忑地站在一边等候审判,没想到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发话了:“这个小伙子说的恐怕是真的,黄皮子邪着呢,最近大家都小心点儿,千万别单独外出。”   那个男人说的话似乎颇有分量,一群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转移到黄皮子身上,一时间场面闹哄哄的。   我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就相信我的话,心中颇为意外。六叔上前拉着我:“快回去吧,最近你表舅家人挺担心你的,二柱还说要上山找你呢。”   我心中一热,还是二柱关心我。   这时,河边的人群纷纷往回走,那个大姑娘回头看了我好几眼——似乎对我颇有歉意。   我回忆起她刚才砸我的狠劲儿,心中怒火中烧,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回到表舅家,表舅一家惊讶过后都热烈地欢迎我。舅妈急忙上厨房给我做吃的,说我太瘦了得补补。大柱、二柱上前和我来了个热情的熊抱,气氛热烈而温馨。我的眼眶发热,那一刻,我甚至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在表舅家好好地休息了几天,我才和他们说起上山的经过,不过我隐瞒了田大爷杀死王半仙这件事,只说王半仙是寿终正寝,而田大爷留在山里暂时不想回来。   表舅听了欷歔不已,他早年见过王半仙好多次,他父亲去世的时候还是王半仙帮着看的坟地。这样一个有能耐的人无声无息地死在山里,真是可惜。   自从二柱知道猎枪被四手怪物抢走,就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我心中内疚,于是把我带来的钱全都拿出来,足有二十五块,让他去赔给墩子他爸,如果不够,我回到城里一定会再寄些过来。二柱想了想,拿走二十块,给我留下五块以备急用。   时间过得很快,我的伤势逐渐好转,闲来无事,我拿出从山上带回来的包裹,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翻看。   一口铁锅,一个满是铜锈像酒壶的东西,一条铁疙瘩项链,还有一本是王半仙临死前交给我的书。王半仙说,这是他用很长时间写成的,我想里面肯定是他的毕生所学,有关于风水一类的学问。他交给我,是不是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呢?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轻轻抚摸了几下布包,然后打开,里面还裹着一层油纸,看来王半仙对这本书相当重视。我把油纸拆开,一本稍显破旧的书出现在我面前,其实说这是书并不恰当,应该说这是手札。只见封面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天下第一狗屁才子情诗集。”   一时间我眼前电闪雷鸣,这是什么状况?我傻傻地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昨夜我在山中宿,偶遇天仙美娇娘。桃花一枝春带雨,我俩默默诉衷肠。   我又翻开一页,上面还是一首情诗:秋天菊花黄,我心满相思。为何她不来,泪洒黄瓜地。   我连连翻了十几页,里面都是这种不中不洋的情诗,虽然不算露骨也并不香艳,但是看着别扭,果然狗屁不通得很,看得我嘴角直抽筋。   我想,我是被那个爱搞恶作剧的王半仙给耍了。不过听说王半仙一生都没有结婚,他诗句中这个美娇娘又会是谁呢?我记得王半仙在死之前还曾念过一句很凄楚的诗,可能他心中真的藏着一个万分怀念的恋人,他们因某种原因没有在一起,所以王半仙孤独了一辈子。   我还处在对感情懵懂的阶段,对于他的这种感情不能理解,但是却怀着一丝向往,什么时候我也能遇到这样一个值得交付真心的人?   我感慨地合上诗集,即使不是风水学问,但这毕竟是王半仙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我应该好好保存。   我刚把炕上的东西收起来,二柱突然大呼小叫地进来了,跟我挤眉弄眼地说:“村里的小辣椒亲自来看你了。”   我莫名其妙地问:“小辣椒是谁,我认识吗?”   二柱道:“小辣椒是老陶家的姑娘,干活一把好手,就是脾气太烈。你可能忘了,她就是上次咱俩在河边遇上那个,你裤衩掉她水桶里了……”随着二柱的描述,我的记忆渐渐汇拢,我看着二柱一脸暧昧的表情直叹气,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她的“孽缘”不止如此。   二柱还没絮叨完,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可不正是二柱口中的小辣椒,我命中的扫把星吗?   只见小辣椒穿着件红色小袄,梳着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儿,没有了横眉怒目的表情,她看起来倒是挺秀气、挺耐看的。   没有我想象中的窘迫,她大大方方地走进门,对着二柱微笑了一下:“二柱哥。”   二柱这个大老爷们儿,竟然可耻地红了脸,回了一句:“陶家妹子,你……你来啦。”   小辣椒又笑了,这次是对着我:“杨贺哥,前几天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我专程过来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别记在心里。”   我心中本来有些生气,但是小辣椒道歉的态度很诚恳,况且那天她确实误打误撞救了我,她一个姑娘尚且能首先低头认错,我一个男子汉还能被一个女人比下去吗?   我也展开一个笑容:“没事儿,那天的事是个误会,我没放在心上。”   就这样我们算是和解了,小辣椒似乎很健谈,在二柱的插科打诨下,我们说了很多话。我了解到,小辣椒名叫陶小芬,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她家就住在离河不远的地方,每天都要到河里打水,所以那两次才会凑巧遇到我。   我们聊了一会儿,话题就说到了前几天那只迷惑我的黄鼠狼身上。照小辣椒分析,黄鼠狼会出现在河边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偶然,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前几年附近一带黄皮子成灾,村里加强对黄皮子打击的力度,近几年村里黄皮子已经很少见了。第二种是那只黄皮子是刻意来找我的。   小辣椒认真地看着我,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杀过黄皮子?”   我的脑海中顿时涌现出我用猎枪射死黄鼠狼的情景,于是我点点头:“十几天前,我的确杀过一只。”   小辣椒豪爽地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你杀死的恐怕不是一只普通的黄皮子,现在它的伴侣来进行报复。你说那只黄皮子身上长着白毛,我听爷爷说那种黄皮子最凶,你以后可得小心了。”   二柱在旁边点头附和,说这一带关于黄皮子的传说很多,还经常有被黄仙上身的人,上次要不是我运气好,早就被黄皮子把魂儿给迷走了。   我听他们一唱一和地说着关于黄皮子的事,心中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情绪,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小辣椒看着我的反应,以为我不相信她的话,就跟我讲起一件她爷爷的往事,没想到刚说了几句大柱就进来了,他看到小辣椒愣了一下,然后对我说:“贺子,你妈来信了。”   我兴奋地从炕上跳了下来,从大柱手上拿走了信。我妈的信写得很简单,就几句话,内容是这样的:小贺,你爸的事已经基本解决,你的事也不用再担心,现在家里人都很想你,盼你速归。   我放下信纸,终于盼到离开这一天了吗?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中这样的不舍呢?   我看着大柱、二柱和小辣椒,挥了挥信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妈叫我赶快回家。”   离别总是沉重的,我和表舅一家依依惜别,带着我来时带的行李和山上拿下来的那几件东西,还有舅妈硬塞给我的一些山货,干蘑菇、干蕨菜、干木耳之类的东西,总之满满装了一大包。   这时二柱套好了牛车,我就坐着牛车,像来的时候一样离开了西甩弯子村。   看着稻田里摞成一片的水稻——刚来的时候它们还是绿油油地长在水田里,现在经过了炎热的夏季、凉爽的秋季,终于长成饱满的稻子,这就是生命的历程。 第十三章 老同学   二柱对着老黄牛挥鞭子,爽朗地看着我笑:“别一副苦瓜脸,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你要是想我们就来呗。”   我一想也是,离得也不是很远,可以想来就来,况且还有王半仙交给我的任务没完成,早晚还要再来。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和二柱有说有笑地聊起天来。   牛车走到近中午才到河西村站点。二柱跟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站在土道上等车。为了赶上这趟车,我和二柱早晨五点多就出发了,现在我困得眼睛几乎睁不开。看汽车迟迟不来,我索性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打盹。等我惊醒的时候,只觉得周围尘土漫天,呛得我直咳嗽。我猛然转头,看见不远处一辆公共汽车正在缓慢行驶。   我的亲娘!汽车竟然趁我睡着的时候开过去了!   我蹦起来拎着行李拼命追赶,一边追还一边大喊:“师傅等等我,师傅等等我!”   这时突然从车窗里伸出一个胖脑袋,冲我喊道:“悟空你就别追了,再追师傅就要念紧箍咒了。”   我一愣,随即醒悟,这个胖子实在可恶,竟然拿我开涮!   我心中大恨,但仍然没放弃,继续在后面边喊边追。就在我快跑断气的时候,汽车慢悠悠地停在了道边。   我喘息着拖着行李爬上了汽车,车里面人满为患,几乎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艰难地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自己把着车顶的横杆保持平衡。   汽车再一次晃晃悠悠地开动,我心里松了口气,眼光不由自主地往窗边溜去,正好和一个转头的胖子对个正着!   胖子看到我竟然咧嘴笑了起来:“哟,这不是悟空嘛,筋斗云的速度挺快呀。”   周围的人顿时都笑了起来,我怒火中烧,这死胖子还有完没完了?我强压下怒火,冷笑道:“八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看我追得那么辛苦,你也不知道劝劝师傅,光想着光屁股妖精了吧。”   我的话音刚落,全车的人都哄笑起来。胖子万万没想到我还能贫回来,只气得干瞪眼。   汽车行驶过一站又一站,车上的乘客逐渐减少,最后胖子旁边的位置空出来,我累得双腿发麻,只好挨着他坐下。   这时我才注意到,胖子身上穿着一身军装。我有些意外,这么贫的人,竟然是个当兵的。   我们互相看着不顺眼,他见我坐他旁边,就靠着窗户假装睡觉。我才懒得搭理他,看他假睡心中反倒合意。   过了一会儿,汽车又行驶到一个站点,车上的乘客呼啦啦下去一大半,我看那胖子似乎真的睡着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里下车,但是我没有叫他,心想,你不让我上车活该你坐过站。   就在我幸灾乐祸的时候,车上突然上来两个人,他们身着浅色长袍,样式古怪。我本以为是少数民族服饰,但仔细打量又觉得不像。两人上车后都低着头,看不见面孔。   这时车里已空下大半位置,但他们偏偏坐到了我们对面,只和我隔着一个狭窄的过道。   汽车行驶了十几分钟,胖子悠悠醒来。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很美,他打开窗看着外面的景色,又转头盯着两个穿长袍的人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大普镇到了没有?”   售票员看了他一眼:“已经过了。”   胖子一愣,突然间勃然大怒,跳了起来,我以为他会向售票员发难,没想到他竟然狠狠给了我一拳!   我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脸都歪到一边去了。我霎时间怒火冲天,他坐过站是他自己的疏忽造成的,凭什么打我?   我也蹦起来一拳照着胖子的脸挥去,就这样我们热火朝天地打了起来,拳拳到肉,脚脚追心,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样。   全车的乘客几乎都来劝架,最后连汽车都停下来,司机师傅也跑过来劝解,看我们实在分拆不开,他就威胁说如果我们再打就直接把车开到派出所去,让我们到里面冷静冷静。   车里闹哄得厉害,奇怪的是坐在我们对面的那两个长袍怪人一直坐着没动,一言不发,像是两个木头人。   胖子不依不饶,被众乘客拉开后就开始破口大骂,我听他骂得难听,也情不自禁开始和他进行口水战。车子一直停在路上。突然两个长袍怪人迅速起身,飞快地下了车。   我当时就在他们的座位旁边和胖子对骂,他们下车的时候经过我身边,我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胖子看见两个长袍怪人下车,突然一叠声地叫司机快些开车,然后就跌坐在座位上喘粗气。司机看到胖子终于闭嘴,满意地回到座位上,汽车重新启动。   我当时还不明所以,挑衅地看着胖子:“你怎么突然不骂了?来呀,老子不怕你!”   胖子看着我直叹气:“你傻呀,要不是刚才我故意发飙,咱们这一车人的命今天可就全撂在这儿了。”   胖子的话顿时把全车的人都造蒙了,莫名其妙地他怎么就救了全车的人?胖子继续说:“刚才下车那两个穿袍子的人,其实……不是人。”   车厢内“哗”的一声炸了锅,全是质疑胖子的声音。   胖子不以为意:“你们都没注意,只有我看见了,刚才我开窗,车里面有风,我看到风吹起那两个人的袍子,他们的袍子底下……没有腿。你们想想,他们身边又没有拐杖,在没有腿的情况下如何行走?这不明摆着不是人吗?我早就听过这样的事,一些鬼魂喜欢在黄昏时候上车,这辆车就是他们选定回阴间的交通工具,车上的人自然逃不了,要和他们一起回阴间。我看出这一点,但是又不能说,只好用打架来拖延时间,事实证明我成功啦!”   胖子满脸得意,我刚想批他胡说,但是想起刚才那两个长袍怪人的确是很不对劲儿,他们对身外的事丝毫不关心,而且我刚才看了一眼他们走路的姿势,果真古怪得很。   胖子看我打了个冷战,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刚才为了救大家,真是对不住你了,不过小同志挺能打的,我差点儿招架不住。”   我摸了摸青肿的脸,勉强冲他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胖子成了一个英雄,全车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还有一个小姑娘拿出包里的茶叶蛋,羞涩地请他吃。胖子也没客气,三两口就吃光了五个茶叶蛋,然后对小姑娘说:“哥刚才打架打饿了,还有吗?”   一听说英雄饿了,车里的人纷纷打开自己的背包,这个拿馒头,那个拿饼干,还有人拿出了半只烧鸡,胖子馋得哈喇子差点儿淌到我裤腿上。   过了半小时,车开到终点站,乘客纷纷下车,售票员看着胖子像是要说话,但终究还是没开口。   胖子一身轻松,只捧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下车。跳下去那一瞬,他使劲儿咧了一下嘴,似乎牵动了伤口。他看到我拎着两个很有分量的大包,于是上来帮忙。   “小同志,我没行李,看在你刚才配合我打架的份儿上,我送你回家。”   我急忙缩手:“真的不用,这些东西我还拎得动。”   无奈不知道胖子是听不懂别人的拒绝,还是天性过于热情,我手里的行李还是被他给硬抢过去,拎着就往前走。我叹了口气,只好跟在他身边。   走了一段路,胖子问我家在哪里,我说不在这儿,我明天还要转车才能到家,今晚就找一家招待所过夜。胖子听我说完,竟然一脸失望的表情,连连叹气。   我对这个城市不熟悉,一边跟胖子聊天一边东张西望地找招待所。胖子说:“你不用找,我熟悉这里,前面有一家旅店挺便宜,哥带你去。”   我连声道谢,胖子摆手:“不用那么客气,咱们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叫马山水,别人都叫我马哥。你呢,小同志?”   我听胖子自我介绍,觉得他的性格过于外放,而且名字也分外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难道他曾经是我们部队里的人吗?   我低着头冥思苦想,胖子又问了一次,我随口答道:“哦,我叫杨贺。”   胖子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哇”了一声:“和我小学同学一个名,说实话我越看你越像我同学,莫不是你也念过映山红小学?”   胖子的话充满了戏谑,不过我听过之后一愣,我还真的念过映山红小学。我盯着胖子上下打量,猛然想起,他不就是我升到四年级以后,班里转来的那个降级包吗?只是那时候他很瘦,嘴也没这么贫,哪像现在,胖得一张脸都撑变形了。   人生最惊喜的一件事包括他乡遇故知,尽管胖子不是我的故知,但我们毕竟做过两年同学,在这个漆黑的夜里,陌生的城市,看着就备感亲切。   我大喊一声马包子,我真的是你的小学同学!胖子愣住了,然后抖着声音说:“你真是……那个杨贺?”   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后,胖子冲动地给了我一个拥抱,我们开心地哈哈大笑,路上几个行人诧异地看着我们。   我笑着说:“马包子,十年没见你咋变这熊样了?”   胖子嘿嘿一笑:“我那老外号你就别叫了,怪丢人的。”   我从善如流:“那好,我就叫你马胖。”   我们就这样在大街上闲聊起来,等走到马胖说起的旅店,已经是半小时以后。我接过他手中的行李道:“我就住这儿吧,你家住哪儿?我有机会去找你。”   马胖说:“其实我家也不住这里。”   我说:“那好啊,咱俩一起住旅店,搭个伴儿。”   马胖突然显得有些忸怩:“可是,我钱丢了。”   这种状况下,我能怎么办?只好帮马胖交住宿费,总不能看着他露宿街头。两人的住宿费花了一块四毛钱,我看看兜里仅剩的两块钱,去除明天的车费,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马胖跟我挤挤眼,举起他手中的包:“没事儿,哥们儿这里还有半只烧鸡呢,够咱俩吃的。”   马胖的包里不仅有烧鸡,还有车上乘客送的油炸花生、煮鸡蛋、馒头等,甚至还有一瓶烧酒。我俩到柜台要了几个碗碟酒杯,回到房间里大快朵颐。   我和马胖简单说了我这几年的经历,还问起他在哪里当兵,他哈哈大笑,说自己身上穿的军装是跟别人借的。至于他这些年干什么了,他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酒足饭饱,我醉眼朦胧地看着马胖:“马胖,今天在车上多亏你,要不……要不可危险了。”   “嘿,看你是我老同学又帮我交宿费,实话告诉你吧,今天……那两个人根本不是……鬼……”马胖打着酒嗝说完了这番话。   我听后酒意顿时清醒了大半:“你什么意思?”   “实话……实话告诉你,我坐车之前钱就没了,我跟那个售票员说到站有人替我付车费。我那是撒谎骗她,所以一道上尽想对策了,后来我看那两人上车,就灵机一动……后来我下车售票员都没好意思朝我要钱……哈哈,哥聪明吧。”   “不对吧,咱俩打架那两人都没反应……”   “我偶尔看到他俩比画手语,应该是聋哑人,他们身上的袍子我也见过,好像是市里话剧团的……”   说完这句话,马胖像根木桩子似的栽倒在床上。我气得想抡拳揍他,看他睡得跟死猪一样,只好悻悻地放下拳头。   我在另一张床上躺下,越想越不对劲儿,即使马胖反口,我看到那两人漂浮的脚步又算什么?总觉得很诡异。我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索性闭眼睡觉。   要说我的酒量真的不行,明明那瓶小烧酒被马胖喝了大半,我没喝多少,可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仍然头痛欲裂,脚步虚浮。   我咬牙起身,只见马胖跟我神清气爽地打招呼,我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很不痛快。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他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我,打我也是,给我拎行李也是,纯粹把我当傻子耍呢。但是我这个人脸皮薄,不好意思和他翻脸,只能用漠视他来达到远离他的目的。   马胖道:“杨贺,快去洗把脸,咱们上车站。”   我没动弹,直接把兜翻给他看:“老实说我这就剩两块钱了,不是老同学不想帮你,实在是没能力。”   马胖笑了:“想什么呢,我上车站是去送你。”   我有些意外:“你不是说家不在这……”   “我留在这儿还有事要办,等完活就有钱了,到时候我去你家找你。对了,你家住哪儿?”   没办法,我只好把自家地址报给他听,他很认真地记了下来。接着我们吃了些昨晚剩下的东西,他帮我拎着一包行李,忙忙活活地把我送上了车。   我被他搞得有些迷糊,这个人的性格也太多变了吧。 第十四章 恐怖的虫子   坐了大半天的汽车,我终于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家——延江市。离开将近半年时间,这里并没有太大变化,让我生不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当我好不容易拖着两大包行李走到家门口,心中兴奋得像黄鼠狼打了鸡血似的。我“”地使劲儿敲门,大声喊叫:“妈,我回来了,快开门!”   大门被打开,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那鬓角的白发和额头的皱纹,都说明了这个母亲为丈夫和儿子,一直以来是受着怎样的煎熬。   我紧紧拥抱着她,妈妈喃喃地念着:“回来就好……”   我的眼睛湿了,不管我们走得多远,不管我们的心灵有怎样的伤痕,母亲永远都有一个全天下最宽广的胸怀来接纳我们,母亲的怀抱就是天下最美的圣土。   我回家受到了全家的热烈欢迎,我了解到我爸的问题的确是解决了,不过我爸这段时间被折腾得不轻,他的退休年龄也快到了,索性就申请退休,回家休养。   第二天上午,我找我妈聊天,发现她正在整理照片。我妈是那种比较传统的人,很喜欢收藏照片,凡是和她有关的人的照片,她一般都有,我们几姐弟更是不在话下。   我妈习惯把照片镶到镜框里,家里四五个大镜框都被她镶满了,里面密密实实的有上百张照片。现在她正把一个镜框拿下来,将里面的照片拣出来往一个牛皮纸袋里放。   我很奇怪问她为什么收照片,我妈只是叹气,在我的不断追问下,她只好从纸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那是一张我没见过的普通黑白照片,边缘还有一圈特意压出来的波浪形曲线,照片上站着四个人,站在中间的两个人手里捧着奖状,其他二人负手而立,背景是一家工厂的大门。由于采光很好,照片里的四个人面孔都很清晰,中规中矩,没什么不妥。我把照片还给我妈,问道:“照片里的人都是谁啊,你厂里的同事?”   我妈原来在一家砖瓦厂当会计,不过去年已经退休,她生性好客爱热闹,所以他们厂里的人时常会来我家串门,有很多人我也认识,可是照片上的人我却全无印象。   我妈叹着气点头。我又道:“摆着好好的,你收起来干什么?”   我妈说:“我还哪敢摆呀,就因为这张照片,两条人命都没了。”   这可是新鲜事,我大感好奇,在我的追问下,我妈和我说起了这件事的始末。   就在前一阵,砖瓦厂里有一个叫田苗的新晋会计,来到我家请教我妈一些业务上的问题,我妈当然很高兴,热情地招待了她。   田苗二十八九岁,是个有些腼腆内向的女人,和我妈很投缘。她说完工作上的事也没走,留在我家吃午饭。饭后,我妈就领她到室内参观,我家墙上摆放的照片是我妈的骄傲,很多客人来都有机会看上几眼。   田苗一边看一边赞叹,突然她的目光搭在一张照片上,就这样紧紧盯着不放了。她当时看的那张照片,就是这张四人照片。   我妈当时没有在意,只是和田苗解释说这张照片是砖瓦厂劳模的照片,照片中间那两个是80年劳模,左边那个是79年的,右面的是工厂领导。   我妈当时想,田苗是新来的,工厂里的老人肯定还认不全,没想到田苗指着79年劳模尖声叫道:“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在这里!”说完这句话,她竟然昏倒了。   我妈吓得够呛,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厥了?她赶紧又是敷毛巾又是掐人中地忙活,田苗被救醒后只是拽着我妈的手,哭着让我妈带她去找79年劳模。   我妈当时心里寻思,田苗为什么看到79年劳模的照片会是这样的反应,难道他们是一对失散的父女?   于是我妈带田苗来到工厂,她们很快就找到在砖窑前休息的79年劳模。那个男人叫丁群树,今年49岁,头顶微凸,是厂里有名的劳动先进兼老好人。   田苗浑身颤抖地看着丁群树,丁群树很奇怪地问我妈:“这女人怎么了?”   我妈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候田苗突然像发疯一样扑上去,嘴里大喊着,杀人凶手,你还我全家的命来!   田苗像是拼命一样扑到丁群树身上,用指甲挠他的脸,用牙齿咬他的肉,用脚踢他的下体。纵然丁群树是个男人照样没招架住,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哀嚎。   我妈当时吓呆了,过了半天才跑上去拉架,无奈田苗力大无穷,一下子把我妈推倒在地,我妈急忙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工人来,这才把田苗拉开。再看丁群树,全身被田苗抓咬得鲜血淋漓。大家都很不理解田苗的举动,丁群树在砖瓦厂工作了十几年,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勤勤恳恳的,而且他的家庭也很幸福。他连续三届评为劳模,他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现在田苗竟说他是杀人犯,真是不可思议。   田苗被两个大汉架着,对丁群树破口大骂,大家都以为这个平时斯文的女人疯了,还有人建议找精神病医生来看看。反观丁群树,尽管遍体鳞伤,却是一言不发。   这件事终究是无法调节,厂里人只好把公安找来,田苗终于冷静下来,说出了这件事的隐情。田苗本来不是东北人,1952年她出生在湖北省,她家有八口人,除了父母、爷爷奶奶、哥哥姐姐还有一个姑姑。她的姑姑长得很美,是附近十里八乡的一朵花,登门求亲的人很多,可是她姑姑心里有人,所以全都拒绝了。   当时就有一个小伙子特别执著,每天到他们家去,甚至徘徊在他们家院里不走,可是爱情是不能强求的,小伙子求婚无望,最后就起了杀心。   他早已摸清田家人的生活规律,就在一个月夜,小伙子杀了田家七口人,田苗那时候才一岁半,被她妈妈塞到了床底下,透过缝隙,她清楚地看到了凶手的长相。   这件凶杀案在当时非常轰动,田苗是唯一的目击者,唯一的证人,但她是个孩子,连话都不会说,自然没办法指认凶手,这个案子最后就成了一桩悬案。   田苗后来就由一个家住东北的远亲所收养,远亲对她很好,长大后她对这件灭门惨案毫无印象,直到近几年,田苗才知道这件往事。   事情奇就奇在这里,田苗目睹杀人案的时候才一岁半,她成年后忘记了惨案的经过,却牢牢记住了凶手的长相。一岁半孩子的记忆能留到成年吗?这是不可能的,科学研究表明,九个月到一岁半的孩子正是大脑前叶刚发育的时期,大脑前叶是储存记忆的区域,所以基本上没有人记得自己在两岁之前的事。   田苗是如何记住丁群树,以至于看到他的照片就能一口咬定丁群树就是凶手。   没有人相信田苗的话,甚至连我妈都认为田苗在撒谎,可是令人惊奇的事情又发生了,丁群树竟然承认田家七口是他杀的。他说,他为了这件事痛苦了许多年,即使躲到这么远的地方也躲不过良心的责罚。   丁群树俯首认罪,可是公安部门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不能就凭着田苗和丁群树两人的话就定下这样的大案。于是他们成立了专案组,特别到湖北地区进行了调查,在湖北方面的配合下,最后终于确认田家灭门惨案的真相,丁群树相当配合,把当时作案杀人的细节全都作了详细的描述,和从湖北采回来的证据全部吻合。   最后丁群树被法院判了枪决,他的妻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他枪决之前卧轨自杀了。   我妈说完这件事不胜欷歔,我感觉毛骨悚然,虽然说起来是恶有恶报,天理昭彰,但好像是冥冥中注定好的,做坏事的人背后都会有一双注视他的眼睛。我看我妈一副不好受的样子,知道她心地善良,肯定是因为这件事心中难受,虽说丁群树罪有应得,但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   我赶紧安慰了她几句,看她还在长吁短叹,就索性问起照片中另两个劳模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妈指着中间靠右的那个80年劳模说:“他倒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旁边那个我不太熟悉,就不知道了。”   我看向我妈指着的那个80年劳模,他大概四十多岁,相貌有些丑陋,但是笑起来很豪爽的样子。   我妈说这个男人叫吴平,别看他其貌不扬,却娶了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妻子。   吴平出生在关内,他出生那阵还没解放,他们家兄弟姊妹众多,生活过得很艰苦。为了生活,他很小的时候就去帮人放猪,当了村里的放猪娃,来换取微薄的金钱。   时间过得很快,他渐渐地长大,可是父母没有能力供家里所有的儿女读书,他没有学问也没有其他谋生能力,只好继续放猪。   吴平二十岁那年,有一天他放完猪回家,路过河边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老人蹲在那里不动,似乎在摆弄着什么。他好奇地凑上前,那老人的面孔是陌生的,但是长得很慈祥。老人手里正拿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石头洁白晶莹,吴平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石头,他不敢相信和这片土地一样贫瘠的河,会出这样好看的石头。吴平的到来,并没影响到老人,他很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石头,然后选了一块大的往地上放,吴平这才注意到,地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一个石头阵,石头阵里的石头颜色各异,但是都有个特点,每个石头旁都摆放着一块白色石头。   吴平看得很奇怪,问道:“老头,你这是在干什么?”   老人抬头瞅了他一眼,说道:“我在配姻缘。”   吴平觉得老人脑子有问题,不过老人的话倒是激起了他的心事——他都二十岁了还没找的媳妇。那时候人都结婚早,一般二十岁左右就开始谈婚论嫁,可是吴平家里穷,人长得丑又没本事,哪有大姑娘想嫁给这样的人。   吴平长到这么大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他想起村西郭大头刚娶回来的媳妇,小手白嫩嫩的,屁股浑圆,看着让人流口水。他经常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有一天晚上他大着胆子到郭大头家听窗根,可偏巧郭大头不在家,屋里只有郭大头媳妇和她妹妹的声音。   妹妹:“姐啊,你和我姐夫每天天不黑就进屋,干什么呀?”   郭大头媳妇羞涩地说:“睡觉呗。”   妹妹:“老睡觉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出来玩呢。” ========================== 更多手机小说:t xt 8 0.COm ==========================   郭大头媳妇说:“你不懂,睡完觉很累的,哪有力气出去玩?”吴平听到这就跑了,因为他明显觉得郭大头媳妇说的睡觉和他平时那种睡觉不同,他害怕如果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忍不住和郭大头媳妇“睡觉”,郭大头回来还不得把他给杀了。   从那以后,他就总揣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他忍不住问老人,“你说你在配姻缘,那这里有我的姻缘吗?”   老人低头看了半响,突然指着一对石头说道,就是这个。   吴平抻头一看,一块有些发灰的的石头旁边还放着一块极小的白石头,大小很不相称。   吴平说:“石头我看不懂,我只想知道我媳妇是谁。”   老人说:“你媳妇就住在你家前面,她现在睡在一个会动的筐里。”   吴平将信将疑地走了,他回到家后想起老人的话,就跑前面那家人家的院子里,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房门是开着的,他进屋一看,果真在屋子一角放着一个筐子,那个筐子就是悠动孩子睡觉的摇篮,里面躺着一个睡得很香的小女孩,看样子还不到一岁。   吴平突然感觉一阵恶寒,难道这就是他的媳妇?这个孩子还这么小,他要等上多少年才能和她“睡觉”?他越想越怕,赶紧从屋子里走出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正好踢到了一块大石头。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杀掉小女孩,他的姻缘就不用和她绑在一起了。于是吴平抄起大石头,隔着窗户狠狠地照着摇车掷去,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摇车翻到在地,不一会儿就没有声音了。   吴平自知闯下了大祸,急忙逃跑。   吴平没敢回自己家,他想,要跑就跑远些,干脆到北方去。虽然从没出过远门,但是放猪娃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一路上经历了要饭、偷东西、爬火车等辛苦,终于来到了北方。   吴平在北方无亲无故,只能靠着出卖劳力赚些辛苦钱,就这样过了十几年,他始终也没娶上媳妇。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经常后悔,要是当初没起那样的坏心就好了,小娃子再小也有长大的一天,可是那女娃子已经死了,难道命中注定他的姻缘要就此断绝?想到要打一辈子光棍,吴平不寒而栗。   1976年左右,吴平进了砖瓦厂,他拼命地干活,决心存上几个钱娶媳妇。砖瓦厂工资不低,吴平逐渐有了一些存款,厂里宣传部的老王是个有名的媒人,专爱给人介绍对象,吴平下狠心买了两条“大前门”给老王送去,希望他能帮着拉个线,找个媳妇。   老王一看“大前门”乐得眉开眼笑,问吴平找媳妇有什么条件。吴平说没什么条件,只要不是残疾就行,丑俊无所谓,寡妇也可以。   老王低着头沉思,吴平以为自己的条件定得不对,急忙重申,只要是个母的就行,其他你看着办吧。老王哈哈大笑说:“我要是缺德给你找头母牛也行吗?你别太急了,我刚才想起厂里刚招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大姑娘,身体倒是健全,就是脸上有个老大的疤——你要是觉得行,我这就去给你说说。”   吴平忸怩了一下,“脸上有疤不要紧,你看我都四十多了,人家大姑娘能跟我吗?”   老王风风火火地跑去给吴平做媒去了,吴平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第二天他一早来到厂子,不一会儿老王来了,满脸喜色地对吴平说那姑娘答应了,只不过说要和你见上一面,如果你们彼此中意,再谈结婚的事。   在老王的安排下,吴平很快就和那大姑娘见了面。那大姑娘大概二十一二岁,身段倒是不错,就是在脸上扎了块墨绿色的头巾,紧紧地护住了她的头和脸部周围一圈,只能看到中间露出来的巴掌大的一部分脸。   吴平瞅了又瞅,大姑娘露出来的脸上没有疤痕,说话一副关内口音,虽然不漂亮,但是屁股挺圆,腰很细,他是越看越满意,恨不能马上抱回家。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婚礼相当简单,就连当时每个新家庭都必须准备的“三转一响”和三十六条腿都没有,家里简陋得可怜。   婚后,吴平妻子终于放心把脸露出来,在她的额角上有一个非常狰狞的疤痕,几乎有半个拳头大小,暗红的色泽很吓人。   吴平忍不住问她,这个疤痕是怎么来的。妻子说,这件事她并不记得,只听她妈妈讲过,那是在她九个月大的时候,住在她们家后院的放猪娃不知发什么疯,竟然拿着一块大石头把她砸伤,然后就逃跑了,从此再也没回来。她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救活,长大后就留下这个疤痕,以至于一直都嫁不出去。后来家乡发水,父母亲人都死光了,她为了活下去就一路要饭来到这里。   吴平听后目瞪口呆,世上竟有这样的巧事?他急忙问起妻子的家乡在哪儿,妻子的答案正是吴平的家乡。原来他当年用石头砸的小女娃,就是他今天的妻子。   世上有些人的缘分是早就注定好的,也许你兜兜转转大半生,也许你在众多森林里寻找一棵树,也许你从不相信缘分,但是冥冥中一定会有一个人只属于你,你也只属于他,这就是缘分,也是命运。   我妈讲完吴平的故事,就把照片全部摘下来放进牛皮袋,然后收进了柜子里,不知道重见天日是哪年哪月了。   在家住了几天,我妈重新跟我谈起工作问题,我想起王半仙的嘱托,还有我实在坐不住办公室,于是极力抗拒我妈的安排。我妈迫于无奈,只好拿着我的复员证又到人事局跑了几趟,最后改变了我原先的分配,安排我到邮局去当个邮递员。   我妈声色俱厉地警告我,要是再不服从安排,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我想想邮递员也不错,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制服的颜色和军装差不多,于是欣然答应。由于天气寒冷,我被安排在三月份上班。我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去找王半仙的师兄,不过我妈坚决反对,说是快过年了,不管天大地大的事也要等等。于是我就在家里耐心地等待春季的到来,没想到却意外地等来了两个公安。   两个公安当时站在门外,满面寒霜,我妈战战兢兢地问:“公安同志,你们有什么事?”   一个公安说道:“杨贺住在这里吗?”   我妈腿肚子开始打战:“我们家小贺一直在家,没出去惹事。”   公安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抓他,而是有一个人找他,说是他的表哥。”   “谁啊?”   “马山水,现在他在派出所里,要求杨贺去担保他出来。”   等我来到派出所的时候,马胖正在一个小关押室里面津津有味地啃馒头,嘴里还叼着一条咸菜。他看见我来,立刻大声地跟我打招呼,精神头十足,哪像囚犯的样子。   我压抑不住自己对他的厌恶,一言不发地帮他办好释放手续,然后就往外走。马胖裹好身上的军大衣大呼小叫地在后面追我,我只好停下来等他。   只见他拿着一个“大岛茂包”,里面鼓鼓的也不知装着什么。他气喘吁吁地追上我:“你也太不够哥们儿义气了,怎么说走就走?”我冷冷地看着他:“在这种地方见面,你还要我恋恋不舍吗?”   马胖“嘿”的一声抹了把脸:“我这次可是专程来看你的,走,到你家去。”   我看着他那张大脸,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无力感。他挥了挥手中的拎包:“我这次来特地给伯母买了好些东西,保准她喜欢。”   我有点儿火了:“把你的东西收回去,我妈不需要!”   马胖看到我生气,突然把包抡在雪地上,紧接着也一屁股坐了下去,很有气势地一只手指着我:“杨贺,我只不过要你帮了个小忙,你说你至于吗?你记不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你用牛粪砸班主任脑袋,是我给你背的黑锅!你冬天在校长室门口撒尿,差点儿把校长摔成半身不遂,是我帮你开脱的!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学校开除了,哪来的前程似锦?你说,你对不对得起我!”   我们正在派出所门口,街上有不少来往的行人,此时都慢慢地围过来看热闹。我这个人缺点就是脸皮薄,被马胖这么一闹,羞愧得差点儿抬不起头。小时候做那些混账事明明他也有份儿,而且他总是自称大哥,什么事都要往身上扛,现在说起来倒像我多对不起他似的。   我看周围的人开始对着我指指点点,急忙上前架起了马胖:“马大哥,就算小弟对不起你了,咱们快走吧。”   马胖满意地拍拍屁股上的雪,一手拎起包,一手勾着我的肩往前走。我看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以后不会要和他纠缠在一起吧。   我们一起回到我家,我妈开门的时候很诧异,她知道我帮一个老同学去作担保,却没想到我连人一起带了回来。   马胖一见我爸我妈就大声喊伯父伯母,一副很久没见想死你们了的模样。我妈连忙招呼他进屋,忙忙活活地给他泡茶水拿饼干。   马胖很随意地坐到沙发上,脱下身上的军大衣,露出里面的行头。他里面竟然没穿什么毛衣棉袄之类的保暖衣服,只穿了一件“光夫衫”,是白色“的确良”做的,和现在的普通衬衫款式差不多,让他那肥硕的身材和短胖的脖子一览无余。   我在心中对于他这种发神经的行为鄙视了一下,我妈倒是一副很欣赏他的样子。因为我妈是个标准的《血疑》迷,里面山口百惠扮演的女主角幸子和三浦友和扮演的光夫,迷倒了千千万万的中国人。由于这种“名人效应”,“幸子衫”、“幸子头”、“光夫衫”和“大岛茂包”在中国大地带起了一股流行狂潮。夏天走在街上,你会看到路上有无数个“幸子”和“光夫”,只看他们的背影,感觉就像一个模子浇出来的。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马胖已经和我妈聊得很开心了,他还打开拎包,从里面拿出一瓶友谊牌雪花膏、两大包麦乳精和一件羊毛衫递给我妈。我妈的眼睛顿时一亮,这几件东西一看就是高档货,产地应该是上海。我心中犯嘀咕,马胖送的东西值不少钱,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不会有什么麻烦事要求我吧。   我妈连连客套:“这怎么好意思呢?还要你破费……”   马胖道:“伯母是杨贺的妈妈,我和小贺关系那么好,您就等于是我妈一样,千万别和我客气。”   就这么一会儿,马胖简直成了我妈眼中的香饽饽。我爸本来对他爱答不理的,在马胖的巧舌如簧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我心里不舒服,跑到厕所里蹲坑,出来的时候马胖正给我爸我妈表演笑话段子。   马胖表演得惟妙惟肖,逗得我爸我妈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胖子耍嘴皮子的功夫一流。   到了晚上,我妈热情款待马胖,他和我爸喝了几杯酒,在酒桌上大侃特侃,我几乎都插不上话。   吃完晚饭,马胖顺理成章地住在我家,我弟弟杨宇正好不在家,马胖就睡在他的床上。   马胖喷着满口酒气问我:“小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去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派出所,随口答道:“我担保你的时候在资料上看到了,你不是因为在街上聚众打架吗?”   “屁!老实跟你说,我又遇到……那两个人了。”“谁啊?”我有点儿莫名其妙。   “就是在汽车上那俩长袍人。”   我心中一凛,那两个长袍人我一直觉得很诡异,马胖竟然说又遇到他们了。   我说:“难道你就是和他们俩在街上打架?”   “屁!那俩怪人,我躲还来不及。”   “你早就认识他们?”听马胖的话,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个事……这个……”马胖突然吞吞吐吐地直磕巴。   我有点儿冒火:“你他娘的说话痛快点儿行不,别跟个大姑娘似的!”   马胖低头抠脚丫子,过了一会儿像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其实上次我没跟你说实话,我跟那俩长袍人的事不那么简单。我……我在火车上拿了他们的一个东西,没想到他们追了我一个多月。我昨天又看到他们了,为了摆脱他们,我就和街上的人打架,被派出所抓进去也比叫他们抓到强。”   “拿?”我冷笑了一声,“恐怕是偷吧。”   马胖像是被抽走了底气:“我真没想到会这样,他们就像鬼一样跟着我,我怎么也甩不开。”   “你把东西还给他们不就得了?”   “你不知道——”马胖一脸为难,“我把那东西卖了,就在你走的当天,我联系到一个买家,他出的价钱不错,我当时也没多想……”   我已经彻底没话说了,千猜万猜也没料到胖子竟然是个贼。   我说:“听你的口气,似乎还颇有经验,竟然还能为赃物联系到买家,难道你是个惯犯?我要不要发挥大义灭亲的原则,上派出所揭发你的恶行?”   马胖听我这么说,突然急了:“别呀,兄弟,我跟你说我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现在后悔得要命,可咱东西卖都卖了,没办法再还给那两个人了。现在我没别的要求,你就看在我曾经帮你背黑锅的分上,让我在你家躲几天行不?”   马胖不停地哀求我,又是发毒誓又是下保证的,我的心肠也硬不起来了。于是我跟他约法三章:第一,以后再也不能偷别人的东西;第二,卖赃物得来的钱要还给失主,并郑重道歉;第三,在我家这段时间要规规矩矩的。   我刚说完马胖就开始大呼小叫,说第一条和第三条他可以答应,可是第二条做不到,卖赃物得来的钱他已经花了一些,如果要还钱道歉,那他在我家躲着有什么意义?   我想了想,把第二条改成如果他以后还能遇到那两个人,就要还钱并且道歉,这回马胖才勉强同意。   马胖喝了酒,不一会儿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我睡在他旁边的床上,心情有些复杂,我的命不知多久才能改回来,这个马胖会不会也是我的霉运带来的呢?   睡到半夜,我突然被一阵怪声吵醒,急忙拉开灯绳一看,马胖躺在床上表情痛苦,满头大汗淋漓,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但他的眼睛紧闭,好像并没有醒。   我想他可能是做噩梦了,急忙上前摇晃他的身体:“马胖,马胖,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快醒醒。”   可无论我怎么摇晃,怎么喊,他还是不醒。他的身体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突然在床上翻滚起来,牙关紧咬,从鼻子里发出近乎牛叫一样的声音。   我顿时急了,这人不会是得什么怪病了吧。我扑上前狠狠地抽了他两个耳光,然后用手指掐住他的人中穴。马胖果然醒了,他的双眼血红,双手颤抖,惊惶地指着自己的肚子:“杨贺,这里面有东西!”   我立刻掀开他的衬衫,只见他满是油脂的肚子上,有一块拳头大的鼓包迅速地来回游窜,似乎马上就要破体而出似的。   马胖嘶声道:“这是什么,我肚子里是什么!”突然他大叫一声,鼻子里喷出一道鲜血,然后就开始全身抽搐,身体蜷成虾米形状。   我爸妈都被惊动了,惊慌跑过来看着马胖,似乎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我一看这样不行,给马胖披上一件大衣,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马胖背到背上,喊道:“你忍着,我马上送你到医院!”   我顾不上跟爸妈解释,背着近两百斤的马胖拼命向外跑。那时候救护车并不普及,一般家里也没电话,我只有靠自己。我一口气跑下楼,马胖趴在我背上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外面寒风彻骨,可是我急得满头冷汗。   怎么办?我家离最近的医院还有好长一段路,凭着我的力气恐怕支持不到那儿。我极目四望,突然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独轮车,顿时如获至宝,连扛带拽地把马胖弄上去。车子太小,很难保持平衡,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马胖推到医院急诊室。   急诊室里的大夫和护士立刻把马胖抬了进去,我瘫倒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手脚酸软得抬不起来。   过了七八分钟,一个满头是汗的小护士跑出来问我:“同志,你是患者的亲属吗?”   “哦,我是他……表弟。”我想,既然选择了麻烦就不要逃避。   她急道:“里面患者需要手术,你在这里签个字吧。”   小护士把一张纸递给我:“快签字,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吓了一跳,急忙在“手术同意书”上潦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还来不及问一下马胖的情况,小护士又急忙进了急诊室。   我侧耳细听,屋里一片嘈杂声、碰撞声。这时突然传出一声大喊:“赶紧按住他!”   我心中焦急,忍不住冲了进去,只见一张病床上,马胖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手脚上的青筋蹦起。他上身的衣服已经脱掉,肚子时起时伏,看样子里面的东西游窜得更厉害了。四五个人正死命地按住他,一个大夫手里拿着注射器,满头大汗地正要往马胖身上注射。   马胖显然已经疼得失去理智,身上的冷汗多得像往下倒水似的,眼看几个人都按不住他,我一个箭步冲到跟前,帮忙按住他。马胖俯趴在病床上,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号,在场的人都汗毛直竖。   大夫趁机把麻醉剂注射在马胖的静脉里,马胖逐渐安静下来,不过只是一眨眼工夫又开始翻白眼,嘴里直吐白沫。   急诊室里的医生和护士一阵忙乱,马胖被抬到手术台上,由于情况紧迫,没有人理会我,于是我有幸看到这场手术的全过程。   马胖的四肢被捆绑在手术台上,身上接上了一堆我看不懂的仪器,大夫利落地拿起手术刀,轻轻在他的肚子上一划,马胖的肚子立即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涌出来。护士利落地帮马胖止血,大夫拿起手术钳,刚要伸进马胖的肚子,旁边的护士突然一声尖叫,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一幕恐怖的景象,一个堪称巨大的虫子从马胖肚子里探出了头。   那虫子全身是紫红色的,头部长着一个很像獠牙的口器,浑圆的身体成节状。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虫子,那虫子似乎惧光,突然扭动着身体又想缩回马胖的肚子里,手术大夫突然闪电般伸出手,用手术钳飞快地夹住虫子的头部,将它从马胖肚子里拉了出来!   足有二十厘米的虫子被一下甩在水泥地上,它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接着飞快地向站在旁边的护士爬去!那个护士年纪不大,惊得连手中的铁盘都扔了出去,尖叫着往我身后躲,我忍住强烈的恶心,一脚踩在虫子头上,虫子疼得全身紧缩,紧接着出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那虫子竟然一下用身体缠住了我的腿。它有大概五条尾巴,每条尾巴上都生着倒钩,紧紧地钩住我穿的棉裤。   我脚下发力,一下子把虫子头部给踩扁了,一股红白色的汁液溅了出来,一股说不出的怪味蔓延在急诊室里。   大夫看虫子已经取出,立刻手脚麻利地帮马胖缝合伤口。我看着还钩在我腿上的虫尸,头皮发炸,胸口翻江倒海。有些人也许不惧怕老虎,但是却怕一条小小的蚯蚓。我就是这样,对于与蛇相类的东西天生就有种恐惧,这条虫子形体上像蛇又像蜈蚣,又是从马胖肚子里取出来的,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东西了。   我拿起掉在地上的镊子,费了很大劲儿才把虫尸从腿上扯下来。这时候给马胖开刀的大夫已经站在我面前,我发现他也满头是汗。他的目光盯着虫尸,充满了不解。   “这是什么寄生虫?我从来没见过,看样子有点儿像牛带绦虫,但是牛带虫身体是扁的……寄生虫在人的身体里养到这么巨大,根本不可能……”   我不解:“怎么不可能?这条不是就这么大吗?”   大夫有些不耐烦了:“你不知道吗?寄生虫是吸收人体营养生长的,被吸营养的人会越来越瘦,你看他这么胖,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吗?他身体内的虫子也这么胖,这简直不可思议!”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缓缓地说,“但是也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我急忙问道。   “这条寄生虫是在一两天之内长成这么大的。”   我看着一脸认真的大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当时,这家医院在当地也算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大医院,医院内的大夫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病人,但马胖的情况绝对是特例。那时候也没有关于保护病人隐私的概念,所以马胖体内取出超大寄生虫成了特大号新闻,在市内引起了轰动,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当然,他们并不是来看马胖的,而是看那条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怪异虫子。因为来医院的人太多,医院方面很有经济头脑地为此举办了小型个展,把各式各样的人体器官也拿来充数,每个人的参观费是一角钱。   据专家研究,这种寄生虫在寄生界应该是一号新成员,但是也不排除变异的可能。除此之外,有关部门还呼吁市民注意饮食卫生。   等马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正坐在他身边打瞌睡,在他昏迷的时候我回了趟家,把他的事情和我爸妈说了一下,免得他们担心。   马胖看起来精神不错,捧着肚子跟我抱怨:“我操,本以为女人生孩子难产才剖腹,没想到我胖哥竟然也有这天。小贺同志,我‘生’出来个什么货色?”   我本来想笑,但是一想到那个虫子顿时就没了心情:“你真想知道?我怕你以后吃不下饭。”   “小贺同志,胖哥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说吧,我挺得住。”   于是我把昨晚手术的经过给他讲了一遍,马胖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唬我吧,我肚子里能有那么恶心的虫子?”   马胖说什么都不信,坚持要自己去看看那条怪虫子,我只好找来轮椅把他推到展览处。他第一眼看到玻璃容器里的虫子就吐了,幸好他因为要排气没吃东西,否则可能得吐上一盆。   马胖吐完虚弱地说:“妈呀,这哪是虫子啊,都够我切上一盘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最近吃什么了?大夫说这条虫子可能是在很短时间内长出来的,否则它长这么大个儿你早就被吸干了。”   马胖茫然地摇头:“我哪知道啊,这些天我下了七八回馆子。娘的,要是让我知道哪家馆子这么整我,我非端了它不可!”   马胖回病房休息去了,我本想到处转转,突然一个护士过来喊我,说是陆大夫找我。陆大夫就是昨晚给马胖做手术的人,我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在昨晚那样慌乱的情况下,他还能保持冷静把手术做完,实在难得。于是我跟护士打听了一下他的情况,他全名叫陆真,才三十五岁就成了外科主治医师。陆真的父母在“文革”刚开始的时候移民去了法国,他在国外学了七年的临床医学,1978年“文革”结束后才回国,后来就一直在这里工作。   我来到陆大夫的办公室,他正在看一张X光片,看到我来他把X光片放到我面前说:“这是马山水的胸腔扫描,你看,在他的左肺下叶这里有个很小的阴影……”   我蹙着眉:“你是说,他的肺有毛病?”   陆大夫摇头:“事情就奇怪在这里,我用各种方法给他作了身体检查,他除了胆固醇有些高以外身体很健康。这个阴影是什么我实在查不出来,而且在给他照X光片的时候,我发现这个阴影好像在缓缓移动……”   我突然打了个冷战,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这个阴影是大虫子的母体?   陆真把X光片交给我,他明白表示了他的意思,如果要查出这个阴影到底是什么,最好再进行一次手术,打开胸腔看看,就会真相大白。   我猜想马胖不会同意再做一次手术,但是我不能代替他拿主意。我忐忑地拿着X光片回到病房,只见马胖脸色苍白地倚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张纸,看到我后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脸:“小贺同志,这下胖哥要完蛋大吉了,你得救兄弟一把!”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我,只见上面用很潦草的笔迹写着一行字:一个月内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下一只虫子会吃掉你的内脏。   虽然只有一行字,但是事情突然明晰起来,胖子体内的巨型寄生虫竟然真的是被人故意放进去的!   我急忙问他:“送纸条的人呢?”   马胖摇头:“我进来的时候它就在床上放着,问护士都说不知道。”   我把陆大夫的发现跟马胖说了一遍,马胖沉默了,看着他颓然的表情,我不禁为他难受。虽说马胖偷了那两人的东西受些惩罚是自作自受,可是再重要的东西也不该以人命作为代价。   马胖突然一捶病床:“他奶奶的,老子豁出去了!”   我以为他要接受陆大夫的提议去手术,没想到他说:“我去把蛤蟆要回来,蛤蟆再值钱也不值得老子把命搭进去!”   我听得莫名其妙:“什么蛤蟆?”   马胖想了想:“应该是蛤蟆吧,我看着挺像的。哦,忘了告诉你,我拿的那东西长得挺像蛤蟆,但是也不一样……我说不清楚,总之看起来挺值钱的。”   “你能把东西还回去当然好,不过你不是说给卖了吗?”   马胖叹了口气:“那东西我卖了两千块钱,不知道能不能赎回来。我有预感,这次我离倾家荡产不远了。”   我吓了一跳,现在一般普通家庭,二十块钱就能生活一个月,两千块钱简直是一笔巨款了!   我问马胖这笔钱他花销了多少,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逼急了才告诉我,说他在乡下有个未婚妻,是父母给定的,可是他根本就不喜欢那姑娘,但是那姑娘死心眼儿,要死要活地跟着他,为了摆平这件事,他只好向那姑娘的父母赔了六百块钱,这才算完。   剩下的钱买了一些东西,还给父母寄去了五百块钱,现在手头就只有八百多块钱了。   虽然我不相信马胖能如此受大姑娘青睐,但我仍然感到万分头疼,更何况我和他只是多年没见的同学,并没有过深交情,没必要为了面子死撑。   想到这儿我对马胖说:“钱数相差得太多,我是没有能力帮你了。”   马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对我展开一个贼兮兮的笑容:“没问题,我有办法。”   我警告他:“你千万别打什么歪主意,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马胖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绝不会再做出任何利人损己的事。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要不是看在他现在万分凄惨的分上,我肯定马上拍屁股走人。   两天后,陆大夫给马胖做了开胸手术,奇怪的是马胖身体并没有任何异常,陆大夫一时也无法解释X光片上的黑影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胖在医院挂了五天消炎盐水,他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坚持要出院。我知道,他并不是心疼住院钱,而是要去解决那件要命的事。 第十五章 紫玉金蟾   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照顾马胖,他出院后,我直接把他接到了我家。他瘦了不少,样子有些憔悴,肯定是因为心理有压力,无论谁遇到危及生命的事都不会镇定。   马胖回到我家,拿着他的包就要走,临走时和我爸妈可怜兮兮地诉了一番苦,说他家出了事,偏偏他又刚做过手术,身体虚弱,这一路上没人照顾……我妈是个心软的人,听了马胖不幸的遭遇差点儿掉泪,然后一叠声地让我回房间收拾行李,务必要把马胖平平安安送回家,等他处理完家事再回来过年。   马胖大放厥词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强忍着,这家伙撒谎都能当饭吃了。不过我妈要我去送他我倒是没反对,在家里这段时间实在无聊,帮马胖解决这件事就当是学习雷锋好榜样。更何况有句话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许因为这件事我命里的霉运会减少一些。   我收拾行李和马胖一起出了家门,直奔车站。马胖说,他处理赃物的地方就是跟我上次分开的满台县。满台县在八十年代还是个小县城,放眼今天已发展成为市级的城市,而且已经改名。   我们坐了大半天的客车来到目的地,马胖由于身体还没全好,竟然在车上吐了两次,下车的时候面色青白、双目泛红,吓得一个小女孩直喊“白胖鬼,白胖鬼”。   我们很快找了地方住下来,我本来还要到上次住过的招待所,马胖说上次那是没钱才去,这次胖哥有钱了,就不去那儿遭罪了。我只好依他,在一家看起来比较高档的招待所住下来,房间的确比上次那间好多了,里面有洗澡的地方,在屋角还摆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   马胖伤口没全好不能洗澡,可是他拼命地喊全身痒痒,我只好帮他擦,他身上的灰“簌簌”地往下掉,捏几粒就能搓出媲美济公的泥丸子来。马胖舒服地直叹气:“我以后要是发了,就一定要在房子里建个洗澡间,还要聘请一个美女天天给我搓澡。”   我讽刺他:“要是美女看到你这一身泥,肯定恶心得手都发软。”   马胖不以为意:“男人嘛,不臭就没有男人味儿了。”   洗完澡,我们在招待所简单点了些饭菜。马胖感慨地说他瘦了,最近营养不良,一定要好好补补。我看着他依然肥硕的身材啼笑皆非。   第二天一早,马胖就领着我去了一家提供早餐的饭店,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里相当的简陋,但那时已经算得上三星级的了。   吃完早饭,马胖领着我在街上走了一阵,我不熟悉这地方,只好跟在他后面,看着这个县城。   满台县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城市,新式的建筑和遗留下的平房民居交杂在一起,市容显得有些拥挤和混乱,到处都是小胡同,让不熟悉这地方的人很容易转向。   又走了一阵,马胖突然拐进了一条巷子,巷子很深,但是并不怎么狭窄,他来到一户看起来很不起眼儿的人家,大门是那种很破旧的木门,棕黑色,门的两旁还贴着一副对联。上联:天上明河银做水;下联:海中仙树玉为林。   我觉得一般人家不会贴这样的对联,很奇怪地问马胖这是什么地方,马胖压低声音告诉我,这里就是他卖赃物的地方,是个玉器古董店。我很讶异,看样子这个地方就是一户普通人家,没有招牌门脸,而且还在小巷子里,会有客人光顾吗?   马胖嘿嘿一笑:“酒香不怕巷子深,别看这地方隐秘,这一带的好东西说不定一半要经他的手流出去。”   我顿时明白了,这就是个非法销赃的黑窝点!我在心中琢磨,要不要到派出所去举报,尽一个社会主义良好公民的责任。马胖仿佛知晓我的心思,急忙警告我不要乱来,这地方被扫荡了事小,万一他的小命搭进去就事大了。我只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马胖捋了捋头发,上前敲响大门。半天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又黑又瘦,梳着一头“大侠霍元甲”里的那种锅盖头,眼睛细长,一脸的匪气。   中年人看到马胖明显一愣,马胖满脸堆笑:“老冯,是我,我又来了。”   中年人看着马胖也嘿嘿笑了起来:“又有好点子到手了?快进来吧。”   他刚要把大门打开,就看到站在马胖身后的我,明显一愣:“他是谁?”   马胖道:“自家兄弟。”   中年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把我们领进了门。   门里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只在角落里堆放了一些破旧的木头桌椅,房子也是那种很普通的青砖砌成的平房,墙上刷的白灰剥落得很厉害,看起来很脏很破。马胖轻车熟路地跟在中年人的身后,我从来没来过这种黑窝点,未免有些紧张,但是紧张中又夹带着一丝兴奋,看来人类的天性就是好奇。   老冯把我们领进了屋子,刚进门我就感觉很异样,因为这间平房和我以前见过的平房设计大相径庭。一进门就是一道走廊,走廊两侧没有门,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道走廊。走廊的尽头也有一扇门,看来他是要把我们从那扇门领出去。   我心中奇怪,难道这间平房只是充当一个走廊的角色吗?还是另有用途?走出这间房子又会是什么样呢?   老冯继续往前走,我走在后面暗自留心,终于发现了这间房子的秘密,原来走廊两侧并不是没有门,只是有人把门做得和墙壁齐平而且严丝合缝,没有门把手,还在上面刷满了白灰,光线不强的情况下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老冯为什么要把房子弄成这样?难道里面隐藏了什么秘密?我真想推开门瞧瞧里面是什么,又强自忍住。   平房的走廊不长,就十几步的距离。我们出了走廊,突然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眼前是一个小巧精雅的院子,里面有假山喷泉、木雕仙鹤、凉亭石几、冰封树挂,当然这些也都是小巧精致,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我想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这里一定会是另一番美丽景象。   马胖在旁边冲我挤眼:“意外吧。”   我没答理他,心说这里弄得这么豪华,肯定是靠黑心钱累积起来的。毛主席之所以教导我们要艰苦朴素,就是怕我们被这些身外的东西所迷惑,做出损害人民利益的事情来。   老冯领着我们绕过假山,面前又出现了一座平房,想当然这座平房超过前面那座不止一个档次。我没心思再仔细观赏,径直进了屋子。   屋子里很温暖,靠着墙壁镶嵌了几个隐藏式的暖气片。地上还放着一个三洋煤油取暖炉,正热热地烧着。靠窗位置摆放了两盆四叶君子兰。周围一圈放着好几个梨花木做的架子,每个上面都摆放着不少的瓶瓶罐罐和各色的手工艺品,我不懂这一行,看不出那些是不是有价值的古董。   我们三个在屋子中间的藤椅上坐下,老冯端起桌子上的茶呷了一口:“拿来吧,我看你这次又弄什么来了。”   马胖呵呵干笑了几声:“我也不瞒你,这次我什么都没带来,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老冯面色一沉,不紧不慢地说:“什么忙?”   “老冯,咱们也认识好几年了,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上次我拿来的点子给我惹出大麻烦了,我不求你别的,你就开金口告诉它卖到哪家就行。”   老冯摇头:“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们从来不泄露买卖双方的资料,如果我告诉你,那我以后在这个行当还怎么混?”   老冯的语气很硬,马胖也收起笑脸:“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我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这件事关系到老子的命,你今天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老冯一声冷笑:“你在我的地方还敢这么说话,我就不告诉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看老冯的态度强硬,我不禁替马胖担心,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和他都没作准备就来了,万一有状况该怎么办?看老冯不像是身手不凡的人,也许我和马胖应该先发难,把他制住再说。   我正在心里想对策,马胖突然靠回藤椅:“老冯啊,你这里可是有不少暗里买卖,现在查得严,你就不怕吗?”   老冯的脸色变了,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就是清白的吗?你把我抖出来,你也没好果子吃。私事私下了,这是规矩!”   马胖哈哈笑了几声:“我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命了,我还规矩个屁!你要是不在乎这份家业你就尽管闭紧嘴巴,要不你就叫你手下的狗来,看看胖哥是不是被吓大的!”很有气势地说完这句,马胖又补充了一句,“我这位兄弟可是打过越战,我劝你不要白费工夫。”   老冯瞟了我两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告诉我们,那东西他卖给了一个回乡探亲的港商,姓黄,他只知道港商的暂时住址,但是那港商现在说不定已经走了。   我和马胖对视了一眼,暗道不走运,万一那港商真的走了,我们还要追到香港去?   马胖说:“最后一个问题,我上次出手太急,还不知道我卖的点子是什么名堂,你给我说说。”   老冯说,那东西叫做三足金线蟾蜍,也可以叫做衔桂金线蟾,是紫玉雕琢,金线镶嵌而成,金蟾的嘴里还衔着一支桂枝模样的东西。年代他拿不太准,应该是乾隆或是嘉庆年间所产。紫玉珍贵,手工精美,光是这两点就值不少钱,况且年代久远,金蟾保存完整,更是大幅度增加了金蟾的价值。   现在一般都把金蟾当做是招财进宝的象征,古时候就有过“刘海戏金蟾,步步钓金钱”的传说。不过最早的,金蟾是象征身在高位地位尊贵。在晋武帝年间,有个高官叫郄诜,晋武帝问他的自我评价,他说,我就像月宫里的一段桂枝,昆仑山上的一块宝玉。月宫即为蟾宫,金蟾衔桂是高官厚禄的意思。这只三足金线蟾,不是官职位低的人能供养得起的,所以价值很高,市场前景无限。   我和马胖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也算是长了一把见识。   出了老冯的地方,我们沉默地在街上走了一会儿,我看马胖闷闷不乐,于是说道:“没想到老冯这么轻易就吐口了,我还以为要和他干一场呢。”   马胖说:“他能不说吗?我这摆明了要和他玩命,他大家大业,输不起。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就是老哥一个,怕他怎的?”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冯在这行当里人脉众多,看来我以后是混不下去了。”我斜睨他:“你还想混哪儿,我劝你尽早死了心,要不早晚抓进去。”   马胖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按着老冯所给的地址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港商的住址。那是一座新建不久的楼房,周围环境不错。楼房四周还建了一圈围墙,门口有门卫室。   我敲响了门卫室的玻璃窗,有一个老大爷探出头,狐疑地看着我们,马胖赶紧说明了来意,老大爷不让我们进去,说黄先生是县长的重要客人,县长交代了,不能让闲杂人等随意打扰。   一听到港商还在,马胖立刻就松了口气,但是看门的不让进,怎么办?我想了想,对看门的老大爷说,我们有重要事找黄先生,只要老大爷帮忙进去说一声,就说有两个老冯介绍的人找他。   老大爷将信将疑地走了,几分钟后回来说黄先生要见我们。   我和马胖对视一眼,心中都感到雀跃,只要能见面,就有戏。   在老大爷的指点下,我们径直上了三楼,一路上马胖嘀咕这个港商和县长怎么又扯上关系了?我说肯定是县长看准港商资产雄厚,想要让他投资,发展民生建设,还能不照顾周到?   马胖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因为钱,钱到哪里都是最有效的通行证。   整个三楼只有一户,我们敲响了房门,一个戴眼镜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开的门,那人长得面皮白净,略微发福,正穿着一身睡衣看着我们。   马胖赶紧腆着笑脸:“你好,我们是老冯介绍来的,您是黄先生?”   眼镜男点点头,把我们让进屋。屋里装饰得很典雅,只是有些杂乱,客厅里还放着电视,正在演“动物世界”。   黄先生在烟盒里抽出一根“万宝路”点上,又递给我们一人一根。我对吸烟没兴趣,倒是马胖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把香烟放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小心地夹在耳朵上面。   黄先生慵懒地吸了口烟,靠在沙发上,我和马胖自发地坐到他对面的位置。   黄先生说话了,一嘴的广东味儿:“老冯叫你们来有事吗?如果是关于新货的事就不必提了,我已经收了不少,现在查得严,太多了带不回去。”   马胖摇了摇头:“我们不是为这事来的。我是为你上次收的三足金线蟾蜍来的。”   黄先生眯紧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马胖道:“黄先生,不知道你仔细看过那只金蟾没有?”   “我当然仔细看过啦,老冯介绍的没错,好东西。”   马胖嘿嘿一笑:“那你没发现那只金蟾缺点儿东西吗?”   黄先生顿时愣住了,似乎在努力回想,然后摇头:“你在晃点我,明明很完整。”   马胖道:“今天金线蟾的卖家来找老冯,他们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卖家说那只蟾全名应该是四目衔桂金线蟾,在金蟾的头顶有两处金线是活动的,里面本来嵌有两颗眼珠。你拿出来看看,有还是没有?”   黄先生一听急忙跑进内室,捧出来一个很精致的盒子,用一把钥匙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金灿灿、紫盈盈的物事。   我没见过金线蟾,急忙把头伸过去看,原来就是个披金挂玉的癞蛤蟆,比一个成年人的拳头略大,做工很精美。蛤蟆身体上每个凸起都用金线镶嵌,金线呈螺旋形。蛤蟆的两只眼睛半开半合,嘴里衔着桂枝,下面有三只脚。   黄先生用手鼓弄着金线蟾的头顶,马胖微微一笑,用手指着金蟾头顶其中一根金线,仔细看那根金线与其他金线的螺旋形略有不同,并且线头稍稍翘起。   黄先生急忙在线头上一拨,奇怪的事发生了,金线翘起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眼窝形状的窟窿!马胖在旁边的金线上一拨,马上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窟窿。   黄先生瞠目结舌:“这……这……”   马胖万分得意:“看见了吧,这个金线蟾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里面的眼珠到哪里去啦!”黄先生大喊起来。   马胖道:“我就是为你解决这件事来的,只要你把金线蟾交给我……”   黄先生一听马上把金线蟾护在身侧:“我花八千块人民币买的,凭什么给你?”   马胖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我记得他说他卖给老冯得了两千块钱,而老冯一转手竟然赚了六千块钱,难怪他变脸,要是我恐怕得掀桌了。   马胖强压下怒火和黄先生拼命周旋,无奈这个港商既精明又固执,非得坚持自己去找老冯问个明白。   最后黄先生把我们赶出来,还差点儿叫警卫。马胖踹了大门两脚,骂骂咧咧地离去。   我劝了马胖几句,黄先生是县长的贵客,你要是在这里撒泼,肯定没有你好果子吃。   马胖反问我该怎么办,我无奈地摇摇头。东西找到了,可是却拿不回来,的确令人恼火。   回到招待所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马胖:“你是怎么知道那只金线蟾有另外两只眼睛?”   马胖得意一笑:“我这人好摆弄,偷到那只蛤蟆之后,我对着它整整看了两天,然后就被我发现问题了。”   “那里面的眼珠呢?你发现的时候就没有吗?”   马胖没回答,只是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纸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弹珠大小的金色圆球。   “这就是我从那个洞里抠出来的,只有一颗,我本以为是金子做的,没想到不是。”   我拿起那个金色圆球,仔细打量,离得近了,突然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冲入记忆中。有点儿铁锈味还混合着细微的药香,很古怪,就跟我从鞍子山上捡回来的项链上的铁疙瘩一个味道,简直分毫不差。   我摸了摸圆球,发现除了材质不一样,铁疙瘩和它的形状、大小惊人的相似。   怎么会这样,难道只是巧合?   可惜我没把铁疙瘩项链带在身边,要不可以印证一下我的猜想。   马胖发现我的异样,问我怎么了。我简短地把自己在山里的经历和他说了一遍,着重提到了铁疙瘩项链,马胖听后也很惊诧。   直觉让我感觉那只金线蟾不简单,而且事情有些过分巧合,但世事就是这样,让人无法预料。   我决定全力配合马胖,把金丝蟾弄到手,不光是为了他身上的隐患,也为了解除我心中的疑团。   我和马胖商量了大半宿,制订了无数种方案又一一推翻,每一种都存在着弊端。   我郁闷地在房间里踱步,马胖大喊一声:“不管了,我看就用最简单有效的。”   “什么?”   “偷。”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雪,我和马胖赶到黄先生的住所,离得老远监视着那里的情况。可是人眼不是望远镜,而且下雪的情况下视线不佳,我盯了一会儿就开始着急。   马胖拍拍我的肩:“小贺同志,看来你不适合做踩点工作,上一边玩去吧。”   我狠狠推开马胖的手,继续盯着大门。   工夫不负有心人,在等了两个多小时以后,我看到一辆车停在门口,黄先生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走出来,手里拎着箱子,坐上轿车扬长而去。   我和马胖对视一眼,就趁现在!本来我的意思是从大门进去,马胖说那样会让看门的老头对我们有印象,事后会很麻烦。我只好跟他在大院的外围找到一个很僻静的角落,我踩着马胖的肩膀,用一块大石头把围墙上倒竖的玻璃碴儿全部凿平,然后我们翻墙进了大院。   大院内静悄悄的,我们飞速来到三楼,马胖从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得意扬扬地对我说:“看你胖哥哥的本事吧。”   我看他灵活地摆弄着钥匙,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万能钥匙吧,看来马胖的作案工具还挺齐全。我决定这次事情过去后,一定要把他身上的工具全部毁掉。   马胖果然有两下子,房门很快就被打开,我们进入屋子,马胖轻轻合上房门,然后示意我把沾了雪的鞋子脱掉,放进塑料口袋里封好,带在身上。   大白天做贼我真是头一遭,心里紧张得要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马胖却表现得很镇定。看来做贼必须得具备很好的心理素质。   我们一起来到昨天黄先生拿金线蟾出来的房间,那是一间卧室,除了一张豪华大床,还有好几个组合型的高低柜。   马胖道:“一定就在这里,一般人有什么好东西都好往卧室里面藏。”   我们一人戴上一副手套开始细细地翻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热汗渐渐爬满我的额头,可是却没有任何发现。后来我们又扩大了搜索范围,找到好几件看起来很名贵的古董,可偏偏只有金线蟾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马胖急得团团转,我猛然间想起一个可能:“马胖,你记不记得刚才姓黄的是拎着一个箱子上车的,他会不会是去找老冯,那箱子里放的就是金线蟾。”   马胖愣住了,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这次注定我们是白忙活一场了。我感觉自己头大如斗,马胖则是一副要吐血的模样。   就在这时,我无意中往窗外瞥了一眼,顿时冷汗就冒了出来。   “不好!姓黄的回来了!”   马胖一脸沉郁:“回来得正好,干他娘的,我要把金线蟾从他嘴里撬出来!”   我忙道:“你他娘疯了是吧!你要是想抢,我们俩还这么辛苦干什么?先躲起来再说!”   幸好我们翻找东西的时候很小心,屋里的一切基本保持原样,我躲进了一个杂物柜,马胖太胖,匆忙之间只好藏到床底下。   我们刚刚藏好,大门就被打开了。我暗道好险,要不是躲得及时,现在刚好被人抓个现行。   “叼你老母!”   外面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咒骂,然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摔打声,估计这个姓黄的在外面受气了,正在摔东西发泄。   过了很久,摔打声和咒骂声才停止,沉重的呼吸声传来,就这样一直持续着。我在杂物柜里非常憋闷,呼吸困难,心中拼命祈祷姓黄的赶紧离开。   就在我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屋里传来了电话铃声,姓黄的去接电话,听内容好像是县长要请他吃饭。姓黄的在电话里说没空儿,不去,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又走了。   大门刚被关上,马胖就迫不及待地爬了出来:“他要是再不走,老子就要挂了。”   我活动一下麻木的身体:“还说呢,你在床底下是躺着,我在柜子里只能蹲着,更难受!”   马胖“啧啧”了两声:“看来这个香港佬气得不轻,客厅都给砸成这样了。”   “你不担心吗?现在老冯肯定知道这件事了。”   马胖“哼”了一声:“我管他呢,反正我也不在这行混了,他们狗咬狗我才开心。”   我瞧了一眼满目疮痍的客厅,最后目光定在一个单独放在地板上的箱子上,这个箱子就是姓黄的早上拿走的那个。   我拿起箱子:“肯定就在这里。”   箱子是上了锁的,马胖很轻易地就把它弄开了,里面果然放了昨天见过的那个盒子。马胖赶紧拿到手里,脸色突然变了:“不对,怎么轻飘飘的?”   马胖把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没有金线蟾,而是一沓人民币。   马胖愣了半天才恍过神来:“操,香港佬果然精,竟然能从老冯手里把钱要回来。现在东西肯定在老冯手里!”   我们从原路返回,出了大院,马胖无精打采地走着。刚才他想要拿那笔钱,被我阻止了,于是他泄愤地把一沓钱全都塞到了沙发缝里。   我们回到招待所,马胖饭也没吃就跑出去打探消息,到了傍晚才回来。   我看他的脸色不好,急忙问他打探的结果。马胖说老冯已经发话,绝不允许他以后在这行混,而且还出高价让人卸他一条胳膊。   我暗自咋舌,马胖说这一行本来就有很多暗规则,万一触碰,就会很惨。像他这样要钱没钱、要势没势的,只好把命豁出去,反正没把金线蟾拿回来他也是凶多吉少,索性大闹一场,让老冯也尝尝滋味。   马胖说晚上他要到老冯家里偷金线蟾,不过他觉得此行凶多吉少,不想连累我,让我不用跟着他。看他一脸诚恳的样子,我反倒过意不去,于是坚持要和他一起,我不相信老冯家还是龙潭虎穴不成。   可是没想到,这一去我们俩差点儿把命搭在里面。 第十六章 黄雀在后   雪已经停了,不过天空一片昏暗,几乎连一丝光线都没有。   我和马胖来到老冯家门外,仍然用老伎俩顺利地爬进了院子。马胖轻声说金线蟾肯定是收在后面的屋子里,我们只要穿过去就有机会找到。   那间破旧的平房并没有上锁,我们很快就来到了那个精致的小院,马胖研究从哪里找起,我则是觉得此行过于顺利,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跟着马胖往前摸索着走了几步,突然后背一阵发凉,我下意识地回头,不知什么时候黑暗中亮起了许多幽绿的小灯,就像是鬼火一样漂浮在离地不高的地方,诡异万分。   我推推马胖,他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也僵了:“这……这是什么?”   “嘿嘿……”一声冷笑从一座假山后传来,那声音……是老冯!   果不其然,老冯拿着手电筒从假山后面转出来,那灯光直接打在我和马胖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们眯起了眼睛。   老冯道:“你们果然来了。”   马胖一看行迹暴露,也顾不得了,指着老冯骂道:“你这孙子,竟然阴我!”   老冯阴沉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你害我失去了一大笔钱,不过看在这东西是你送上来的,我就给你个机会。把四目金线蟾的眼睛给我,我放你们走。”   马胖咬牙切齿道:“放屁!是你应该把金线蟾还给我才对,大不了我还你两千块钱!”   老冯哈哈大笑,突然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这里珍宝众多,却从来没遭过小偷吗?”   “关我屁事!”   老冯道:“看看你们身后,我的小猫会让你们说实话。”   小猫?我和马胖同时转身,终于看清身后竟然站着七八只体型超大的猫,它们个个虎背熊腰,两颊和腹部上的毛很长,乍看像一群小豹子。   老冯一声呼哨,这群动物突然一跃而起,朝我们扑过来。   我虽然不怕猫,但是一群猫一拥而上恐怕也得把我挠个满脸花,于是我敏捷地左右躲闪,躲过了三只猫的攻击。旁边马胖连连惨叫,我一看五只猫全都向他发起进攻,那迅猛的力度和速度绝不像普通的猫类。   我刚要去救他,后背就被狠狠地挠了一下,要不是隔着棉衣,这一下恐怕得让我皮开肉绽。我一脚踹向那只猫,它敏捷地躲开,然后一口咬在我的小腿上,一阵疼痛传来,我挥起一拳将它打到一边,可是另外两只又扑向我。   和这三只猫战斗了几个回合,我身上多处受伤,马胖更不用说,现在恐怕已经面目全非。   马胖嘶吼道:“这根本不是猫……”   老冯笑了:“这是猫,是山猫。它们喜欢吃肉,你要是不快点儿把东西交给我,恐怕很快就会和你这位兄弟变成山猫肚子里的一坨屎……”   我的心渐渐发凉,山猫又名猞猁,是一种中型猛兽,它们生性残忍,狡猾谨慎,是一种仅次于狼、虎的食肉动物,没想到老冯竟然养了这么多,这次死定了!   马胖突然发起狂来,抱着一只山猫就在地上翻滚起来,他身上还紧紧地挂着几只山猫,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地上有很多鲜血,在雪地上分外醒目。这些攻击我们的山猫,始终不咬我们的要害,只是在身体四肢撕咬,肯定是平日训练有素。   我愤怒地盯着老冯,他面上笑吟吟的,就像在看一场猴戏,这人竟如此狠毒,我顿时醒悟,就算是马胖交出眼珠,他也不一定能放我们走。想到这里,我对老冯动了杀机。无奈几次向他扑过去,都被山猫的利爪阻止,老冯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和我们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马胖突然喊道:“我交……我交,快让这些猫住手,放了我兄弟!”   老冯撮起嘴唇打了声口哨,山猫们立刻停止攻击,围拢在老冯身旁。   我很想有骨气地大喊不要交,可是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我痛苦地看着马胖颤巍巍地把手伸进怀里。   “马胖,你……你这样他也不会放过我们……还有你身体里的虫子……”   马胖苦笑着吐出一口血沫:“我就这条烂命了,谁拿去不都一样?你是我兄弟,我死了不要紧……起码还能救你……”   我的喉中梗着一个硬块,也许在这之前我对马胖怀着很深的成见,还在心底有些瞧不起他,但是生死关头,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我……   马胖终于掏出那个纸包,他伤得很重,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痛得呼吸困难。   老冯用手电筒照着纸包:“把纸包打开。”   马胖依言照办,装在里面的金色眼珠暴露出来。   老冯厉声道:“怎么只有一颗?”   马胖哑着嗓子一笑:“你先放了我们,我就把另一颗的下落告诉你,要是你不守信用,另一颗眼珠我担保你下辈子也得不到!”   老冯沉思了一下,然后不甘心地道:“好吧,我答应你,要是你敢骗我……你知道后果。现在,你先把那只眼珠扔过来。”   马胖把眼珠抛到离老冯不远的地方,老冯急忙过去捡,就在他俯身的一刹那,我瞬间跃起,一下子把老冯按倒在地!   那一下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老冯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趴在地上大叫起来,我不管全都扑到我身上撕咬的山猫,只是玩命似的拼命对着老冯挥拳头,老冯的脸立时就开了染料铺,各种颜色齐全。   我感觉身体疼痛得快要撕裂,身上的肉正在一块块地离我而去,但是心里却痛快得要命,即使我死了,我也要老冯做垫背的!   马胖挣扎着想要起来帮我,老冯干号着求饶,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突然一声清脆的铃声传来,空灵得像是高山上的皑皑白雪……   我一恍神的工夫,老冯趁势将我掀倒在地,大声呼喝山猫们向我进攻,看着汹涌而来的山猫,我只有竭力护住头脸。这时又传来一声铃声,伴随而来的竟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香臭难辨。随着这气味的传来,我身上的山猫竟像是潮水一样纷纷后退,我勉强看了一眼,发现山猫们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浑身的毛都竖立起来。   老冯也受伤不轻,他伏在假山上喝道:“谁……是谁!别装神弄鬼地吓老子!”   我听到他那颤抖的声音心中好笑,不管来的是谁,能看到老冯这副孬样,我都得感谢他。   慢慢地一个身影显出了轮廓,不知是从哪里进来的。他全身包裹得相当严实,就连脸部都遮挡在厚围巾之下,只能看到两只眼睛。只见他左手拿着一个看不清样子的铃铛,右手拿着一包东西。   老冯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又惊又惧,打着呼哨让山猫进攻——在我看来他已经丧心病狂了。   我心中为那个人担心,只见他上前几步,对着山猫群一扬右手,一股淡淡的烟雾飞向山猫群,空气中的怪味更浓了。   山猫群就像是遇到了克星,拼命地后退,对老冯的命令充耳不闻,最后竟然全部跑得没了踪影。   老冯看到山猫全跑了,顿时像斗败的公鸡,吓得浑身颤抖。那人冲老冯伸出手,老冯竟双眼一翻,昏倒在地。   那人把老冯扛在肩上,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由于天气寒冷,我和马胖身上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不过浑身和冰块一个温度,我想我俩看上去一定和尸体差不多。要是再得不到医治,这件事马上就会成真。   我看了一眼已经半昏迷的马胖,心里一发狠,不管眼前的是什么人,先保住命再说。   “你……请你把我们俩送到医院……今天的事我保证不会说。”   “嘿嘿,”那个人低哑地笑了,“别着急,很快就轮到你们。”   还没等我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突然又传来脚步声,一个和那人打扮一样的人出现了,他一声不吭地拖着马胖就往外走。   我意识到不对劲儿,这两个人到底是谁?他们要干什么?   先前扛老冯那人又折回来,拉着我的衣服往外拖,我失血过多无力挣扎,被一块石头重重磕在后脑,失去了意识。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除了痛还是痛,全身无力得像是一根面条,嗓子干渴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勉强睁开眼睛,可是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马胖呢?那两个怪人呢?   我心慌得胡乱摸索,我身体下好像是泥地,冷冰冰的还有些潮湿。空气有些闷,一股很浓重的腐臭气味弥漫,令人作呕。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人在看不到的情况下其他感觉就会变得比较灵敏,我侧耳细听,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钻入了我的耳朵。   难道是马胖?我试着喊了他两声,但是没有人回答我,我想他可能还在昏迷当中。黑暗中可以潜藏的危险太多,我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我费力地朝着传来呼吸声的方向摸索前进,尽量不发出声音,突然我的手触到了一个冷冰冰、又硬又滑的东西。我急忙把手缩回来,过了一会儿再次摸索,却发现原来那是一只大水缸。我松了口气,慢慢绕过大水缸,继续寻找呼吸声的来源。   但是奇怪的是我竟然又摸到一个水缸,腐臭的气味更加浓烈,我不禁趴在地上干呕了几下。   这时,我的耳边响起一阵怪声,像是有人在咀嚼东西,又像是很多人在远处窃窃私语。   被这声音一干扰,我一时也听不到呼吸声了,只好无力地靠在身边的大水缸上,尽量让自己麻木的脑袋去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一,出现的那两个会是什么人,他们能克制老冯的山猫,又带走老冯,难道他们是老冯的仇家,而我和马胖只是被无辜牵累的倒霉蛋?   其二,老冯对付我们的手段狠毒,不像是只因为损失了钱的缘故,难道金线蟾的另外两只眼睛隐藏了很大的秘密?   其三,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马胖是不是活着?他受的伤应该比我重,再加上原来手术的刀口还没完全愈合,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他又能支持多久呢?   想到这里,我心中升起一股绝望,那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丝光线,那光自上而下,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我呼吸急促地看着那道光,原来那是一盏煤油灯,它被一个人提在手里,晃晃悠悠地往这边移动。   那盏煤油灯被一只手挂在很高的地方,我适应了它的光线后,渐渐看清了身处的环境,这里竟然是一个很大的地窖,里面放着七八个大水缸,每个水缸上面都扣着一个木头盖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我急忙四处搜索马胖的踪迹,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他和老冯,他们都一动不动地仰躺着,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个挂煤油灯的人正是掳走我们的其中一人,他已经把围在脸上的厚围巾拿了下来。灯光下,那张脸是陌生的,同时也是可怖的。他的脸并没有毁容,只是长得太过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他看我已经醒来,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随意地走向马胖和老冯。   我哑着声音问他:“你是谁?干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走到马胖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我忍不住屏住呼吸,难道马胖已经……   那人突然出手如电,狠狠地把手指插到了马胖的伤口上,马胖痛叫一声,呻吟着醒来。我的心瞬时落地,还好他还活着。紧接着那人又朝老冯的私处狠狠地踹了一脚,老冯大声惨叫,蜷着身体在地上翻滚起来。   看马胖和老冯都已经醒来,那人满意地点点头:“好,都醒了,那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老冯颤抖着声音:“你是什么人,快……快把我放了,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那人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依稀能感觉到他的不以为然和憎恶。老冯不住口地哀求着,马胖一直在呻吟……   就在这时,从上面又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多时走过来一个人,和先前那人同样装扮,他的围巾也拿掉了,在他转头的一刹那,我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原来这两人竟是双胞胎!   两张异常恐怖的脸骤然出现,胆小的人都会被吓得尿裤子。   先前提灯的双胞胎之一说道:“你来得正好,他们都醒了。”   后来的人点点头,一把把老冯提起来:“紫玉金蟾在哪里?”   他们的目标竟然是金线蟾!我震惊不已,看来刚才的猜测都是错的。躺在地上的马胖突然虚弱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你们。”   马胖说的是谁?我突然恍然大悟,这两个人肯定就是在马胖腹中下虫子的人。我在车上也见过他们一面,不过没看见他们的脸,也没听过他们的声音,他们现在换了装束,所以就认不出来了。一想到我们落入了这两个人的手中,想到马胖腹中的虫子,我不禁打了个冷战。马胖道:“你们不是想要拿回金线蟾吗?那正好,金线蟾就在老冯的手里,金线蟾眼睛也在他手里,我和我兄弟对你们已经没有用处,你们就把我们给放了吧。”   双胞胎之一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有说话的权利吗?”   马胖语带哭腔:“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偷你们的东西。我犯贱,我该死……你们看我,我现在已经受到惩罚了,而且我兄弟是无辜的……”   双胞胎一齐冷笑,先前那人一脚踩住老冯:“快说,紫玉金蟾在哪儿?”   “我说了……能放了我吗?别打……别……我说,金线蟾就在我身上。”   先前那人弯下腰,在老冯的厚棉衣里搜出了紫玉金蟾,接着又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那只金色眼球。   我心中一阵愤恨,老冯这狗娘养的,竟然把东西带在身上,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争取到逃跑的时间了。东西已经找到,接下来我们很可能被他们杀人灭口!   先前那人道:“哥,怎么处理他们?”   “那还用说吗?缸里的那些肯定吃得差不多了,正好来了新鲜的,这次应该够它们吃到成熟期了。”   不知怎么的,他们莫名的对话让我说不出的心慌,缸里到底是什么?那种腐臭的气味,像是嚼肉的声音,似乎都在昭示着答案——我们就是缸里东西的食物!老冯也意识到不对头了,他拼命喊你们要干什么,挣扎着想要逃跑,那两人上前把他踹翻在地,架起来拖到一个离得最近的水缸旁边。   这里的水缸都是大肚子水缸,有半人多高,就算是放两个人进去都没问题。双胞胎哥哥伸手小心翼翼地打开水缸上的盖子,一刹那,空气中的腐臭味比刚才浓郁了几倍,那种嚼肉的怪声变得更大。   老冯的眼珠瞪得几乎凸出来,叫声已经变调,他拼命想远离那个水缸,双胞胎按住他的上身,然后两人合力迅速抬起他的腿往水缸里一掀,老冯大头朝下掉了进去。   惨叫声撕心裂肺,不一会儿,我看到老冯的手伸出水缸外挣扎着要出来,但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那只伸到外面的手抽搐了一会儿就软软地垂下去,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双胞胎哥儿俩始终站在水缸边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老冯完全没动静了,哥哥才上前把水缸盖小心地合上。   我知道,接下来就要轮到我和马胖,要是我们都没受伤,还可以和他们尽力一拼,但是现在该怎么办?   我用眼睛四处搜寻逃走的路线,看起来地窖只有一个出口,上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的腿受伤比较严重,肯定跑不了多远。就算我可以脱身,马胖也绝对不行,我如果把他留在这里,他的后果只能和老冯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就在我急得快要冒烟的时候,眼睛突然落在大水缸上,不管里面是什么,如果我能把缸推翻,让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只要出现混乱我们就有机会。   此时双胞胎正背对着我,我拼命地对着马胖挥手,当马胖注意到我时,我又对着他打手势,示意他和双胞胎说话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马胖还算机灵,我看他微不可察地点头,似乎明白我的意图。然后他突然开始大声呻吟:“水……我要喝水……”   双胞胎兄弟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似乎觉得马胖很可笑。   马胖停下呻吟喘了口气:“我……快死了,临死前想问你们几个问题,行吗?”   双胞胎还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我悄悄地扶着水缸站起身子,然后试着推了推水缸,看样子相当沉重。我用尽吃奶的劲儿使力一推,水缸纹丝不动,我身上凝结的伤口却再次流血。   我用眼睛四下寻找,看看有没有石头之类的硬物,好直接把缸敲破。由于光线暗淡,我巡视一圈什么可用的东西都没发现,他奶奶的!我悄悄地和水缸较劲儿,这时候双胞胎已经走向了马胖。马胖急得连声喊道:“等等,你们不想知道另一只眼珠在哪儿吗?”   双胞胎哥哥说:“紫玉金蟾的另一只眼珠早就不见了。”   弟弟说:“你想用这个借口活命,未免可笑。”马胖喘息了几声:“我没骗你们,我真的见过另一只眼珠,是……是在帽儿山一带……我还知道金线蟾的秘密,要不我把东西卖给老冯的时候,怎么会把眼珠拿下来?”   双胞胎哥儿俩同时停止动作,哥哥定定地瞅着马胖,好像在揣测他这番话的真假:“好,告诉我们东西的下落,我可以放了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老冯把东西给你们,你们还是照样把他给杀了。”   双胞胎哥哥皱眉:“你可以不相信我们,但是你没得选择。”   弟弟道:“你体内还有我们种下的子母虫,你要是不听话,你的下场会比那个叫老冯的惨上十倍!”   趁马胖牢牢吸引住双胞胎的注意力,我使劲儿用肩膀撞水缸。大缸只是微微地晃动一下。但由于用力过猛,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那两人。   我一着急,伸手就把水缸盖拿起来,只想手里有个东西防身用,双胞胎兄弟同时向我跑过来,看他们样子似乎很怕我把水缸盖掀开。我这个人反应一向比较快,就在他们还没跑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已经把所有的水缸盖全都掀开,腐臭味浓的像有毒气体,刺得我眼睛都张不开。嚼肉声慢慢停止,取代它的是一种嘈杂的“嗡嗡”声。   弟弟道:“不好,快盖上,要不全都跑出来了。”   哥哥道:“你去盖,我要先抓住那小子!”我用手掩住口鼻,费力地张开眼睛,却一眼瞥见了水缸里的东西。在那个大水缸里赫然躺着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他的身上趴着几十只和马胖肚子里一样的寄生虫,紫红色的,还不时有虫子从他的脸部以及身体里钻出来……   我看向旁边的水缸,里面的情景也是一样,这里竟是双胞胎培育虫子的虫窟!而他们的饲料竟然是人!   我“哇”的一下吐了,又强自忍住,现在是和生命赛跑的时间,我不能浪费一秒!我看到水缸里的虫子有很多被外面的气味吸引,正在慢慢地往外爬,双胞胎弟弟手忙脚乱地把掉落的木头盖子扣在水缸上。另一个想要抓住我,幸好我和他之间隔着几个大水缸,我拖着伤腿拼命和他绕圈子,还拿起地上的水缸盖做武器丢向他们俩。   向外涌出的虫子越来越多,多到双胞胎哥儿俩都开始面露恐慌。马胖吃力地坐起身,一点点地往外挪动着身体。我心下稍安,他跑得了也好,起码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可能是我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那些虫子,它们爬出来后都纷纷向我涌来,看到如此庞大的虫子群,我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双胞胎哥儿俩看到虫子都跑向我,就不再抓我,反而后退了几大步,等着看我被虫子吞噬的一幕。   我抡起水缸盖当武器,砸死了十几只虫子,可是失血让我没有力气,我颓然地靠在大水缸上,闭目等死。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眼前火光一闪,冲到我身前的虫子竟然燃烧起来,地上还躺着个破碎的煤油灯。我看向马胖,他正站在挂煤油灯的地方,原来是他救了我!   这种怪虫子惧火惧光,火光一起,虫子就拼命地往反方向爬走,竟是向着马胖去了。眼看双胞胎哥儿俩目露凶光,我急忙把身上的棉衣扯下来点燃,艰难地挥舞着向前开道。   棉衣上的火星儿沾到了我头上,我胡乱地拍打了几下,一股焦臭蔓延开来,后来连眉毛都被烤焦——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有一个信念,救马胖然后杀出去!   人类的潜能是无限的,特别是在生死存亡的时刻。   双胞胎哥儿俩看情况不好,立即分头对付我们两个,我手中挥舞着火棉衣,双胞胎哥哥一时不敢靠近,而马胖却没有任何依持,他大吼一声冲双胞胎弟弟扑了过去,他的身体就是一个很有利的武器。双胞胎弟弟被他压在身下,他们周围布满了紫红色的虫子,那些虫子像潮水一样攀爬到他们俩身上。马胖和双胞胎弟弟掐着彼此的脖子在地上不断地翻滚,这样一来虫子被压死了不少,红白的汁液溅得四处都是。   眼看着我手中的棉衣已经燃烧得差不多,我毅然把它扔在几条虫子身上,飞身和双胞胎哥哥扭打在一起。   很快地,地上的棉衣和煤油灯洒落的煤油燃烧殆尽,地窖内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暗中的敌人,这敌人包括人和虫子。   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扭打,因为在黑暗中占上峰的绝对是虫子,连双胞胎哥儿俩也不能幸免。   黑暗中,虫子发出的怪声仿佛被无限放大,我们急促的呼吸全被掩盖下去。   突然一个声音惨叫起来,听起来不是马胖,我旁边的双胞胎哥哥颤抖着声音喊了起来:“小海,小海,你怎么了?”   那个叫小海的弟弟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嗬嗬”地叫了几声,然后就再也没发出任何动静。   人们都说双胞胎之间有特殊的感应,黑暗中只听双胞胎哥哥像是发了疯似的大叫,他呼唤着弟弟的名字,然后只能听到一连串的冲撞声和惨叫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暇顾及,因为我自身难保。   我感觉身上疼痛异常,说不清是伤口崩裂还是因为虫子的噬咬,虫子已经爬满了我的全身,这种事不用感受,只是想象就能叫人疯狂!   而我真的觉得自己有些疯了,双脚乱蹬,双手在身体上乱扯,有一只虫子爬到我脸上,我没有丝毫犹豫张口就咬,“咔嚓”一声,一股恶心的浆汁冲入了我的喉咙……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得很难看,肉身会被虫子一点点地吞噬掉,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   马胖半天没有出声……他也死了吧……真是奇怪,我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那一刻,我的脑中思绪纷乱,难道是人之将死的缘故吗?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小贺,小贺,你在哪儿?”   是马胖,他竟然没死!   “我……我在这里。”我听见马胖爬过来的声音,他好像爬得很艰难,能听见浓重的喘息声,等他接近我的时候我身上的虫子突然间都退了下去。怎么回事?   马胖道:“太好了,你还活着。”   我苦笑:“就剩一口气了。”   “我也差不多,趁咱俩还有气,赶紧出去吧。我不想死了还给虫子当饲料。”   “你一来,虫子怎么都跑了?”   “我也不知道,别想了,出去再说。”   地窖内实在太黑,幸好我还大概记得出口的位置,于是就紧贴在马胖身边,我们一起往前摸索着走,艰难地找到了地窖出口。   当爬出地窖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我们身在一个小院子里,院子的大门是从里面插上的。马胖一上来就昏迷了,他身上的伤都已露骨,看着相当瘆人。我蹒跚地走向大门,只来得及拉开大门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知昏迷了多久,我渐渐地苏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人坐在我面前,这人是双胞胎其中之一,我分不清他是哥哥还是弟弟,他满脸都是窟窿,浑身血迹,在他的肩膀上还趴着一只超大的紫红色虫子!   他对我惨笑了一声:“我弟弟死了,你瞧,他变成了虫子。他现在饿了,你去喂饱他好吗?”   说着他就把虫子从肩膀上拿下来,径直塞到了我嘴里,那只虫子在我嘴里不停地蠕动着,尖锐的口器扎向我的咽喉!我惊恐地张大了眼睛,我想挣扎,想把虫子弄出来,可是全身却像被灌了水泥,一动也不能动。   突然,我发觉自己的上下颌可以活动,于是咬住那只虫子拼命发力,我要咬死它!   就在我浑然忘我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脸上似乎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下,耳边有个声音焦急地喊道:“快松口,痛死我了!”我茫然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白色,有很重的消毒水味。而我身旁正坐着一个身穿护士服的女同志,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嘴里咬着她的一只手。   没有虫子,没有双胞胎,原来刚才只是做梦……   我赶紧松开嘴,女护士把手抽出来,只见她的手背上有一道很深的牙印。她眼神怨恨地瞪着我,我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对不起,我做噩梦了。不过话说回来,女同志你很奇怪,为什么要把手伸进我嘴里?”   “我才没有呢。”她辩解道,“我刚才给你量体温的时候,是你突然把我的手抓起来塞进嘴里的。”   有这回事吗?我毫无印象,都是做梦惹的祸。   那个女护士重新给我量了体温,然后又给我的伤口上药换纱布。直到这时我才发觉自己简直就和木乃伊没两样,全身上下包扎着厚厚的纱布,左手还吊着点滴瓶。   我想起马胖,醒来后没看见他,他到哪去了?   我急忙问护士:“请问有没有一个胖子和我一起送进来的。”   女护士头也没抬地答道:“有,不过直接给送到太平间去了。”   什么?马胖死了!   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我们一起逃出险境,最后关头他竟然死了?   我的心顿时绞痛起来,眼泪滚滚而下,嘴里念叨着:“一朝生死两茫茫,山猫噬,虫群咬,一心求生,到头却没了……”   女护士看着我说了句“好诗,好诗”,然后接着问:“那人……是你父亲?”   开什么玩笑!我真想狠狠地骂她,就算是她看惯了生死,也得具备一些职业道德,看我这么伤心竟然还拿我开涮,实在可恶!我恨声道:“马胖他才二十多岁,他还没结婚,他……”我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滚落下来。   女护士急忙说道:“同志,你先别哭了,和你一起送来的胖子并不姓马,而且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是因为急性心肌梗死去世的。”   女护士的话炸得我晕头转向,这么说马胖没死?在我的恳求下,女护士出去帮我打听马胖的消息。过了一阵她回来告诉我,她联系到送我来医院的老大爷。   据说,老大爷是在捡破烂时发现的我和马胖,因为当时他人单力孤,发现我们的地方又偏僻,所以先把我送来,而马胖是老大爷随后叫人帮忙送来的。马胖此时正在这家医院的加护病房内,输了两袋全血才脱离危险期。   我大大松了口气,马胖没死,革命的队伍总算是没有倒下。   我安心地接受治疗,虽然心中有很多疑惑,但是还是等身体好转再去寻找答案吧。   第二天,我坐着轮椅来到了马胖的病房内,马胖正躺在床上输液,看到我来,他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对着我喊道:“呜呜呜呜!”   我也喊道:“马胖同志!”   革命的队伍终于会师了!只是马胖比我伤得更加严重,在那晚的劫难中,我有意识地护住了头脸,英俊的相貌得以保存。马胖脸上的伤却很严重,整个脸部都被绑带包裹住了,所以不能讲话。   我们激动地对望了一会儿,目光中有说不出的喜悦。   之后的日子我们就待在医院里治疗养伤,马胖托招待所经理把我们的行李拿到了医院,他还有八百多块钱,我们的住院费、治疗费用去了三百多块钱。马胖好一顿感慨,不义之财来得快,去得也快,看来他真的要从此洗心革面了。 第十七章 寻找解药   等我们的伤稍有好转,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距离过年就剩下几天。我心急如焚,我妈还不知道怎么担心我!但是我现在还是不能回家,因为那个神秘的紫玉金蟾还留在地窖里,那双胞胎哥儿俩不知道是死是活,地窖里的虫子,当做虫子饲料的尸体……这些都等待着我们去解决,我无法将它漠视,更不敢冒失地去报警。我和马胖商量了一下,决定提前出院。我们先找到了送我们来医院的老大爷,酬谢了他一百块钱,然后问起老大爷当初发现我们的地方。   老大爷说,那地方是市郊,居住的人很少,发现我们的那座房子已经空置了很久,要不是他恰巧路过,我和马胖就有危险了,不冻死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我们按照老大爷给的地址找到了那所房子,房子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我心里有些胆怯,虽说那天我上来后,随手把地窖的入口给盖上了,可是这也不能保证里面的虫子不跑出来。   马胖拍了拍我肩膀,说他这次带了足够的煤油,如果那些虫子还活着,保证它们葬身火海;要是双胞胎哥儿俩还活着,也保证能让他们焦头烂额。   我战栗地走向地窖的入口,马胖提出应该先到房子里看一下,如果双胞胎还没死,房子里应该会看出迹象,我们也可以作好防范。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我们俩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破旧的房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灰味儿,我和马胖察看一番没发现什么问题,看得出来,这屋子有些日子没人住过了。正当我和马胖出门的时候,突然一团灰色物体从我的脚边飞快地跑了过去,我手中的小刀脱手而出,却没有射中它,它回头看了我一眼,消失在墙角的洞里。   原来只是一只老鼠,虚惊一场。我上前捡起小刀,弯腰的时候我无意中瞥了一眼灶坑,看到灶坑旁边的干柴堆里,似乎有个东西。   我上前两步,拨开干柴,里面露出了一个很陈旧的铁盒子,是以前装饼干的那种盒子。我打开盒盖,里面空荡荡地只放了一张黑白照片。我有些失望,本以为藏得这么严密,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没想到只是一张照片。   我信步走到门口,对着外面的日光仔细端详照片,这张照片一定是很久以前照的,都已经开始泛黄。照片上站着四个男人,背景是一座很气派的大房子,由于拍摄的光线问题,照片上的四个人面孔有些模糊。我看了几眼后,确定里面没有双胞胎哥儿俩。   就在这时,马胖突然大呼小叫地从内室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我随手把照片揣进兜里。   马胖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拿起他手中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套衣服,很眼熟,我仔细一琢磨,这不是那天双胞胎哥儿俩在车上穿的那套长袍吗?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随手把衣服扔在地上。   “衣服还在这就证明他们俩没走啊!没准儿就死在地窖里了。”   我被马胖的推断气得够戗,我说:“马胖同志,你工作的态度值得表扬,但也要靠谱才行,谁告诉你他们出门的时候一定要穿这身衣服?”   马胖挠挠头表示赞同。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我问马胖:“我一直忘了问你,那天晚上,那些虫子为什么不攻击你?”   马胖说:“我也不知道,本来那些虫子冲着我来,我吓得都快尿出来了,可是它们到了我跟前突然掉头就跑。后来我琢磨了很久,你还记不记得那俩变态说在我体内下了什么子母虫?”   我点点头,马胖继续说:“我想没准儿我体内的虫子是外面那些虫子的老大,它们看在老大的面子上,就不咬我了。这叫什么,这叫因祸得福!”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来,马胖说的也许有道理,可是这么一来,不就证明了他体内的虫子比外面那些都要可怕吗?万一双胞胎哥儿俩都死了,马胖体内的虫子连大夫都不能驱除,那到时候虫子破体而出怎么办?   我把顾虑跟马胖一说,马胖笑着说:“别担心,我从小就福气大,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看马胖还挺乐观,我心里就没那么担心了。是啊,无论什么事情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就算是我愁断肠子也没用。   我和马胖决定下地窖,马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电筒,我左手提着煤油,右手拿着火柴,一有情况马上就动手。马胖打头阵,他小心地掀开地窖的木头盖子,一股难闻的气味冲出来,马胖用手捂着鼻子,拿手电筒在地窖里晃了几下,里面一片死寂。   我们刻意等了半天,并没有想象中的虫群汹涌而出。马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地窖内的空气异常浑浊,幸亏现在是冬天,换作是夏天,光是腐尸的臭气都能让我们中毒身亡。   连通着上面和地窖底部的是十几级水泥台阶,这在普通人家是很少见的。这个地窖的空间很大,马胖猜测这里可能是解放前地下党的活动室。我说如果是那样就可惜了,这么高尚的地方,却被如此邪恶的人玷污。   我们胡说八道地缓解彼此的紧张,短短的十几级台阶,我却走出了一身冷汗。终于到了底部,马胖用手电筒照着,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我看到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虫尸,它们像是已经死去多时,原本饱满的身体现在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变成了小指粗细的细细一条。原本紫红的色泽现在变成了紫黑色,看起来更加恶心。   我压住开始翻江倒海的胸口,往里面看去,七八个大水缸凌乱地摆放着,有两个水缸被撞翻了,从那倾倒的水缸口里露出一截白骨架。   马胖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水缸里,然后就一脸恶心地开始寻找双胞胎哥儿俩的尸体。   “在那儿!”   我顺着手电光瞅去,真的看到了那对双胞胎。他们一个仰躺,一个趴着。我和马胖靠近尸体,看到仰躺的尸体面部肌肉泛黑,看样子并没有被虫子咬过。   我问马胖:“你看他们像不像中毒死的。”   马胖摇头:“虫子应该没毒,要不你被咬了那么多下,我肚子里还曾经住过一只,怎么都没事?”   我摇摇头:“我可没说他们是被虫子咬才中毒的——那天可能发生的变数太多了。他们也许怕被虫子吃掉,所以自己服毒自杀。”   这时马胖突然“咦”了一声,把手电筒对准仰躺的双胞胎:“你看他的脖子。”   我凑近一看,在仰躺的双胞胎脖子上竟然有一圈深紫色的痕迹,像是被人用力掐住脖子造成的。   我诧异道:“难道他竟然是被人掐死的吗?”   马胖摇头:“小贺同志,我不是验尸的,对于你的问题无可奉告。再说了,谁能掐死他呢?不是你,不是我,还能是水缸里的那些死人吗?”   我怀疑地看着马胖:“真的不是你?”   马胖嚷道:“难道我还能骗你!那天我就剩下半条命了,有掐死他的力气我早就跑了。”   我一想是这个道理,可是那个双胞胎脖子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难不成还真是缸里的死人干的?   我生生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   马胖蹲下开始寻找紫玉金蟾,我忍住恶心和他一起翻看,周围并没有紫玉金蟾的影子,那么只可能在双胞胎的身上。马胖掀起一个双胞胎的衣服,在尸体上快速摸索了几下,然后向我摆摆手:“他身上没有。”   我只好把另一个双胞胎翻过来,本想一定在他的身上,没想到竟然也没有。马胖和我愣在当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地窖里没有,双胞胎身上没有,紫玉金蟾还能遁地不成?   我疑惑的目光在双胞胎脸上掠过,却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我一把把马胖手中的手电筒抢了过来,往其中一个双胞胎的脸上照去,果然,我没有看错,我刚才翻过来的人,并不是双胞胎之一。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穿着相同的衣服,很容易让人混淆。   被扮作双胞胎的男人面孔是陌生的,同样面部肌肉泛黑,眼睛瞪得很大。掀开他的衣服,可以看到肚子上有几个拳头大小的洞,应该是被虫子啃出来的。我在他身上摸了摸,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轻轻捏一下,里面好像装着一些粉末。   马胖大呼小叫起来:“这谁啊,死人也有假的!”   我从地上蹦起来,拿着手电筒挨个儿查看每个大水缸,不出所料,每个水缸里都躺着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有些肢体上的肉残缺不全,脸上都是洞,有的直接就是一副白骨,很多死去的虫子就缠在骨头上面,惨不忍睹。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老冯的尸体,他虽然已经死了,不过四肢和面貌基本完整,只是肚子被咬穿了一个大洞,里面爬满了死去的虫子。   马胖看着老冯的尸体叹了口气:“昨天的你是昨天的我,今天的你也许就是明天的我,我真想同情你,可是咱俩还说不准谁比谁更惨。你做了鬼可别来找我啊。”我捶了马胖一记,现在还有心思和死人耍嘴皮子,就他能想得出来了。我们将地窖内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但是紫玉金蟾的确是没了,双胞胎其中一个也没了。我猜想一定是双胞胎其一侥幸活了下来,还拿走了紫玉金蟾,他走之前和地窖内其中一具尸体调换了衣服。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些虫子又是怎么死的?他出去后会不会向我们展开更恐怖的报复呢?   这次我们不但没有拿回紫玉金蟾,还平添了很多疑问和烦恼。   按照我原来的想法,地窖里有很多无名尸体,都是被双胞胎哥儿俩弄来喂虫子的,应该帮他们找到亲人,入土为安。可是马胖和我据理力争,说尸体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他们的亲人看到会更加伤心,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让这一切长埋地下。再说了,我们和这件事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被公安查问,很难自圆其说。万一有个万一,大过年的两个人都进去了,家里人心中会多难受?   还有就是,他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件事上纠缠。   我心中不能接受这种逃避现实的态度,但不得不承认,马胖说的是事实。   我和马胖动手把地窖口牢牢地封了起来,我心中感叹,不管有怎样的冤屈和罪恶,在死亡面前都是一样的。他们都要躺在黑暗的地窖里,一起腐烂,一起发臭,一起化为皑皑白骨……   尽管我归心似箭,但是马胖的事还没解决,他身上的子母虫当时给的期限是一个月,如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双胞胎一死一失踪,就算是找到那个活着的双胞胎,也肯定不会帮马胖把虫子取出来。   马胖表面上好像云淡风轻,但是谁心里不怕死?马胖有个着急上火就尿频的习惯,好几天夜里,我都听到他频繁地起夜。   有一次我凌晨时被尿憋醒,睡眼蒙眬地往厕所跑,没想到马胖蹲在厕所里睡着了,结果一个不小心,一泡热尿全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我们在满台县又逗留了几天,马胖到处打听关于子母虫的信息,但是结果令人失望,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子母虫是什么。马胖一天比一天沉闷,他苦笑着对我说,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非常恼火,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马胖死去?我考虑了很久,决定说服马胖和我一起回延江市。既然马胖第一次发作是靠手术把虫子拿出来的,那为什么第二次就不可以?   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相信科学才是硬道理。   经过我的劝说,马胖和我一起回到延江市,我们来到上次的医院找陆真医生。陆大夫胆大心细,医术高超,也许只有他才能救马胖。   陆真看到我们颇为惊讶,我和马胖受的伤一直没有好,加上心理压力太大,所以看起来脸色苍白,憔悴不堪。我正不知道如何和他开口,没想到他倒是先说话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找你们很久了。”   我惊讶地看着陆真:“你找我们有事?”   陆真道:“嗯……我开门见山地说吧,上次我在马山水肚子里取出那种怪虫子,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但研究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后来我去请教了一个人,他说这种虫子其实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虫子,而是一种蛊虫,叫子母虫。”我和马胖对望一眼,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碰上真正识货的了!   马胖激动地拉着陆真的手:“对对对,陆神医,你说得完全正确!现在我身体里还有一只,你既然知道这种虫子,请你一定要救救我!”   没想到的陆真竟然摇摇头:“那个人不肯和我透露太多,所以我只知道子母虫很可怕,具体的施救办法是没有的。”   马胖垮下了一张脸,我忍不住问道:“陆大夫,上次马胖肚子里的虫子就是你帮着取出来的,这次可不可以……”   陆真说道:“如果我不知道这种子母虫的厉害,还能帮他手术。”他的手指点向马胖肝脏的位置,“现在虫卵就在这里,以现在的医疗手段,照X光只能看到这部分有阴影,但是打开胸腔就无法看到了,因为那些单个的虫卵就像细菌那么大……”   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陆大夫,把他有阴影的那部分肝脏切除行不行?”陆真摇头:“当然不行,首先不能确定阴影的范围,如果大面积切除肝脏会引起失血性休克,进而死亡。就算只切除小部分肝脏也会引起众多并发症,例如腹腔内感染、胆汁漏、胸腔积液等,都十分危险,所以我不赞成这么做。”   “那如果等到他体内的虫子长大……”   陆真打断我:“肝脏不比腹腔,如果虫子长大,马上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急了:“如果不切除也找不到别的解决办法,那马胖只能等死,我看还不如趁现在搏一搏!”   陆真低头沉思。马胖急道:“你们把我的肝当成大萝卜了,说切一块就切一块,我不干!说什么都不行!不是有人知道这种虫子嘛,陆大夫,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去求他。”   陆真道:“这件事关系到你的性命,我也就不瞒着你了。其实子母虫我是从我三舅公那儿听说的。不过我舅公脾气很怪,而且很固执,我求了他很久他也不肯多说……现在,你们去碰碰运气吧。”   从陆真那出来,我们立刻马不停蹄地往陆真三舅公那里赶。据陆真所说,他三舅公名叫李北源,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现在除了母亲和他,没有其他亲人。老头子年轻时跟着商队来往于中国大江南北,可谓见多识广。“文革”期间,陆真一家都去了法国,李北源独自留在了国内。因为成分不好挨了批斗,吃了很多苦,所以一直对陆真父母心存怨怼,从来也不来往,只有陆真时常去看看李北源,给他送些东西。   我有些担心,李北源对唯一和他来往的亲人都不撒口,和我们两个陌生人能说吗?马胖叫我不必担心,他对付老头子最有一手。我警告他就算李北源不说也不能乱来,如今可是法制社会,如果李北源有个闪失陆真不会放过我们。   快要走到李北源住处的时候,马胖拐进一个小卖店,买了一堆吃的和几瓶二锅头。我了然地看着马胖,原来他是要李北源酒后吐真言,就不知道他这招好不好使。   李北源的住处在一个很狭窄的小胡同里,尽管陆真给我们的地址很详细,但是我们还是找了很久才找到李北源家。马胖上前把大门拍得山响,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了颤巍巍的一声:“谁呀?”   马胖赶紧清了清嗓子:“李大爷,我们是陆真的好朋友,今天看你来了。”   “陆真?他有哪门子朋友来看我?”苍老的声音疑惑地说。   马胖站在门外费了半天嘴皮子,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门里面站着一个头发斑白有些驼背的老人,脸上长满了老人斑,此时正像防贼似的盯着我们。   我和马胖满脸赔笑,老人打量半天才让我们进门。往里走的时候,我看到老人走路的姿势很怪,一瘸一拐的。原来他竟是个跛子,我不禁心生怜悯。进了屋,马胖把带来的东西往炕上一放,我本以为他会开门见山地问起子母虫的事,没想到他一句没提,拉着李北源李大爷长李大爷短地唠起了家常。   李北源刚开始还爱答不理,但是架不住马胖的热情似火,渐渐地话就多起来,最后和马胖唠上了酒桌。我心中好笑,其实李北源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孤僻,只是他待人处世的态度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马胖连连给李北源敬酒,没想到李北源的酒量并不差,一来二去两瓶二锅头转眼见了底。马胖突然用微醺的口气指着李北源的腿说:“李大爷,你这腿好好的怎么瘸了?”   我心里喊糟,哪有这么说话的,马胖这不是明摆着戳李北源的痛处吗?   没想到李北源竟然呵呵笑了,打着酒嗝道:“一般人都以为我这条腿是挨批斗时候弄瘸的,其实啊,这里面有段故事。”   马胖一听马上来了兴趣:“我最爱听故事了,快说说。”   借着酒意,李北源给我和马胖讲起了一件往事。   李北源年轻的时候住在一个叫松县的小县城里,有一次他到邻镇走亲戚,结果救了一个被流氓调戏的姑娘,那姑娘长得温文娴雅,李北源对她一见钟情。   可惜浪漫的开始并不一定有浪漫的结局。李北源又和那姑娘见了几次面,姑娘对他也颇有好感。正当李北源努力说服家人前去提亲的时候,那姑娘却在她家人的安排下突然嫁了人。   姑娘成婚当天,李北源受邀前去喝喜酒,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的女人嫁作他人妇,心中的伤痛可想而知。那天,很少喝酒的他喝得酩酊大醉,傍晚时候才晃晃悠悠往家走。   小镇和松县之间只有十几里路,可是这十几里路并不好走,因为中间隔着小树林、荒草地,还有一大片坟地。   酒真是个好东西。李北源刚才明明觉得心疼得要死,可笑的是,他现在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难过。   李北源越走越累,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靠着一个土包睡着了。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房间里点着一盏煤油灯,摆放着许多女子用的物品,窗户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正当李北源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女子走了进来,昏暗的灯光下,那女子容貌秀美,赫然是他心仪的姑娘!   李北源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向姑娘解释他的出现。可是出乎他意料,那姑娘像是从没见过他似的,竟然开口问他是谁。   李北源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李北源啊,白天才见过面的。”   姑娘盯着他出了会儿神,竟然没赶他出去,很随意地和李北源在房间里攀谈起来。   李北源满心迷惑,同时却很欢喜。他们聊得十分投契,李北源总发觉那姑娘和往日有些不同,但是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畅谈了很久后,姑娘突然叹气:“可惜我和你相识得实在太晚,明日我就要成亲了,那个人我从没见过,听说他是个烈性子,我心里有些害怕。”   李北源听到这番话,耳边犹如响起了一个炸雷!今天白天他明明刚参加过这姑娘的婚礼,她为什么说明天成亲?难道说眼前的姑娘和他心仪的姑娘不是同一个人?难道说他无意中回到昨天了?   李北源脑中如同一团乱麻,他忍不住出口询问,可是那姑娘突然站起来,满脸紧张地说:“你快走吧,迎亲的人马上就要来了。看到你在这里,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李北源吓了一跳,哪里还敢逗留,急急忙忙地往外跑。一口气跑出了大半里路,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一摸脑袋,凉飕飕的,原来他的帽子落在那姑娘床上了。   他忍不住回头一瞅,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景色全变了,在他身后哪里有什么房子,那是老大一片坟地,一个个土包就像是蒸笼里的馒头,数也数不清,一眼望不到头。   李北源头皮发麻,脑袋发晕,难怪他觉得那姑娘和平日不一样,原来他遇到鬼了。想到他心仪的姑娘竟然死了,李北源心疼得滴血。之后,李北源没有回松县,而是一路小跑赶到那姑娘的丈夫家,想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深信,昨夜见到的肯定是那姑娘的鬼魂。   当他到达目的地,却看到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那姑娘一副妇人装扮,和她丈夫站在门外,看样子正打算出门。   李北源愣愣地看着那姑娘娇羞地依偎在丈夫身旁,她脸上的微笑在阳光下显得异常的刺眼。   等那姑娘走后,李北源拉着旁边一个摆摊的小贩,询问他昨天婚宴后的情况,小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只说一切正常。   李北源嘴里念叨着“一切正常”,如果一切正常,那么是不是只有他疯了呢?   李北源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脑中回想着昨晚的情景,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姑娘的音容笑貌和记忆里一样,只是她说的话让人不明白。李北源一遍遍地回想,想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当天,李北源没有离开小镇,他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李北源找了家旅店一觉睡到了大半夜,补足了精神,他又往昨晚的地方赶去。因为考虑到那里是坟地,所以李北源事先喝了点儿酒壮胆。虽然喝了酒,但是感觉自己还很清醒,至少比昨晚清醒得多。   天上洒下淡淡的月光,可以勉强看得清道路。李北源凭着记忆来到那片坟地,往里走了几步,李北源就停住了脚步。他试探着喊了几声姑娘,可是只有夜猫子的叫声回应他。听到夜猫子的叫声,李北源突然觉得心里很慌,因为他听老人讲过,夜猫子叫是因为它在数过路人的眉毛,只要被它数清那人的眉毛,那人的寿命就不长了。   李北源赶紧吐了口唾沫涂在眉毛上,让夜猫子数不清。弄完眉毛后一抬头,他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坟包上靠着个人,那人低着头看不清样子,但是依稀能分辨得出是个男的。   李北源心中奇怪,除了他还有谁会在夜里来到坟地?难道也是个醉汉?想到这,李北源向那个男人走去。等他走到近前,那个男人的形象越发的清晰,他身上穿着一身喜服样式的衣服,不过是黑色的。   李北源刚要说话,那个男人突然站起身跳上了李北源的背。李北源大吃一惊,急忙双手使劲儿,想要把男人从背后拽下来,可是男人就像是长到了李北源背上似的,无论李北源如何发力,就是弄不下来。   李北源大口喘着粗气吆喝着,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跳,然后用背部着地。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李北源被震得差点儿喷血,可是身后的男人却一声也没吭,如此重的撞击竟然对他毫无影响。   李北源害怕了,他想到这里是坟地,趴在他身后的人会不会是鬼呢?如果是鬼,他就算是折腾死也没用。   李北源颤声道:“这位大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放过我……你要什么,尽管说。”   背后的男人突然说话了:“你背着我走。”   “到哪儿去?”   “背着我走,否则我咬死你。”说着,男人一口咬在了李北源的背上,李北源痛得大叫一声,感觉背上的肉被尖利的牙齿扎了一下。   李北源背起男人胡乱向前走,每当他的速度稍微变慢,背上的男人就会狠狠地咬他的背或者踢他的腿。他背着男人走了整整一夜,却发觉自己好像在同一片地方兜圈子,他的双腿早已麻木,几乎迈不开步子,最后他累倒在一个坟包下面,失去了知觉。   等李北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发觉自己仍然躺在坟地里,而他身后竟然放着一个棺材盖儿,棺材盖儿上带着两根煞钉。   李北源摸摸背后,那里疼得要命,大腿上还有几个小洞正在流血。他再去看棺材盖儿上的煞钉,上面果然也有血迹。   李北源不禁骇然,难道说他背着一副棺材盖儿走了一夜?那个男人和走不完的坟地,难不成是鬼在作怪?   李北源疲累不堪,只好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离开了坟地。   回到家以后,李北源大病了一场,在家里养了很久才慢慢好起来,不过一条腿却是废了。   他好起来以后,住在小镇上的亲戚来看过他一次,无意间说起了一件事,他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原来他喜欢的姑娘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姐妹俩长得非常相似,父母有时都分不清她们谁是谁。不过很不幸,那个妹妹两年前意外死亡,就葬在了那片坟地里。那姑娘的父亲是个商人,在当地小有名望,颇有家资。不过自从那姑娘的妹妹死后,他们家的生意每况愈下,直到这一年已经是岌岌可危。为了挽回生意,姑娘的父亲请来一个很有名气的风水大师为他们家看风水。大师说他们家的双胞胎姐妹是兴家的贵人,如今失去了一个,双贵缺一,其家必败。   姑娘的父亲自然焦急万分,他给了风水大师一大笔钱,让他帮忙扭转运势。风水大师告诉他一个办法,阴煞日之前有两天很特殊,分别是阳日和阴日,只要在这两天给他的两个女儿成婚,他们家的生意就会起死回生。   姑娘的父亲很奇怪,活着的女儿当然可以成婚,可是死了的女儿怎么能成婚?   风水大师说可以,只要你选一个没结婚就死亡的年轻男子和她成冥婚就行,不过死忌一定要在七月的才行。   姑娘的父亲就按照风水大师的方法,给这一对姐妹分别找了丈夫,活人的婚礼就按照正常的习俗来,死人的冥婚就在选定这天双方亲友交换信物,然后把两人的尸骨掘出来,合葬到一处新的墓穴里就算礼成。   李北源恍然大悟,那天他身上背的棺材盖儿肯定是白天起坟时丢弃的。至于他夜里见到的姑娘和男人说起来就有些玄了,当时他坚信自己是见到了鬼魂,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逐渐广博,又觉得也可能是喝酒太多所以产生了幻觉。   李北源道:“这件事在我心中至今还是个谜,可能到死都解不开。你们觉得我当年见到的是不是鬼?”   马胖打了个哈哈:“你是当事人都弄不清这个问题,我们就更不行了。不过说起来鬼我是常见的,什么讨债鬼、穷鬼、爱哭鬼、糊涂鬼、装神弄鬼……这世上的鬼多得数都数不清。”   李北源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人心难测,人不如鬼的事情太多了。”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相当投契,我在一旁几乎成了摆设。不过我并不着急,他们越投契越好,到时候马胖向李北源问起子母蛊的事,李北源肯说的概率大得多。   我们又吃喝了一阵,李北源突然道:“说吧,你们来找我到底为什么事?”   我心中感叹,这个老人一点儿都不糊涂!   马胖抓住这次机会赶紧说道:“李大爷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其实,这次来是求您救我的命。”   李北源不解地看着马胖:“救你的命?这是从何说起?”   马胖也没隐瞒,原原本本地把他中子母蛊的事都说了出来,连他因为偷窃才遭此横祸的事也说了。   李北源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胖子竟然有这样离奇的经历,惊诧得半天没说话。马胖在旁边连连恳求。李北源低着头貌似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道:“前几天陆真向我说起过这件事,还给我看过虫子的照片,但是这件事我仅仅只是听过一些传闻,就算是说出来也帮不了你……”   马胖和我对望了一眼,我缓缓道:“李大爷,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感激你。”   李北源叹了口气,“这件事说起来还有些复杂,你们是要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只想知道解救的办法?”   “来龙去脉!”“解救办法!”我和马胖同时说道。   李北源道:“这样吧,我简短地把事情说一遍,你们就都明白了。”   于是,李北源跟我们讲述了子母虫蛊的来历,那真是一段诡秘的历史,我都有些怀疑它是不是李北源编造出来的。   说起这个故事,就必须先提到一个叫厄伦镇的地方,那里属于云南省境内,镇子里从明朝开始就世代相传着一个习俗,就是镇内的男女不准和镇外的人通婚,据说那样会给恶灵制造机会,使厄伦镇受到恶灵的诅咒。   这个习俗一直延续着,镇里的人也一直遵从着这个习俗,偶然有离经叛道的年轻人出现,但是最后的下场却是极惨,不是被推入河里淹死,就是被绑在木桩上烧死。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反抗这个习俗。   但是事情总有例外,大概在二十世纪初,一个游历天下的年轻人路过厄伦镇。很不幸,他病倒在一家客栈里,等他大病初愈正好碰上镇里举行“圆月节”,那是每半年一次,为镇里适婚男女举行的择偶节日,是绝不允许外族人参加的,年轻人却鬼使神差地混了进去。那天晚上,镇里的年轻少女都穿着自己最美丽的衣服,发上簪着月下香,在火堆旁翩翩起舞,明亮的月光像是赋予了她们某种魔力,每个少女在那一刻都显得无比美丽。   年轻人那时候还没成亲,骤然看到如此令人心神迷醉的情景,顿时手足无措,满面通红。就在他眼花缭乱的时候,一阵优美的歌声吸引了他,唱歌的少女叫做索玛,年轻人和索玛在月下一见钟情。   想当然,他们的爱情遭到了全镇人的反对,尤其是索玛的父亲,他是镇上地位仅次于镇长的大祭司。他严厉地警告索玛,老祖宗的预言,镇里人同外族通婚会带来灭顶之灾。   这样的话索玛在小时候就听过千百遍,但是她是一个相当有主见的少女,她认为那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传说,用来夺走她终生幸福的借口。于是在一个夜晚,索玛不顾一切地和年轻人私奔了。   三个月后,大祭司领着镇里的人找到了索玛和年轻人,年轻人被打得奄奄一息绑在了一根木桩上,看着父亲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索玛知道自己即将失去心爱的人。   索玛心如刀绞,她的目光无意间看到父亲腰间别着的刀。   镇上的人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年轻人,年轻人伤痕累累,但是目光始终没离开索玛,仿佛并不后悔。索玛不再犹豫,她抢走了父亲的刀,架到脖子上喊道:“如果神灵必须要一个人的性命才能平息怒气,那么,我的血……全都给他。”   说完索玛亲了亲年轻人,然后她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美好的胴体,索玛的举动让镇上的人都惊呆了,完全失去了反应。他们眼睁睁看着索玛将刀割向自己细嫩的肌肤,看着滚烫的鲜血流向地面,看着一块块带着热气的肉坠落在尘土中,看着索玛从腹中掏出一个还未成型的婴儿……   索玛鲜血淋淋地倒在地上,用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父亲说:“我已经还了债,请你,放了他……”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索玛用自己的血,用绝对残酷的一幕为年轻人换回了生命,但是年轻人的心却在索玛掏出他们孩子的时候,已经死了。   年轻人的家乡是个以养虫闻名的地方,有一年他家乡可以用来养虫的毒草因为干旱全部灭绝,为了父母的遗愿,年轻人游历各地寻找毒草,是索玛拖住了他的脚步,而现在,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   年轻人在厄伦镇附近的山上潜伏下来,并且因地制宜从山老鼠的身体内弄出一种寄生虫。当然,这种寄生虫很小,他不辞辛苦每天都到山上去寻找一种有毒的药草,用来养虫。   可是因为气候和地域的差异,厄伦镇的山上并没有那种草,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了替代品,那是一种花期很短、毒性特殊的植物,当地人管它叫蛮草。没想到的是,他用蛮草来养虫竟然效果更好,虫子长势惊人,年轻人越养越有心得。等到虫子长到巴掌长的时候,他把几条虫子放到一个大水缸里,偷偷从山上掘出一个刚埋葬的死人让虫子吞噬,等到它们又长大一些,就封闭水缸口,让水缸里的虫子因饥饿而互相残杀。   七天过后,再打开水缸,里面只剩下一条身体奇大、毒性猛烈的虫子,这就是所谓的蛊虫。   年轻人养的这条蛊虫虽然厉害,但是不足以杀光自己仇恨的人,于是他就想办法让蛊母产下虫卵,然后把这些微不可查的虫卵放进人们的饮食中,虫卵就会随着食物进入人体内,然后潜伏起来。   虫卵的潜伏期是一个月左右,当然,也会随着蛊母的召唤而在一两天内成长起来,就这样,年轻人凭着手中的虫子轻易掌握别人的生死。接下来就是一场疯狂的报复,据说,厄伦镇的人大多数都被蛊虫吞噬内脏而死,只有少数人幸运地逃过一劫,他们在长期摸索中找到了克制蛊虫的方法,可是年轻人却再没出现过。厄伦镇仅幸存了十几个人,他们经过商议也离开了那个令人伤痛的地方。   从此厄伦镇就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时间的流逝让人们彻底遗忘了那个地方,只有风还记得,它曾吹拂过那片血腥的土地。   至于现在出现的子母蛊,可能是年轻人流传给后代的,也有可能是有心人按照他当年的方法,加以改良养出来的蛊虫。   马胖听得瞠目结舌,我却有些感慨,要是当初能放爱一条生路,也许结局就不会这样惨烈。   马胖急道:“只有这些,那解救方法呢?不会是要把母虫子弄死吧?”   李北源说道:“这件事是我当年路过云南一带,听一个老人讲起的……我想,他兴许就是厄伦镇幸存下来的人。我在他那看过一张蛊母吃人的图画,我当时也问过他这个问题,据他说,就算是把蛊母杀死,进入体内的幼虫也会在成长后破体而出……”   马胖一脸惨白,李北源接着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喂养蛊虫长大的蛮草叶片含有剧毒,但是只要将它的根部晒干,然后研磨成粉服下,就能使体内的虫卵长期处于休眠状态。当年就是用了这个办法,被年轻人报复的人才没有死绝。”   马胖一听马上蹦起来,“我马上去云南!”   李北源叹气:“云南距我们这有千里之遥。就算在限期内赶到,那种草只在春夏生长,现在恐怕……”   李北源的话说了一半,但是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马胖像霜打的茄子,坐下来只是喝酒,没一会儿就醉倒在炕上。   我无奈,只好扶着他和李北源告辞,李北源看着我们几次想说什么,最后都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出了李北源家,天已经黑了。我扶着马胖拎着行李回了家。   我妈看我和马胖突然出现,激动得不得了,之后就开始对我狂轰滥炸,我招架不住只好扶着马胖进了房间。   马胖睡得很不安稳,他的手抓着肋骨的位置,像是要把什么抠出来似的。我虽然很累,但是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儿睡意,脑中一直回想着李北源说的话。   真的只有蛮草根做成的粉末才能救马胖吗?蛮草根粉末……粉末……我猛然间想起一件事,马上起身打开行李一阵乱翻,终于被我找到了一个纸包。这个纸包是在那个假双胞胎身上找到的,当时双胞胎其中一个失踪,我推断假双胞胎身上的衣服是他给换上去的,就是说这个纸包是双胞胎中那个失踪的人无意中落下的,里面会是什么呢?   我小心地打开纸包,只见里面装着满满一包墨绿色的粉末。低头一嗅,有一股很清淡的香味钻入鼻端,有些像木兰花。   我捏着纸包的手颤抖了一下,双胞胎不会无缘无故地放一包粉末在身上,这会不会是蛮草根制成的粉末呢?如果是,马胖就有救了。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些粉末是蛮草叶制成的,马胖吃了就会加速体内虫子的生长速度。两个选项,不是毒药就是解药,不是生就是死,马胖会怎么选?   第二天一早,我被放鞭炮的声音吵醒。出去一看,原来马胖正用木棍挑着一挂鞭炮放,声音震耳欲聋,我弟弟捂着耳朵在一旁看热闹,我这才想起来,今天竟然是大年三十。   马胖放完鞭炮搓手跺脚地往屋里跑,我急忙跟进去。他有说有笑地和我妈一起准备年夜饭的材料,看上去心情很愉快。   我把他拉到一边:“你……你没事儿吧?”   马胖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我寻思过了,左右是个死,倒不如死得开心点儿,要不我成天要死要活的,你们看着心里也难受不是?”   我仔细看了马胖几眼,也分不清他是不是在死撑,反正现在也不重要了。我把我昨晚的发现详细地说了一遍,马胖刚开始还一脸的莫测高深,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把我的手腕捏碎。   “你……你说的是真的?”   “那当然,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我怎么会开玩笑?”   马胖激动得脸色都变了:“先别说别的,我要看看那粉末!”   我飞快地走进房间,从抽屉里取出纸包交给马胖。马胖打开纸包又看又闻,过了半晌才颓然放下纸包:“说实话,胖哥我这辈子不怕一条道跑到黑,但是最怕做选择题,杨贺同志,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犹豫了一下:“这关系到你的生死,我也不好说。不过要换作是我,我肯定会把粉末吃了,要死要活都图个痛快。”   马胖听到我的话突然把粉末拿到嘴边,举了半天又放了下来。我看到他满脸犹豫和彷徨,知道他现在需要时间思考,于是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马胖这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等他从房间里走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我急忙迎上前问道:“你……想好了吗?”   马胖点点头:“想好了,我要好好过完这个年。”说完他就跑去帮我妈摆桌子。   北方人过年白天只有两顿饭,然后就是半夜那顿年夜饭。今年家里有客人,所以我妈把菜弄得十分丰盛,有鱼有肉有凉盘有热炒。马胖和我爸连干了几杯之后,突然开始唱起歌来,先唱《东方红》,然后又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的嗓音颇洪亮,我爸听得兴起,也放开喉咙,和马胖来了个民歌大串烧。一时间屋内欢歌笑语,气氛热烈。   就这样,一九八二年正式成为历史,那些昨天的记忆却仍然鲜活,无时无刻都提醒着我们,还有许多未尽的责任在前方等待。   今天已经是年初六,马胖坐在我的房间里,垂着头对我说:“小贺,万一胖哥过不了这一关,你别忘了上我老家和我爸妈说一声。你……好好说,千万别吓着他们。”   我沉重地点点头,马胖继续道:“逢年过节,你看在咱们是老同学又共过生死的分上,别忘了给我烧点儿纸钱。”   我又点点头,马胖又说道:“一会儿要是我太痛苦,你千万别手软……刀就在我枕头边上……”   我再点点头,马胖道:“要是我死得太难看,你可得好好和你爸妈解释一下。他们……人真好,我很羡慕你,杨贺。”   我这次动也没动,马胖又说道:“我想起一件事,我要是让你给我来个痛快,你不就成了杀人犯了吗?我看还是我自己来吧,自杀就不会连累你了。”   马胖再次开口:“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要不你先别吃了,我们找陆真研究一下,让他想办法验一验粉末的成分……”   马胖连忙摇头:“他能验出个屁?万一他一顿折腾耽误了时间,就算这是大罗金丹都救不了我。你放心,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死马当活马医,我现在就吃!”说着马胖拿起粉末一股脑儿都倒进了嘴里,只见他痛苦地皱着眉,呛了几下,然后脸色惨白地倒在床上。   我慌了:“你没事吧?现在什么感觉?”   “我头晕,腿也软。”   我松了口气,他这是吓的。我想粉末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起效,我能做的只是陪他挨过这艰难的一刻。   马胖躺在床上,一开始我还和他聊天,后来我们都不说话了,只是瞪着桌子上的闹钟发呆。十分钟过去了,马胖没有反应;半小时过去了,马胖没有反应;一小时过去了,马胖突然间捂着肚子哀叫起来。我心中狂跳,终究还是不行吗?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马胖突然捂着肚子冲出了屋子,我大急,他是不是痛得狂性大发,就这么跑出去,万一伤到人怎么办?我想起马胖肚子里子母蛊第一次发作的情形,心中恶寒,连忙摸出刀追了出去。   没想到马胖竟然开门下楼,捂着肚子一路飞奔,我在他后面狂喊着追赶。马胖径直钻进了公共厕所,我刚追到公厕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狂风暴雨,片刻后马胖提着裤子一脸惬意地走出来。   他看我拿着刀,顿时一愣,然后就指着我笑得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我爸妈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看到我和马胖,我妈急忙过来夺下我手中的刀:“你们是好兄弟,有误会要好好说,千万别动刀子。”   我爸直接冲过来拧着我耳朵:“你这个小兔崽子,竟然学会动刀子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马胖一边笑一边说:“伯父伯母误会了,我和小贺闹着玩呢。”   马胖一顿解释,我也在旁边拼命为自己澄清,才算躲过了一场“家法”。   几天过去了,马胖身上并没出现任何异样,我猜那些粉末一定是蛮草根制成的,马胖果然好狗运。   当初双胞胎给出的一个月时间已过,马胖看自己已经摆脱子母蛊的威胁,就放心地回了趟老家,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份,春回大地,到处充满了生机。   这期间,我曾经把从鞍子山捡回来的铁疙瘩项链拿出来研究了一番,我发现项链上的铁疙瘩的确是和紫玉金蟾的金色眼珠味道相同,我怀疑铁疙瘩只是一个障眼法,里面肯定暗藏玄机。为了挫开铁疙瘩,我使用了很多方法,可是它坚实得犹如一块万年磐石,难以撼动。我本想找一个铁匠把铁疙瘩高温熔化,又怕损坏里面的东西,只好耽搁下来。   另外还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是我妈从我在有地窖那间屋子里拿回来的照片上发现的。说起来也是巧合,我一直把照片放在房间内的抽屉里,那天我妈收拾屋子,无意间翻到了这张照片,她一边问我这是哪来的照片,一边端详上面的人,突然她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照片说,这个人怎么少了半边耳朵?   我当时一愣,马上就联想到王半仙曾经提过的曹振,他也是少了半边耳朵。我拿过照片仔细查看,果然,一个站在最右边的人少了半边耳朵,他的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相貌看起来很普通,额窄,眼睛略显尖细,和王半仙的形容并无二致。   这个人真的是曹振吗?如果是,他的照片为什么会在双胞胎的手里?我一时犹如坠入云里雾里,难道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猫腻不成?   这件事我毫无头绪,想不清楚,也许只能等待一个契机,一切才能真相大白。   (全文完) 老贺的诡事辑录2 作者:砚香 内容简介 · · · · · · 《老贺的诡事辑录2:一个退役军人亲身经历的恐怖记录》是一部以退役军人杨贺的亲身经历为主线的恐怖悬疑小说。1982年,主人公杨贺在部队服役,期间犯下错误,回家后遭遇一系列诡异事件,本不信命的他开始相信一个批命老人的话,他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却因此卷入了一桩天大的阴谋之中。一件件离奇诡异的事情连续发生,一个个心怀鬼胎的人连续出现。深山中隐藏的龙脉,紫玉金蟾牵扯出的秘密……种种诡异事件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阴谋? =============== 前 言   一次回老家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自称老贺。沏清茶一壶,备瓜果两碟,他是讲故事的人,我是听故事的人。他的故事惊悚离奇,荒诞怪异。由于他的叙述简洁凌乱,所以我就将我听到的故事作了文字加工,为了叙述方便,我在故事里用了第一人称,就是你们下面即将看到的。 第十八章 神秘的铁疙瘩   最近我妈每天都催促我到邮局上班,但我心中总是惦记着王半仙的嘱托,而且我现在霉运当头,老实待着还行,如果去上班恐怕没好事。于是我一直和她打太极,想多混一天是一天。终于有一天她怒了,把充当家法的藤条都拿了出来。我心中暗暗喊糟,我爸妈信奉“藤条出孝子”,所以从小到大我没少挨揍,可是现在已经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被抽藤条实在尴尬。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马胖突然出现,他把我妈拉到一边,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我妈竟然心平气和地让我收拾行李和马胖出门。我心中奇怪至极,马胖连连对我眨眼,让我不要多问。我只好进屋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临走时我妈往我兜里揣了四十几块钱,还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服从安排。   我和马胖急匆匆地走出了家门,我奇怪地问他:“你刚才和我妈说什么了,她为什么要我好好学习?”   马胖得意地说:“你老娘不是想让你到邮局上班吗?其实她就是担心你的前途,我对症下药,告诉她我有个舅舅在教育局工作,教育局缺人,要召一批人培训,成绩好的就可以留在教育局工作。这年头教育局吃香啊。”   我斜睨他:“你舅舅在教育局工作?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马胖嘿嘿一笑,“不这么说伯母怎么会放人?”   我顿时觉得头疼万分:“你撒这样的大谎,我妈以后问起来怎么交代?”   马胖贼兮兮一笑:“那好办,就说你笨得要命,没考上不就完了吗?”   我沉着一张脸,马胖用手推了推我的肩膀:“别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我知道撒谎不对,可都是为了帮你。你不是有很多事想做吗?这次出来就是机会。”   我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气也就消了。管他呢,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明天的烦恼明天再想。   我和马胖说起铁疙瘩项链的事,马胖皱眉想了一阵,突然眉开眼笑:“这事办巧了,我恰好认识这么个人,他在别人眼里是个下九流,可是我们都管他叫手艺人,项链的事找他准没错。”   马胖说的人叫赵鹰,不住在本地,本来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找人,毕竟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但这个人的居住地离我要前往的目的地并不太远,所以我欣然应允。   我们坐了大半天的客车来到了一个叫梨花县的小县城,对于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因为我在部队当兵的时候,和我最铁的柳松明就是这儿的人,他不止一次和我说起过这个地方。   我从他嘴里了解到梨花县属于贫困县,龙蛇混杂。亲眼见到后我觉得他的描述太含蓄了,这里远比我想象的要落后,除了县中心的建筑和设施相比之下稍微好些,其他地方的房子杂乱无章,到处都是垃圾和污水。   下车后我跟在马胖的后面,他似乎对这个地方颇为熟悉,四处查看了一圈,就领着我朝南面走去。因为这几天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我们走了没多远脚底就沾了厚厚一层黑泥。往南走了大概两三里路,地势逐渐升高,面前的一片山坡上星罗密布地排满了许多平房。   马胖松了一口气,告诉我赵鹰就住在这一带。赵鹰其实是个理发的,从古至今,民间都有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的说法,理发师在下九流中属于第五流,俗称剃头匠。赵鹰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剃头匠出身,他们那时候只能挑着剃头担子走四方,没有固定的摊子,现在赵鹰仍然是个剃头匠,不过他在这片开了一家很小的理发店,因为手艺好价钱便宜,所以很多人愿意光顾。   我很奇怪,既然赵鹰只是个剃头匠,他有弄开铁疙瘩项链的能耐吗?马胖笑着让我放心,说理发只是赵鹰赖以生存的工具,其实他真正的兴趣是“解扣”。举凡什么带密码的箱子、设计复杂的锁头、装有机关的匣子……他都能解开,这个人天生就具备这方面的才能。找他的人很多,但是他只接手他感兴趣的活儿,并且从不问东西的来历。   马胖说赵鹰不只“解扣”厉害,脾气也相当倔犟。有一次赵鹰不肯帮人解扣,来人竟指使五六个人把赵鹰打了一顿,赵鹰受伤不轻却愣是不肯改口,那人也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只好愤然离去。   经马胖这么一说,我对赵鹰的兴趣已经非常浓厚。我好奇马胖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没想到马胖竟然红了脸,踌躇了半天才告诉我,其实他以前是专门扒火车的,他身上常备一串儿能打开火车上任何一扇门的钥匙。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天天在火车上流窜作案,弄到值钱些的东西或是偷到钱马上找机会溜下车。幸亏他运气不错,一直也没被抓住。   有一次他偷到一个银色的盒子,盒子上藏有暗锁。马胖自认为是个开锁高手,可是这个盒子上的锁却让他伤透了脑筋。后来同行的人给他介绍赵鹰,让他去那里碰碰运气。马胖坚信银盒里肯定有好东西,于是他不辞辛苦地找到赵鹰。赵鹰一开始没答理他,可是马胖磨人的本事一流,最后竟让赵鹰答应帮他打开盒子。   赵鹰当着马胖的面鼓弄了十几分钟,银盒打开了,马胖满心期待地往里一看,鼻子险些气歪了,原来里面竟然是满满一盒子黄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赵鹰认为这应该是哪个离家的人,借收藏家乡的土来寄托思乡之情。   马胖说,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相信徒有其表的东西,内在美才是真的美。   马胖一边走一边和我说起他以前在火车上的偷盗生涯,看他那怀念的神情,我禁不住语带讥讽地说:“失敬失敬,真看不出你还是个江湖大盗啊。”   马胖装模作样地抱拳:“哪里哪里,其实我的真正身份是个侠盗,把获得的不义之财分给需要帮助的人。”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一个戏谑的声音接口道:“我看你的不义之财都去填你那个酒囊饭袋的肚子了吧。”   我和马胖一惊,齐齐向旁边看去,那里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四十岁上下,穿着普通,一双眼睛很小,却透着犀利的光。此时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马胖。   马胖也笑了,嘴里却忍不住反驳:“我确实接济了不少人哪,比如说赵寡妇、钱寡妇、李家嫂子……”   那人笑而不语,一副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的表情。   我在旁边听着,觉得马胖的生活作风很有问题,思想里乌七八糟的东西很多。   这时马胖笑着对我介绍:“这就是我和你说起的赵鹰,叫他老赵就行。”   赵鹰也不理我,对马胖说:“你这次又有什么麻烦来找我?”   “是有个小麻烦,咱们进去说。”   赵鹰点点头,领着我们朝前走了一段路,我面前出现了一间简陋的砖瓦房,只见窗玻璃上用红油漆写了三个大字:理发店。   赵鹰打开房门让我们进去,我扫了一眼屋内的设施,一个靠墙的桌子上摆放了一面镜子和一些理发用具,桌子前放了一把破木头椅子,墙角放着一个水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赵鹰领着我们穿过这个简陋的店面,进入了后面的屋子,我想那里是他的住处。   马胖进了屋就熟稔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然后向我伸出手,我急忙把铁疙瘩项链掏出来递给他。马胖用手掂了两下:“就是这个项链,里面藏着个秘密,你能找出来不?”   赵鹰感兴趣地接过,先是用手抚摸了几下,然后把铁疙瘩凑向鼻端闻了闻。   马胖问道:“怎么样?”“有戏。一般生铁不是这个味道,这味道是包裹在里面的东西散发出来的。能散出气味来说明这铁块上有孔。我再仔细看看。”说着赵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后我看到里面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工具,我基本上都没见过。   他拿出一个像镊子又像钳子的工具把铁疙瘩钳了起来,放在阳光底下仔细端详,好一会儿才把项链放下来,感叹道:“真是好手艺呀,这个铁块上制作了二十个孔,如果把这些孔放在一个平面上,就可以连成‘九宫格’。”   我和马胖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赵鹰接着说:“这是根据‘九宫秘法’制作的项链,外面的这层铁是怎么弄上去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不按照正确方法打开它,里面的东西就会……”   “怎么样?”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被铁皮挤压变形以致损毁。”   马胖道:“你不知道打开的办法?”   赵鹰微微一笑,“明天你们来取,价钱照旧。”   我们走出了赵鹰的住所,马胖嘴里还兀自嘀咕:“老赵这孙子赚钱容易,不如我拜他为师,以后吃穿不愁。”   我戏谑道:“你资质这么愚钝,他能收你吗?”   马胖作势给了我一拳。   晚上我们找了一间旅店住下,别看马胖是个看似随和的胖子,实则挑剔得很,旅店从居住环境到服务态度让他批评了个遍。   可是旅店服务员的一句话就让他闭嘴了:“你爱住就住,不住拉倒!”   实在不是我和马胖软弱怕事,因为我们走遍了大半个梨花县,就找到这么一家还算过得去的旅店,也难怪这服务员横得像英美老王牌似的。   我和马胖和衣躺在床上,一时谁也睡不着。马胖突然道:“你说要是掀开床垫,里面会不会趴着一群臭虫?”   我听到他的话身上立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别,你还是让我沉浸在幻想中吧,要不这地方我可是一秒钟也住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早早地起身吃了些东西,然后赶往赵鹰的理发店。我们此时的心情是兴奋的,就像两个即将窥见秘密的孩子。   到了赵鹰的理发店,我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马胖摇摇头直接拉着我进去了,我很诧异,赵鹰的理发店大门竟然没锁。我和马胖一路来到里屋,屋里面静悄悄的,马胖皱眉:“老赵这孙子不会还没起来吧?”   来到卧室,我看到赵鹰衣冠不整地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拿着那把奇怪的工具。   马胖恶作剧地笑了笑,突然趴在赵鹰耳朵上大喊了一声:“老赵,捉奸的来了!”   赵鹰受惊猛然起身,连椅子都撞翻了,对着马胖破口大骂:“你个死胖子,差点儿吓得老子尿失禁!”   马胖大大咧咧地朝他一伸手:“别废话,东西呢?”   赵鹰哼了两声,仿佛余怒未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破旧的木头盒子来,反手打开,盒子里静静躺着一颗银白色的圆球,拇指大小,闪闪生辉。   马胖狐疑地看着赵鹰:“就这个?”   赵鹰面有得色:“当然,把这东西完整地弄出来可是花了我不少工夫。”说着他将银球拿起来递到马胖手里。   马胖对着阳光端详了几眼,又递到我手里。   那一刻,说不激动是骗人的,我拿着银球,低头嗅了嗅它的味道,微微的铁锈味中还含着药香,大小和紫玉金蟾的金色眼珠全无二致,只是颜色不同,我已经相当确定,银球是从紫玉金蟾的另一边眼眶里抠出来的。   赵鹰再次打开抽屉,拿出一条项链,项链上头连着一片巴掌大小奇形怪状的金属,我一看马上就知道那是铁疙瘩项链的外壳。   马胖瞪大了眼睛:“这破链子就是我昨天给你的那个?”   赵鹰点点头,言语中不无得意:“你们运气不错,能帮你们打开这条项链的,找遍全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做这条项链的人手艺相当精湛,而且精通九宫秘术,要不是我当年曾经研究过,嘿嘿,今天你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马胖听得眼睛直放光,他似乎对于这一类事非常感兴趣,非要让赵鹰讲讲九宫秘术到底是什么名堂。   赵鹰刚开始并不愿意说,但是经不住马胖软磨硬泡,于是告诉我们,《九宫秘术》是有一次他帮人打开一个古匣后得到的报酬。著书年代已不可考,著书的人叫清风散人,他精研九宫术数多年,从中琢磨出一套很玄妙的方法,不只能立阵破法,还能用来制造精妙器械,用途颇为广泛。比如说这个藏银球的铁疙瘩项链,就是九宫术的杰作。   当然了,这套秘法因为颇为深奥,也可能由于其他原因,懂的人相当少,他也是机缘巧合下得到这本书,而且下了苦工钻研,才勉强懂得其中的奥秘。   听着赵鹰侃侃而谈,我觉得他的确懂很多,和马胖这个爱不懂装懂的半吊子有着天壤之别。   我望着手中的银球,突然想到双胞胎拼命想夺回紫玉金蟾和金色眼珠,他们看重的不可能只是紫玉金蟾本身的价值,这其中必定还藏着些秘密。再想深一步,银球本是紫玉金蟾的另一只眼珠,却被拿出来装到一个几乎不可能打开的项链里,如果说里面没有猫腻儿,打死我都不信。   银球在我手中泛着光,我有些费解,这么小一颗银球,能藏着什么秘密呢?   马胖用手指捅了捅我的肋下:“想什么呢?魂儿都飞了。”   我摇摇头,看着赵鹰:“老赵,我知道你是行家,不瞒你说,我总觉得这个小银球不简单,你能看出什么来吗?”   马胖接口:“对对,这球藏得这么严,肯定有问题,里面说不定还藏着钻石之类的值钱东西,能不能打开?”   赵鹰单手蹭着下巴:“钻石你就别想了,绝对不可能!其实单看这颗球也没任何特别——我昨夜研究过,这上面有一些细如牛毛的不规则小孔,恐怕只有装在特定的装置上才能明白到底是什么。”   我心领神会地点头,特定装置恐怕是在说紫玉金蟾了,如果真有机会,我一定要把这颗银球放到紫玉金蟾上试试。   告别了赵鹰,我和马胖在街上闲逛。马胖问我,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想起王半仙临终前的嘱托,无论是出于对王半仙的承诺还是我想改命的初衷,我现在都必须回到那个曾生活过两年的地方。   我告诉马胖,我要去找王半仙的师兄,一个叫赵犀的老人。当然,我并不能完全确定给我批命的老人就是赵犀,目前的办法也只有亲自见到他,才能加以认证。   马胖问我,如果批命老人不是赵犀怎么办?   我有些茫然,世事无绝对,这种可能性当然会有,可是我没有选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说是要去找人,可是也不能马上成行,我和马胖往旅店走,路上马胖拍肚子咂嘴地说饿了,我不禁一阵恶寒,话说他早上自己就干掉了五个大馒头、两碗粥外加三块臭豆腐,这么快就饿了,还真是人才。   就在我们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迎面突然冲过来一个小女孩儿,一头撞在马胖的肥肚子上面,马胖倒是没什么,那女孩子噔噔噔后退了五六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马胖急忙伸手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可能是他的动作太粗鲁,面目太狰狞,小女孩哭得更加厉害了。   我急忙上去为小女孩拍了拍身上的土,温言哄了几句,小女孩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只见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红蓝相间的毛衣,看上去很可爱。她睁着泪水未干的双眼,突然对着马胖来了一句,“叔叔,你还没给我道歉。”   马胖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小女孩朝后缩了缩身体,“你不想道歉也行,我想……”   马胖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想要钱是吧。给你,这一块钱够你买很多糖。”   小女孩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不要钱,我只想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她这句话给我们弄愣了,这孩子莫不是被撞晕了?这是什么要求?   “去去去!我不听故事,钱你爱要不要。”马胖不耐烦地抬脚走人,没想到小女孩竟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顿时惹得周围聚集了一些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小女孩指着马胖哭得哽咽难言,“他……他……欺负我……”   围观的人眼光顿时变了,像看流氓一样看着马胖,有几个大婶盯着马胖窃窃私语,还有几个人想上来“多管闲事”一番。马胖脸皮再厚也受不住这样的架势,急忙拉起小女孩,“行了,我听你讲故事。”   小女孩破涕为笑,清脆地喊了一声,“叔叔,太好了!”   要不是照顾马胖现在的情绪,我还真能笑出声来,这情形太熟悉了,我不就被马胖这么整过吗?能治马胖的人来了。   周围的人闹不清怎么回事,看小女孩亲昵地站在马胖的身边,就渐渐地散去。   马胖说道:“没人了,你有什么故事快讲!”   小女孩道:“叔叔,听故事的时候一定要和我面对面,这样你们才能听得明白。”   我和马胖对望一眼,只好在小姑娘的对面蹲下来,小姑娘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我们,我突然感觉有些怪异,因为近看下她的眼球显得有些浑浊,全然不像七八岁孩子的那么澄澈。   小女孩嘻嘻一笑,用极甜美的声音缓缓说道:“从前啊,有两个小学生,他们很喜欢在黑天以后到学校玩。有一次他们约好放学后到学校的水房探险,因为大家都说那间水房里有鬼,每到夜里就会出现。黑天以后,他们果然都来了,他们从学校的窗户溜进去,来到了水房门口。本来一直是静悄悄的,突然,水房里传出了‘哗哗’的流水声,就像是有人刚刚拧开了水龙头。   “两个人心里有点害怕,但是他们还是决定进去看看,他们想抓到水房里的鬼,那样他们就成了大家眼里的英雄啦。于是他们打开水房的门,那门‘吱嘎’一声开了,流水声却突然停止。   “水房里静悄悄的,很暗,他们拉着手走到了水池子边上,一个人说,你看水没流出来,一定是我们听错了。另一个人说,是啊,就算是有鬼,我们一来他也吓跑了。   “说完他们呵呵地笑起来,一个人问,你笑什么?另一个说我没笑,笑的人是你。淡淡的月光从水房的窗户里透进来,他们看到彼此脸上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他们突然很害怕,抬腿拼命往外跑,可是水房里的水龙头突然‘哗哗’响起来,一条细细的水流淌出来,不知为什么有几滴水溅到了他们的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还有些发黏。   “他们推开了水房的门,想要跑出去,一个人不小心摔倒在地上,水房的地本来是水泥地,很干净,可是他感觉手底下抓到了很多湿漉漉的头发,那些头发一团团地盘在地上,还在他手中轻轻地动了一下。   “两个人尖叫着往外跑,空旷的走廊里传出了很多脚步声,像是有好多人在后面追赶他们。他们不敢回头,一口气跑出了学校,快要到家的时候一个孩子突然大哭起来,他的伙伴在后面也哭起来,哭了一会儿跑在前边的那个转过了头,他们同时看到对方的脸,两个人都晕倒了。你们猜怎么了?”   “怎么了?”马胖屏住呼吸问道。   “他们看到对方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脸上还沾着好多红红的血。”说到这里,小女孩突然笑起来,双手一拍,“讲完了。”   我承认,这个小女孩很有讲故事的天分,我仿佛真的被带到了那个午夜的水房里,亲眼看到发生一幕幕诡异的情景。   马胖晃了晃脑袋,“小妹妹,你知不知道爱讲鬼故事的小孩会真的遇到鬼啊?”   小女孩笑着看马胖,脸上流露出轻蔑的神情,“我经常遇到鬼啊,没什么可怕的。”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跑了。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马胖嘀咕了一句,“这谁家的孩子,太古怪了。”   回到旅店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算是那孩子讲故事有天分,可是她的言行举止完全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还有她为什么非要给我们讲故事呢?这里面会不会隐含了什么目的?我把想法告诉马胖,马胖觉得我太杞人忧天,要是一个小屁孩讲的鬼故事都要害怕,还怎么闯荡江湖?   我没反驳马胖,但是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马胖看我一脸郁闷,非得给我讲个笑话。他说某人非常尊重领导,有一次他上公厕的时候,刚解开裤子他们领导就一脸急色地跑进来,某人急忙提着裤子大声说道:领导好,没想到您亲自来了。领导很尴尬,于是摆摆手——这是他讲话前的惯常动作,没想到这时领导一个响屁崩了出来。某人急忙像往常一样热烈鼓掌,大声道:领导你讲得太好了。   我赏脸地笑了几声,马胖起身,“现在胖哥要到厕所去视察一圈,小贺同志,你去不去?”   我点点头,“那好,你放响屁的时候我帮你鼓掌。”   这家旅店并没有专门的厕所,所有住店的客人都必须到离旅店五十多米远的地方上公共厕所,很不方便。   马胖从厕所里出来后,我们随便找了一家小餐馆吃了顿饭。梨花县的菜没什么特色,只是口味比较重,又咸又辣,我和马胖吃得满身大汗。我擦汗的空当,一个女人从小餐馆外走过,一般我不会特别留意女人,不过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很特别。   时下的女人穿的衣服类似,留的发型类似,连脸上的表情都类似,看十个女人和看一个女人几乎没有差别。可是这个女人不同,她穿着的衣服很普通,留着“幸子”头,长相并不很美,可是她一抬眼一皱眉却有说不出的好看。现在回想起来,是我当时太年轻,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风情万种。   马胖看我发愣,用手肘拐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来看他对我挤挤眼睛,一脸隐含深意的笑容让我禁不住脸上发烧。   马胖笑着说:“看来我得劝你妈赶紧给你张罗个对象了。”我有几分羞恼,“你可别在我妈面前乱说话,她当真了怎么办?”   马胖嘿嘿一笑,倒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吃完饭后,我们在附近溜达了几圈,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我和马胖回到旅店的时候,天已经微微黑了。我看马胖趴在床上,一副懒懒的样子,于是过去掀了他一把。   “起来,洗漱完再睡。”   马胖冲我摆了摆手,“胖哥一向信奉越臭越有男人味儿,不去。”   “等有女同志嫌你臭,不愿意跟你谈朋友的时候,你再有男人味儿也白搭。”   我端着水盆转身向水房走去,马胖没奈何只得跟在后面。   这家旅店是那种老式的筒子平房,一侧全是房间,另一侧是窗户,中间隔着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水房,格局和一些学校的教室有些类似。   春天天黑得比较早,等我洗漱完出来,走廊已经黑乎乎一片,马胖嘴里低咒,“什么破旅店,连灯都没有。”   我突然没来由地心慌,这里实在太安静了,每个房间的房门全都关得紧紧的,连一丝灯光也没透出来,好像整个旅店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眼前是黑漆漆一条让人望而生畏的走廊,就像是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们的房间号是零零四,我刚要迈步,马胖突然拉住了我,“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我愣了一下,马胖一脸紧张,我只好配合他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可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我皱着眉看他,“你耳鸣了吧,哪有什么动静?”   马胖抓头,“他奶奶的邪门了,我刚才明明听见有声音。”   他的话音刚落,我也听见声音了,是从水房里传出来的流水声,细细的,很不明显。我皱眉,刚才明明随手把水龙头给拧紧了,这家旅店的设施真是不好。   我推开水房的门,果然看到一个水龙头正在淌水,我上去把水龙头拧紧,水龙头已经生锈,拧起来十分费劲。我走出水房时,马胖还在那儿发愣。   我没好气地看着他,“不就是水声吗?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马胖回头怪异地看着我,“我听见的是小孩的说话声,还有哭声……挺瘆人的,你没听见?”   马胖的话让我心中一凛,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水房已经是走廊的尽头,那里当然什么都没有。我强笑了一声,“你恐怕是听错了,这里哪有小孩。”   马胖不说话了,我刚想迈步,突然又听见水房里传出流水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像鼓点儿一样打在我心上。难道里面有人?他在捉弄我们?   我有些恼火,一脚踹开水房的门,看到我刚刚关上的水龙头正欢畅地往外淌水,水房的窗户是封闭式的,里面并没有我臆想的人。我手心一抖,白天那个古怪的小女孩讲的故事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马胖的声音有些发颤,“怎么回事?我又听见小孩的哭声,你……你没听到吗?这水龙头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水房上吊着的电灯突然发出“吱吱”的响声,然后“啪”的一声轻响,我们陷入黑暗当中。   “他娘的,这灯坏的真是时候。”马胖骂道。   黑暗中最容易滋生恐惧,而且还发生了这么多不能解释的怪事,我的心脏“突突”地乱跳,会不会,真的有鬼……   不可能!我急忙在心底大声否定,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一切应该只是巧合。   我咬牙上前再一次把水龙头拧紧,这一次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水龙头发出“咯吱吱”的声音,仿佛就要爆裂。看着它关闭,我松了一口气。我已经不想再待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我拽着马胖往房间跑,可是那标着零零四的房间竟然不见了,房间号从零零八直排到零零一一,唯独少了零零四。我们在漆黑的走廊里来回跑了两圈也没看到零零四,而房间数上却有八间房,更奇怪的是每个房间的门都推不开,我们出来的时候明明没锁房门。   马胖说话的声音有点儿抖,“奶奶的,咱们怕是遇到鬼遮眼了。”我生气地喊道:“都跟你说过了,这世上没有鬼!肯定是有人恶作剧把房间号码给更换了。我们找旅店服务员拿钥匙。”   马胖道:“还找个屁呀,早就下班回家了。”   “那这里总会有打更的人吧,我昨天看到外面有一间打更室。”   我跑到出口用力一推门,那门竟然纹丝未动,竟是被人从外面紧紧锁住!我急了,一边用脚踹门一边大喊起来,马胖坨大,他直接用身体撞门,可是那扇白天看起来很脆弱的门就像是突然被人焊上了铁条,结实得不可思议,任凭我和马胖如何折腾,就是打不开它。最后我喉咙喊哑了,力气用光了,只能靠在墙上喘粗气。   马胖气得破口大骂,骂了一阵也没了力气,靠着我坐下,突然他一拍脑袋,“咱俩真是傻子啊,打不开门还有窗户,从窗户跳出去不就完了吗?”   我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你才是傻子呢,窗户上都焊着铁条,你跳出去试试?”   马胖道:“那咱俩今晚怎么办?我看撬开一个房间的门先睡一晚吧,就算他们明天追究责任也不能怪在咱们头上。”   我点点头,“那行,你快点儿动手,我都快冻死了。”   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四月份的夜晚仍然十分寒冷,刚才折腾的时候感觉不出来,一旦停下来就感觉浑身都在发抖。马胖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根细细的长铁丝,只见他弯曲了一下就朝着一间房间的钥匙孔插去。此时,我反倒感谢马胖会这门“手艺”,起码今晚是帮了大忙。   马胖捣鼓了好一会儿,突然抖着声音对我说:“不对劲……这门锁……”   “怎么了?”我焦急地看着他,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但是隐约能看到他的脸色有些惨白。   “门锁竟然把铁丝给吞进去了。”马胖手里的铁丝的确是没了,他摊着空空的双手,惊恐地看着那扇房门。   我极力要求自己冷静下来,“先别管这门,再试试别的。”   马胖摇摇头,“我身上只有一段铁丝,要想打开别的门,只有来硬的。”   我一咬牙,“顾不上了,先进去再说!”我抬起脚狠命地朝一扇门踹去,那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可是却巍然不动。我和马胖轮流撞门,撞了大约七八分钟,可是它和那扇出口的大门一样结实。我揉着疼痛的肩膀,心里感到绝望。   马胖坐在地上喘气,“他奶奶的,这家旅店别的不行,门却造的这么结实,比石头还硬!老子服了。小贺,咱俩被困在这里了,怎么办?”   “明早总会有人来把门打开。”   我和马胖沉默地靠坐在墙上,遇到困境不是头一次,但是头一次让人感到这样无能为力。难道真有什么古怪东西蒙蔽了我们的眼睛?   突然马胖说话了,“你听没听见?又有小孩在哭……”   我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马胖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我猛然起身,大踏步向着水房走去,马胖蹦起来跟在我后面。   水房的门是半掩着的,这次水龙头并没像预期那样开着,我一进门鼻端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刚才并没有这种味道,是哪里散发出来的?我到处寻找腥味的源头,由于太黑,看什么都很朦胧,像隔着雾。   马胖突然“哎呀”一声,我回过头看到他趴在地上,好像摔得不轻。他骂咧咧的从地上坐起身子,“他娘的,什么东西把我绊倒了?”   说着在地上摸索了几下,抓起一大把东西,我看不清是什么,马胖一下把东西扔了出去,“真恶心,是一堆头发!”   我感觉很诡异,“刚才进来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头发……而且你那么大坨还能被一堆头发绊倒?”   “那堆头发好像卡在什么地方了。”马胖说着往前摸了摸,“奇怪,没东西呀。”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看了半天,地上的头发好大一团,似乎有半米来长,腥味就是从那些头发上散发出来的,闻起来很像血。我想起马胖有抽烟的习惯,于是问道:“你身上不是有火柴?快拿出来!”   马胖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递给我,我划着了一根,火苗小小的一点,却让人感觉十分温暖。我对着头发照了一下,那些头发看起来又黑又湿,却看不出是不是浸着血。这时候火柴燃到了尽头,我只好把它丢掉又划着了一根,马胖凑过来看,我一抬眼,惊愕地发现他的脸颊上血红一片。这时候火柴又灭了,我指着马胖,“你脸上怎么会有血?”   马胖急忙用手摸脸,“我……我不知道啊。难道我受伤了?”   听他这么说我反倒松了口气,这证明血不是他的,没有人脸上有伤还感觉不到疼痛。   “你先别慌,这些血可能是你刚才摔倒才沾在脸上的,你身上应该也有,也可能是那些头发上有血,你摸了以后就沾到脸上了。”   马胖道:“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并没这东西,就这么一会儿……会是谁?这里明明没有人……难道是鬼?”   马胖的猜测让我感觉到不快,但是这件事确实匪夷所思,从天黑以后,每件事都开始脱轨。   马胖又说道:“我觉得有件事很巧合,那个小女孩讲的鬼故事,又是水房又是水龙头,还有头发什么的,她故事里的东西我们都遇上了,难道……她不是人?还有,我老是听见有小孩在哭,你为什么听不到?”   这件事的确让人想不明白,但是我不想把它归咎于鬼怪。我皱着眉说了一句,“可能是你太累,所以产生幻听了。”   马胖怒了,“去你娘的,就算老子到死那天也不可能幻听!杨贺我告诉你,别拿你那套唯物思想来压我,你不相信的事不代表它不存在!”   马胖的怒气来得太过突然,让我愣了一下。我赶紧说道:“我没那个意思,你先冷静一下。”   马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像正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蹦起来,对着水房的门一顿拳打脚踢,“哐哐”的巨响回荡在偌大的空间内,震耳欲聋。   我连忙上前拉住他,“你这是怎么了?”   马胖烦躁地说道:“不知为什么,心里很烦,就是想发泄。不如咱俩打一架吧。”接着不由分说,立刻朝着我挥拳。   我毫无防备,鼻子上挨了一拳,马胖没有留手,我觉得自己的鼻梁骨都快碎了。   “快住手!”我捂着鼻子往后躲,马胖不依不饶,继续冲上来打我。   我怒吼了一声,“马胖你疯了,是我,杨贺!”   马胖突然站住,然后捧着头哀号起来,“我的头好痛,我……”他突然大叫了一声,像旋风一样冲过来。   我及时闪到一边,然后伸出腿,马胖像座山一样倒在地上,嘴里却一声没吭。我看着他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心中有些忐忑,莫不是一下摔晕了。   我刚要走过去看看,马胖突然坐起来,指着我神经兮兮地笑起来,他的笑声时而忸怩,时而豪爽,就像是两个人在笑。那笑声在黑漆漆的水房里显得分外瘆人,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片片冒出来。   “马胖,你到底怎么了?你笑什么?”我说道。   马胖的笑声慢慢止住,然后困惑地说了一句,“我笑了吗?”   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我心中升起,打不开的大门、染血的头发、失控的马胖……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咬牙揪起地上的马胖,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你给我清醒些!”   马胖挨了两下后突然冲着我喊道:“杨贺你干什么打我!”   我心中一喜,他好像恢复了神智。没想到马胖喊完之后就抱着头呻吟起来,“我的头好痛,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我心中一阵恶寒,马胖的确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他的行为已经脱离了常规,这个控制他的东西会是什么?我环顾漆黑的水房,脑袋有些发木,马胖口口声声说这里有鬼,会不会是真的……   突然间我感到耳朵一阵剧痛,原来是马胖用两只手死命拉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到了他跟前,我们面对面地站着,黑暗中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挣扎着要掰开他的手,他忽然一声惨呼,“你……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他的声音中透着极度的恐惧,让人毛骨悚然。   那个小女孩讲的故事就像是预言一样,每一个细节都开始应验,尽管只是在马胖的身上,但也足以让我感觉到这件事的可怕。诸多猜测在我脑中回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马胖突然双手抱头仰天摔倒,我赶紧扶起他,他已经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我急了,万一就这么放着不管,马胖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我该怎么帮他?   我突然回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看到的一件事。那时候我才八九岁,奶奶领着我和姐姐从山里采野菜回来,路过一户人家的门口,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躺在院子里就像个死人,五六个人面色凝重地围着他。其中有一个老婆婆神情怪异,嘴里怪腔怪调地念着:“撞客啦,撞客啦,鬼客快走,元阳回归!”一边说还一边用留着长指甲的手指,用力掐中年男人的人中和耳根,中年男人微微抽搐了几下,老婆婆又拿出一根长长的竹签,戳男人的脚大拇趾内侧,过了不一会儿,男人转醒,就有两个人拿着带着树叶的树枝往他的身上洒水。   我当时很奇怪,不明白他们是在干什么,我奶奶告诉我,撞客其实就是撞鬼的意思,戳人中、耳根或是脚趾据说都是驱鬼的一种方法。小时候对于这样的事似懂非懂,只是觉得好玩,长大以后觉得这种事是迷信,深恶痛绝。   现在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什么迷信不迷信的,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回掐马胖的人中和耳根,我的指甲甚至已经深深地陷入到他的肉里。还别说,这招果然好使,不一会儿马胖就不再抽搐,嘴里开始喊疼。   我急忙住手,“马胖,你好了吗?”   “我一点儿都不好,你快把我的肉掐下来了。”马胖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我心中稍安,知道疼就表明他已经清醒。   “我刚才怎么了?浑身疼得要命,还想吐。”马胖在我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   “我哪知道?你刚才都抽了,还说自己被什么给控制了,拽着我拼命地发疯,要不是我给你掐人中,你现在还晕着呢。”   马胖捧着头呻吟了一下,“刚才的事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没准儿真是鬼上身了。掐人中?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简单把小时候的事叙述了一遍,说我这也是瞎猫碰死耗子,完全是没办法的办法。马胖说幸好我不知道他老家驱鬼的办法,他老家驱鬼是用人的粪便灌入被鬼附身的人口中,那滋味,就算被救回来也想马上死了算了。   果然是迷信各处皆有,巧妙各自不同。   马胖道:“咱们赶紧出去吧,一想到这里有脏东西,我心里就别扭的要命。”   我皱眉,“根本就出不去!出了水房就是走廊,看来就得在走廊将就一晚上,好歹别冻出病来。”马胖急急地走出水房,走了几步又下意识地回头,“有没有听见脚步声?”   我吓了一跳,“你听见脚步声了?”   “没有,我就是有点儿害怕,白天那小丫头讲的故事都成真的了,我怀疑她可能是鬼子。”   我大奇,“什么是鬼子?”   马胖说其实鬼子的事他也不很清楚,主要是小时候听家里的老人讲的,有些孕妇生孩子的时候因难产而死,她腹中的孩子也没能存活的话,这种孩子就有可能成为鬼子,但是概率并不太大,必须满足几个条件。首先是孕妇必须死于阴月阴时;其次,孕妇腹中的孩子必须是已经成形的;最后是这个夭折的孩子必须有足够的怨念才能成为鬼子。鬼子外貌和普通的孩子没两样,但它能够操控人的思想和行为,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非常厉害。   我认为马胖的说法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如果只是胎死腹中的孩子,甚至没来得及降生又哪来的怨念?已经没有生命的魂魄又怎么能够长大,甚至能够拥有像人一样的躯体?   马胖说这就是鬼子不可思议之处,要是都能合理地解释就不是封建迷信了,鬼魂也就不再神秘。我不能苟同他的说法,但也找不出反驳的依据。至于今晚的事是不是和那个小女孩有关,也不能完全肯定。   说了一阵子话,马胖已经大致恢复了常态,他大概怕我取笑他,拍着胸脯说自己不怕鬼,人的身上有三盏灯,头上一盏,左右肩膀上各一盏,只要这三盏灯不灭,鬼魂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在黑暗中瞥了他一眼,“别说是三盏灯了,我连一盏都没看到,要是你身上有灯,你亮出来让我看看。”   马胖滞了一下,“屁!我说的那是人的元阳灯,只有鬼魂才能看到。”   我懒得和他纠缠不清,经过一系列的紧张和惊吓,我已经疲累不堪,靠着墙壁就开始昏昏欲睡,也顾不得冷。过了不知多久,我感觉马胖在摇晃我,我突然惊醒,“怎么了?”   马胖语带兴奋地告诉我,他在地上找到一段铁丝,在一扇门上比画了一下竟然把门给打开了,看位置好像就是我们先前住的那一间。我顾不上细想其中有什么问题,随着马胖进了屋,马胖连灯都没开就翻身上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我失笑,折腾了大半宿就算是铁人也要累倒,更何况是我们这位崇尚享受的胖哥?我摸索半天也没找到灯绳,索性也不去管它,学马胖直接躺上床。   这间房里有四张单人床,每张床都靠着墙,中间留出一片空地,显得房间过于空旷和简单,住起来很不舒适。   我走到马胖对面的床位,黑暗中隐约看到床上有一条没叠好的棉被,黑乎乎的一团在那堆着。我摸索着找到枕头,然后去扯棉被。棉被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显得有些沉重,我一用力,一个东西突然从棉被里滚了出来。身上寒毛立刻竖立起来,我伸手试探着去摸那东西。   一摸,果然,是一个人,具体地说是一具尸体,因为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我大喊了一声,马胖吓得从床上蹦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你快去开灯,床上有个死人!”   马胖慌忙走到门口一顿乱摸,好不容易点着了灯,昏黄的灯光下,一具满身鲜血的女尸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已经僵直,上身的衣服被剥光,能清楚地看到胸口上有个皮肉外翻的伤口。最奇怪的是女尸的头发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用刀硬剃掉的。   马胖恍然大悟,“刚才水房里那些头发可能是她的。”   我突然浑身发冷,因为我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放着我和马胖的行李,这间房竟然就是我们刚开始住的零零四。   马胖顺着我的眼光看去,也慌了神,“这间明明就是我们刚开始住的那间房,可是怎么会有具尸体在这儿?这女人明显是被人先奸后杀,要是明天有人发现,会不会以为是咱们俩干的。”   我摇了摇头,这具女尸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们去水房之前当然不可能,我很清楚地记得我出门的时候房里的棉被都叠得很整齐。如果说是我们去水房的那段时间,倒也有可能,可是凶手是怎么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把尸体搬进来的?我之所以认为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是因为地上没有大量的血迹,只有棉被上沾了少许的血迹,窗户是密封的,看不出破损的痕迹,我们在水房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凶手是如何进来,又是怎样出去的?这个女人是谁,第一案发现场在哪里?   一时间许多问题涌入我的脑海,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马胖急了,“完了完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跑,万一有人误会是咱俩干的……”   我打断他,“你以为公安同志都是吃干饭的,这件事里有很多疑点,我都看出来了,人家专业还看不出来?”   马胖踌躇半天才说出他的疑虑,先别说这件事会不会被人冤枉,他以前可是个专职火车毛贼,身上还背着几个案子。万一给抖搂出来,说不定得判上十年八年,到时候他的美好前途就全毁了。   马胖一提起他的美好前途我就来气,现在还哪有心思想那些,女尸出现在我们的房间里,很大的可能是凶手想要栽赃嫁祸,最可气的是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想要做什么都不行。而且这个地方很不安全,凶手说不定就在附近,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狼嘴下的肥肉,随时都可能被人咬上一口。   现在没有任何办法,我和马胖只好坐等天亮,我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具女尸,心里着实别扭了半天——好像我和女尸总是特别有缘。那个死去的女子脸孔是陌生的,年纪大概在二十六七岁左右,长相秀气,死的时候应该相当惊恐,眼睛睁得很大,似乎还饱含着对人世间的眷恋。   马胖嫌恶地撇了撇嘴,把棉被重新盖在女尸身上,遮住了她的脸。   马胖提出一个问题,凶手是什么时候把女尸运到这房间里的?如果只是在我们去水房的这段时间好像有些匆促,而且很容易被发现。   仿佛只要把这个谜解开,很多事都会跟着真相大白。我们设想了很多,都觉得存在障碍。马胖急得在床上瞎扑腾,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从床上蹦起来,急切地趴在地上摸索。   我很奇怪,“你干什么?”   马胖说他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张某和李某是邻居,有一天张某和李某打赌,说他能连续五天都去他们家偷东西而不被捉到。李某当然不信,于是他们就开始打赌,李某每天在家门口严守,还在院墙的四周下了许多捕鼠夹子,然而他们家却每天都会丢失一些东西。李某怀疑是家里人在搞鬼,于是严禁家人外出,可是家里还是每天都丢失东西。到了第五天,张某拿出在李某家里偷出的东西,李某输得心服口服,他要求知道张某能偷到东西的原因,张某说出了一件令大家都想不到的事。原来他在院子里挖菜窖的时候,无意间挖通了一个地道,他好奇之下就顺着地道往前爬,结果出口却是在李某家的卧室床底下。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恐怕就要涉及他们祖辈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了。   马胖说既然这件事不合理,就要往不合理的地方猜测,说不准这间旅馆底下就有这么一条通道,要不然就只能是鬼干的。说是鬼干的我当然不信,于是就任由马胖满屋子瞎摸乱转。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马胖突然欣喜地大叫了一声,我急忙跑过去,马胖用手指着西边一张床下的墙壁,我爬进去仔细看了半天才看出端倪。旅店的墙有一半面积刷着青绿色的油漆,由于很长时间没有粉刷,所以很多墙皮剥落得很厉害,只有床下的一片墙漆很完整,因为在床下,所以一般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亏得马胖瞎摸乱碰才能发现。   我用手摸了摸那片墙,触感有些怪,我再用手敲了敲那片墙,才发现那原来竟是一片极厚的木板,有人在它上面刷上和墙壁一样的油漆作为伪装。这片木板的做工很好,几乎和墙壁严丝合缝,不近距离观察几乎不可能发现。   我和马胖兴奋得对望一眼,总算是有些发现。现在只要进去看看,说不定就能解开全部谜题。   墙上的暗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安上去的,扣得极为牢固。我和马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抠开。那块暗板打开之后,出现一个半米见方的黑洞,我探了探头,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飘了出来,竟和上次在地窖里闻到的气味极为相似。   马胖闻到这股气味之后变了脸色,向后退了两步。我知道他在怕什么,地窖里的经历实在是令人毕生难忘。我瞥了眼棉被下的女尸,心中犹豫了一下,可最后还是决定进去探个究竟。   我钻进了漆黑的墙洞里,里面实在太黑,刚爬了一步脑袋就被狠狠撞了一下,用手一摸,原来这个墙洞极为狭窄,两面墙之间只有半米的距离,像是两个房间之间的夹层。   突然一道亮光探了进来,马胖在外面递给我一把手电,我赶紧接过来,然后拿着手电试探着在夹层中站直身体。手电的亮光打在这只有半米宽的夹层内,看高度这里和旅店的房间是一样的,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倒好像是一个废弃的储藏室。   可是,谁会把储藏室建在这里?而且这样隐秘。一般不合理的事都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拿着手电冲着头顶照了一下,那里只有一些蜘蛛网,我又把手电光照在地上,突然我心中一凛,地上赫然印着一大块血迹,血迹的颜色有些暗,好像不是新近印上去的。   这里果然有问题!   马胖在外面一个劲儿着急,因为身材太胖挤不进来,只好趴在墙根下往里抻头,“怎么样?有发现吗?”   我“嗯”了一声,“地上有一块暗红的血渍。”   “你再找找,说不定有地道之类的。”   我用手电筒晃了晃地面,最后索性半跪在地上寻找,近距离之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满布灰尘,上面还有许多凌乱的脚印。细看之下,我终于发现地上有一块木板,上面有一处凹槽,我用力一拉,木板应声而起,又出现一条黑漆漆的地道。   木板打开后,腐臭的气味更加浓烈,马胖刚要往里挤,闻到这股味之后又退了回去。   “小贺,我有点儿不祥的预感。”   “别预感了,我们都不祥一个晚上了。”我向马胖详细叙述了我所见到的情况,马胖问我进不进去,我说当然要进,就算是有危险,我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应该也能应付。   我拿着手电往地道里照了半天,由于手电筒的光线并不强,照进去的光仿佛就要被黑暗吞噬。我依稀看到地道边缘好像有几级台阶,我紧了紧手电,顺着台阶往下走。我身后突然传出很大的动静,原来是马胖费力地挤了进来,他拼命吸气来减小肚子的面积,别说还挺有效果。不多时我们就站在地道的底部。朦胧的光线下,我看到这里竟是一间地下室,但是顶棚与地面的间隔比较窄,我和马胖几乎一抬手就能碰到顶棚。   我将手电举高,这样光线能稍微扩散开,我们看到的面积会更大。这间地下室似乎不太大,建筑风格有些怪,大小和上面房间相同,左右两边各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马胖试探着“喵”了几声,然后向前走了几步,我跟在他后面,左右观察着这间地下室。地下室中间立着两根水泥柱子,两根柱子之间的间距有两米左右,用来支撑整个地下室。出乎意料的,这里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些放尸的大缸,我自嘲地笑了一下,腐臭气味不一定就是尸体散发出来的,还有许多种可能。   马胖指着黑漆漆的通道,“你说里头有什么?”   我晃了晃头,这我哪猜的出来。   马胖接着说:“什么都行,可千万别是我想的那玩意儿。”   我已经拿着手电将地下室大概看了一遍,基本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墙边放了一把椅子。马胖说要到通道里瞧瞧,我举着手电往前走,路过水泥柱子的时候,突然感觉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哗啦”一声怪响。   马胖警觉地转身,“什么声音?”   我转过头,手电光打在水泥柱上,那一刻,我惊骇得几乎不能呼吸。原来水泥柱子竟有一半是中空的,里面站着一个人,不,应该是一具尸体,全身被包裹在透明的塑料布里,看样子已经高度腐烂。原来那腐臭的气味竟是他散发出来的。   马胖“哇呀”一声,看样子被吓得够呛,他用手指着水泥柱子里的尸体,“这怎么藏着一具尸体?”   我强忍着恶心,仔细瞅了几眼尸体,那具尸体因为高度腐烂已经辨不出男女,而且上面罩着层塑料布更增添了朦胧感。我用手轻轻掀开塑料布的一角,一股极为强烈的腐肉臭气袭击了我们的嗅觉,马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起来,我干呕了几口,还好晚饭没吃什么,否则现在难受的就是我。   马胖吐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擦了擦嘴,“我去他姥姥的,臭死了。”   我皱眉道:“里面的人不知道死了多久,烂得太厉害,我只看见他的头发和那具女尸挺像的,剃得半长不短,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不是女人,要是女人的话,死因可能和上面那个差不多。”   马胖一拍手,“那还用想吗?肯定是被人先奸后杀,看来这里藏着个变态狂魔。小贺,咱们为民除害的时候到了。”   我摇了摇头,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肯定还藏着些猫儿腻,要不我们今晚也不会弄得这样狼狈。   我指着另一根水泥柱子,“那里会不会也有一具尸体?”   马胖闻言打了个冷战,转身向另一根水泥柱子走去。我把手电光打在那根水泥柱子上,马胖到柱子背面瞅了瞅,然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小贺同志,你猜错了。”   我松了口气,没有就好,老是看到尸体真是令人不愉快。   马胖接着道:“里面不是一具,而是两具尸体。”   我大吃一惊,急忙跑过去看,果然在那根中空的水泥柱子里紧紧排放了两具尸体,两具尸体都是用塑料布包裹,看不清样子。   马胖说,其中一个肯定是女人。我正奇怪他为什么那么笃定,他的手指指向了尸体的下身,我看到塑料布下透出红色,看样很像一条红裙子。   以前穿裙子的人少,穿红裙子的就更少。不过去年刚流行起的一部电影《穿红裙的少女》,让红裙子成为流行,一些比较时髦的女性都穿起红裙。   “另一个呢?”我说道。   马胖道:“看样子没穿衣服,只能打开确定。”说着他轻轻地掀开塑料布一角,“都烂得没模样了,不过头发和前两个一样。”   我们在地下室内仔细搜寻一圈,幸好没有发现其他尸体。现在只有那两条通道没有看过,在下面辨不清方向,我和马胖就随意选择了一条进入。   刚走了没几步我就看到通道的一侧放着一个木头箱子,箱子盖很随意地盖在上面。   马胖上前一脚把盖子踹到地下,里面并没有尸体,只是一些杂物,基本上都是女性的衣物用品还有几个行李袋。   马胖用手拎着一条裙子,“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女人衣服?奇怪。”   我突发奇想,“你说会不会这里遇害的几个人,都是这个旅店里的住客?”   马胖扫了一眼行李袋,“如果是那样,这个旅店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旅店老板啊、服务员啊、打更的……”   我点头,这些人的确都有嫌疑,可是最奇怪的还是这间旅店,为什么在它的下面会有这样一间地下室?   我们撇下木头箱继续往前走,大概十几米就到了尽头,走过去才发现地上有很多凌乱的足迹和大片的鲜血,那些血迹还没有干透。在墙角有一团卷起的衣服,我提起来抖了抖,里面突然掉出来一把匕首,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马胖用衣襟裹手把匕首拿起来翻看一下,“这是作案凶器,上面肯定有凶手的指纹。”   我点点头,“那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了。”我看着墙,“你说这里有没有出口?”   马胖盯着头顶,“我头上就是。”   我盯着那块木板沉吟一下,“我去看看,说不定凶手就在上面。”   我把手电递给马胖,马胖没接,“我体格比你壮,我先上!”说着他扭了扭手腕,用力一推头顶的木板,木板应声而起。马胖用力一跃,用手肘卡在出口处,他的肥屁股在半空扭动了几下身体才慢慢挪上去,我紧跟着他跳了上去。   到了上面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我拿着手电一照,这间房和我们那间一样,靠墙边放着孤零零的四张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马胖打开房间里的灯,我在每张床上仔细看了看,靠东面的一张床有些凌乱,被褥好像是匆促间叠起来的,枕头上还粘着好几根长长的头发。   马胖打开门锁,看门牌这间房是零零八,正好挨着水房。   这里并没有什么重要发现,于是我和马胖再次进入地道,到另一个通道去看看。   另一个通道和这边大同小异,当我们走到尽头的时候发现上面也有一个出口,这时候手电光闪了闪,竟然灭了,周围一片黑暗。   马胖狠骂了几句,然后按照记忆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突然他惊喜地叫起来,“找到出口了。”   我听到他推开木板的声音,往上爬的声音,撞到东西的声音,然后外面忽然安静下来,我心生警觉,试探着喊了马胖一声,过了半晌才听到一声闷哼。   怎么回事?难道马胖遇到危险了?   我心急如焚,却不敢冒失地往外跳,往出口外张望,那里也是一片漆黑。我心中有些犹豫,就这么出去会不会像马胖一样?但如果我不出去……   我捏紧手中的手电,开始向外攀爬。   我爬到上面还没站稳,就感觉一股劲风向我袭来,我向后一闪,但仍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我感觉自己的肩膀一阵剧痛,眼前金星闪耀,骨头好像都碎了。   我眩晕着蹲在地上,黑暗中有呼呼的喘气声传来,我循着声音看去,黑暗中显出一个朦胧的影子。我打了个寒战,那就是袭击我的人,马胖呢?会不会……   这时那个影子再次举起手中的东西,我心知,要是那个东西砸在我的脑袋上,我肯定会当场报销。于是我一把把手电向那个黑影掷去,黑影痛哼了一声,我趁着这个机会飞快地扑向黑影。黑影在我的撞击下倒地,他手中的东西砸在我的后背上,我后背一痛,一口鲜血差点儿喷出来。   我顾不得自己的肩伤和背伤,骑在黑影身上死命地挥拳头,黑影痛叫了几声后,一拳打在我的肚子上,我痛得蜷缩成一团,黑影翻身把我推倒……   就这样我们展开激烈的近身搏斗,我发现黑影的身手不好,但是力气大得惊人,我因为受伤力气不济,渐渐地落在下风。最后我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来。黑影蹒跚地站起来,摸索着拿起地上的东西,对着我高高举起……   我苦笑一声,几次死中求生,还是要死在这里吗?   就在这时,黑暗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杀人魔,还我命来!”   黑影猛然间回头,我趁机一脚踹在黑影的身上,可是我伤后无力,黑影只后退了两步。我就地打了个滚,身体碰翻了什么东西,我一摸,竟然是一个搪瓷脸盆。这时黑影再次抡起手中的东西,我急忙把搪瓷脸盆挡在胸前,两两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我双手发麻,脸盆差点儿飞出去。看黑影再次逼近,我心中暗暗叫苦,就算我还能拿得住脸盆,这脸盆恐怕也扛不住下一次撞击。   “恶魔,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又一声凄厉的尖叫传来。黑影的身形一滞,突然间双手抱胸,轰然倒地。   我隐约间看到他浑身抽搐了一会儿,然后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黑暗中只有若有若无的喘息声传来,我不知道那是马胖的还是黑影的,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我失去了知觉。   我昏迷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一天?当我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就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我知道,我现在肯定是在医院。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触目一片洁白,连同我的身上也是,胸口和肩膀都绑着厚厚的绷带。   “你醒啦。”   我转过头,旁边的一张病床上,马胖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他的头上缠了一圈绷带,腿上也有,脸色苍白。   我艰难地坐起身,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你……你没事,太好了。”   “嗯,大夫说我体格棒,身上的伤很快就好。”   马胖看我瞅着他的脑袋,对我不在意地晃晃头,“你别看脑袋包成这样挺吓人,我就是轻微脑震荡,大夫说我运气好,再挨得重些就嗝屁了。”   “我躺多久了?”   马胖说道:“差不多一天了,大夫说你肩胛骨骨裂,其他地方没大碍,就是脱力,养几天就好,但是肩膀暂时不能用力也不能活动。”   我哀叹一声,“那不成废人了?”马胖劝我,“就咱俩这样的,能活着就算运气了。”   我问起马胖昨晚他爬上去后发生的事,马胖说他爬上去后就感觉有东西砸过来,还好他反应快,往后躲了一下,那东西擦着他的脑袋砸在地上。不过因为那一下,他晕了一会儿,后来腿上又挨了一下,等他恢复神志的时候,只听见黑暗中有搏斗的声音,他分不清哪个是我,而且也站不起来,急切之下他想到这个袭击我们的人肯定是那个变态杀人魔,于是就捏着嗓子瞎叫了几声,想分散那人的注意力。没想到他这个法子有奇效,不但救了我,还把变态杀人魔给吓死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给吓死了?”   马胖打了个哈哈,“没死也差不多了,没想到杀人魔竟然有心脏病,我这一手推波助澜,干得漂亮吧。”   我赞赏地点点头,幸亏马胖瞎叫这几嗓子,要不然我不死也去半条命。   马胖继续说昨晚的事,他当时看我们都没了动静,于是赶紧爬出去求救,出了那间屋子才发觉,原来那间屋是紧挨着旅店房间的打更室,袭击我们的就是旅店的打更人。   后来我们三个都被带到医院治疗,打更人还在昏迷当中,但是已经被公安监管起来,而且也开始着手调查他的犯罪经过,现在还没有结果。至于我们两个,因为也算是当事人,所以暂时不能离开,要协助公安同志的调查工作。   于是我和马胖随遇而安,一边在医院养伤,一边等待着调查结果。我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希望最后都能找到答案。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在公安的调查下,事情渐渐明晰。杀人的正是那个打更人,他叫做钱刚,今年四十六岁。年轻的时候在采石场当采石工人,因为意外事故导致右半边脸毁容,右腿也有残疾。因为他意外毁容,他的未婚妻子另嫁他人,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上一任旅店老板看他可怜,就安排他在旅店工作。   至于旅店的地下室,这件事连现任老板也不知道,现任老板前年才接手这家旅店,那时钱刚已经在这里当了好几年的打更人。   至于钱刚那天用来砸我们的东西,就是他当年用的采石锤,分量自然相当沉重,我和马胖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   地下室的三具尸体据法医检验都是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死亡时间相隔不太长。每具尸体的头发都被利刃剃掉,不知道钱刚有什么用意。据调查,这几个女性都曾经住过这家旅店,公安在地下通道里的木头箱子中发现了她们的身份证明。据服务员说,他记得这几个女同志都在旅店住了一晚后就不知所踪,他们看行李和人都不见了,就以为是住客有急事离开,所以并没有在意。事后曾有人来寻找,不过都是不了了之。   第四天,钱刚终于醒来,看到他的罪行已经暴露,只好俯首认罪。他很配合地交代了犯罪的全过程,我和马胖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钱刚当年遭到毁容和被未婚妻抛弃的双重打击,使他变得一蹶不振。后来他辗转来到梨花县投亲,但梨花县的亲戚并没有给他什么帮助。钱刚贫困潦倒,流落街头,偶然遇到了前任旅店老扳。说来也是巧合,钱刚曾经参与过这家旅店的改造,旅店老板还记得他,看他潦倒不堪,不由生出恻隐之心,让他留在旅店干些杂活,有个安身之所。   这家旅店地下室在当时不是特意建造的,而是因为这个地方曾经是抗战时期修建的一个特殊场所,表面上看很普通,地下室却是用来秘密审讯一些犯人的地方。据说那两根水泥柱也是特别建造的,可以用来拷问犯人,但是直到如今我也没弄明白它的门道。   后来,这片建筑被夷为平地,地基和地下室却完好地保留下来,六十年代末有人在上面建造了房子,再后来就成了现在这家旅店。   钱刚从开始就知道地下室的秘密,他当起打更人后,过得并不开心,被人歧视和内心的孤独逐渐腐蚀了他的善良,让他的性格变得暴戾而且疯狂。   就在1979年,钱刚有一次喝醉酒冲撞了住店的一位女同志,女同志大喊流氓之后给了他一巴掌,那一掌惊醒了钱刚内心的恶魔,他把那个女人拖到地下室后杀害,并且剃掉了她的头发。这其实是源于他的未婚妻也留着一头长发,他在潜意识里为自己复仇。   第二天,钱刚酒醒,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却并不后悔,他很冷静地把尸体裹进塑料布里,放在地下室,而且还由地道进入那个女人的房间,把她的行李都扔进地下室,造成女人匆忙离开的假象。   钱刚分别在1981年和1982年又先后杀害了两名女性,尸体都是如法炮制,他杀人的手法利落,尸体处理得也干净,连杀三个人竟然没有人察觉。可是这一次,他怎么也没想到我和马胖搅了他的局。   其实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他前几次都将尸体放在地下室,这次却选择放在我们的房间里?钱刚的答案差点儿让我吐血,他说他最看不惯小白脸,住在零零八的女人就像当年他的未婚妻,看到我这样的肯定会把持不住。而且他很讨厌马胖,因为马胖在刚来那天曾用鄙夷的眼光看过他,所以他不仅要杀掉水性杨花的女人,还要替天行道,让我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案情审理清楚后,钱刚被关进监狱等待审判。我和马胖这两个倒霉蛋只有慢慢地等待着伤势康复,再作打算。   “哎,你说那个钱刚会判个什么罪?”马胖无事的时候和我闲聊。   “当然是枪决,还能是什么?”   “不对,不对。”马胖摇摇头,“今年严打,就连顺个土豆都要蹲上几个月,钱刚连杀四人,还想嫁祸给我们,我看哪……”我笑道:“还能枪决后鞭尸?我们国家有这样的法规吗?”   马胖道:“你这主意好,解恨。”   晚上我睡不着觉,总会想起那晚在水房的经历,有些事是钱刚在作怪,可是马胖听到的小孩哭声,和他那些怪异的表现又是怎么回事?   我隐隐觉得,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日,我和马胖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我决定出院。住院这段期间,我已经考虑好出院后的去向,本打算直接走,可是马胖说想再到赵鹰家去一趟,问及原因,他却不回答,只是一脸奸笑。   快走到赵鹰家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理发店门扉紧闭,似乎还贴了封条。马胖“咦”了一声,这时一个女人突然从赵鹰家屋后跑了出来,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面孔,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依稀看到她脸颊上挂着两行泪。   马胖眉头紧蹙,突然跑了几步,一把抓住女人的胳膊,女人惊惶中回头,我一下呆住了,她不是那天我和马胖吃饭时看到的女人吗?   我不明白马胖抓住她的用意,女人慌张中带着几分恼怒,尖声叫道:“你是谁?抓着我干什么?”   马胖放手,极其无礼地打量了女人几眼,突然问道:“你认识赵鹰?”   女人愕然,随即慌乱地否认,“不……不认识。”   马胖眯了眯眼睛,“撒谎,我明明听赵鹰说起过你。”   女人一个哆嗦,“你……你要干什么,老赵都死了,你就放过我吧。”说着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老赵死了?赵鹰死了?   女人的话仿若晴天霹雳一样,震得我和马胖目瞪口呆,半晌动弹不得。   “……老赵怎么死的?”马胖的嗓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女人未语泪先流,“十天前老赵被人发现死在家里,身上没有伤痕,公安局的人来调查过,说他……说他是突发心脏病死的……”   十天前,正好是我和马胖进医院那天。   “赵鹰有心脏病?”我疑惑。   马胖摇摇头,“没听说过,老赵这孙子一向身体健康,没想到……”说着话,他的声音开始哽咽。   哽咽了几声,马胖抽了抽鼻子,“你走吧。”   女人没有挪步,小心地看了马胖一眼,低声道:“你们是老赵的朋友?”   马胖沉默地点了点头,女人突然朝四周瞅了瞅,轻声说了一句,“我叫伍小云,今天下午两点你们到……我有要紧事说!”她快速地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匆匆离去!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去看看就知道。”“你真的听赵鹰提起过她?”   “傻瓜,我不骗她怎么能套出她的话?”   至于我疑惑马胖怎么看出伍小云有问题,马胖只给了我两个字:直觉。我没想到马胖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心中大感佩服。   之后我和马胖在附近逗留了一阵,证实了伍小云的说法,马胖连声叹气,万分痛惜地离开了赵鹰的家。   下午不到两点,我们提前到达和伍小云约定的地点。那里是一间废弃的炼油厂,院子里荒草丛生,即使在中午也显得有些阴冷。   马胖埋怨道:“怎么约在这里?那个女人想干什么?”   我心里也很疑惑,在来之前,我们在附近稍微打听了一下伍小云这个人,她好像是针织厂的职工,丈夫一年前去世,无儿无女,独自一人生活。不过她的风评不太好,我们提起她的时候,旁边有两个妇女鄙夷地撇撇嘴,悄声说了一句,“又是和那个女人搞破鞋的,真不要脸。”   当时我和马胖的脸色都不好看,马胖使劲朝地上唾了一口,“呸——怎么总是有绿豆苍蝇在这儿嗡嗡?恶心死我了!”   马胖气场全开,一副十足的痞子样,两个妇女狠狠地瞪了马胖几眼,匆忙地走了。   我们一直在炼油厂里等伍小云,直到将近两点半才看到她有些匆忙地往这边走。   马胖脸色很臭,伍小云连声道歉,“真对不起,我因为有点儿事所以耽搁了。”   她的样子很诚恳,我只好勉强笑了一下,“左右没事,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你要我们来这儿有什么事?”马胖开门见山。   伍小云犹豫片刻,低声说道:“这件事我本不想说,可是……”她的眼中泪光闪动,“老赵死得冤,我不能放着不管。”   我和马胖面面相觑,不是说赵鹰死于心脏病吗?伍小云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没有什么能力。你们是老赵的朋友,一定要帮帮他,否则他在地底下也不能瞑目!”伍小云泣不成声。   “怎么回事?你说明白。”马胖沉声道。   接下来伍小云说了一番话,她说其实赵鹰死的时候她在现场。十天前赵鹰有事找她,可是当她到赵鹰家的时候,发现赵鹰已经快不行了,当时赵鹰很痛苦地抓着胸口,只来的及说了一句“时妖”就断了气。她怕受到牵累,于是赶紧离开了赵鹰的家,幸运的是没有人看到她。后来赵鹰的死因被断定为心脏病,她一直觉得不可能。她非常了解赵鹰,赵鹰根本没有心脏病,而且赵鹰死前说的那句“时妖”,也非常能说明问题。所以她觉得赵鹰不是自然死亡,说不定是被人谋杀的。可是她没有证据,而且身份也十分尴尬,只能向我们求助。马胖听完她这番话,突然冷笑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伍小云一噎,半晌才道:“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这么问吧,你和老赵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的事?”   马胖这么一问,我心中顿时豁亮!   “这件事,你就别问了吧。”半晌,伍小云才勉强说了这么一句。   马胖只是冷笑着盯着伍小云,我配合马胖,一直保持沉默,炼油厂内的气压越来越低,伍小云终于受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慌了神,看马胖还背着手盯着伍小云,不由得踹了他一脚。   过了好一会儿,伍小云才渐渐止住了泪,“这件事本是我和老赵的私事,既然你们想知道,我也没什么好瞒的。”说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早在几年前我就和老赵好上了,那时我丈夫一直卧病在床,老赵帮了我很多……我知道有很多人瞧不起我,但是一个女人要支撑起一个家有多难,你们知道吗?”说着,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虽然我事先隐隐约约明白伍小云和赵鹰是什么关系,但是真的听她说出来,心底依然震撼!   八十年代是一个保守的时代,强奸和通奸都是要被游街枪决的时代,我不知道应该说他们是真爱还是孤勇。   一时间我们三个都没有说话,一阵寒风掠过,及膝的荒草拂动,让人觉得有些恍惚。半晌,马胖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温声道:“嫂子,是我误会你了,老赵地下有知,也不希望你这么伤心。”   我暗暗蹙眉,嫂子?他还真是会“从善如流”。   伍小云勉强笑了笑,低下头,“只要你们能帮老赵,我受点儿委屈不算什么。”   “对了,你刚才说的时妖是怎么回事?”(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插口,“时妖是下九流中的一个行业,旧社会把拐子和装神弄鬼的巫婆都统称为时妖。”   伍小云摇摇头,“并不是那种时妖,在梨花县,有一个很神秘的时妖家族,他们很久以前就存在,但是从不轻易露面。他们只有一样本领,就是操控人心。”   当伍小云说到操控人心,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在旅店的那个晚上,马胖的表现相当异常,就好像被什么操控了一样,难道说我们曾经碰到过时妖?   马胖的眉头皱了起来,“胖哥我在江湖上混的也算久,对梨花县也很熟,可是从没听过什么时妖家族。”   伍小云沉默了一下,“不久前我曾听老赵提起过,老赵说他们虽说是家族,不过传到现在也就剩下寥寥几人,行事向来隐秘。”   我若有所思,“如果这个时妖家族很隐秘,那赵鹰又是怎么知道的?会不会他们之间本来就有纠葛?”伍小云道:“对于时妖家族,老赵并没有说太多,不过他提起过一个人,这个人说不定能帮你们找到线索。”   伍小云说起的这个人叫黑九,我想应该是少数民族才有这个姓。黑九住在梨花县的北郊,具体地址不知道,我想鼻子下面有张嘴,到时候现打听应该可以找到他。   告别了伍小云,我和马胖打听了路径就往北郊赶去。到了北郊天都快黑了,我们走的过于匆忙也没吃饭,现在是又饿又累。马胖蹲在地上直哎哟,我擦擦脑门儿上的汗,打量着北郊这块地方。   这里没有几栋房子,菜地倒是不少,不过似乎没有善加管理,显得有些荒芜。   我极目远眺,菜地尽头好像有许多小土包,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马胖瞅了一眼,脸色微微地变了,“那些土包怎么看着像坟包?这么多坟,怎么还有人住在这里?”   不远处走来一个老人,佝偻着背,手上拿着一把锄头。我急忙上前和老人打了声招呼,老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向他问起黑九这个人,没想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接着随手一指远处的土包,“他住那边。”说完就用极快的速度走了,我连喊了他几声都没回头。   我有些傻眼,老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指的地点是远处那一排排的小土包,难道他的意思是说黑九已经死了?   马胖狠狠地唾了一口,“运气背成这样,还真他娘的天理难容!”   我晃晃头,“那人说黑九住那边,他既然说住,黑九就应该没死吧。”其实我心中也不是很确定。   马胖也摇摇头,“你不知道,有些地方管埋死人的地方叫做冥屋,死人当然是‘住’在里面了。”   我衡量了一下,“左右也是来了,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怎么也要弄个明白才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说道:“尸不见也罢,见到他的墓碑就行。”   我们俩边说边往小土包那边移动,这段路平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两个又累又饿的人来说实在是折磨,我们走了大约二十几分钟才靠近那块地方。这时我终于看清那些土包的真面目,果真是一排排的坟包,一个挨着一个,星罗棋布,有些坟包上插着墓碑,有些却什么都没有。   马胖搓了搓手臂,突然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每当夜晚我都会想起你,哦,我亲爱的战友,今夜你在哪里安睡?”接着他又换了另一种声音接道,“我在世界的另一边安眠,而此刻,你是否正透过墓碑俯视我的遗骨?”   马胖念的这段东西我记得,这是我们小学校长为了缅怀他的战友所做的一首诗,那时候在学校里蔚为流行,许多学生争相传颂。本来这首诗并没什么,可是此时此地此景,我心中却突然发起毛,那些黑漆漆的墓碑间似乎出现了许多鬼祟的东西,风也变得阴寒无比。   我刚想让马胖闭嘴,却听见他大叫一声,似乎受到了惊吓。我循着他的眼睛看去,朦胧的星光下,那犹如一个个馒头的坟包间,有一个高度大约一米的黑影正在缓缓移动。   马胖声音微颤,“什……什么东西?”   我强自镇定,“应该是什么动物吧。”   马胖摇头,“不对,不是动物。”   就在我俩心惊胆战的时候,那个黑影突然变高,仔细一看分明就是个人形黑影!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我俩盯着人形黑影目瞪口呆,人形黑影一动不动,看他身体的角度,分明就是在看着我们。   突然间我恍过神来,胸腔里燃起了一把怒火。晚上在这儿装神弄鬼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于是我俯身拿起一块石头,使劲地朝那个黑影飞了过去。没曾想我这块飞石准头儿奇差,擦着黑影的身边飞了过去。   黑影受惊大叫了一声,我也一惊,原来那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受惊后的微颤。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我冲着黑影大喊了一声。   “我……我……在找东西。”女人颤巍巍地回道。   我和马胖对望一眼,心里着实疑惑,这个时候谁会在坟地里找东西,除非这人脑子有病。这时候那女人突然说话了,声音里带着警觉,“听声音你们不是这里人,来这里干什么?”   突然间我们的角色来了个大逆转,女人反倒质问起我和马胖。   黑灯瞎火的,我本不想继续这样的对话,况且我们本是互不相识的人。可是我突然想到此行的目的,听这女人的口气,似乎是住在附近的,何不向她打听黑九的生死?   想到这里,我把想说的话和盘托出,“我们的确不是这里人,这次来是为了找人。正好和大姐打听一下,黑九是不是住在这附近?”   那女人“啊”了一声,就没了动静。我正疑惑间,看到她竟然缓缓地朝我们走了过来。她一直走到我们跟前,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仅能看出她的个子高挑,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她站到我们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们几眼,我想在这么朦胧的光线下,她可能只能看到一胖一瘦两个身影。   “你们找黑九有什么事?”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冷峻。   马胖不耐烦地回道:“我们找黑九什么事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娘儿们管得也太宽了。”   女人冷笑了一声,“你们要找的黑九,是我丈夫,他一个月以前已经死了。”   马胖被堵得哑口无言,我心中一紧,这女人声称是黑九的妻子,那黑九死亡的消息肯定不会是假的。线索中断了,我本来还想弄明白在旅店那一晚是不是跟时妖有关呢。女人说道:“我丈夫生前不喜欢与人来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我支吾了半天,马胖突然抢过话头,“是这样,我们和老黑是老朋友了,不过你们结婚后我们一直没来过,所以嫂子不认识我们也不奇怪。我们这次来是想看看老黑和嫂子,没想到老黑没福,竟然就……”说着马胖的声音哽咽了,好像难过至极。   马胖的话让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胡编乱造,马胖的确是高手。   女人一听马胖的话,语气软了下来,“是这样吗?黑子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他……”说着女人就开始抽噎着哭起来。   我和马胖急忙安慰她,女人好半天才止住泪。   马胖说道:“老黑就葬在这里吗?”   女人点点头,“是啊,我先前来给他烧纸的时候,把钥匙落在他坟头了,所以现在出来找。”   马胖急忙自告奋勇要帮那女人找钥匙,女人说她找遍了周围也没找到,已经放弃了,她想把自家的房门撬开,先进去再说。   马胖说你一个女人哪有力气,撬门什么的当然得男人来,接着就不由分说地让女人头前带路,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就领着我和马胖越过一众坟包,往北面走去。   路上,我和马胖分别作了自我介绍,女人只告诉我们她叫刘佳梅,然后就不再多说。马胖可能觉得气氛沉闷,突然问起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坟,这件事的确很奇怪,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刘佳梅说这是梨花县的一个习俗,年过五十而亡的,才能葬在山上好风水的地方,五十以下的都要葬在城郊乱坟岗,虽然这习俗很怪,但是看得多了,也就没有抵触了。   我和马胖都觉得很新奇,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走了不长一段路,刘佳梅停了下来,我们面前是一栋平房,夜幕中看不清样子,仅能看到屋脊起的很高。   刘佳梅想要去找撬门的工具,马胖急忙叫住她,说自己以前在配件厂干过,对于锁头的构造很了解,可以试着打开它。刘佳梅半信半疑,马胖装模作样地抓起锁头研究了一番,然后就用铁丝去开门锁。当然,这样一把普通的锁怎么能难住马胖这位开锁专家,马胖在刘佳梅惊讶的目光中推门而入。   进入屋里,刘佳梅打开了电灯,电灯的度数很低,昏黄的光线下我看清了刘佳梅的真实面貌,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棉布外套,样式普通,膝盖部分沾满了灰土。年龄大概在三十左右,面貌清秀,眼角底下还长着一颗鲜红的小痣。   这时刘佳梅也扭过头来看我们,我急忙转头,生怕她觉察我正在打量她。刘佳梅招呼我们坐下,然后给我们倒水,我趁机看了看屋里的陈设。   屋子里很杂乱,靠墙的一排高低柜上摆满了各式东西,另一边的柜上竟然还摆着一台电视机。要知道在当时电视可是稀罕物,我爸费了很大劲才买到一台,黑九家这个一看就是新式样,实在有些奇怪。马胖的目光也一个劲儿往电视上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喝完水后我们闲聊了几句,刘佳梅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马胖表现得倒很自然,但是我一想到黑九已死,这个家里只有刘佳梅一个单身女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偷偷向马胖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既然黑九已死,要不咱们就撤?我生怕马胖看不懂,又向门口瞟了两眼。   马胖一开始很茫然地看着我,突然间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对着我挤挤眼睛,接着对刘佳梅说道:“嫂子,你看我和小贺现在住在县里的旅店,我们本想今晚投靠老黑,和他喝酒叙叙交情,没想到他……现在天已经黑了,这又没车,我们在你这儿住一晚上行不行?您别为难,如果不行,我和小贺马上走人。”   我咬牙切齿地盯着马胖,他这什么理解能力呀,怎么越弄越离谱了。刘佳梅怎么会答应?又会怎么想我们?   没想到马胖的话音刚落,一直不冷不热的刘佳梅立即点了点头,像是迫不及待让我们留下来似的。   我傻眼了,马胖得意地冲我笑了笑。   刘佳梅知道我们还没吃饭,就下厨给我们捏了几个野菜馅儿馄饨,也许是饿起来吃什么都香,我和马胖吃得眼睛都直了,馄饨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睡觉的时候刘佳梅把我们安排在一间较大的房间里,那间房里有一个很传统的东北火炕,炕上晾晒着一些山菜,味道有些腥。边上还放着几件男式的衣服,显得很杂乱。刘佳梅很麻利地把东西收拾起来,在火炕上铺上被褥,她则住到我们对面的屋子去了。等刘佳梅那屋的灯光熄灭,我才悄声埋怨马胖,马胖说他以为我和他递眼神是想留下来,没想到他好心办了坏事。   事到如今,埋怨他也于事无补,我只好躺下默默想事。我觉得这个刘佳梅很古怪,可是又解释不出来哪里古怪。   过了不一会儿,马胖就打起了呼噜,看样子睡得极香,我本来没有睡意,不过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看着屋顶,我的眼皮慢慢发重,接着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我恍惚听到地上有响动,于是顺口问道:“你干吗?”我以为是马胖想要出去方便。突然马胖的呼噜声在我耳边响起,我心中一跳,猛然间睁开眼睛。   屋子里没挡窗帘,淡淡的月光顺着窗子透进来,我看到地上柜子旁站着一个毛乎乎的黑影,正在柜子里翻着什么。   我刚才说话的声音好像并没有惊动那个黑影,我在黑暗中胆战心惊地盯着那个身影,紧张和惊讶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这个毛乎乎的身影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这时,马胖打着呼噜翻了个身,黑影突然转过身来,我感觉我们的目光相撞了,黑影的身体瞬间弓了起来,就像是野兽攻击时摆出的姿势。   我一脚踹在马胖屁股上,马胖含糊地嚷道:“干什么拉我,我喝酒呢!”   我又飞快地踹了他两脚,他才慢慢地坐起来,当看到柜子边的黑影后,他大叫起来。   我拎起炕上的枕头朝着正欲扑来的黑影砸过去,马胖蹦起来拉灯,摸索到灯绳后他猛力一拉,灯绳竟然应声而断。   黑影很敏捷地躲过了我砸过去的枕头,那身形一动就蹿上了火炕,和我扭打起来。   马胖一边上来帮忙一边大喊,“嫂子,嫂子,有妖怪,快拿家伙来!”   奇怪的是,我们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刘佳梅好像没听见似的,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她趁我们睡着的时候离开了?   此时我已经无暇想其他的事,黑影力气相当大,动作也很灵活,我和马胖两个竟然无法将他制服。近距离接触下,我仍然没看清他的样子,但是摸到了他身上浓密的毛发,又长又厚,我甚至怀疑和我扭打的黑影不是人类。   黑影的攻击没有章法,我和马胖好不容易把他压制在炕上,他竟然转头一口咬在我的手腕上,剧痛让我瞬间松开了手。黑影又一口咬在了马胖的大腿上,马胖痛极大叫,我急忙俯身用力一扯炕上的棉被,马胖和黑影同时摔倒,我趁机一下子坐到了黑影的身上,随手拿起一个圆团塞进了黑影的嘴里。   马胖狼狈地爬起来,“娘的咬我,我压死你!”说着就腾起身一屁股坐到了黑影的下体上,黑影痛苦地号叫,那声音竟和野兽受伤后的叫声相差无几。我的头皮发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竟是传说中的野人不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有灯光透了进来,刘佳梅如旋风一样冲进了屋,手中还拿着一把菜刀。   马胖转过头去看刘佳梅,“嫂子你别害怕,这家伙已经被我们制服了!”   刘佳梅满头冷汗,头发一缕缕地黏在脸上,一脸狂乱的神情。我隐约觉得不对劲,这时刘佳梅突然抄起菜刀对着我和马胖颤声大喊,“你们放开他!否则……否则我杀了你们!”   事情这样出乎意料,我和马胖都惊呆了,就在这时我们身下的黑影用力朝旁边一滚,我和马胖被掀翻在炕上。黑影一下子蹿下了炕,躲在瑟瑟发抖的刘佳梅身后,缩起了身体。   刘佳梅浑身发抖,双目通红,手中的菜刀始终对准我们,一副要和我们拼命的架势。   我的眼睛盯着那个黑影,通过外面的灯光,我看清了他的样子,他上身裸露,可见的地方都长满了密实的黑毛,连脸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黑毛,双腿和双臂都呈弯曲状态,像是未经进化的类人猿。他下身穿着条裤子,也许是因为下身也同样长满了黑毛,所以裤子扭曲得厉害。此时他正躲在刘佳梅身后掏我塞在他嘴里的东西,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马胖的袜子。我注意到他的双手,他的手只有少许黑毛,十指修长灵活,那分明是一双人类的手。   这是个三分像人、七分像兽的怪物!   马胖不敢置信地望着刘佳梅,“嫂子你疯了吗?为了这个怪物你想杀我们?”   刘佳梅歇斯底里地大喊,“是你们,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丈夫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震惊地看着刘佳梅,“你说这怪物就是黑九?这不可能!”   刘佳梅突然持刀向我们冲过来,“我杀了你们!”   想当然刘佳梅一个女人,就算是手持利刃也不是我们两个大男人的对手。我侧身闪过她的攻击,用手在她的手腕上一劈,菜刀“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马胖上前一脚把菜刀踹得老远。   刘佳梅失了菜刀,顿时愣住,然后就只身扑过来和我们拼命,我实在不想和一个女人动手,就任她在我身上撕挠了几下。马胖眉头紧蹙,上前推了刘佳梅一把,刘佳梅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这时蹲在墙角的黑毛怪物突然发出怪吼,双目赤红,一个纵身就扑到了马胖的身上,和马胖翻滚在一起。刘佳梅也不甘示弱地对我展开攻击,举凡什么抓头发,咬耳朵都来,掐、捏、拍也没漏下。这下可苦了我,无奈之下我只好能躲就躲,躲不了就挡。最后我以手为刀在她后脑上劈了一下,趁她暂时昏迷的时候找了条绳子将她的双手捆了起来。   这时马胖已经和黑毛怪翻滚成一团,我上去帮他,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才将黑毛怪压住,也捆了起来。我擦了擦额上的汗,抬眼一瞧,屋里的柜子已经被尽数撞倒,一片狼藉。再看看我和马胖,也同样一身是伤,狼狈不堪。   马胖怒极,“刘佳梅,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我们和你无冤无仇,还帮了你的忙,你就算不感谢我们,也用不着和我们拼命吧?”   刘佳梅头发蓬乱,满脸泪痕,脸上却有一股很倔强的神情,她不屑地看着马胖,“既然我夫妻俩都被你们抓住了,要杀要剐随便!”   马胖一副很迷惑的神情,“这个怪物……真的是你丈夫黑九,他不是死了吗?”   刘佳梅愤怒地瞪了马胖一眼,却不说话。   我看向那个黑毛怪,他被我们捆得犹如一个粽子,此时萎顿在地,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类。   我上前解开刘佳梅手上的绳索,“刘同志,你真的误会我们了。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们不认识黑九,我们是想追查赵鹰的死因才来的。有人告诉我们赵鹰的死和时妖有关,而黑九是知道时妖秘密的人,所以我们来了。先前对你说谎很抱歉,但是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刘佳梅迷惑地看着我,像是在分辨我话中的真假。   马胖道:“就你把这黑毛的丑八怪当香饽饽,我以前见都没见过他,害他干什么?”   刘佳梅道:“其实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你们真不是害黑子的人?”   “当然不是!”   刘佳梅似乎还是不太相信我们的话,我说道:“你想想,如果我们要害他,刚才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就算现在我们想要对他怎么样,你一个女人也是无可奈何。”   刘佳梅低着头,过了半晌才问道:“你们当时为什么要撒谎说是黑子的朋友?”   我有些尴尬,“这个……当时我们想向你打听黑九的生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刘佳梅道:“就因为你们撒谎,我才以为你们是害黑子的人。”   马胖奇道:“为什么?难道我说的话有破绽?”   刘佳梅走到黑毛怪的面前,神情凄楚,“我丈夫已经四十二岁了,你们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怎么会是他的朋友?”   我和马胖哑然,看刘佳梅的样子也就是三十岁出头,没想到她和黑九的岁数相差得如此悬殊。   刘佳梅似乎已经对我们解除了戒心,我上前把她和黑九身上的绳子解开,刘佳梅给黑九简单地处理了伤口,还用毛巾将他身上的黑毛全部擦拭了一遍,黑九呜呜地叫着,似乎对刘佳梅极其依恋。   我看着黑九,心中充满了惊奇。   刘佳梅放下毛巾,对着黑九指了指屋顶,黑九走到一个翻倒的柜子后面,我还没看清,他就已经蹿了上去。   刘佳梅解释道,他们当初盖这栋房子的时候,特意把屋脊起得很高,再从半空中区隔开,屋顶就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阁楼,黑九现在每天白天都在上面生活,晚上才能下来活动一下,吃些东西。   当我问及黑九满身黑毛的原因,刘佳梅哭了,说她并不知道原因,只知道是和时妖有关,她为了保护黑九,只好让他住在不见天日的屋顶上,并且对外宣称黑九已经死了。这样一来时妖就不可能再来害黑九,黑九也不会被人当作怪物抓走。   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件事,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   刘佳梅对此表示深深的不解,我问及她时妖的事,她说黑九只提过几次。刘佳梅开始不在意,因为他们家境并不富裕,还要供一个刚上中学的孩子,所以她的时间都放在家里那三亩菜地上——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它。后来黑九的行为开始变得诡秘,早出晚归不说,有时还整夜不归,可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拿回一笔钱,为家里添置好些东西,高低柜、电视机、自行车等都是那时陆续买来的。   刘佳梅跟黑九的感情一直很好,对他很信任,可此时也对他产生了怀疑。她生怕这些钱不是好路子来的,她逼问黑九,黑九一开始不说,后来逼得急了才告诉她,他在为时妖办事。黑九说时妖是很厉害的人,有很多人想要找时妖解决问题,时妖不方便出面,而他就是那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事成之后,时妖会拿出两成的钱,作为他的佣金。   对于黑九的说辞,刘佳梅半信半疑,因为就算是梨花县最好的工作,也不可能赚到这么多钱。黑九又赌咒又发誓,说他绝没有撒谎,而且他真的只是做个中间人,并没有做任何犯法的事。刘佳梅问他时妖是干什么的,黑九却一句不提。   虽然黑九再三保证他没做坏事,但是刘佳梅心中总是有种不安的预感。她多次劝黑九不要再跟着时妖,后来黑九终于答应刘佳梅,但是他说要找个适当的时机才能脱离时妖。   又过了十几天,黑九突然拿回一个样式古朴的棕黑色木头盒子,他对着那个盒子摆弄了很久,连刘佳梅几次叫他吃饭都没听见。   当晚黑九喝醉了,他有些得意地告诉刘佳梅,只要他能弄清这个盒子的秘密,他们以后就可以不必再过苦日子,他要给她买最好看的红裙子,要给孩子买很多玩具车。   听着黑九的醉话,刘佳梅心中酸楚,因为她知道,黑九一直对她心怀内疚,不仅是因为他们年龄上的差距,也因为黑九没有给她优越的生活。   刘佳梅随口问起盒子的事,黑九告诉他,盒子是他从时妖那里弄来的,时妖对这个盒子视若珍宝,但是始终打不开,他知道一个能把盒子打开的人,这个人叫赵鹰。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跳,赵鹰果然和这件事有关,那他的死十有八九是时妖下的毒手。   刘佳梅说,黑九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盒子出去了,直到天黑才回来,他神情兴奋,木头盒子却不见了。到了半夜,黑九叫醒刘佳梅,交给她一个装茶叶的小铁盒子,告诉她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刘佳梅很奇怪,为什么黑九要把东西交给她,自己不去找地方藏。黑九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自己的眼睛会出卖自己的心”。   刘佳梅听从黑九的话,当晚就把小铁盒子藏到了自家的后园子里,具体地点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这样过了几天,黑九一直守在家里没有外出。到了第五天,刘佳梅在菜地除草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向这边走来。看他们的走向,竟是向自己家方向去的。   刘佳梅当时并没有在意,等她除完草回家后,顿时给吓得魂飞魄散。屋子里、院子里一片狼藉,黑九跌坐在门槛上,双目呆滞,口涎长流。   刘佳梅急忙上前询问黑九,可是黑九一句话不说,只是呆呆地看着刘佳梅。无奈之下,刘佳梅只好把黑九送到县里的大医院检查,可是医院查不出黑九变傻的原因,只能判断黑九的大脑可能受到过外界的刺激,也可以称之为惊吓后遗症。   眼看医院无法医治,刘佳梅只好把黑九带回家,想要继续帮他找其他大夫或是到巫医那里碰碰运气。可就在这时,黑九的病开始第一次发作。   当晚,刘佳梅正好把孩子送到亲戚家暂住,当她回到家里的时候,黑九双手抱头,很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嘴里还喃喃念着:“怪物,怪物……”   这是几天来黑九第一次开口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刘佳梅上前抱住黑九,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可是黑九狠狠地甩开刘佳梅,他全身的骨头以很奇怪的角度弯曲着,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外生长黑毛,那些毛黑而密,还富有光泽,就和某些野兽身上的皮毛一模一样。   这样的景象几乎把刘佳梅吓疯,她疯狂地逃出了自己的家,坐在菜地里失声痛哭。待到半夜,她虽然心里害怕,还是回到家里。院子里静悄悄的,全然没有了黑九痛苦地哀号,静得让人发憷。刘佳梅胆战心惊地往屋里走,脚下却不知给什么绊倒了。她往旁边一瞧,绊倒她的是黑九的腿,黑九正趴在地上,上半身裸露,胸口和后背簇拥着密实的黑毛,他的半个脑袋伸进鸡窝里,手里还抓着一只脖子被咬断的母鸡,那是刘佳梅养了两年的下蛋鸡。   刘佳梅被吓得几乎晕厥,她瘫倒在地上,过了好半天她才发觉黑九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刘佳梅壮起胆子,连拖带拽地把黑九弄回了屋。   刘佳梅说从那以后,黑九每隔几天就会发作一次,全身渐渐被长出来的黑毛覆盖,行为越来越像野兽。但是很奇怪,黑九好像还保留着一些对刘佳梅的记忆,他虽然神志失常,但是很听刘佳梅的话。   虽然黑九变成这样,但是刘佳梅并没有离弃黑九,她千方百计地将黑九藏在自家的屋顶上,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她细细琢磨过这件事,黑九变成这样十有八九和时妖有关。黑九当时拿回来的棕黑色木头盒子,应该是从时妖手里偷回来的。后来时妖发觉木头盒子丢失,所以疯狂地报复了黑九。但是让刘佳梅想不透的是,时妖是怎么把黑九变成半人半兽的。难道时妖真的是妖怪?难道时妖会使妖法?   这种诡异,已经超越了她的想象。   刘佳梅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那晚黑九让她藏起来的小铁盒,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会不会就是时妖想要的东西!   刘佳梅偷偷地把埋在后院里的小铁盒掘出来,里面的东西仍在,看来时妖并没有找到这个东西,那就难保不会再来。想到时妖的诡异手段,刘佳梅不寒而栗。她深思一番之后,对外声称黑九突然得急病死了,而她每天白天借住在一个亲戚家里,进出都小心万分,生怕时妖突然出现。每到夜晚,她就会偷偷地溜回家看看,给黑九带些食物。   说到这儿刘佳梅停下来擦了擦眼泪,我隐隐觉得她的叙述有些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马胖突然道:“嫂子,你对外面说我黑大哥突然死了,别人没怀疑过吗?”   我突然一拍大腿,就是这样!刘佳梅对外宣称黑九死亡,好像还弄了个坟墓,那她是怎么变出一具尸体来让别人信服的?   我盯着刘佳梅,她的神情有些慌乱。过了半晌才说道:“我弄了具假尸体……”   “假尸体?”我蹙紧了眉头,“你是说你弄了一具别人的尸体来冒充黑九?”   刘佳梅点点头,我又问道:“尸体是从哪里弄来的?”   刘佳梅低头没说话,我又问了一遍,她才勉强道:“其实……黑子刚变样那两天,家里来过一个人……我当时很怕,我假意问了他几句,他回答得很怪。我……我就……”   我大惊,“你杀了他!”   刘佳梅慌了,眼泪在眼眶里乱转,“不是我!我想跑,那个人追我,后来黑子跑出来把那个人给掐死了。我……当时很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尸体,后来我看那人的体型和黑子差不多,就……就想到这个办法。”   我心中一寒,刘佳梅对人的戒心很重,她让我们住到她家,其实本意就是想让黑九出其不意地杀死我们。幸好我和马胖的身手不错,否则现在已经莫名其妙成了两具尸体。但同时我也佩服刘佳梅,她一个弱女子承受了这么重的打击,还随时活在恐惧当中,恐怕一般人早就崩溃了。   刘佳梅垂泪道:“现在黑子变成这样,我怕……他以后也恢复不了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面向马胖,“黑九变成这样的确奇怪,你说那时妖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老自称从小到大怪事见得多,你倒是说说。”   马胖使劲抓了抓头,“这个真不好说,不过人变成动物,我倒是见过这么一例。”   刘佳梅止了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胖。   接着马胖说起了他在老家见过的一件异事。就在三四年前,马胖回老家看他爸妈,他爸妈住在一个小镇上,那里人口不算稠密,所以邻里间都很熟悉,马胖在镇里走上一圈,能叫上镇里一大半人的名字。   跟所有小镇一样,这个小镇里也有跳大神的和能看邪病的神婆,不过因为文革期间对于一些牛鬼蛇神打击得厉害,所以他们都转为地下了。“文革”结束后,这些人才战战兢兢地冒出头。   当时,镇里招待所有个年轻女服务员,叫黄杏,是马胖家的邻居。有一天她上山采野菜的时候被蛇咬了一口,黄杏的反应很快,用挖野菜的刀一刀就把蛇头剁了下来,然后硬是把毒液挤掉了一大半,后来还忍着痛,到镇上的卫生所打了一针消炎针。   那时候的人比较硬实,黄杏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没想到回家以后,半夜就开始发高烧,她父母又把她送到卫生所打了一针,高烧慢慢地退了,没想到第二天黄杏就觉得浑身奇痒无比,她身上的皮肤开始脱落,每天脱落的皮屑多达二三两。又过了几天,黄杏的身上忽然长了一些像蛇鳞一样的物质,她开始怕冷,大热天也要全身包裹在厚棉被里。   黄杏的父母带她到医院检查,可是医院也说不出她的病症是什么,后来急病乱投医,他们分别找了跳大神的和神婆看过,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口风一致,都说黄杏杀死的是蛇仙,蛇仙有灵,现在就附在她的身上。如果放着不管,黄杏就会慢慢变成“蛇女”。   黄杏和父母听到这样的话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依照神婆的嘱咐,在黄杏杀蛇的地方烧了不少的纸钱,还让跳大神的来家里跳了几天。可是黄杏的状况却越来越严重,身体上的鳞片长势惊人,看了让人生畏,更可怕的是黄杏的眼睛和嘴部开始起了变化。   那天黄杏的朋友前去探望她,黄杏避不见人,可正巧一只大老鼠突然窜进了黄杏的屋子,黄杏的朋友吓得惊叫。就在这时,黄杏的屋子里传出很大的响动,那人看到一个长着蛇眼,嘴部几乎咧到耳根的人身怪物追着老鼠跑出来,看那样子竟是兴奋异常。   那人大喊着“蛇妖”,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黄杏的家。那天之后,整个小镇上的人都知道黄杏变成了可怕的“蛇女”。马胖好奇心重,尽管父母一再警告他,但他还是偷偷地跑到黄杏家,想看看“蛇女”的真实面目。可是黄杏一直躲在房间里,大热天里,她房间的窗户和门竟然用棉被钉了起来,外人丝毫窥探不到里面的情形。   马胖倒是见到了黄杏的父母,他们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仿若一夕之间老了二十岁。   小镇上出了这样耸人听闻的事件,平静的小镇也变得不再平静。神婆和跳大神的先后蹦出来说话,他们都说黄杏已经彻底被蛇仙控制,会给小镇上的人带来灾难。虽然有很多人并不相信,但是黄杏的确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而人们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怀有恐惧。   在恐惧和一己利益前,人心往往是黑暗的,激烈的争议之后,小镇的镇长决定顺应大多数人的意向——烧死“蛇女”黄杏,保全小镇的平安。   黄杏就这样被人从那间小黑屋拖了出来,她的样子相当骇人,全身皮肤已经变成墨绿色的鳞,头发像枯草一样覆盖在脸上,一阵风吹开了黄杏的头发,马胖正好看到了她的脸,据他说,就连胆大的他,也足足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看到黄杏的样子,那些反对烧死黄杏的人都开始沉默。黄杏的父母跪在地上,哭号得撕心裂肺。马胖当时心中也极难受,一个好好的姑娘竟然变成这样?难道真的有蛇妖在作怪?   黄杏被架上高高的柴堆,眼看一场悲剧就要发生,竟然无人阻止?   可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那么巧,点燃柴堆的火柴刚划出火花,小镇外突然开来了几辆车。   小镇上的人鲜少见大场面,看到五六辆连成一排的汽车,都以为是上面领导下乡视察。看看正躺在柴堆上闭目待死的黄杏,和她几近疯狂的父母,还真是个令人尴尬的场面。   几辆汽车在柴堆附近停下,车上下来的人却很出乎众人的意料,他们竟是市里医疗队的,到各个乡镇开义诊,队里有两个老教授、几名医生和几个来实习的医学院学生。   医疗队的人看到柴堆上的黄杏,顿时都愣住了。镇长急忙上前解释,老教授震惊地怒斥他,然后急忙让人把黄杏放下来。黄杏的呼吸很微弱,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了求生的念头。   马胖心中想,如果换了别的姑娘,说不定早就自杀了,黄杏很可能是舍不下她的父母,才这么痛苦地活着。   老教授跟镇长沟通一番后,决定让医疗队在镇上开义诊,他和另一个教授在镇里的卫生所好好研究一下黄杏的身体状况。   经过几天时间,义诊已经基本结束。但是大家更关心黄杏的情况。大多数人都不相信黄杏只是患病——世上哪里有这样奇特的病?   后来两位老教授告诉镇民,经过他们几天的研究,已经确定黄杏得的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皮肤病。黄杏先天就带着一种湿热的胎毒,这种胎毒是隐性的,是蛇毒激发了她的胎毒,所以导致她皮肤鳞状角质的生长。   这时有人提出质疑,如果只是皮肤病,那为什么黄杏的眼睛和嘴部会变成蛇的模样,连她的行为也和蛇出现同化。   老教授说这就是一种心理作用和特殊体质所产生的结果。因为黄杏身体出现异样,她的父母又听信了神婆的话,这使黄杏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身体里潜藏着一条蛇。除了这种强烈的心理暗示,还有就是黄杏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体质,这种体质能通过心理暗示使身体发生某种程度上的变异。这种体质的人十分罕见,几乎十万人里才有一个,黄杏恰好就是那十万分之一。   大多数镇民都不明白老教授话里的含义,但是老教授代表着科学权威,所以当老教授提出要把黄杏带回市里治疗的时候,黄杏的父母和镇长忙不迭地答应了。   马胖说他后来离开了家,一年后他在外地遇到一个老乡,就趁机向他打听黄杏的事。老乡说,黄杏治疗了半年多才回来,身上的鳞已经不见了,脸也大致恢复了以前的样貌,看着挺水灵。不过她笑的时候嘴总是咧得特别大,生气的时候瞳孔会突然剧烈收缩,像蛇一样……看来好好一个姑娘肯定是嫁不出去了。   马胖装模作样地感叹一番,刘佳梅听完这件事后愣愣地出神。   我忍不住道:“如果黄杏这件事属实,那就是说黑九有可能也是特殊体质,在接受强烈的心理暗示之后,身体慢慢发生变异。”   马胖瞪圆了眼睛,“你当我在跟你编故事呢,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我老家问问,没有不知道的。”   刘佳梅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看着马胖,“也就是说,我家黑子还有救?”   马胖尴尬地晃晃脑袋,“这个我也不敢打包票,不过黑老哥这件事可没那么简单。”   我点头附和,“对呀,你已经对外宣布黑九死亡,还弄了具尸体,如果黑九突然出现,尸体的事该怎么解释?更何况时妖也不会善罢甘休。”   刘佳梅再次没有了主意,哀求地看着我和马胖。   马胖道:“反正黑老哥已经这样了,他身体的事就暂时先搁一搁。我觉得最好先弄清楚时妖的事。”   我和马胖对视一眼,心中明白这件事还是得从刘佳梅身上下手。马胖问刘佳梅知不知道黑九和时妖的联系方式或是见面地点,刘佳梅茫然地摇头,后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跑到对面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手里拿了一本鲜红的《毛主席语录》递给我们。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那本《毛主席语录》,刘佳梅解释,黑九时常会在这本《毛主席语录》上记东西,她认识的字不多,也不知道黑九写些什么,不过看黑九好像很重视,说不准和时妖有关。我轻轻地翻开《毛主席语录》,扉页和正文部分都很干净,翻到最后几页才有发现。只见上面用铅笔凌乱地写了些数字和文字,我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黑九和时妖完成交易后,拿回钱的数目和时间。每一项钱数前面,黑九都用数字做了标注,足有几十行。   马胖咂舌,“好买卖,真赚钱。”   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西水街第八条杆子,马胖抢过去翻了翻,除了最后几页,没有任何线索。   我蹙着眉,“西水街第八条杆子,什么意思?”   刘佳梅说县里面的确有条西水街,不过第八条杆子是什么意思就不明白了。   我合上《毛主席语录》,好歹这是一条线索,我们要到西水街看看再说。   刘佳梅看着我们,咬了咬嘴唇,突然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很脏的小铁盒。我心中一凛,这个铁盒会不会就是黑九交给刘佳梅的?我想起刚见到刘佳梅的时候,她膝盖上全是灰土,会不会是挖盒子才沾上的?   刘佳梅把铁盒放到我手里,“这盒子就是黑子叫我藏起来的,你们既然要去找时妖,我想也许能派上用场。”   马胖瞠目结舌,“这东西不是很重要吗?你就这样给我们?”   刘佳梅惨然一笑,“为了这东西,黑子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不想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打算把它取出来毁掉。”刘佳梅脸上突然露出狠戾的表情,“既然他们想毁掉黑子,我就让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我默默接过小铁盒,心里隐隐感觉刘佳梅只是想通过我们引开时妖的注意力,虽然站在她的立场上,这种想法无可厚非。   眼看快天亮,刘佳梅回屋休息去了,我和马胖还很精神,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马胖满不在乎地说:“别管她有没有这个心,我们已经占到大便宜了。再说她一个女人的确够可怜的,我们就当学习雷锋好榜样。”   屋里的灯绳断了,但是天已经微微发亮,就着屋里朦胧的光线,我拿着小铁盒来回摩挲了几下。那只是个普通的茶叶盒子,分量很轻,里面好像并没有装什么东西。   马胖连声催促我打开,我擦了擦手心上的汗,两只手一用力,盒盖应声而开。我和马胖大眼瞪小眼地往里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原来里面只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我把纸倒出来,马胖撇嘴,“娘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就这么一张破纸也值得黑九作出这么大牺牲?”   我调侃马胖,说不定这纸上画着藏宝图,那我们不是发了吗?马胖鄙夷地看着我,一副“你当胖哥是三岁小孩”的神气。   我嘴上和马胖调侃,但心里实在好奇,把纸展开一看,顿时一愣,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纸,看得出已经颇有年头,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了一篇繁体字,整个布成了一篇文字方阵!   我和马胖愣愣地看着这篇文字方阵,都感觉有些傻眼。   我不由瞥向马胖,他立刻倒在枕头上捂住脑袋,“别看胖哥,胖哥文化水平不高,就指望你了,小贺同志。”   我只好硬着头皮往那篇文字方阵看过去,这方面我比马胖强一些,还认得不少繁体字,可是不管我横看、竖看、倒过来看,都读不懂上面的意思,最后只好放弃。   我叹了口气,把纸仔细地折好又放回了小铁盒,只好先放起来以后再研究了。其实我很为黑九不值,就算他从时妖手里把这个东西弄回来又有什么用?一篇不知所谓的文字真的值得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抵偿吗?   只可惜他现在变成了怪兽,已经没有人类的思想了。   我回头看看装睡装成真睡的马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走到屋外,呼吸一口清晨沁凉的空气,脑袋变得无比清醒。就在这时,刘佳梅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很惊讶。我们闲聊了几句,她说她过一会儿还要到亲戚家躲避时妖,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头。   我不想空泛地安慰她,最后就说了句如果我们真能解决时妖,到时候一定回来知会你一声。刘佳梅感激地点点头,然后交代我们走前锁门就小心翼翼地出门了。我摇头叹了口气,看看时间还早,马胖还在酣睡,索性蹲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太阳刚出来不久,群山还隐在雾霭当中,有一种朦胧的美。我自嘲地一笑,这种暧昧不明的景象很像我现在的命运。我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关于未来却不敢想得太远,这种无奈,不是身在其中的人绝对体会不到。   又坐了一会儿,我远远地看到有人扛着锄头往菜地走,急忙进屋叫醒马胖,偷偷溜出了刘佳梅的家。   前往梨花县的路上,我告诉马胖我也读不懂文字方阵的意思,马胖看起来有几分失望,不过他这个人烦恼从来不过夜,才不一会儿时间就把那件事给忘了,兀自跟两个走在我们不远处的姑娘搭讪,姑娘不理他,他也不尴尬,扯开嗓门“喊”了一曲《智取威虎山》,搞得人人侧目。   好不容易回到我们栖身的旅店,我和马胖胡乱对付了一顿饭,然后就开始出门打听西水街,以下是打听的全过程。   马胖:“大爷,请问知道西水街怎么走吗?”   老大爷(大声的):“什么?汽水节?我不知道!”   马胖:“不是汽水节,是西水街!”   老大爷:“呸!现在的文艺小青年儿真没素质,竟然问我一个老头子鸳鸯戏水!”   马胖:“……”   再接再厉。马胖:“请问,这位大婶……”   妇女:“说什么呢,俺还没结婚呢!”   马胖:“真对不住,这位大妹子,请问西水街怎么走?”   妇女:“俺刚搬来梨花县,没去过西水街。”   马胖开始郁闷了,沉着一张脸。我拉住一个跑得正欢的小孩,给他买了一根五分钱的冰棍,小孩高高兴兴地把我们领到了西水街。至于第八条杆子,小孩很迷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用手指了指街边矗立的电线杆,问我是不是这个杆子。   我恍然大悟,一眼望去,西水街的电线杆还真不少,黑九指的很有可能就是第八条电线杆。   我和马胖沿着西水街来回走了两遍,最后把目标锁定在西面的一条电线杆上。很凑巧,西水街共有十五条电线杆,无论从哪个方向数,第八条都是同一个。   我们在第八条电线杆的附近找了个很隐蔽的地方蹲点,对于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我觉得很傻,可是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随遇而安。   我和马胖足足在那里盯了两天,我开始焦躁不安,马胖倒是很镇定,说这活儿就跟他偷东西踩盘子差不多,没耐性就得不到好的回报。我说这样等下去不行,因为时妖知道黑九已经失常,或者相信了刘佳梅的瞒天过海,以为黑九死了。那么时妖怎么可能再来这个他们曾经联系的地方?如果他时不时地过来溜达,那才是奇怪。再说了,我们并没有见过时妖的真面目,所以就算是时妖来了,我们也只能相见不相识。   马胖说没想到我的思想汇报这样深刻,可是内容空泛,要从实质抓起。我想了想,给了他四个字,引蛇出洞。   其实我的方法很简单,我拿粉笔在第八条电线杆下方写了一行字,“东西在我手里,黑。”   我这是在赌运气,我相信如果时妖能路过这里,他肯定会注意到这条信息,我们躲在暗处,看到表现异样的人,就可以确定时妖到底是谁。马胖对我的办法大加赞赏,但是我心里却没有十分把握。   我和马胖每天上午七点来,一直盯到傍晚才回去,期间轮流休息。就这样辛苦了两天,第三天的上午,马胖突然碰了碰我的肩,表情激动。我抬眼一看,第八条电线杆下,有一个小女孩表情怪异地看着那行字,而她那张脸孔,赫然是给我们讲故事的小女孩!   此时我和马胖心里都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而那个小女孩显然没有注意到身处暗处的我们,她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的行人,突然伸出手把电线杆上的粉笔字擦掉了。   小女孩擦完粉笔字就朝着我们的反方向跑了,速度快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我和马胖已经顾不上隐藏踪迹,紧紧地跟在小女孩身后飞奔。   小女孩跑了一会儿突然拐进了一条小巷,我和马胖紧随其后也进了小巷。小巷内狭窄幽暗,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门口堆放着许多杂物。   马胖喘着粗气跑到巷尾,“怎……怎么不见了?”   擦了擦淌下来的汗,看着小巷内高耸的栅栏,虽然破旧不堪,但是以小女孩的身高肯定翻不过去。而且这些人家都锁着大门,她不可能从正门进入。   马胖立即把堆放在各家门口的杂物踹倒,当踹到一个破草筐的时候,一个小身影从里面跌了出来。马胖飞快地上前揪住那个正欲逃跑的小身影,小女孩突然转身和马胖来了个面对面,我看到她眼里射出凌厉的光,相当瘆人。   马胖被小女孩瞪得愣住了,动作顿时慢下来。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起刘佳梅转述的黑九说的那句话,“自己的眼睛会出卖自己的心”,什么意思?难道说小女孩的眼睛会控制人心不成?   小女孩仍然盯住马胖,马胖就像突然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呆若木鸡。我心知不妙,急忙大喝一声,上前把马胖推到一边。马胖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上,半天才“啊”的叫了一声。   这时,小女孩的目光对上了我的,我已经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我的心脏蓦然一震,连呼吸都失去了原有的规律。电光火石间,我提起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剧烈的疼痛让我恢复了神志。我把目光调向地面,飞快上前扭住了小女孩的胳膊,小女孩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大喊救命。   我心想这要是让人听见还了得,还不得把我们当成拐子送到公安局去?我急忙用手死死堵住小女孩的尖叫声,用脚尖踹了踹还处在迷茫状态中的马胖。马胖好像刚刚清醒过来,看到我已经制住小女孩大为高兴。   我悄声说:“就这么出去恐怕不行。”   马胖会意地点头,举起一只手狠狠地在小女孩后脑上一敲,小女孩顿时瘫软在地,失去了知觉。   我抱起小女孩,调整了面上的表情,和马胖一起往外走。   走到街上,我将小女孩的头搁在肩膀上,左手还轻轻抚拍着小女孩的后背,就好像一个慈爱的父亲看着自己熟睡的女儿一样。这样一路走来,果真没有人怀疑我们。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得不说我和马胖相处久了,在骗人方面也生出些急才。   我们商量了一下,不能把小女孩带回旅店,最好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审问她。为了不出什么岔子,我们尽快找了一间空置的民居,把所有的门窗都牢牢锁住。马胖开玩笑地问我要不要准备一些刑具,比如说老虎凳啊、鞭子啊、辣椒水、竹签子之类的东西,我想了想说别的不要,但是得准备一些绳子。   马胖故作深沉地看着我,来了一句,“真没想到你有虐童癖。”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时小女孩身体动了动,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我不得不承认,此时我心中十分紧张,即使对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但是她超乎常人的眼光带给我极大的压力,我几乎想找绳子把她牢牢捆起来。可是理智告诉我,她不可能在全屋上锁且有两个大男人监视的情况下逃走。   小女孩醒来后很镇定,目光平静,但是并没有看我们。马胖首先沉不住气,喝道:“告诉你,这里全部上锁,根本逃不出去。说,你到底是不是时妖?为什么要害我们?”   小女孩嗤笑一声,看向马胖,马胖下意识地扭头,小女孩说话了,但是令我惊讶的是,她的嗓音竟似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般低哑,一点儿也不像我们先前听到的童稚口音。 ========================== 更多手机小说:t xt 8 0.COm ==========================   她说:“既然被你们抓住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奇怪,上次你们是怎么逃掉的?”   马胖咬牙切齿地盯着小女孩脖子以下的部位,“果真是你!”   我的大脑正陷在迷茫当中,她的样子明明没变,为什么嗓音变了?刚才她喊救命的时候还是小女孩的声音,才昏迷了半个小时,就起了这么大变化?难道是……借尸还魂!   我急忙把这个可笑的念头抛掉,世上的鬼怪都是人编造出来自己吓自己的,只要冷静分析,没有拆不穿的迷局。   我迟疑地看着小女孩,“你真的只有七八岁吗?”   小女孩突然笑了,把身体往身后的椅子上一斜,做出一个妩媚的姿势,然后用娇嗲的声音反问:“你说呢?”   如果我面前是一个成熟的女性,也许我会觉得她这样的姿态很迷人,但是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这样的景象看来真是又可笑又可怖。   马胖低吼,“你疯了是吧,被鬼上身?”   小女孩突然间媚态尽失,重重地靠回椅子,不屑地冷哼,“真是蠢人,这样还不明白。”   我努力回想跟她接触的每一个细节,再把它和小女孩的怪异嗓音联系起来,突然间恍然大悟,我情不自禁地大喊起来,“原来你是长不大的侏儒!”   小女孩的脸色冷冰冰的,但是并没有否认我的猜测。   马胖迷惘地摇头,“不对啊,不对,侏儒就算是矮,面貌也不可能这么……这么……”   我明白他的迷惑,因为那也正是我的迷惑。   我面向小女孩,哦,不,现在不应该叫她小女孩。我面对着时妖,“我们已经知道你的花样,所以你别妄想逃走。现在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放你走。”   时妖低头沉思,马胖冷哼,“别以为你像个小娃子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胖哥哥我睚眦必报,看到没……”说着马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的水果刀,将水果刀打开,那锋利的刀刃闪着银光,他用手指轻轻地一划,鲜红的一滴血流出来,马胖放到嘴边吸吮了一下,表情危险而嗜血。我不知道这一幕震没震住时妖,过了好一会儿时妖才点头,“好,希望你信守诺言,问完问题就放我走。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   马胖一副犯人还敢谈条件的表情,我想了想,只是回答几个问题并不吃亏,再说了就算她拒绝我,我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能真的杀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时妖表情淡漠,“我叫古鱼,三十五岁。”   我心中大大惊愕了一下,真没想到她的年纪这么大了,马胖更是一副刚吞了整个生鸡蛋的表情。   “你的嗓音是怎么回事?”这一点我一直想知道。   古鱼嘲弄地看着我,“你就想知道这些问题吗?”   我的脸禁不住一红,马胖喝道:“啰唆什么,快说!”   “很简单,我会变声术。”这时古鱼的嗓音突然变成先前小女孩的声音,“这是每个时妖从小必须学习的东西。”   我深深吸了口气,接下来的问题才是重头戏,“赵鹰是不是你杀的,或者说是‘你们’杀的?”   “是我们杀的。”古鱼平静地说。就好像我们谈论的是一只小猫小狗,而不是一个人。   这就证实了我一直一来的怀疑,时妖果真不是一个人。“杀人的原因?”   “他和黑九合谋,看了他不该看的东西,所以他该死!”古鱼的眼中有杀气。   “黑九变成那样也是你们干的?”   “没错,黑九他吃里爬外,所以他的下场比赵鹰更惨。”   听到古鱼的话,马胖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眼前的古鱼是小孩的模样,他恐怕早就冲上去拳打脚踢了。   马胖突然喝道:“你上次装神弄鬼地给我们讲故事是什么意思?”   古鱼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这也是我的疑问,我明明在讲故事的时候给你们下了摄心术,你们怎么一点儿事都没有?还有,我刚才看着你的时候,你也没事……”古鱼用手指着我。   “摄心术是什么?”我和马胖异口同声地问道。   古鱼抿唇,“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们。”   屋内突然变得静寂无声,古鱼盯着我,我也转头看向古鱼,她的眼神有种形容不出来的诡异。那一刻,我很奇怪地不想移开目光,因为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不受她所谓的“摄心术”的影响。   古鱼全神贯注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用手擎住额头,挪开视线。   “我知道了,”她微微喘息,“你竟然有锁心印。”   古鱼的话我当时全然不懂,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她所谓的“摄心术”其实就是深度催眠,时妖家族世代相传的本领就是一种厉害至极的催眠术,而我不受影响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的精神力较强,这在心理学来讲很悬。古鱼在催眠别人的时候,她的精神力是占主导地位的,她的精神力将对方击败之后,她讲的话就会在对方的潜意识内生根,从而导致被施术人的行为失控,来达到杀人不见血的目的。但是如果对方的精神力和她的势均力敌,那么她的催眠就没有效果,更甚者对方的精神力如果超过她,她就会遭到反噬,甚至永远沉睡不醒。   古鱼再次沉默,我知道她不会回答“摄心术”的问题,这也许就是时妖家族最大的秘密,所以我没在上面多作纠缠。   我要问的问题很多,古鱼有时回答有时保持缄默,问到最后,这些天发生的事也算是大概弄了个明白。   原来古鱼前些天给我们催眠,是因为一个长相丑陋的人出了大价钱,据她说这就是他们家族所做的买卖,他们不是杀手却干着跟杀手一样的勾当,而且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古鱼给我们下的“摄心术”是让我们在极度恐惧下自相残杀而死,可是偏偏我的精神力很强,只是略微被她的催眠影响,后来的事就不必我再多说。   再说黑九,他果然是给时妖做事的。他一直很本分,尽心尽力地为时妖寻找客源,事后只拿两成佣金,可是有一天黑九却偷走了时妖家族至关重要的一个东西,时妖本没有想到是黑九所为,可是在他们逐步的追查下,黑九露出了马脚。赵鹰只是帮黑九把盒子打开而已,他其实是个被黑九私心牵累的倒霉蛋。   古鱼那天是和她的大哥一起到黑九家去的,黑九看到他们很惊恐,他越是害怕,精神就越容易被击溃,所以当古鱼将他催眠后,效果才会那样明显。不过古鱼他们并没有从黑九那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被催眠的人是不会说谎的,黑九说他不知道那“东西”的下落,古鱼他们经过一番搜查也没找到,所以只好失望而归。   至于那个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丑陋男人,我猜测应该是双胞胎,但我有些不明白,双胞胎精于下虫,他们完全可以亲自报复我们,为什么要花钱找时妖?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古鱼说他并没有留下姓名,只是付了定金,说是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后来人却突然不见踪影,这也是古鱼没再去找我们的原因。古鱼的大哥为此很愤怒,亲自在梨花县寻找了好几天,古鱼说她大哥已经找到那个人的藏身地,决定今晚就去“拜访拜访”他。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兴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我们得想办法抢在古鱼大哥前面,去“拜访拜访”双胞胎之一了。   说到这里,我想知道的问题已经差不多问完,古鱼只问了一个问题,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在我们手上。   我早就料到古鱼会有此一问,也一早准备好答案等着她提问。我告诉古鱼,我们去黑九家里询问赵鹰的事,结果发现黑九已经死了。我们正好碰上给黑九烧纸的刘佳梅,也就是黑九的媳妇,她见我们问起黑九的事,就把黑九平日记东西的一个本子给了我们。黑九在本子里提到,他从时妖手里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为了保证东西的安全,他已经将这样东西交给一个朋友,藏到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了。至于刘佳梅,因为她大字不识,所以对黑九这件事竟然毫不知情。   说完这番谎话,我佯装平静地看着古鱼,看古鱼的表情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说辞,我满不在乎地说:“我对那东西是什么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找你是因为我想知道赵鹰的死因和你给我们下‘摄心印’的原因。所以我没必要骗你!”   古鱼低头沉默不语,我对马胖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们撤。马胖会意地点点头,我们飞快地退到了门边,把错愕的古鱼关在了屋里。   古鱼用力敲打着大门,嘶哑地低喊:“你们两个猴崽子不守信用,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马胖冷哼一声,我解释道:“我们会放你出来,但不是现在。房间里有一些食物和水,足够你撑上三天,等我们把事办完了,就通知人来救你。”   大门上突然传出一连串的巨响,似乎古鱼正拿着什么东西在拼命撞击大门。我揉了揉耳朵,仔细地在门上加了一把大锁,马胖搬来一个很沉重木墩倚在门上。   等我们走出小院还依稀能听到古鱼的叫骂声。我看了眼周围的环境,虽然我们选地很匆促,但是这间废弃的民居地处偏僻,周围罕有人来,所以关她几天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马胖边走边甩手,我奇怪地看他,他郁闷地抱怨,“真他娘的倒霉,为了吓那个什么古鱼把手划这么大口子,疼死我了!”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敢情我们胖哥一直在装冷酷,真是难为他肥嫩的胖手了。   路上马胖调侃我,说我很有当骗子的潜质,前不久听他撒谎都会脸红,现在编谎却面不改色,连古鱼都被我骗了,看来他的衣钵后继有人。   我心不在焉地听他开玩笑,心里却想着刚才从古鱼嘴里套出来的信息,古鱼说他大哥发现那个花钱买我们命的人,现在正躲在梨花县的一家影剧院里。我对梨花县的影剧院当然不熟,于是就向一个路过的人打听了一下。   梨花县现有两家影剧院,一家叫做梨花工人文化宫,这家影剧院刚建成四年,前两天还上演了一部新片《白桦林中的哨所》。至于另一家则是解放前就有了,由于年久失修破败的不像样子,平日也没什么人去,于是成了乌鸦老鼠之家。工人文化宫建成的时候,那里还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个老头吊死在里面。后来很多人说夜晚路过那里,都会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所以每当入夜,大家都不敢靠近那里。   听完这些我已经敢断定,双胞胎之一肯定不会在新建的工人文化宫,剩下那家破剧院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   马胖有些顾忌,他觉得古鱼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很可能误导我们。如果她说的是真话,我们去了很可能会遇到古鱼的大哥,据刘佳梅说那是个体型健硕的中年人,当然了,要论体型和身手我们这边是稳操胜券,坏就坏在古鱼的大哥也是时妖,要是他下“摄心术”的能力超过古鱼,那我们会相当危险,简直跟玩命一样。   我承认马胖的顾忌有道理,而且此行还有那个未知数的双胞胎之一,但是,我们没有退路。   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转眼间夜幕降临,黑压压的云层笼罩着大地,四周弥漫着淡淡的腥味,那是山雨欲来的气息。   我和马胖一人缚着一个背包在风里疾走,不多时就找到了那家破旧影剧院。事实上,它地处的位置并不偏僻,只是在这样的夜幕里,除了我们没有人会靠近它。   我抬头看着影剧院上方悬挂的几个大字“海鸥戏院”,在海鸥和戏院之间有一个空格,想来那里原本还悬着一个“大”字。这座海鸥大戏院外观很破旧,但不难看出曾经的繁华。   我轻轻碰了碰影剧院的大门,“嘎吱”一声,那虚掩的大门竟然自动打开了一条小缝。我扭头瞅了瞅空荡的街道,然后一头钻了进去。影剧院内一片漆黑,还有股浓重的灰土味,呛得人只想咳嗽。马胖扭开一支手电筒,手电筒是今年刚出的新型款式,光亮十足,马胖用手电四周扫了一圈,我大概看清了这里的结构。   这家影剧院的结构和大多数的影剧院一样,一进门首先是一个售票和等待开场的大厅,大厅的天棚很高,看来里面的放映室肯定有两层看台。   马胖的手电光挪到了放映大厅的门口,令人意外的是,那里竟然还挂着一张挡光的黑绒布。我悄声叮嘱马胖,进去后暂时把手电关掉,在一团漆黑中,即便是一只萤火虫也会很显眼,更何况一支手电筒。我可不想让那人望风而逃。   马胖盯着放映厅的入口,脸色复杂,然后突然下定决心,关闭了手电筒。   黑暗笼罩着一切,包括我们前方的路。   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去过电影院,也都体会过电影放映前那种黑暗,但是你一定是怀揣着期待而兴奋的心情在黑暗中等待,而我们,却是在紧张与恐惧中前行。   静谧,周围一片静谧,我和马胖以极缓慢的速度向前走着,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黑暗容易滋生幻想,我脑中突然回想起地窖里成群的虫子,还有那个路人的话——夜里影剧院会传出诡异的咳嗽声……无人的影剧院怎么会有人咳嗽?他的意思很明显,有鬼在作祟!   虽然我不相信这种道听途说,而且胆子一向很大,但此时的环境让我感到一丝恐惧。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能感觉到,我们现在身处在一个很大的空间里,我们正对着的方向应该是大银幕。我瞪大了眼睛,企图找到一处有亮光的地方。   可是我失望了,除了黑暗,什么都没看到。这时,马胖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在我手心上飞快地写了一个字“听”。我顿时一愣,他要我听什么?   我的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刚开始什么都没听到,后来一个模糊的声音钻入了我的耳膜,一声、两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竟然是咳嗽声!   我打了个激灵,是谁在咳嗽?咳嗽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我急切地想找出声音的来源,可是这里太大了,咳嗽声又时轻时重,还带着不太明显的回音,一时间好像四面八方都回荡着那微微的咳嗽声。   我心里正懊恼,马胖突然趴在我耳朵上说了一句,你看头顶。   我将头仰成四十五度角,朝正上方看过去,那里竟然出现了一抹微光!那光闪闪烁烁,在距我们头顶大约四五米的半空中摇曳。   上面是什么地方?我突然想到,我们的正前方是大银幕,那么正上方就应该是放映胶片电影的放映室了。   马胖拉着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回到大厅,他小声地嘀咕,“狗崽子挺会找地方,竟然在胶片放映室里。”   我小声道:“咱们怎么上去?”   马胖得意:“要问这个你可找对人了,哥们儿就是在电影院泡大的。喏,那边有楼梯,你跟着我走。”   马胖突然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往楼梯上蹦跶,我紧随其后。爬到第二层,意外的是,入口处竟然被一堆木头箱子挡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所为。   我和马胖动手,轻手轻脚地抬起那些箱子放到一旁,可万万没想到,刚搬起箱子,箱子里突然掉出个东西来,撞击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我和马胖惊愕地站在原地,看着仍在地上打转的搪瓷盆。这时,放映室的门突然“哐当”一声撞击到墙面,里面跑出个人影,迅速地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糟了!”马胖大喊一声,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一脚踹开挡路的箱子,飞快地冲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别看马胖身材肥胖,爆发起来却威力惊人,硬是把地上的灰尘都卷得离地三分。我们一路追过去,在前方却出现了两条岔道,紧急之中我和马胖一人选择了一条,继续追赶。   我选择的是左手边那一条,也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向哪里的。我看着黑暗的走廊暗暗叫苦,我手里没有手电,就算是追到人,在黑暗里打斗难度系数也相当大。   我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黑暗里的动静,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追,因为太暗,路过一扇门的时候,我满口牙差点儿撞掉半边。我捂着左脸跑进了一个地方,立刻被一个半人高的东西挡住去路,下手一摸,原来是电影院特有的椅子。这里竟然是二楼的看台。   四下静悄悄的,我听不见任何声音。我心想一定是追错方向了,说不定现在马胖那儿已经追到人了。   我想下去接应马胖,刚要转身,突然一声微乎其微的咳嗽声传入了我的耳中,那声音分明就在附近!   我猛然回头,向着咳嗽声的方向跑去,有座椅撞到了我的腰,火辣辣的疼痛,我没时间理会,就在我感觉快要接近目标的时候,周围又变得静寂一片。   我在黑暗中发愣,终于体会到盲人的痛苦。睁眼瞎的感觉真是让人有种想挠墙的冲动。   突然,我感觉到身边有些异样,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大腿就被什么利器划了一下,剧痛袭击了我的神经,鲜血顺着大腿淌下来。   坚强如我,此时也忍不住痛号一声。虽然看不到,但是我感觉到那把刺伤我的利器又对着我的身体划来,我拖着受伤的大腿向后仰倒,躲过了这一下。   倒地后我不敢乱动,拼命屏住呼吸,黑暗虽然可怕,但是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看不到,那个袭击我的人也看不到,我想一定是他蹲在地上躲避我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所以才能趁机刺伤我。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僵持着,寻找着制服对方的方法。   可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在我们的僵持战中,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到来,让接下来的场面一片混乱。而那个不速之客,竟是一只体型肥硕的大老鼠。   那只老鼠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我仰躺在地上的时候,感觉有东西飞快地从我脸上踩了过去,然后就听见“吱吱”两声。我恍然自己被老鼠给踩了,胃里一阵翻搅。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痛叫,那声音就在我的左侧!   我快速地站起来向左侧扑过去,正好迎上那个蹦起来的人影,我知道他手中还拿着利器,动作不由得慢了一下,就这一下,让我的胸口又多了一道伤口,我发起狠来,腾起一脚往前踹,那人被我踹得倒退了几步。我趁机扑身向前,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腕狠狠地往地上撞击,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那人手里的利器脱手飞出很远,我趁势坐在他身上狠狠地给了他几拳,直到他再也无力反抗。   我重重吁了口气,冲下面喊道:“马山水同志,敌人是纸老虎,我们的革命胜利了!”我满以为马胖会欢呼着上来找我,可是过了半天,下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我又“嗷嗷”喊了两嗓子,可是偌大的一座电影院,除了我脚下那人断断续续的呻吟再没有其他声息。   难道马胖出事了?难道……时妖来了?   “闭嘴!”我心烦地给了那人一拳,可能力道稍微大了点,那人身体一软,昏了过去。   我拖着那人往外走,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了胶片放映室。我摸索着在一张桌子上找到了蜡烛和火柴。就着微弱的烛光,我看清了面前这张脸,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虽然这张脸变化巨大,但是毋庸置疑,他就是那个诈死的双胞胎之一。   我此时没有闲暇理会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捆绳索把他牢牢地捆在一根柱子上面,然后拿着蜡烛朝马胖选择的那条岔路飞奔。   我越跑越是心焦,短短一段路就像是跨过了千山万水。马胖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他遇到时妖不可能连一声呼救都没有就阵亡吧。   我一边跑一边给自己打强心剂,我有些后悔,要是当时和马胖一起行动就好了,就算抓不到人,总好过朋友出事。时妖视人命如草芥,万一马胖子有个三长两短……   我生生打了个冷战。   马胖走的这条岔道是通往另一边楼梯的,我极力护住将要熄灭的烛火,注意查看周围的情况。二楼走廊里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痕迹,看来马胖很可能在一楼。   大腿上的伤口已经被我简单包扎过,但是经过剧烈的奔跑,又开始往外渗血,疼痛异常。我用力紧了紧包在伤口上的碎布,我不能就这么输给伤痛,马胖还需要我去拯救!   就这么想着,我一口气跑到了一楼,这里也是声息皆无,让人不知所措的安静。我高举蜡烛,大喊着马胖的名字,越喊越是绝望。哪里都不见马胖的影子,他像是突然消失了。   我不知不觉走到了电影院的大门前,外面隐约传来下雨的声音。我心中突然一动,难道马胖跑到外面去了?虽然他没理由这么做,但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只顾着想事,没留神脚下,解放鞋踏到一摊湿滑的液体,我连人带蜡烛重重地摔倒在地,脑袋磕在一个冰凉的硬物上,不由得一阵眩晕。   我艰难地爬起来,往地上一摸,那个磕我脑袋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手电筒!我拿起手电推开一看,手电正是马胖用的那个,电量还很充足。手电光打在将我滑倒的液体上,色泽黑中带红竟像是一摊鲜血!   我用手蘸了蘸黑红色液体,凑到鼻端嗅了嗅,没错就是血,而且还很新鲜,看它的凝固程度,应该是刚从鲜活的人体内流出来的。   看到这些血,我心中更是不安,马胖在没受伤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丢弃手电筒的。那就是说,地上这摊血九成九是马胖的产物。   马胖果然出事了!   我盯着那扇微微摇曳的大门,马胖到底会在什么情况下才选择跑出这扇门?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   换言之,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身手不弱的马胖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   时妖!只有那些诡异莫名的时妖!   我推开大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大雨声势惊人,砸在地上泥点飞溅,我将手电筒晃了一晃,在这样密集的雨幕中,根本很难看到三米以外的地方。   我该到哪里去寻找马胖?正当我犹豫的时候,突然一个东西顺着雨势狠狠地砸在我面前,要不是我躲闪及时,鼻子都要给砸歪了。我急忙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已经死去的蝙蝠,体型不大,灰黑色的短毛被大雨浇得紧贴在身体上,丑陋得让人作呕。   哪里来的蝙蝠?我诧异地往上瞅,却见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一幕,在我头顶正上方一米处吊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被巧妙地悬挂在“海鸥”与“戏院”之间的一个支撑点上,尸体的脸孔朝下,双臂垂在半空中,有鲜红的液体不断滴下来,那副情景,就像是一个修罗恶鬼正要向人追魂索命。   我被这幕情景弄得头皮发炸,难道吊在这上面的是马胖的尸体!   我胆战心惊地仔细查看,顿时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虽然看不清面孔,但吊着的人绝不是马胖的体型。   我心急于找马胖,就不再管那具诡异的尸体。大雨掩盖了所有的线索,我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一路狂奔,嘴里大喊着马胖的名字,雨水大滴地灌进我的嘴里,竟有些发苦。   在雨夜里寻人十分困难,我沿着马路奔跑了将近十分钟也没看见马胖,全身上下狼狈不堪。跑了好长一段路,我决定折回,说不定马胖已经回到了电影院,现在正急着找我。我跑回海鸥大戏院的时候已经累得几乎喘不上来气,下意识的,我抬头看向吊在戏院上方的尸体,却再次被惊到,尸体竟然不见了!就连地上的血水也被大雨冲刷干净,痕迹皆无,一切就像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我自诩处事不惊,反应较快,可是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狗叫,我猛然转身,手电光打在茫茫的雨幕中,看样子位置是电影院的侧门。我疑惑地朝前走了两步,一颗脑袋毫无预兆地从门里探了出来!   “谁?”我厉声喝道。   “如此大雨如此夜,为啥风露立终宵?”那颗脑袋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一听立即来火,抄起手电筒就向着那颗脑袋削去,“死胖子,你死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马胖捂着脑袋从侧门里跑了出来,“别发火呀。我也是没办法才跑出去……刚才的事儿,说了你都不信,太离谱了。”   看到他无恙,我心里踏实不少,接下来就耐着性子听他说刚才发生的事。   我们追双胞胎在岔路口分开,他往前追到一半已经觉得追错了方向,因为一个人的脚步再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发出声响。他正想回头帮我,正往二楼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嘎吱”一声,那是电影院大门发出的响声,接着就是脚步声,往二楼的方向走来。马胖不是笨人,立时就想到,普通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样的雨夜来一个已经荒废了的电影院,来人十之八九就是古鱼的大哥,另一个时妖。   马胖对时妖颇为憎恨,因为他两次着了古鱼的道,要不是当时我在场,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想时妖是靠眼睛下“摄心术”的,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时妖的“摄心术”肯定会大打折扣,所以就想把时妖抓住,最起码也要让他得点儿教训。   马胖蹲在楼梯的死角处,等着来个突然袭击,可是那脚步的主人就像参透了马胖的意图,不仅越走越慢,还在离马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下可把马胖急得直冒火,有心冲出去又怕打草惊蛇,只好蹲在原地把拳头捏得绷绷紧。等了一会儿,马胖突然听到一声怪声,然后那个脚步声终于又响起来了,可奇怪的是明显比刚才的脚步声重了许多。随着脚步声的接近,马胖愈发地紧张,他的眼睛甚至还被一丝光亮刺得生疼,原来来人竟然还提着一盏破旧的矿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扭亮了。   马胖心中喊糟,他本想来个突然袭击,可是在强力的光线下,就算是条小虫也会无所遁形。   电光火石间,他决定拼一拼。就在来人进入他视线的那一刻,他突然飞起一脚踹在来人的腿上!   那一脚其准无比,让人完全预想不到,来人好像一个断线的风筝,顺着楼梯跌了下去!   可马胖还是失算了,因为他完全没料想到上楼来的竟然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手提矿灯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呆了一呆,但马上就用矿灯当做武器击向马胖的头部,马胖躲闪不及,脑袋上挨了一下。照马胖的话说,幸好他的抗打击能力强,否则最少也是脑震荡。   马胖当时稍微晕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蹿下楼去,提矿灯的人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追了上去。马胖说他当时真是惊险万分,跌下楼的人似乎只受了轻伤,看到他跑下来也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   马胖受到双面夹击,情势十分不利。他只好拿着手电筒当防身武器,舞得虎虎生风。接下来的局面十分混乱惊险,本来在上面的我应该听到一些声音,可巧我那时正和双胞胎之一拼命,竟然完全没听到下面的响动。   马胖看情势危急突然喊了一句,“古鱼在我手里!”趁着那两人发愣的片刻,拼命撞向手提矿灯的人,矿灯的电池似乎给撞掉了,一时间只剩下马胖手中的手电筒还在发光。马胖反应极快,他立刻把手电筒关闭,大厅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马胖很快地退后了两步,可他的左手突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手电筒落地,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里发憷,不敢再逗留下去,就凭着记忆摸索到电影院的大门跑了出去。   我假装气愤地看着马胖,“你就顾着保自己的命,完全没想到兄弟我啊!”   马胖嬉皮笑脸地哄我,“我这也是秉持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原则。要是我这根柴给烧没了,你还指望着一堆灰渣子来救你吗?”   随意调侃了几句,我又问起马胖后来的事。马胖说他跑了一段路感觉没人追就停下来了,越想越不对劲,马上往回跑,跑到电影院门口正好天上亮起一道闪电,那电光让他看到了吊在电影院上方的尸体。他当时就蒙了,以为那是我的尸体,马上拼了命地跑到二楼,通过一个窗口把尸体放下来,这才发现那尸体不是我,而是一具模型假人,医院里展示人体穴位的那种假人。   我愕然,“假人?那从他身上流出的血是怎么回事?”   马胖叹息,“这种小骗术还不简单,鸡血、鸭血,要么弄些红颜料也行啊。”   我点点头,马胖说的有道理,可是是谁把假人吊在上面,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突然间我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我猛地抓住马胖的手臂,“不对劲,咱们可能是中计了!”   “什么?”马胖还没反应过来。   我来不及解释,拽着马胖就往二楼狂奔,到了胶片放映室,我往捆双胞胎之一的柱子上看去,人果然不见了,只剩下一段被割断的绳索!   “这是怎么回事?”马胖忍不住问。   我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倾泻一光,无力地靠向一张桌子,“躲在胶片放映室里的人就是没死的那个双胞胎之一,我把他制住了捆在这里,本想回来再审他,可是现在……”   马胖满面迷惑,“你的意思是……时妖放走了双胞胎?可是古鱼不是说……”   我磨牙,“咱们上当了!古鱼可能根本没说实话,她把咱们引到这儿来,目的是想让另外两个时妖把咱俩一并除去!”   马胖大怒,“老女人用心居然这么险恶!我回去非活剐了那个娘儿们不可!”   我心情沉重,所以没接马胖的话头。   既然双胞胎已经被时妖救走,我们俩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况且我和马胖旧伤刚去,又添新伤,就连自诩为钢铁男人的马胖都有些撑不住了,所以我们俩离开了海鸥大戏院,回到旅店。   这次我俩受的都是轻伤,在旅店里休息了两天一夜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我想起还关在弃屋里的古鱼,内心愤恨的同时还有些不安。   照马胖的意见,那个女人太过狡猾诡异,就算我们知道她是杀死赵鹰的人也不能把她抓到公安局,因为没有人会相信那样一个小女孩会杀人,古鱼的外表就是最好的掩饰。可是赵鹰不能白死,况且马胖答应过伍小云,一定会帮赵鹰讨回公道,所以就算我们不杀古鱼,也要给她个毕生难忘的教训,最好是把古鱼的一对招子废了,那么古鱼就再也不能使用“摄心术”,也算是为民除害,除暴安良了。   我沉默半晌,马胖说的也有道理,有道是除恶务尽,面对时妖这样的恶人,我绝对不能心软!   傍晚,我和马胖躲躲闪闪地来到囚禁古鱼的弃屋,我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跟我们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古鱼应该还关在里面。我和马胖悄无声息地走到弃屋门前,趴在门上倾听了一会儿,让我心慌的是,屋里面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难道古鱼被人救走了?   想到有这个可能,我急忙掏出钥匙打开大锁,马胖暴喝一声把门踹开,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闪电般从门边窜出来,对着我一扬手,我的眼睛立时一阵剧痛,接着眼前的景物变得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恍惚间我听到马胖一声痛吼,似乎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古鱼那冰冷低哑的声音响起,“时妖杀人如麻,但是恩怨分明,你们上次没有动我,我这次就饶你们一命。以后要是再纠缠不休,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我捂住眼睛,对准古鱼的方向,“放屁!你告诉我们花钱买我们命的人在剧院,其实是想把我们引过去,让另外两个时妖对付我们,现在又装什么好人?”我一边说一边倾听马胖的动静,可是却什么都听不到,心里不禁一阵阵发沉。   古鱼冷笑,“说起来你们能从他们俩手中逃出来还真是幸运,看来也有几分本事,”说着她顿了一下,“不过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时妖只为求财,既然没有人付钱,就留着你们的性命吧。”   我急道:“可是那个人还在你两个哥哥手里……”   “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古鱼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知道古鱼走了,于是忍住眼睛的痛,慢慢在地上摸索,可摸了半天也摸不到马胖的位置。我猜想他可能是昏厥了,或者是受了伤不能出声。   过了一会儿,一声低低的呻吟从我身前不远处传来,我急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急道:“马胖,你没事吧?”   马胖道:“没事儿,只是头有些晕。”   我顿时放下一颗心,埋怨道:“不是让你别看古鱼的眼睛吗?你怎么忘了?”   马胖一拍大腿,“奶奶的,就是知道也控制不了。那个死娘儿们的眼睛就跟糊了乳白胶似的,把我的眼睛粘得死死的……”突然间他大喊,“杨贺,你的眼睛怎么啦?”   我轻轻碰了碰眼睛,那里恐怕已经是红肿一片,苦笑道:“古鱼不知道朝我扬了什么粉末,现在什么都看不着。”   我感觉马胖扒开我的眼皮瞅了瞅,听到他松了口气,“没事儿,只是石灰粉,用豆油一擦就掉了。”这个地方地处偏僻,找不到豆油擦眼睛,马胖只好扶着我走了一段路,找到一户人家才算把眼睛里的石灰粉弄干净。   看着我红肿赛过兔子的眼睛,马胖好一顿感叹,说他当年做蟊贼的时候也不曾用过这么下三烂的手段。我心道,论武力古鱼绝对打不过我们两个,而且我还不怕她的“摄魂术”,也唯有使这种办法才能脱身。可是让我不解的是,她被关在弃屋里,石灰粉又是怎么来的呢?难道时妖真的有什么诡异的妖术?   又过了两天,我的眼睛才消肿。我想到古鱼当时说的话,虽然摸不透她真正的想法,但是她能放我们一马,应该就不会再纠缠下去。至于双胞胎之一,不知道他跟时妖作了怎样的交易,如果真如古鱼所说,那就最好不过。有时妖绊住他,我和马胖正好脱身!   想想看,我和马胖在梨花县滞留了十几天,离五星连珠的时间还有几个月,可是我还没有找到赵犀。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心急如焚。   马胖曾问我,如果批命老人不是赵犀怎么办?   我当时回答的是什么?世事无绝对,走一步算一步。   这一步,已经不能再等,必须走下去了。 第十九章 上河屯命案   我原来待的部队位置十分偏僻,我和马胖坐了一天火车又转了一趟汽车才到。   下车后我领着马胖往前走了七八里路,那时候一般都是土道,狭窄不平,马胖人胖气短缺乏锻炼,直呼哧,我也微微气喘。这时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也就是我初遇批命老人的那个路口。这个路口通往一个小屯子,照我推断,批命老人很可能就是屯子里的人。   我和马胖拐进了路口,又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才进入小屯子。此时正是四月天气,春风拂面,脚下的土地已经冒出嫩绿的草芽,路边的田里已经有农民吆喝着耕牛在翻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马胖突然叹了口气,说有点儿想家了,每年这个时候他爸妈也在自家田地里忙活,可惜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只有四处流窜的份儿,享不了那种平淡的福气。   平日马胖总是大大咧咧的,突然间表现出这么感伤的一面,让我十分不习惯。   从开始进入屯子,我就极目四顾,期盼能恰好看到批命老人。可是春耕期间,屯子里基本看不见闲散的人。我们好不容易才看见一个追狗的小孩,马胖一把将他拉住,问他村长的住处。马胖的意思,要找人从村里的老大下手最有效率。   小孩挠了挠头,用手往南面一指,马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脸都绿了,原来那里竟有一个搭在路边的简陋茅厕,茅厕只是用几片门板简单钉成的,还没有门。此时,里面正蹲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看着我们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三小,快回来”,小孩就飞快地跑开了,只留下我们尴尬地站在原地。   中年男人终于办完事,提上裤子要走。我赶紧上前:“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想跟老乡打听个人。”中年男人显然有点儿磨不开,半天才道:“是我们屯儿的我都知道,你问吧。”   我大概描述了批命老人的相貌特征,最后还加上一句,他名叫赵犀,右手缺了半截小指。   中年男人不假思索地告诉我,他们屯子里确实有一个精通算命的老人,可是他叫邹东河,不叫赵犀,左右手都完好无损。   我顿时蒙了,王半仙的推断完全错误,给我批命的老人竟然不是赵犀。虽然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可我还是相当失望。   马胖在一旁悄声问我还找不找批命老人,我心想就算他不是赵犀,我也得去看看。批命老人曾亲口跟我说如果撑不下去就来找他,如今我果然霉运不断,就算不为王半仙,我也要为自己打算。   打定主意,我向中年男人打听邹东河的住址,中年男人却告诉我他几天前就上山了,好像是去采什么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望着眼前一片茫茫大山一筹莫展。   马胖在一旁念歪诗:“只在此山中,老头不知处。可惜呀,可惜。”   我还想跟中年男人打听些信息,可他突然推说还要干活,一溜烟儿跑得无影无踪。   我心中颇为惆怅,显见我的霉运依旧发挥着它那巨大的威力,此来诸事不顺。   马胖在一旁出主意,让我先在屯子里住上几天,那中年男人说邹东河已经上山待了几天,没准儿很快就下山了,根本不用费什么精力去找,成语守株待兔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我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反正不急着回去,等人的闲暇还可以回部队看看。   想要留下就必须先找个留宿的地方,我回想起在西甩弯子村那些日子,再看这个地方也不觉得陌生。一般乡下人待人都很热诚,我想留下来应该不是难事。   正巧刚才见到的那个小孩又跑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条体形很大的黄狗,耳朵老长,舌头伸在外面。小孩看到我们还站在原地,于是歪着头打量我们,一脸古灵精怪。   马胖向他招招手:“三小,你家在哪儿,能带我们去吗?”   三小显然很惊讶:“你们认识我?”   马胖笑了:“我当然认识你,我连你爹妈都认识。你没看见我这身军装吗?我可是附近部队里的解放军叔叔,现在找你爹妈有事,你快前面带路!”   马胖最后一句话颇有军令的威严,三小神情肃穆,喊了一声“跟我来”,就带着我和马胖一路小跑前进,大黄狗跟在他后面。我望着他那小小坚定的背影,琢磨着这情形怎么那么像某电影中的情节。   三小领着我们在屯子里拐了几个来回,然后把我们带到了一栋茅草屋前,茅草屋稍显破旧,屋前有一个很大的菜园子,围院子的栅栏上还撂着耕地用的犁杖。   刚进院子,一个年轻姑娘正好从屋里走出来,手中捧着个簸箕。我和马胖骤然出现,姑娘明显一愣,三小喊了声:“小姑,他们是八路军派来的,你快让我妈出来。”   姑娘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我哭笑不得,三小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恐怕是打仗故事听多了。   姑娘尴尬地看着我们,我急忙上前解释几句,姑娘面有难色,嗫嚅着告诉我们,三小他爹,也就是她大哥上山去了,今天有可能回不来,家里只有她和嫂子以及三小,恐怕不方便留宿客人,而且不光是她家,附近几户人家恐怕都不行,因为家里男人都上山去了。问及原因,她却说出一件耸人听闻的事。   前几天上河屯(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这屯子的名称)死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名叫陈秀萝,她是因为不慎掉到沟里颈骨折断而死,属于横死。屯子里历来的规矩,横死之人不能守满三天,所以他们家人只守了两天就匆匆将陈秀萝入殓,准备往山上抬。   可是这其中还有一件难事,本来邹东河是屯子里的“权威人士”,他会看风水选吉日,屯子里的婚丧嫁娶都要问一问他的意见。可是今年赶巧他刚走两天就死了人。他不在,没人懂那一套,大伙一合计,先不管风水的好坏,尽快将陈秀萝下葬,时间久了怕有变故。于是屯里人抬着棺材上山,随便找个地方将棺材埋了。   那时候土葬没什么讲究,不会瓜果梨桃、熏香白酒地供着,只是不深不浅地刨出一个大坑,把棺材横放在里面,然后填土做成坟包,再插上一片木板上书“陈秀萝之墓”就算完事。   这世上不管死了谁,日子都得照样过。四月天气渐渐回暖,冻了一冬的土地已经开化,屯里人像是一群群蚂蚁,开始忙着翻地、播种、育苗。   死去的陈秀萝很快就没人再提起,可是过了没几天,突然有个上山挖野菜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下山,逢人就说陈秀萝的坟被人掘了,棺材里没有尸体,只放着一只青布鞋。   老陈家的人一听就蒙了,发疯似的往山上跑,到埋陈秀萝的地方一看,坟包果真被破坏得乱七八糟,墓碑倒在地上,棺材盖儿掀开一大半,里面除了一只青布鞋外空空如也。   这是何等惨事!   陈秀萝的妈顿时坐倒号啕大哭,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她女儿死得惨不说,连死后的尸体都不得安宁,实在是命苦到了极处。   后来几乎全屯的人都上山看过陈秀萝的坟,最后有个人提出陈秀萝是横死的,怨气冲天,而且埋得也不好,有没有可能她的坟不是被人刨的,而是她自己跑出来的呢?   村里人迷信,听了他的推测人人色变,最后一致决定,不管怎么回事,先找到陈秀萝的尸体再说。   近几日屯子里每家都会抽调一个或两个男丁上山找尸体,可惜至今没有结果,最后甚至会有一部分人留宿在山上,省得山上山下地跑,浪费精力。听完姑娘的叙述,我有些沮丧,一群男人上山找尸体,留下一屯子女人,却叫我们到哪里找栖身之所?   马胖突然提起,刚才不是见过一个中年男人吗?   我一拍大腿,对呀,找到那个男人就行了。我转身问正在抠土的三小,刚才蹲在茅厕里的人是谁。上河屯这么小,我相信三小肯定认识刚才那个人。   三小开始低着头不说话,好半天才告诉我们那是李三叔,他人很坏,常背着人踢他屁股。   我让三小带我们到那个李三叔家去,姑娘满脸不情愿,最后特别叮嘱三小只能带到他家门口,千万不能进去。我心中奇怪,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恩怨不成?   三小果然听话,将我们两个带到一扇破旧的柴门前,就立刻跑了。我推开柴门进了院子,李三叔家的房子跟三小家的茅屋差不多,甚至比他家的还要破旧。   马胖喊了两嗓子“有人在吗”,屋子里很快伸出一个脑袋,可不正是刚才见到的中年男人吗?他看到我们立刻露出一副很不耐烦的神色:“屯子里一堆人,你们干什么非得找我问东问西的,去去去,我现在很忙……”   马胖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抽出一张崭新的十块钱,在中年男人的鼻子前晃了晃:“李三叔,我们兄弟俩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想在你家借住两晚,你不会不肯吧?”那十块钱一直在中年男人鼻子尖儿上打晃,跟猫逗老鼠似的。   中年男人一把抓住十块钱,脸上堆满了笑:“来者就是客,我怎么会不欢迎呢?”然后一叠声地喊:“翠儿她妈,赶紧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他的话音刚落,从屋里走出一个满脸皱纹的女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看到我们,她满脸皱纹深深地抽动了一下,然后瑟缩着垂下头。   中年男人叫她赶紧张罗饭菜,再上屯子西头打二斤小烧酒。一听到打酒那女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无奈男人的连声催促,她只好挪着步走了。   这顿饭张罗了将近一小时才上桌,我和马胖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其间中年男人对那老女人呼呼喝喝,连推带搡,十分让人看不惯。我和马胖是外人,不方便管他们的家务事,只能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桌上的饭菜十分简单,三菜一汤,都是由萝卜、白菜和一些叫不出名的野菜作为原料,难得的是竟然有两个咸鸭蛋,切口处冒着油,看起来很诱人。   马胖口涎长流,中年男人呵呵一乐,我们三人上了土炕,老女人则跑到厨房看灶火。我几次喊她进来吃饭,她都不肯。   我吃了几口菜,味道很寡淡,但说不上难吃,我肚子饿极,只顾着吃,马胖倒是和中年男人聊得很投契。   听着他们的谈话,我了解到中年男人名叫李三来,厨房的老女人是他媳妇,他还有四个女儿,如今都嫁到外村去了。   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他的女儿都嫁到外村,李三来说上河屯共有三四十户人家,姓李的和姓陈的占绝大多数,外姓极少,同姓之间大多都是亲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姓和陈姓之间突然产生了嫌隙,随着时间的推移,嫌隙越来越大,见面时都不说话,只是彼此互瞪一眼,这样的关系当然不能结亲。   我恍然大悟,三小家肯定姓陈,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仇视李三来。   马胖向李三来问起陈秀萝的事,李三来见我们知道这件事十分惊奇。他跟三小小姑的说法不太一样,他说陈秀萝是自杀而死,根本不可能起尸,多半是埋得不好,尸体让山上的野狗给拖走了。老陈家的人和其他几家人如此紧张,那是因为心中有鬼。   马胖大奇,问及原因,李三来神神秘秘地瞅了瞅窗外,低声告诉我们,陈秀萝生下来就浑身没毛,是个白虎,克夫克家的命。她爹娘平日对她管教很严,在家里待到二十几岁也没有人敢娶她。不过陈秀萝生得十分水灵,十里八村也没见过比她更秀气的大姑娘,村里村外一干小伙子每天都瞅着她干咽唾沫,但是没人敢犯忌讳。   大概半个月前,老陈家突然闹腾得厉害,尤其是陈秀萝的娘,拿着菜刀疯子一样对着陈秀萝大喊大叫,陈秀萝只是捂着脸哭。她爹把住在附近的几个亲戚都招过去,密谋商议了什么,过了没几天,陈秀萝就莫名死在一条山沟子里。   拉回陈秀萝尸体那天,他凑热闹跟着上前看了一眼,那姑娘的脸已经青肿得不成形状,说是摔的,谁信呢?   听出李三来话里的意思,我和马胖面面相觑,难道说陈秀萝是她爹娘逼死的?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马胖吃完饭,李三来已经醉倒在炕头上,本来他还有借酒装疯的意思,被马胖一下子搡倒,哼哼了几声就睡得如同死猪一般。李三来醉倒后,他的妻子才敢进来吃一些残汤剩饭,马胖看着生气,偷偷在李三来背上踹了好几脚。   待到快黑天的时候李三来才醒酒,一醒来就喊腰疼背疼,我和马胖在心里偷笑,表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这时候李三来的妻子进门,嗫嚅着说:“三来,外面闹哄哄的,你不去看看吗?”   李三来一腔无明火没处发泄,狠狠瞪了他妻子一眼,穿鞋出门,我和马胖闲着没事,也跟在他后面。刚走出茅屋不远,我们就看到一大片空地,应该是村里的场院,在西甩弯子村也有这样的空地,是秋收时打场用的。此时空地上聚集了足足有三十四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手里拿着各种农具,个个面色激动,怒发冲冠。   马胖急忙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句,看这架势不太对,如果打起来咱们就跑!李三来面色青白,猛然倒退了几步,一群人瞥见了李三来,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呐喊:“打死李家人!”   忽然一大群人举着铁锹锄头镐头向着我们的方向冲过来,那架势绝对是浩浩荡荡,气势磅礴!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这么一大群情绪激昂的人面前哪敢停下来,只能撒丫子拼命跑,边跑边在心中感叹,这人要一倒霉起来,真是什么离谱的事都碰上!   我和马胖不认识上河屯的路,只好跟在李三来后面逃命。这时前面的李三来突然连声大喊:“老李家的人都出来,出事了!”   一个个,一群群的人像是雨后春笋一样从不同的茅草屋里冒出来,手里都拿着“武器”,个个表情肃穆,如临大敌。   马胖感慨,看来这帮子人没少打架,个个业务熟练。   两群人狭路相逢,势均力敌,我和马胖被堵在中间进退不得。   马胖看情况不妙,急忙赔出一个笑脸:“各位老乡,咱们都是上河屯的人,一条河养大的,一片土地玩到大的,骨子里淌的都是一样的血,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非要动拳头动锄头?有事咱们好好坐下来商量,要不,今天兄弟我请喝酒,不论男女老少,咱们尽兴而归!”   马胖正说得慷慨激昂,人群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你不是上河屯的人,少在那放屁!”   一个稚嫩的小声音喊道:“他们住在李三来坏蛋家,我能做证!”   我循着声音看去,在陈家的阵营里看到一个满脸兴奋、挥舞拳头的小孩,正是三小。   马胖气得咬牙切齿,低声暗骂。   我看着激昂的人群,后退了两步:“大家别激动,都是误会……”   这时情况已经不由分说,一声龙腾虎啸的“上”,差点儿把我耳朵震聋。我惊险地躲过迎面而来的锄头,趴靠在一家的栅栏上,再一看马胖正在栅栏那头向我招手,我急忙跳了过去。   马胖拉着我:“咱们快跑……”   我急道:“可是这里怎么办?”   “你能一个打十个吗?”   “不能。”   “你能说服他们放下锄头,握手言和吗?”   “也……不能。”   “那还犹豫个屁!快跑!”   马胖的话音刚落,栅栏就被愤怒的人群挤倒,我看事情不妙,撒开腿拼命跑,这时兀自有人跑过来加入战团。   我和马胖一口气跑到屯子边上,看后面没人追赶,才气喘吁吁地坐下休息。   马胖唾了一口:“娘的,运气真背!”   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马胖大摇其头:“这种世仇,一点儿小事都可能成为导火索。每次打完都有人受伤,所以仇恨就越积越深。”   我有些心急,这样打下去万一出人命怎么办?于是我提议上附近部队去搬救兵。马胖说远水救不了近火,这种争斗时间并不会很长,等部队的人来,黄花菜都凉了。再说了,聚众斗殴的罪名很重,如果惊动部队,这些人全都得被公安抓走,判个十年八年是少说,到时候上河屯可就没人了。   我一想也对,应该尽量大事化小,不应该越闹越大。可是几十人的战争,光凭着我们个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分解明白。   马胖说,这是上河屯内部的矛盾,跟咱们无关,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马胖的理论我并不赞同,独善其身不是我的原则。想了半天,我突然想到二柱跟我说过的一件事。七八年前西甩弯子村曾有过一次打群架事件,那时候陶小芬的爷爷还活着,全靠他出马才勉强平息那场争斗。陶小芬的爷爷在村里辈分很高,很有威信,相信上河屯应该也有这样的人,如果我能找到这个人,陈李两家应该就打不起来了。   我把想法对马胖一说,马胖却问我怎么找,到哪儿找?这种事儿村长都不好使,再说了,要是真有能平事儿的人,现在也应该出面了,你这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这时,山间小道上突然下来两个人,我眯着眼细看,走在前头那个拄着拐棍,头发花白,留着很长的白胡子,看样子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而走在他后面的人,却让我大吃一惊,那个人正是给我批命的老人,村民口中的邹东河!他们都行色匆匆,走得很急。   我心情万分激动,急忙走上前,却来不及说话,白胡子老人气喘吁吁地问道:“他们……他们在哪里?那群兔崽子在哪儿,快带我去!”   我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能阻止这场战争的人来了。   现在的时机容不得我和邹东河“叙旧”,我拉着满脸不情愿的马胖又回到了“战场”,白胡子老人看着打得浑然忘我的众人,气得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戳,大喝一声:“住手!”   有人喊了声:“二爷爷和邹爷爷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当他们看到白胡子老人和邹东河的一瞬间,手中的“武器”顿时软弱地垂到地上,还有几个仍然缠斗不休的小伙子也被人上前拉开。   没有我想象中的血流成河,只是有几个人的头破了,脸上挂着血。我心中笃定,白胡子老人和邹东河肯定在屯子里相当有分量,才能一来就镇住这些人。   白胡子老人也就是众人口中的二爷爷,颤巍巍地喊道:“你们这些畜生……打!你们接着给我打!”   一直藏在草窝子里的三小刚爬出来,就听见德高望重的二爷爷下的“军令”,他立刻挥舞着一根木棍冲向李家人,却不知被哪里飞过来的干牛粪砸了个满脸花,顿时哭号起来。一个中年妇女见三小挨打,立刻如疯虎一般扑向李家人,刚刚偃旗息鼓的混战再次展开。   如今事与愿违,二爷爷气得浑身抖得像抽了风。邹东河大怒:“谁他奶奶的再动一下,就立刻滚出上河屯!”   邹东河声色俱厉,众人纷纷罢手退到两边。   马胖浑身的肥肉不停抖动,我一看他那扭曲的表情,顿时觉得头疼。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人家拼命,他拼命忍笑。   邹东河把二爷爷扶到一边,望着狼狈不堪的一群人,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说,这次是怎么回事?”   从陈家阵营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面色憔悴,眼望着邹东河突然声泪俱下:“二爷爷,邹大爷,你们……你们一定要给我家小萝做主啊!”   邹东河表情有些让人琢磨不透:“我听说秀萝死了,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回头:“陈保,你把今天在山上说的话跟邹大爷他们说一遍。”   一个三十来岁、眼睛尖细、嘴角上翘、颧骨极高的男人一脸不情愿地走出来。不知为什么,我一见这人就顿时生厌。   只见他站到两家人中间,侃侃而谈:“这件事我本来想烂在肚子里,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秀萝……她根本不是意外死的,她是被李强害死的!”陈保的话一出口,人群中像炸了窝,嗡嗡声此起彼伏。   邹东河皱眉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   陈保说几个月前,有一次他无意间撞见李强在秀萝家门前鬼鬼祟祟地徘徊,他上前呵斥了几句,李强就跑了。过了没几天他又看见李强跟在秀萝身后,还用言语调戏她,当时李强看见他又转身跑了。秀萝是个相当规矩的姑娘,不过从来没谈过朋友,难免意志力薄弱。从那以后,他好几次撞见李强和秀萝在一起。因为李家和陈家向来不合,所以当时他很生气,扬言要告诉秀萝的爹娘,可是秀萝苦苦哀求他不要说,他一时心软,就答应替她隐瞒。   过了一段时间,秀萝的娘突然闹了起来,他这才知道秀萝竟然怀了娃子。这是天大的丑事!秀萝宁死也不肯说是谁的孩子,只有他心里明白,他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可是刚想说出来的时候,秀萝突然死了。当时陈家非常混乱,秀萝人也进了棺材,他本想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没想到秀萝的尸体又不见了,大家忙活了几天也找不着,他怀疑这件事和李强有关,于是才把真相说出来。   陈保的话还没说完,李家那边突然传出一声怒吼:“你撒谎!我没有害小萝!”   一个面容憨厚、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突然冲到前面,对陈保怒目而视。   陈保指着年轻人叫道:“李强,你搞大了秀萝的肚子,害得她惨死,敢做不敢认吗?”李强一听这话脸孔顿时扭曲起来,突然一个中年男人(据我推测他就是陈秀萝的父亲)上前狠狠扇了李强两个耳光。   一个神情癫狂的女人也突然冲出来拼命捶打李强,李强被二人打倒在地,却只是双手抱头,不敢还击。   女人厮打了一阵,突然悲愤过度晕厥过去,秀萝爹急忙伸手扶住她,给她顺了顺胸口,女人缓过一口气,突然放声大哭,还不停嘶叫着:“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女儿,你还我秀萝……”   在场的人无不叹息。   李强悲愤交加:“……秀萝肚子里的孩子真不是我的,我……我虽然喜欢她,但是连她一个小指都没碰过。”   秀萝爹怒吼:“放屁!肯定是你强奸了小萝,她是你逼死的,我要你偿命!”   在那个时候,强奸罪是相当严重的罪行,和杀人抢劫的罪名不相上下,秀萝她爹的想法绝对不是空想。   他的话音刚落,李家那边立刻炸了窝,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挤出人群“扑通”一下跪倒在秀萝她爹面前,泪流满面:“陈大哥,我就这一个儿子,求你放过他吧!我……我替他给秀萝偿命!你高抬贵手……”说完连连向秀萝爹娘和二爷爷他们叩头。   李强哭着拉起他妈:“妈,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母子俩抱头痛哭,声声泣血。   马胖在我耳边问道:“你说是不是这小子干的?”我晃了晃头:“我觉着不像,但也不好说。”   李家和陈家两方各执一词,争吵起来,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小伙子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布包。小伙子将布包交给秀萝她爹,还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秀萝她爹面色大变,用手颤巍巍地打开了布包,露出里面一只秀气的青布鞋。他抖着手把青布鞋摊在李强面前:“这是小萝下葬时穿的,是刚才小四儿在你家里找到的,你说,你到底把小萝的尸体藏到哪儿去了?”   看到青布鞋,李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苍白,他妈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二爷爷看着李强:“强子,这鞋到底怎么回事?”   李强道:“其实这鞋……”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是我偷出来的。小萝死了,我只是想留个念想。”   李强说秀萝死了他是当天晚上才知道的,悲痛之余,就想去看看秀萝的遗体,不过陈李两家向来不和,他不敢贸然前去,只好等到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秀萝家门口向里张望。   他看到几个守夜的人都围在火堆旁边睡着了,就趁机偷偷往里溜。当时秀萝的棺材就停放在院子当中,并没有封棺,棺材底下垫着几块青条石,白色的引魂幡在风里轻轻地飘着,满院子清冷。   李强摸着那冰冷的棺材,心如刀割,眼泪像开了闸的水怎么也止不住,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好咬着嘴唇强忍。   这时静悄悄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咯噔”一声,声音虽小,但听在李强耳朵里就仿佛一个炸雷,他急忙蹲在棺材后面,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守夜的人醒来发现他。   幸好那响声并没有惊醒他们,李强等了半天,再也没有响动传出,他才站起身看向秀萝的尸体,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发现秀萝的姿势竟然变了。   本来秀萝是平躺在棺材里,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可是现在秀萝的左手竟然搭在小腹上!   李强浑身发冷,难道说秀萝没死?   他壮了壮胆,伸手扯开盖在秀萝脸上的白布,露出一张死白的脸,那双曾经灵秀的眼睛没有合上,正定定地瞅着他,一动不动。   李强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地伸手往秀萝的心口处摸了一把,那里冰凉冰凉的,没有心跳,秀萝的确死了。   向来胆大的李强也不禁有些害怕,秀萝死了,可是她的手会动,难道说悬挂的引魂幡真能将秀萝的魂魄引来,尸体会动是秀萝给他的某种暗示吗?   李强闭上眼睛,口中默念,小萝,我知道你死得冤,也知道你想见我,我就在这儿,你出来吧。   就在这时,棺材里传出“咯噔”一声,李强吓得一哆嗦,他睁眼看向秀萝,却发现她的手又放回了原处!   李强心中既害怕又期待,秀萝的鬼魂真的来了,可是为什么她的手总是动来动去?她想对他说些什么?   这时有个守灵的人低低呻吟了一声,李强知道有人快要醒了,他不能被人发现,于是他慌忙脱下秀萝的一只鞋,再用白布掩住她的脚,然后猫着腰出了大门,一路跑回家。   李强说完这番话,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李强跪在二爷爷和邹东河面前:“二爷爷,邹爷爷,你们相信我,我没偷小萝的尸体,我们在一起也没做不规矩的事,你们要相信我。”说着他竟然痛哭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怕死,还是心里难过。   李强的妈对着他们和秀萝的爹娘磕头不止,额头上红肿一片。   二爷爷长叹一口气,让人先把李强押到村大队,面对陈家人的强烈不满,他表示这件事三天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李强被押走了,他妈跟在后面哭得如同泪人一般,后来被李家的亲戚硬是拽回了家。   眼看着邹东河要走,我赶紧跟上去。邹东河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急忙解释:“邹爷爷,你还认识我吗?去年我们在屯子口见过一面,我坐过你的驴车,你还帮我批过命……”   邹东河停下脚步,仔细打量我几眼,连连点头:“没错,是见过。小伙子,你找我有事?”我急道:“去年你不是说过,要是我扛不住了就来找你……你忘了吗?”   邹东河看着我突然笑了:“改命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现在你相信了吗?”   想起当初的态度,我不禁有些赧然,赶紧点点头。   “好,有话上我家说,改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慢慢来。”说着话邹东河咳嗽了一声,我注意到他满脸倦意,想来可能是为了陈李两家的事,匆匆从山上赶回来的。   我和马胖跟在邹东河身后,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子前面,房门没锁。邹东河打开门让我们进去,房门的门楣很矮,我和马胖低着头钻进了屋里。   这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邹东河点起一盏油灯,细微的小火苗在油灯上方摇曳,不太明亮却让人感觉温暖。   就着那微弱的灯光,我大略打量了一下邹东河的家。可以说相当简陋,土炕上铺着掉漆的黄炕板,靠墙立着一个很大的红木柜,也许是这个家里最像样的东西。   邹东河往烟袋锅里填了点儿烟丝,就着油灯上的火苗点燃,狠狠地吸了几口,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满足。我趁机看向他的右手,他的小指完好无损,也很灵活,我心中仅存的一丝幻想破灭,除非邹东河有着壁虎一样的复原能力,否则他绝不可能断指再生。   邹东河坐上土炕,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和马胖也都累了,跟着他往炕上一坐,炕板冰冷的触感差点儿让我蹦起来。   邹东河见状呵呵笑了起来,转身打开红木柜从里面掏出一个包裹递给我们,我打开一看,原来里面竟是一张狼皮,摸起来又软又暖,我急忙将狼皮垫到屁股底下坐着,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邹东河说,他最近一直在山上,家里没人烧火,所以炕才会如此冰凉。我好奇地问他上山干什么,他没有回答我。   我们刚闲聊了几句,就有人来找邹东河,原来是二爷爷派来的,叫邹东河到村大队去一趟。我知道他们肯定是为了李强的事,心中不免失望,可邹东河却让我们跟着一起去。   马胖连声答应,还生怕邹东河反悔似的,走得又快又急。   到了村大队,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勉强能看清那是一间不太大的红砖房,似乎是新盖的,屋子里坐着二爷爷和一个陌生的老人,李强则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里。   二爷爷看到我俩很诧异,邹东河低声向他解释了几句,二爷爷点了点头,示意我们坐到一边。   我心中有些感慨,这是我第二次到这样的地方来,第一次是在西甩弯子村,那时候是为了审讯郭强和郭石两兄弟。   此时和彼时,情形竟如此相似!   二爷爷开始向李强问话,李强低着头一一回答,可能是由于这件事太伤风化,所以二爷爷问话时总有些不自然,来来回回都是刚才那些内容。   我觉得这样审问根本没什么成效,马胖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那个……我说两句啊。秀萝和你,你们第一次干那事是在什么地点?秀萝是自愿的还是你强迫的?”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纯属个人好奇。”   马胖岂止是好奇,他的表情异常兴奋,要是没有这么多人在场,我看他连人家办事愉不愉快这样荒唐的问题,也能问出口。   李强听完眉头顿时竖立起来,脸孔涨得紫红,对马胖吼道:“我说过,我根本没碰过小萝一指头,她肚子里有孩子……我根本不知道!”   他倔犟地别过头去,仿佛还带着被秀萝欺骗的愤怒。   马胖又道:“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秀萝既然跟你两情相悦,她肯定不能和别的男人干那事。除非,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放屁!”李强眼中冒火,一副想要揍马胖一顿的模样。   “畜生,赶紧给我坐下!”二爷爷的一声怒斥顿时让李强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靠回墙角。   我忍不住猜测:“陈秀萝会不会是被人强迫的?”   马胖摇头,“就算是被人强奸了也可以跟家里人说啊,她没道理替谁瞒着,除非……”   “除非什么?”邹东河忍不住问。   “除非她是自愿的,要不这事就跟李强有关。”我的脑筋还没绕回来,马胖咳了一声:“听我给你们分析啊,李强说秀萝和他相爱应该没撒谎,那个陈保不是碰上好几次吗?如果秀萝被李强强迫什么的,她完全可以向陈保求助。”   我点点头,是这么回事。   马胖接着道:“秀萝被她爹娘管得严,从来没谈过朋友,所以一旦看上谁,那还不得爱得死去活来?她死心塌地地想和李强在一起,可是也知道她爹妈肯定不答应,所以就想来一招‘生米煮成熟饭’。”   这时,二爷爷重重咳嗽了一声,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马胖讨论得太热烈了,完全打断了审讯。   马胖说道:“老爷子,本来你们屯的事我不应该管,但是你审的太没成效,猴年马月才能弄明白啊。要不,我帮你审?”   二爷爷满脸不高兴,仿佛马胖冒犯了他的权威,邹东河却摆了摆手,让马胖继续问下去。   马胖得到“认可”,立即来了精神,端着板凳坐到李强对面,双手抱胸,颇有审讯的架势。   “嫌犯李强,咱们先不提丢尸体那件事。你拒不承认强奸过秀萝,她肚子里的孩子还能自己蹦出来?你跟她那么亲近,你肯定多少知道些什么。”   李强低声道:“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我忍不住补充:“陈秀萝怀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既然说你们两情相悦,我想你一定能看出点儿什么。哪怕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奇怪的话……你没留意过吗?”   李强听了我的话陷入沉思,好半天才说道:“两个多月前,我的确觉得秀萝变得不太一样,以往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开心,即使她不爱说话,我也能感觉出来……后来我们每次见面她的神情都很怪,明明跟我笑,眼眶却是红的,再后来……我偷偷找她,她好像有意避开我。”   马胖突然插嘴:“那个陈保,真的撞见你们好几次?”   李强点头:“是真的,我和小萝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小心,约见的地点相当隐蔽,可是很奇怪,偏偏被他撞见好几次。当时我和小萝都很害怕,但是陈保却没告诉小萝的爹妈。我本来很感激他,可他……却说那样的话冤枉我!”李强攥紧了拳头。   马胖侧头看我,仿佛在说,陈保有问题。   我觉得似乎抓到一丝线索,急忙道:“陈秀萝对待陈保的态度怎么样?我是说……是不是跟你一样感激他。”   李强想了想:“小萝没说,但我觉得她应该也很感激陈保。但是后来……对,就是两个多月前,小萝态度变奇怪那段时间,她每次见到陈保都表现得很害怕,浑身发抖。”   我笃定地看向邹东河:“邹爷爷,我觉得陈保这个人有问题,能不能把他叫过来问问?”   邹东河道:“听你们说的话,我也觉得陈保不大对劲儿,咱们就把他抓过来问问,是猫是耗子,查了才明白。”   二爷爷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邹东河低声和那个一直没出声的老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叫上我们和一直守在门口的两个人,说是一起到陈保家里看看。   接下来事儿就有些戏剧化了,我们一行人来到陈保家,马胖非要蹲在陈保家窗户底下听墙角,没想到正巧听到陈保两口子吵架,言语中无不提到陈秀萝和一些不堪入耳的话题。   现在要是还感觉不出陈秀萝的死和陈保有关,那真是太迟钝了。邹东河立刻带着我们闯进了陈保家,他们两口子看到突然进来这么多人,顿时傻了眼。   二爷爷也不含糊,立刻让我们押着陈保两口子回村大队。经过一番审讯,陈保交代了整件事的始末。   陈保属于陈秀萝的叔辈人,他本性好色,早就觊觎陈秀萝的美貌,可是碍于各种原因,总是不敢下手。平日他总是非常留意陈秀萝的一举一动,有一次他无意间发现陈秀萝和李强的关系,心中恼怒,后来终于在一次借酒装疯的情况下,强奸了陈秀萝。   陈保利用陈秀萝和李强之间的关系,威胁她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不仅她的名誉扫地,李强也会因为诱拐她而坐牢。陈秀萝是个软弱善良的姑娘,她迫于陈保的威胁,只好哑忍。   但是这件事终究没那么简单,陈秀萝竟然不幸怀上陈保的孩子,还被家里人发现,她既不能说出事实的真相,也不能申诉自己的委屈,最后只好选择用死亡来逃避现实,实在是可悲。   陈保对于强奸陈秀萝这件事瞒得很紧,但终究瞒不过枕边人,他媳妇知道后跟他闹得不可开交,闹归闹,他媳妇也知道强奸罪不轻,如果这件事宣扬出去,陈保必死无疑,所以她只好忍气吞声地替陈保隐瞒下来。   这件事到这里也算是真相大白,可是陈保说陈秀萝尸体失踪的事和他无关,在他家里也没查出什么异样,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事到如今他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难道陈秀萝尸体失踪事件将成为一桩谜案?那天半夜李强看到的奇怪现象又该如何解释? 第二十章 寻找尸体   由于马胖的误打误撞,竟然抓到了陈保这个元凶,二爷爷和邹东河着实夸奖了他一番。马胖得意非凡,对陈秀萝的事也异常关心起来。   马胖表示,应该用科学辩证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那天李强肯定是因为伤心过度,人都有些痴傻了,所以看到的东西也不真实。秀萝的尸体会动,完全是李强的幻觉。   我倒是很同意他的看法,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毛主席教导我们推翻封建迷信思想,用科学的态度看待问题。也许以前的经历让我相信世上有一些不能解释的事,但我决不相信世上有鬼。   李强自从知道陈保就是强奸秀萝的真凶,顿时成了一个闷葫芦,无论我和马胖怎么质疑他那晚看到的事,他都完全没有反应,最后还是邹东河说的话点醒了他。   邹东河问他拿走秀萝布鞋那夜,除了秀萝的手会动,还有没有其他异样?一个细节也不能漏下。事关陈秀萝尸体的下落,邹东河提醒李强,不能有丝毫隐瞒。   李强的脸色有些发绿,吞咽了一口口水,说他其实有件事一直没敢说,那天晚上,他拿着秀萝的布鞋匆匆出了大门,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当时火堆已经渐渐熄了,整个棺材浸在黑暗里,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这时,棺材上面突然出现两个亮点,他顿时吓得浑身发木,因为那两个亮点有瞳孔,分明就是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大,但是亮得出奇,就像黑暗中的猫眼,透着微蓝的光,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他觉得那不可能是秀萝的眼睛,除非秀萝变成了妖怪。他不敢再留,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   听完李强的话,邹东河倒是没说什么,马胖语带讥讽地反驳他:“同志,告诉你,那不是像猫眼,它就是猫眼!棺材又没扣盖,一只猫跑进去有什么奇怪,说不定那只猫一直躲在她的尸体下面,还碰了她的手,逗你玩呢。”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奶奶的,可别是只黑猫,起尸就麻烦了。”   李强又不作声了,自己闷在角落里发木。这时候村大队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二爷爷年纪比较大,经不住折腾,已经回家休息。陈保交代完犯罪事实后,被关进一间废弃的小仓库,那仓库是石头垒的,就算陈保用金刚石做的镐头也刨不穿,让人十分放心。   邹东河在屋里来回兜了几圈,突然告诉我们,明天他想上山弄明白点儿事,问我们去不去。反正我是冲着邹东河来的,趁着跟他上山的机会还能询问改命的事,于是欣然同意。   当天晚上我和马胖就睡在邹东河家,马胖遗憾地直吧嗒嘴,说可惜了他的十块钱,怎么也要找机会要回来才行。   第二天早上邹东河领着我们到二爷爷家蹭饭。二爷爷家人口着实不少,光八九岁的孩子就有六个,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吃饭。看他们如狼似虎的样子,我担心这顿肯定吃不饱。马胖在我耳边传授他的独门密招:“眼要瞅准手别慌,看菜不够赶紧泡汤。”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果然是蹭饭老手,见解精辟。   饭后,邹东河找人准备了一些干粮和水,刚出门就看到李强憔悴不堪地蹲在墙角,李强表示,他也要一起去,别的什么都没说,我猜他是想去找秀萝的尸体。   上山的过程除了累就是无聊,我索性和邹东河聊天,说到二爷爷家的那几个年纪相近的孩子,邹东河说那几个孩子其实是二爷爷收养的孤儿,前几年屯子里发生瘟疫,有几户人家几乎死光了,只剩下这些孩子,于是二爷爷就收养了他们。二爷爷受到村里人的尊敬不仅是因为他的辈分高,也因为他的仁心。   想到那几个孩子,我不禁对二爷爷肃然起敬。   东拉西扯了一阵,我终于忍不住说到改命的事,邹东河让我别急,我的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弄明白的,等他解决完眼前这件事后,再来帮我,至于能改成什么样,那就要看我的造化了。   我听他这话心里直打鼓,要我等可以,可听他的语气似乎没什么把握,难道说这霉运有可能伴我一生?   马胖一直追问邹东河上山来干什么,邹东河开始不说,后来被马胖磨得实在不耐烦,就告诉我们跑这趟是为了寻找秀萝的尸体。他说陈秀萝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据他推断,尸体既不是尸变,也不是被人偷走的。   马胖好像很爱和邹东河作对,说他并没亲眼瞧过陈秀萝的尸体,凭什么作出这样的推断。   邹东河倒是没恼,笑着让马胖看这座山上的环境。   马胖打量了半天,来了一句:“不就是破树林子多吗?”   我也跟着打量起周围的环境,马胖说得对,这座山上的树木果然极多,而且都长得相当高大,密密匝匝的一棵挨一棵,我可以想象当夏天来临的时候,这里将是怎样的光景。邹东河告诉我们,当地人管这座山叫做杉山,因为山上生长了大片的云杉和冷杉。这里的树木枝繁叶茂,阳光很难透进来,等到秋冬季节,地面更是被大量的落叶覆盖,所以常年阴暗潮湿,可以说是真正的深山老林。   的确如邹东河所说,走了这么久,我基本没“脚踏实地”过,都是踩在一些烂树叶或者枯草甸子上。   邹东河说这座山因为环境的关系,各种动物虫蚁偏生偏张,如果有尸体埋在这里,不但不会起尸,还会加速腐烂。   听完邹东河的话,马胖突然长叹一声,同情地看向李强。   我觉得莫名其妙,问他干什么,马胖说老爷子的意思他听明白了,陈秀萝的尸体既不是起尸,也不是被人偷走的,那肯定就是烂光了,烂得骨头都没了,只剩下一只鞋,陈家的人自然找不到。   李强的表情愕然,我忍不住提醒马胖:“不对呀,不是说陈秀萝的坟被刨了吗?就算是尸体烂光了,也不会影响到坟的外观吧。再说了,陈秀萝的尸体刚埋进去两三天就烂光,那速度都能赶上老美的火箭了。”   邹东河摇摇头:“你们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我说她既不是起尸,也不是被人偷的,我是想说,强子那晚不是看到棺材里有双眼睛吗?我猜想,就是那东西在作怪。”   邹东河的话实在太震撼,我们三个都愣在当场。   马胖头一个反应过来,嚷嚷道:“不可能吧,你是说一只猫偷走了秀萝的尸体?”   “那绝不是猫!”邹东河一字一顿,听得我浑身发麻。   李强满脸苍白:“难道说,那晚我看到的是鬼,它附到小萝的身上,带走了她?”   邹东河摇摇头:“我现在也不能确定那东西是什么,要说是鬼绝对是无稽之谈。我上山来就是想弄明白这件事,也省得陈李两家为这件事闹个没完,让人心烦。”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半山腰,虽然是春天,但是山上的温度总是比山下低上几度,阴暗处仍能看到星点积雪,许多树木才刚刚冒出嫩芽。   我环视这茫茫大山,不禁有些纳闷:“邹爷爷,你要弄明白陈秀萝的事可以,跑到山上来干什么?”   邹东河说道:“我听他们说秀萝就葬在这座山上,我想来看看她的坟。”   我迟疑道:“那坟……不是被刨了吗?”   “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说着他突然皱眉,“说也奇怪,我明明跟大伙儿说过这座山的风水不适宜埋人,陈老六怎么还把她闺女往这儿埋呢?”   马胖接口:“邹老爷子,不是有句老话叫‘哪里黄土不埋人’,这地方怎么就不行了?”   邹东河看了马胖一眼:“确实有这么句话,但是每个地方的实际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我师傅还曾经教过我一句话,‘三尺之内有芳草,五步之内有龙穴’,可是我后来发现,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就这座山来说,左边火字形,右边水字形,山势逆向而生,中有一溪劈开东西两边,从风水上讲,这座山是水火不容,相煎相熬,你想葬在里面的人能安生吗?死人安生不了,自然祸及活人。”   我听到邹东河说那句“三尺之内有芳草,五步之内有龙穴”心中不禁一动,我记得王半仙也说过同样的话,难道只是巧合?   邹东河问李强知不知道陈秀萝埋在哪里,李强闷不吭声地点头,领着我们几个往山上走。走了大约半小时,日头升到了半空中,尽管山上很凉,可我们仍然出了一身大汗。   这时李强轻喊了声:“到了。”   我看向前方,眼前的树木明显比别处稀疏很多,一块较为平坦的空地上,一座孤零零的坟立在其中。坟包上插着片木头,也没见到棺材的影子。我想这里一定是被人整理过了,说不定就是李强偷偷干的。   李强见到那坟包眼眶明显发红,他轻轻抚摸刻有陈秀萝名字的木板,然后用手在地上抠了个浅坑,从兜里掏出一把粗糙的木梳埋了进去。   我从没谈过朋友,也没有真正喜欢过哪个姑娘,看到李强的行为实在不能理解。马胖看着李强,直哀叹苦命的孩子:“想当年胖哥我也曾有过这样痴心的情人,只是我男儿志在四方,辜负了她的一番痴情。”我斜睨着马胖,你又没死,怎么可能辜负她?   马胖一脸悲悯地看着我,说出一句极酸的话:没经历过爱情的人是不会懂的。   我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向他挑起大拇哥:“胖哥果然是情场浪子,佩服啊佩服。”   邹东河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等李强埋完梳子,他突然告诉我们,今天不走了,晚上就睡在这边,看看能不能把那东西等出来。   于是我们几个忙活起来,在坟包不远处清理出一块地方,在那里埋灶生火。我在附近捡到许多枯树枝,李强和马胖分头去寻找水源,结果李强回来了老半天,才见到马胖屁颠颠地跑回来。   马胖说他找到一条小溪,那溪流极清澈,里面还游着许多小鱼。他抓了一些,不过没带什么像样的容器去,就只好用水壶装回来。   这次上山,我们带来一口小铁锅,马胖把鱼倒进铁锅里,那些鱼都是活的,在锅里游得非常欢快,不知道它们即将面临的命运。   我仔细打量那些黑灰色的小鱼,那鱼不过巴掌大小,脊背淡灰黑色,银色的鱼腹花点斑驳。马胖说他们家乡管这种鱼叫花丽羔子,只在深山的冷水里生长,别看这种鱼其貌不扬,可是熬汤那是一等一的好喝。   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些灰不溜秋的鱼有多好吃。   马胖表示吃窝窝头喝凉水实在难受,弄来这些鱼正好熬一锅香浓的鱼汤,也好御寒。有道是十个胖子九个馋,我看他馋得哈喇子都快淌成河了,忍不住嘲笑了他几句。   马胖一句话马上把我堵得哑口无言:“你不馋?好,做好了你别吃。”   等到熬汤的时候却犯了难,因为水不够,马胖说他要留下来处理那些鱼,没办法,我只好和李强一起去打水。   李强真是个闷葫芦,走了很长一段路他都没说过话,好不容易走到小溪,我忍不住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条小溪很小,不过水质非常清澈,水流不急不缓,撞击到鹅卵石上还会发出叮咚的轻响,如乐曲一般,异常动听。   我忍不住低头掬起一捧溪水喝下,沁凉中带着一丝甘甜,果然是好水。我在溪水里洗了把脸,然后灌满了水壶。刚抬起头,就看见李强一脸惊恐地瞪着西面的树林。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你看什么呢?”   李强仍死死地盯着树林,问道:“你没听见吗?那片林子里……有人在笑。”   我顿时一愣:“没听见,你是不是听错了?”   李强没作声,就在这时,一声尖细的笑声轻轻响起,像是离我们极近。我浑身一震,因为发出这笑声的绝对不是马胖或是邹东河。   我忍不住喊了一声:“谁?是谁在那儿,快出来!”   我飞快地跳起来往传出笑声的地方跑,我以为我的速度够快,可我刚跑进树林,那笑声已经在十米开外,树上有几片嫩绿的树叶正晃晃悠悠往下落。我不禁骇然,那人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我和李强迅速回到营地,把刚才听到的笑声跟邹东河说了一遍,邹东河显得有些意外,皱着眉思索:“发笑的人会是谁呢?如果是屯子里的人,没必要看见你们就跑啊。”   “对呀,”我随声附和,“就算是不认识我也该认识李强啊。再说,那人逃跑的速度太快,像阵风似的,会不会……是山里的野人?”   邹东河摇头:“我在这一带山里待了十几年,有野人我会不知道?”   马胖接口:“不是野人,难道还能是野鬼?”   我们三个出奇一致地给马胖甩了个大白眼。   我们讨论了一番也没得出结果,邹东河只好提醒我们注意安全,尽量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在山里,未可知的事情太多,万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可真够我们受的。   吃完了鱼汤窝窝头,李强开始忙活,他拿着一把小巧的铁锹在坟包附近挖了几个坑,用一些树枝和干草盖在上面,又拿出几根绳子系成活结,一头挂在树枝上,一头藏在草棵子里。我问他干什么,他说这些都是用来捕兽的简单陷阱,是邹爷爷让他做的。   我羡慕地看着他熟练的手法,原来李强也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做完陷阱,我们在火堆旁休息。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四月的夜晚,夜凉如水,呜呜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哭。我瞅了瞅陈秀萝的空坟头,心里禁不住有点儿发憷。   等到半夜也没有什么事发生,我的眼睛渐渐控制不住往一处合拢,却被马胖一把推醒:“别睡呀!不是说好了陪我守上半夜的吗?你怎么先睡着了?”   我的头脑有些迷糊,禁不住埋怨他:“你看这都快到下半夜了,你就让我睡一会儿吧。”说着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奇怪,你怎么不困?”   马胖挠头:“是挺奇怪的,难道是那些鱼有问题?”   “我看是你的问题,那些鱼我也吃了,怎么还这么困?那个……火快熄了,你别忘了添点儿树枝。”说完我不再理他,兀自往火堆前凑了凑,睡了过去。   可能因为疲倦,我感觉自己睡得相当沉。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有人在我肩上粗暴地推了几把。没睡醒的人脾气都不好,我痛苦地睁开眼睛,刚要吼出我的愤怒,嘴忽然被人死死地捂住。我猛然清醒过来,就着微弱的火光,我看到马胖满脸紧张地蹲在我旁边,他的手堵着我的嘴。李强和邹东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六只眼睛一致盯着陈秀萝的空坟。   我满心疑惑地看过去,全身顿时一僵,陈秀萝的坟包后面,正有一双亮如灯笼的眼睛看着我们,那双眼睛是淡蓝色的,很像猫眼,跟李强形容的一模一样。但是我肯定,那双眼睛的主人不可能是猫。虽然我只能凭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那高度、体形,明显比猫大上许多。   我们不动,那双眼睛的主人也不动,就这样僵立了十几分钟,我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   邹东河忽然慢慢靠过来,悄声说道:“这样僵着不行,咱们分头包抄过去,看能不能把那东西逼进陷阱里。”   陷阱的位置我们几个都知道,于是很有默契地以弧形向那个东西围拢。   这时候火“噗”的一下灭了,变成一股青烟散在风里。那东西受惊,猛然往树林里蹿去。我心一慌,也顾不上别的,以极快的速度朝那东西的方向扑过去!   马胖和我一样心思,别看他胖,但是身手相当灵活,他一个旱地拔葱从另一个方向扑过来。刹那间我和马胖的胖脑袋重重撞在一起,那东西快若闪电地从我们之间的缝隙中溜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抚着脑袋上的肿包,心中大恨。   马胖气急败坏地喊了声:“快追!”他刚往前冲了几步,突然一声惨叫,身形凭空矮了半截,我心惊肉跳地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掉进了李强挖的陷阱,幸好那陷阱不深,否则后果难料。   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卡在陷阱里的马胖拉出来,这时候李强和邹东河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李强身上似乎还挂了彩。   邹东河问:“强子,刚才那一下打正了吗?”   李强甩着手:“嗯,绝对打到它了。”   我问了几句才听明白,原来我和马胖没逮着那东西,那东西正好蹿到李强附近,更可怖的是,它竟然扑到李强的身上!那东西有半人多高,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的样貌,它无比敏捷,力气十分大,李强斗不过它,邹东河看准机会给了那东西一脚,李强就趁机从兜里掏出一枚梭子,朝它的身体甩了过去。   李强的父亲曾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他从他父亲那学到了一手捕兽的绝活,其中一样是下陷阱,另一样就是甩梭子。那梭子长约一寸,菱形,生铁打造,很像武侠剧里的飞镖,配合好准头和手劲,威力相当惊人。   别看那东西敏捷无比,竟没躲过李强的梭子,怪叫着逃走了。   李强自信地说,虽然没逮到那东西,但是它绝对受了伤,等到天亮,我们就可以循着血迹找到它的老巢。   经过这一役,我再也不敢小看李强。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们到坟包附近一看,那里果然有星点血迹,李强说那东西是蹿上树逃走的,于是我们循着地上和树干上的血迹走,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找到一处隐藏在枯藤和草叶下的石洞,血迹就消失在石洞的洞口处。马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娘的,受了伤还能跑出这么远,这东西真他娘不是一般彪悍。”   我急切地问道:“我们进去吗?”   邹东河面色凝重,指着石洞:“这么直接进去肯定不行,受过伤的动物有时候会比平时更加凶猛。万一它有同伴,我们很可能对付不了。”   李强盯着石洞:“我要进去,说不定小萝的尸体就在里面。”说着他把挡住洞口的枯藤拨到一边,就要往那个黑洞洞的洞口里钻。   马胖一把拉住他:“你傻呀,万一里面的东西比狮子老虎还凶,你进去半个脑袋就没了。”   李强执意要进去,最后竟然急红了眼。   邹东河看似也被难倒了,我挠了挠头,想出个主意:“不如,我们在洞口生一堆火,用烟把它熏出来?”   其实我这个法子很老,但是老法子往往有效。我们就地把石洞附近的枯草枯藤都聚到一处点燃,马胖脱下上身的衣服对着火堆一顿猛扇,一边奸笑:“嘿嘿,煽风点火是胖哥的最爱。”   在马胖的煽风点火之下,枯草枯藤燃烧得特别快,一股股浓烟顺着洞口飘了进去,我们屏声静气,盯住洞口。   很快洞里出现了骚动,但是让我们绝对意外的是,里面竟然传出一阵阵的尖笑声,那声音竟然同我和李强在小溪边听到的一样!   “怎么回事?里面有人?”邹东河满脸惊骇。   “这笑声……”我说道,“就是我们在小溪旁听到的。”   李强对着洞口厉声喊道:“洞里的人听着!快点儿把小萝的尸体交出来,要不我就烧死你!”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强,这个人已经魔疯了,难道他为了找陈秀萝的尸体不惜杀人吗? ========================== 更多手机小说:t xt 8 0.COm ==========================   就这么耽误了一会儿,大量的浓烟滚进石洞,里面的笑声仍然没停,不过听起来就像是凄厉的喊叫,听得我汗毛直竖,接着笑声渐渐地弱了,直至没有声息。   我再也忍不住,上前把火堆踢散,厉声喊道:“这样不行,里面的人会死!”   马胖疑惑道:“我看里面的人肯定有毛病,都熏成这样了,他还笑得出来。”   那一刻,我们几个的脸色都异常难看。又在洞口等了一会儿,里面再也没传出笑声,更没人出来。李强突然一语不发地往石洞里钻,邹东河叹了口气也钻了进去。   马胖看着那狭窄的洞口直摇头:“就我这身材,这洞肯定是钻不进去,你进去吧,我在洞口守着。”   石洞内的幽暗让人望而却步,我突然想起随身还带着一个手电筒,急忙跟着进了石洞。进去后我发现里面并不是很狭窄,起码像马胖那么个胖子能横开膀子走路,就是洞顶有点儿低,我们几个只能弯着腰前进。   洞里的浓烟已经散去大半,不过仍然呛得人咳嗽不止,我勉强睁开眼睛,打开手电筒,虽然不是很明亮,但是大致能看清洞内的情形。   出乎我的意料,石洞内虽然崎岖不平,但很干净也很干燥,并不是我想象的有着大群的寄生动植物,洞壁也不是那种常年沁水的石灰岩。   越往深处走,我越是心惊,这石洞不像天然的,竟像是人工开凿出来的,难道是那个发笑的人做的吗?我觉得不可思议,开凿山洞绝对是个大工程,如果仅凭一个人,恐怕办不到。   往前走了十几米,李强突然停下来,原来已经走到山洞的尽头,尽头处比较宽敞,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下摊着许多枯草,微微散发着骚臭之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内心却早已惊涛骇浪,没有人,难道真的是鬼在作怪?熏烟时听到的笑声,难道只是我们的幻觉?   我拿着手电筒在山洞内四处查看,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工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石洞的地面上发现一处血迹,离血迹不远处,赫然有一片乌沉沉的东西映入我的眼帘。   “这是什么?”我捡起那块菱形的铁片。   “这是我的梭子!”李强突然伸手把铁片抢了过去,面色激动。   “上面还沾着血迹。”邹东河往梭子上嗅了嗅,然后皱起眉头,“看来那东西真是逃到这山洞里,发笑那人难道是它的主人?”事情的发展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我烦躁不已,这时马胖的喊声从外面传来:“你们干什么呢?找到人了吗?”   我喊了一句:“里面没别人,什么都没有,就一块大石头!”   马胖惊喊:“那真是活见鬼了!难道还能躲到石头里面?”   马胖的话提醒了我,我急忙跑到石头跟前,仔细地打量着它,石头看似很普通,不像藏着什么玄机。我又转了一个方位观察,突然发现石头和洞壁之间存在着很大的间隙,刚才因为观察的角度不同,所以没有发现。   我十分兴奋,让李强拿着手电筒,我把手探到缝隙里摸了摸,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我摸到了一团类似于皮毛的东西,柔软中还带着弹性。   “里面……里面有东西。”我结结巴巴地说。   邹东河语带兴奋:“好,快弄出来!”   我强忍住不适,抓住那团柔软的皮毛拖了出来。那团东西始终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失去了知觉。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那东西终于现出原貌,看身形正是昨晚袭击我们的那只动物,它的样子很像猴子,但是身体上长着奇异的花纹,脸部比猴子更接近人类,脑袋很大,和身体不成比例。   李强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东西?”   邹东河也一副吃惊的样子:“这是……”   马胖在外面喊了起来:“你们怎么不出声了,有什么新发现,出来再说吧。”   李强和我合力把那只奇怪的动物抬出山洞。马胖在外面已经急得抓耳挠腮,当他看到那只奇怪的动物时,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只动物的身上显出斑斑血迹,在胸口位置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想来就是被梭子扎到的地方。经过我们一番折腾,这只动物依然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   我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李强悲愤交加地蹲在地上,山洞里没有发现,这只动物又死了,发出笑声的人无所踪,陈秀萝的尸体彻底地失去线索,看来找到的希望非常渺茫。   马胖啧啧有声地翻看着那只奇怪的动物,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呼起来:“你们快看,这只怪物的爪子里抓着个东西。”   我们三个立刻看向那只动物,只见它那形如鸡爪且长满细毛的爪子里果真抓着什么,马胖急忙用力掰开怪兽的爪子,一块鸡蛋大小,金中带红的东西掉在地上。   “是……是狗头金!”马胖看着那金灿灿的东西,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   “什么是狗头金?”我不解地问。   “就是金子啊,傻瓜!”马胖像是拿绝世珍宝一样,轻轻把狗头金捧在手里,恨不能亲上几口,嘴里不断嘟囔着“发财了,发财了”。   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看到黄金,忍不住从马胖手里抢过来仔细瞧了瞧,那狗头金入手沉重,外表凹凸不平,不过摸起来没有粗糙感,金黄中带点儿暗红的色彩绚丽非常,在正午的阳光下炫得人眼花。   这么大块黄金,一定相当值钱。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黄金自古就是人类欲望的根源,我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物体,内心竟也有据为己有的冲动。   邹东河在一旁说道:“我听过狗头金,但也从来没见过。据说狗头金是自然生成的金块,因为形似狗头,所以得名。虽然它质地不纯,但是价值相当高,绝不逊于一块等重的纯金。”   马胖对着邹东河挑起大拇指:“老爷子真有见识。”   我镇定了一下心神,把狗头金递给邹东河,邹东河对准阳光打量狗头金,面上竟也有些激动,喃喃道:“没错,真是狗头金,这是天赐的宝贝。”   这时,我注意到李强的表情有些奇怪,正要问他,只见他目光一动,把手伸进怀里摸索起来,半晌摸出一个小小的蓝色布包。   李强把布包托到我们眼前,声音沙哑地说:“你们看看这个。”他打开布包,里面赫然躺着一块狗头金,只比邹东河手上那块略小些。   马胖看得眼睛都直了,邹东河吃惊地看着李强:“强子,这块金子你是怎么得来的?”   李强说这块狗头金是陈秀萝在临死的前几天交给他的,说是做他们的定情信物,陈秀萝手中也有一块。其实他们早有默契,想要一起离开上河屯,有了这两块狗头金就等于生活有了保障,可是没想到陈秀萝惨遭横祸,他们的梦碎了。   我抓住他话中的关键:“你说……陈秀萝手中还有一块狗头金?”李强点点头:“没错。”   马胖脱口而出:“狗头金是相当稀罕的东西,秀萝是怎么弄到两块的?太神了!”   李强面露疑惑:“小萝是怎么得到的,我也不知道。我问过她,她总是说以后再告诉我。”   我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陈秀萝死了,她身上的狗头金应该被人发现才对,可是没人提起这件事。”   马胖接口:“另一块狗头金肯定是被秀萝藏起来了,财不露白,换作是我肯定把它藏得好好的,又怎么会被人发现?”   我低头沉思:“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   马胖突然不耐烦:“别磨叽了,想那些还不如想点儿正事。”   我们几个不解地看着他,何谓正事?   马胖指着石洞:“你们想没想过,连续出现三块狗头金会是偶然吗?说不定秀萝手中的狗头金也是从这儿得来的,甚至跟这只怪兽有关,要不李强那晚怎么会在秀萝的棺材里看见它?”   我心中一震,马胖分析得有理,很明显,李强那晚在棺材里看到的东西就是眼前的这只怪兽,它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屯子里,甚至是跑到陈秀萝的棺材里,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是冲着秀萝手中的狗头金去的。   我突然又想到一个可能,急忙问李强:“陈秀萝手里的狗头金你见过吗?是不是……”我指着邹东河手里的狗头金,“是不是这块!”   李强很认真地看着邹东河手里的狗头金,然后很肯定地告诉我,陈秀萝手里的狗头金和这块不一样,她的那块呈扁圆形,边角处还有一块凸起,很容易辨认。   我有些失望,看来我的猜测并不正确。   这时,马胖突然拿走我手中的手电筒,说道:“你们接着讨论,我要去干正事了。”说着就往石洞里钻,不过他的身材太过肥硕,进到一半竟然被卡住了,活像只被捕鼠夹子夹住的老鼠。   我奇怪地问他干什么,马胖说他要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狗头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发财的大好机会,放弃的人是傻子。   我看他急得火烧火燎的样子,只好照着他的肥屁股狠狠一脚,把他顺利“送”了进去。   进到洞里后,马胖半天都没出声,我担心他有事,只好跟着进洞,进去后才发现他正趴在地上,手电光打在地面上,认真地像是在数蚂蚁。   “你这是干什么呢?”我哭笑不得。   马胖头也不抬地回答我:“狗头金那么小,不仔细点儿怎么找得到?”   我告诉马胖,刚才我们是在石洞的尽头找到那只怪兽的,就算是还存在狗头金,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石洞深处。说实话,刚才我们三个只顾看那只怪兽,里面真的没仔细检查过。   马胖走到石洞尽头看了几眼,然后费力地用手推了推石头,那石头怕有几吨重,他哪里推得动。马胖又往石头后的缝隙看去,突然“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   “小贺,快帮我拿着手电筒!”   我依言接过手电筒,看着马胖的身材:“你这身材挤得进去吗?”   马胖没出声,探着身体在缝隙里来回地摸,还不停地让我变换照射的角度。突然,我感觉眼睛被一道闪光刺了一下,马胖立即大叫起来。我急忙挤过去看向他手指的位置,在洞壁的下方,一块硕大的金色物体端端正正地嵌在山洞的洞壁上。   那竟是一块比头颅还大的狗头金。   马胖几乎要乐疯了,他拼命想要把狗头金抠出来,可是没有称手的工具,光凭手指的力道根本抠不出来。马胖急得不行,回身让我出去把李强和邹东河叫进来帮忙,我看到狗头金后也是又喜又慌,急忙跑出去叫人。还没到洞口,一声尖锐的笑声突然刺穿了我的耳膜!   李强和邹东河还在洞外,距他们五六米处,赫然蹲着三只猴头怪兽,样子和躺在地上的那只一模一样。它们嘴里不停地发出笑声。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笑声了,简直像哭或是低声的咆哮!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在山洞中听到的笑声并不是人发出来的,更不是鬼怪,而是那只死去的怪兽!   此时,三只猴头怪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三个,猴脸上的表情是愤怒的。我瞄了一眼李强脚下的怪兽,没想到怪兽还有同伴,物伤其类,它们肯定想为同伴报仇!   想起那晚怪兽灵敏的身手,我的汗不由自主地滴了下来,如果面前只有一只怪兽还好应付,如今有三只,还一副要和我们玩命的架势。俗话说得好,好汉怕光棍,光棍怕玩命,我们三个光棍恐怕打不过三只玩命的怪兽。   就在这时,一只猴脸怪兽闪电般朝李强扑过去,李强身手不弱,灵活地往旁边一闪,猴脸怪兽扑空,闪身又扑到了邹东河的身上,我一看不好,邹东河年老体衰,万一他有个闪失,我也要跟着遭殃,于是我飞起一脚踹向猴脸怪兽。与此同时,另两只怪兽不再观望,一起飞身扑向我们。   李强掏出两只梭子甩了出去,没想到怪兽的行动过于敏捷,只打到一只怪兽的腹部,另一只飞得无影无踪,疼痛让猴脸怪兽更加狂躁,更加疯狂地攻击我们。它们尖锐的爪子、锋利的牙齿都是攻击的武器,而我们手无寸铁,只能勉强支撑。几个回合下来,我的身上多处见血,我急得大叫马胖,让他赶紧出来支援。   马胖喊道:“你们再撑一下,我马上就来!”他的话音刚落,石洞内突然传出“隆隆”的声响,我感觉地面都在轻微地晃动。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地震了,狂喊着让马胖出来,被坍塌的山洞压在里面绝对是九死一生。猴脸怪兽好像意识到有灾难要发生,突然停止攻击,其中一只抱起死亡的同伴,转眼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这时,山洞中持续传来“隆隆”声,地面震动得更加厉害,马胖连滚带爬地跑出山洞,他刚出洞口仅一秒时间,山洞就坍塌了!我们几个被裹在滚滚烟尘中,几乎不能呼吸,邹东河厉声喊道:“快离开这里!”我们互相扶持着逃到树林里,还好一切在石洞坍塌之后就恢复了平静。我们仿若死里逃生,彼此互看,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模样。   马胖突然哀号起来,我知道原因,安慰他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如果命都没有了,要钱还有什么用?再说了,那么一大块狗头金,你就算拿到也要上交国家的。”   马胖满脸哭相:“你不懂,我的梦……碎了。”   邹东河不解地问:“无缘无故,山洞怎么塌了?”   我赶紧把马胖在山洞里发现大块狗头金的事说了一遍,邹东河问马胖是不是在里面动过手脚。马胖说手脚自然是动过的,不动的人是傻子!他还连拉带踹地想要把狗头金弄出来,后来他找到一块尖锐的石头,竟然把狗头金抠下来一块,可是突然间山洞就开始摇晃。   马胖掏出一小块狗头金,仅仅只有拇指大小,但是看质地和色泽比李强和邹东河手中的狗头金都要好。想到山洞内的大块狗头金,我心里也火烧火燎地难受,那可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即便得到后要上交国家,我们肯定也能拿到不少奖金。可惜现在什么都没了。   经过刚才和猴脸怪兽的搏斗,我身上多处受伤,再看李强和邹东河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只得原地休息。   我靠在树干上满脸倦意,马胖仍然瞅着山洞的方向,沉默得像个闷葫芦。   我向邹东河问起猴脸怪兽的来历,邹东河沉思了一会儿,说在很久以前,他刚到上河屯的时候,曾听当地一个老人讲过杉山的传说。传说的大概意思是杉山上住着山神,那山神来去如风,凶猛无比,它守护着大山深处的宝藏,如果凡人对宝藏心生邪念,就会受到山神的惩罚。   这当然只是传说,但是如果老人口中的山神就是猴脸怪兽,许多事就有了解释。比如猴脸怪兽在屯子里出现,或是主动袭击我们,它的目标可能就是狗头金。后来的种种诡异,也不过是我们对猴脸怪兽不了解所造成的误会。   李强满眼苦涩地看着邹东河:“邹爷爷,你说那些怪猴子是守宝的,可它们为什么要偷小萝的尸体?”   邹东河长叹一口气:“时也命也,也许它们并不是想偷秀萝丫头的尸体,而是想找到她手里的狗头金吧。”   我还在想石洞为什么会坍塌的事,这件事邹东河也不明白。也许大自然的奇妙是我们永远也勘不破的,如果样样都要解,恐怕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答案。   我猜想,陈秀萝的尸体很可能已经被那些猴脸怪兽吃掉了,就算它们不是食肉动物,陈秀萝的尸体也会被其他什么野兽吃掉,最后成为一堆湮没在荒草中的枯骨。   李强可能也想到这一层,悲愤交加,最后竟然失声痛哭起来,我心里着实同情他,但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们在树林里又休息了半个多小时,邹东河说要下山,如果走得太迟,天就黑了,在山里走夜路十分危险。   马胖突然指着前方一声惊呼:“他奶奶的,那东西怎么又来了!”   果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猴脸怪兽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将我们包围了,更可怕的是,这次出现的不止三只,而是六只!   我心中骇然,能这么快找到我们,这些怪兽不仅有着媲美人类的智慧,而且报复心理超强,这次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猴脸怪兽冲我们露出尖利的牙齿,那薄薄的唇就像刚喝过鲜血一样,透着骇人的殷红!   我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眼前将是一场血战,要逃,绝不可能。先不说我们几个不熟悉山上的地形,猴脸怪兽的速度快若闪电,我们就算长六条腿也跑不过它们,只能徒然消耗体力而已。如果和它们打,就算我们拼尽全力,也没有丝毫胜算。   我身上的冷汗和热汗交替着流出来,平日自诩机敏的脑袋却连半个脱身的办法也想不出来。   邹东河突然喊了一声:“强子,接住。”他掏出狗头金扔给李强,李强一愣之下接在手里。   猴脸怪兽看到狗头金出现,浑身的毛几乎在一瞬间竖立起来,眼中凶光大露。我心中喊糟,果然,它们已经朝我们飞扑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邹东河大喊:“强子,把两块狗头金抛出去!”   此时的情形已经容不得李强犹豫,他飞快地用两只手握住狗头金,全力朝着猴脸怪兽的反方向甩了出去!狗头金在半空中划出两道金色的弧线,消失在树林里。   猴脸怪兽没想到李强会把狗头金扔掉,尖笑几声,纷纷回头奔向树林。邹东河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我满怀钦佩地看着他,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邹东河厉声道:“它们说不定还会回来,咱们快走!”   我们几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一路上我们三个轮流搀扶着邹东河,直至能看到屯里的房子才渐渐慢下脚步。   马胖一屁股坐到地上,呻吟了一声:“我操他猴脸怪的十八辈祖宗,胖哥的鞋都跑掉了,真是疼死我了!”   我歪头一看,果不其然,马胖的左脚上空空的,只套着一只破了无数洞的蓝袜子,好像还染着血。   李强忽然发出明显的抽气声:“邹爷爷,你……你的手指怎么掉了?”   我悚然一惊,立刻看向邹东河的手指,这才发现他右手小指的第一个指节断了,那一截小指和手指之间仅仅连着一层皮!   让我意外的是,邹东河并没显出痛楚的神色,反倒很冷静地把连着皮的那节手指轻轻拽掉了。这时我才发觉他的伤口上并没有流血,而且断指的伤痕已经长平,应该只是旧伤。   李强结结巴巴地道:“邹爷爷,你……你的手指……真奇怪。”   邹东河叹了口气:“我这是几十年前的旧伤了,我原本有个老朋友,他很善于制造各种奇异的东西,我就拜托他帮我做了一截能以假乱真的手指安在断指上,用得久了,跟没断之前也差不多。后来他帮我做了几个备用的指节,之后他就失踪了。”他轻轻抚摸着破损的指节,“真可惜,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就在李强和邹东河一问一答之际,我的内心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邹东河的右手也缺了一个指节,就是说他很可能是赵犀!   我心中万分激动:“邹爷爷,你……”   邹东河突然一挥手:“等等……屯子里好像出事了!”   我们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能看到上河屯里的情况。只见一个男人拿着一面铜锣不停地敲击,嘴里似乎还喊着什么,我们离得太远,听不真切。   不一会儿就看见屯子里的男男女女都涌出家门,纷纷向着东面跑去。   邹东河急忙带着我们向东面跑,我忽然想起来关陈保的小仓库也在东头。   我们几个到达时,小仓库前的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二爷爷拄着拐棍站在小仓库的门前,我心中了然,他恐怕是要向屯里的人公布陈保的罪行。   二爷爷的脸色非常难看,众人全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当时场面非常喧闹,二爷爷突然用拐棍重重在地上一敲,喧闹声渐渐停止。   二爷爷说这次招大家来的目的,其实是想宣布一件事,这件事跟秀萝丫头的死有关。接着他把前天审讯的经过简短地说了一遍,并且告诉大家,陈保已经认罪画押,现在就关在他身后的小仓库里面。   二爷爷的话还没说完,人群已经“嗡”的一声炸了锅。众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二爷爷,不敢相信前天还是证人的陈保怎么就突然成了真凶。有几个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都是满脸惊怒,其中一个五六十岁,走路吊着一条腿的男人让二爷爷放陈保出来,他坚称陈保一定是冤枉的,他要亲耳听见陈保承认才相信,其余几个人纷纷附和。我想那几个人应该是陈保的亲戚,才会如此紧张。   二爷爷此时的反应很奇怪,好像是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陈二拐,我实话告诉你,陈保他……死了。”   二爷爷的话犹如一个闷雷,震惊了所有人。   陈二拐立时喊叫起来,让二爷爷赶快把陈保交出来,否则他不会善罢甘休,现场混乱不堪。   为了控制局面,二爷爷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交给身旁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我在审讯李强那晚见过。他拿着钥匙,转身打开了小仓库门上悬挂的大铁锁。   小仓库早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不光墙体是用石头垒成的,就连大门也是非常结实的铁门,上面生满了锈,看起来相当古老。   大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屋子里黑,没有一点儿声息。   陈二拐和几个陈家人疯了一样冲进小仓库,随后小仓库里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在二爷爷的授意下,两个年轻人进入小仓库,强行将陈保的尸体拖了出来。   陈保的尸体仰躺在地上,双目暴睁,全身浸透着血迹,衣服凌乱不堪,特别是脖子上有一道非常醒目的伤口,几乎划断了他的喉管,我想那就是他死亡的原因。   看到陈保的死相,有人忍不住低头呕吐起来。   陈二拐几乎是爬着出小仓库的,几个陈家人想将他扶起来,可是都被他狠狠地甩开了。他抱着陈保的尸体面向墙壁,向二爷爷厉声质问陈保的死因,还说如果二爷爷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他今天就要撞死在墙上。   这时候一直站在人后的邹东河再也忍不住了,挤上前厉声呵斥道:“二拐,你儿子强奸了人家闺女,他也亲口承认了,我听得明明白白,绝对没冤枉他!他平日什么德行你这个做爹的不知道吗?现在他死了也是报应,你竟然还要死要活地威胁人,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你不觉得丢人吗?好,你想死是吗?我们大家都不拦着你,你撞吧,你撞不死,我来帮你一把!”   邹东河这番话说得可够狠的,陈二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抱着陈保的尸体痛哭。邹东河皱着眉头,让陈家人把陈二拐扶到一边,然后蹲下身仔细查看陈保的尸体。   我和马胖、李强也挤到了前面,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陈保尸体上的时候,我却在观察这个不起眼儿的小仓库。我注意到小仓库除了一扇大铁门外,在侧面离地一米半高的地方还有一个类似于气窗的通气孔,那通气孔是正方形的,面积很小,估计连三四岁的孩子都钻不进去。   这时邹东河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然后从尸体手中拽出几根金棕色的长毛。   我看到那几根毛觉得十分眼熟,马胖嘀咕了一句:“那些毛还真像猴脸怪兽身上的毛。”   马胖的话提醒了我,邹东河手中的毛果然和猴脸怪兽身上的毛很相似,难道说陈保的死跟猴脸怪兽有关系。我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邹东河站起身询问二爷爷我们走后的情况。   二爷爷说他想等我们回来再向村民公布陈保的事,为了能严密看管陈保,他将大铁锁的钥匙放在自己身上,铁锁的钥匙只有一把,除了他没人打得开。他让狗剩每天给陈保送饭,没想到今天下午狗剩突然跑回来告诉他陈保死了。   二爷爷说完这番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年轻人身上,也就是二爷爷口中的狗剩。狗剩慌乱地摇头,辩解不关他的事,他每天送饭都是从小仓库的通气孔递进去的,从没正面接触过陈保。昨天晚上他看陈保还是好好的,今天早上他因为有事耽误就没来,下午送饭的时候才从通气孔里看到陈保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他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跑回去告诉二爷爷。他一来跟陈保没有私仇,二来跟陈秀萝也没有关系,他半点儿杀人的动机都没有。   陈家的几个人几乎同时叫喊起来,有人说狗剩撒谎,还有人说狗剩肯定是把陈保强奸陈秀萝的事泄露给了陈老六,是陈老六杀了陈保。陈老六极力否认,说他根本不知道陈保这件事,他一直以为是李强干的。这时陈秀萝的妈出来痛骂陈二拐,指责他没管教好儿子。   屯子里的陈姓人大多都是亲戚关系,很多陈姓人看到他们相争也不知该帮谁,李家人站在一旁看热闹,场面十分混乱。   邹东河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众人的吵闹:“你们先冷静一点儿,照我看杀陈保的可能不是人!”   邹东河的话一出口,场面顿时一片死寂。   二爷爷小心地看着邹东河:“东河,你的意思是……”   邹东河指着小仓库:“你们看,这间仓库的门这么牢固,而且锁头明显没有被人橇过的痕迹,边上的通气孔又这么小,正常人根本不可能进得去。陈保很明显是被什么划破喉咙死的,试问一个没人进得去的仓库,杀人者是怎么办到的?”   有一个陈家人喊道:“杀人凶手可以用钥匙打开铁门!”   二爷爷双眼一瞪:“胡说!老头子连睡觉都带着钥匙,谁能偷走?”   我听见有人窃窃私语:“一定是秀萝的冤魂杀了他。”   “没错,陈保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死了活该!”   “秀萝的鬼魂会不会杀完了陈保还没离开……”   “难道你也做了什么亏心事?……”   邹东河说:“其实事实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刚才我在陈保身上找到几根毛,就是这几根。”说着,邹东河把金棕色的毛在空中晃了一下,“这两天,我和强子还有这两位热心的小同志一块上山,发现了长着这种毛的动物,是它们偷走了秀萝的尸体,并且杀死了陈保!”   接着邹东河把我们几个在山上的遭遇简短地说了一遍,他刻意隐瞒了马胖发现大块狗头金的事。   马胖从人群中跳出来,拍了拍胸脯:“没错没错,我可以作证,你们看我这一脚伤,就是和那几只怪兽玩命时弄的。”   邹东河接着说:“那种怪兽的体形瘦小,绝对能从这个通气孔钻进去,而且它们的力气非常大,陈保绝对打不过它们。我问问你们,昨晚有没有人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怯怯地举起手:“我半夜尿尿,听到有惨叫声,我一害怕就猫进被窝里了,没敢告诉人。”   又有一个中年女人说道:“我夜里想看看我家那几只孵蛋的老母鸡,结果看到外面有好几双眼睛,亮得跟灯笼似的,我还以为是猫……”   邹东河边听边点头:“果真是这样。”   陈二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些怪兽为什么不害别人,偏偏挑我儿子?我苦命的儿子啊……”   邹东河说:“其实这件事我也想知道原因。”他话锋一转,问陈老六,“老六,你跟我倒实话,你知不知道你闺女手里头有一样贵重东西?”   “啥?”陈老六似乎有点儿蒙。   “狗头金!”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陈老六身上,陈老六的脸已经涨成紫红色,最后终于承认,其实狗头金是他交给闺女陈秀萝的。也算是机缘巧合,他前一阵跑山收获一直不好,他想到杉山很少有人去,那边的山货一定不少,于是他就拿着工具上了杉山,没想到竟然无意间跌到一个洞里,他在洞里发现了两块狗头金。其实他并不太明白狗头金的价值,只是隐约觉得这是个好东西,于是就拿回家并且交给陈秀萝保管。没想到陈秀萝向着外人,竟然把其中一块狗头金交给了情郎李强。陈秀萝出事后,他到处找过,两块狗头金都不见了,他心中又急又气,把秀萝安葬在杉山其实他是想趁机再得几块狗头金,但是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山洞了。   陈老六交代完,懊悔地垂下了头。   邹东河点着头:“听完你的话,陈保的死因就很好解释了。”   邹东河说猴脸怪兽是狗头金的守护者,我们几次被袭击就是证明。陈保一定是想再次对陈秀萝下手的时候,发现她身上的狗头金,于是他心生贪念,把狗头金抢夺过来,并且杀了秀萝灭口。   猴脸怪兽对狗头金有着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感应,它们为了夺回狗头金,所以杀死了陈保,陈保的死完全是因为他的贪婪和好色造成的。邹东河告诫村民,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贪心就去妄想山里的宝藏,不然只能像陈保那样,最后连命都丢了。 第二十一章 恩怨   陈保的事告一段落,我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就是陈李两家自己的事,不是我一个外人能插手的了。我和马胖跑到李三来的家里住了一晚,他们家老鼠很多,扰得我整夜睡不好。马胖从山上回来后经常发呆,我想他一定还在想那块失之交臂的狗头金,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几次,也没什么效果。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马胖去找邹东河,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如果邹东河承认他就是赵犀,那我的霉运可能就已经走到头了。其实不管他承不承认,我心里已经认定他就是赵犀。   到邹东河家的时候,他正坐在自家院子里抽烟袋,看到我们俩,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开口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邹爷爷,你认不认识王半仙?”   邹东河一愣,我接着说道:“王半仙的真名叫王铎,前不久我见过他,他跟我说起他的师兄。他说他师兄是个很厉害的风水大师,通天彻地无所不能,而且他师兄右手小指缺了一块,就像你这样。”   邹东河看着自己的小指突然笑了:“王铎……他真的这么说?”   我心中狂喜,邹东河这么说,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我嘿嘿一笑:“王爷爷是这么说的,不过通天彻地那句是我后加上去的。”   邹东河也就是赵犀,他表情很微妙:“我还以为他终于服我了,他怎么样?现在还好吗?”   “他……他死了。”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赵犀抽烟的动作顿住了,半晌才拿起烟袋在石头上磕了磕烟灰。   “人老了,对于生生死死都看淡了。王铎也七十多岁了吧,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也算没白来一遭。”   赵犀说这番话的时候样子很平静,让我心中有些不安。“可是……”   “有话就说。”   “这件事说来话长,邹……不,赵爷爷,其实是王爷爷他……”我一咬牙,“他是被人害死的,他临死前叫我来找你。”   赵犀皱紧了眉头,却没有说话。   我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原原本本地从我遇到王半仙说到王半仙的死,赵犀越听表情越凝重,完全不似先前的淡然模样。   “你说王师弟死前交给你一本诗集和一个法器,这两样东西你带来了吗?”   “我只带着那件法器,就放在我的旅行袋里。王爷爷给的诗集我放在家里了。”   赵犀示意我把法器取来,我飞快地跑回李三来家,我和马胖的行李都寄放在他家里。我将法器包裹在一块蓝布里,拿给赵犀看。   赵犀接过蓝布包,手指轻微有些颤抖,似乎心中十分激动。他轻轻地揭开蓝布,那个很像酒壶的法器露了出来。赵犀用手指敲了敲法器的底部,法器发出“嗡嗡”的怪声。   赵犀问我,知不知道这个法器的来历,我急忙摇头,我和王半仙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他并没有跟我说起有关法器的事,法器还是我后来从并头坟里挖出来的。   赵犀自嘲地笑了一下:“看来王师弟并不在意这个东西,我还以为……”赵犀叹了口气,接着告诉我这个法器原名叫“灵宝生元”,取“灵塔宝器,生无穷力,元神通广”之意,是当年北派掌门的信物,被许多门人弟子当成神物一样瞻仰。   我感到十分惊讶,看向赵犀手中的黄铜酒壶,怎么看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东西……有那么神吗?”   赵犀说“灵宝生元”对普通人来说,它只是一块废铜烂铁,对于懂风水的人来说,它却是一个千金难求的宝贝。会寻龙点穴的人都知道,在风水上有所谓的生穴和死穴。一个风水先生一生之中总能找到几个好位置的墓穴,可是位置好并不代表着就是生穴,生穴取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之意。生穴并不一定百分之百是龙眼,但是龙眼百分之百是生穴。   有许多寻龙点穴找到的墓穴看似不错,但是总是或多或少欠缺一些因素,这样的穴往往要舍弃。但是能找到一处好位置不容易,有时要耗费几年甚至半生的精力,出现这种情况时,只要在死穴的“煞时”方位挖一个深三尺的坑,把“灵宝生元”埋进去,并以此作为阵眼做法七天,这个死穴就可以化为生穴。   说白了,其实就是“灵宝生元”起到了一个能量转化的作用,它可以借助周围的山势水势、树木花草把死穴所欠缺的一些因素一点点补齐,端是神妙无比。   当然,他不知道“灵宝生元”是什么人造出来的,也不明白它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能力。但是当年北派的创始人卜逸仙,就是凭着手中的“灵宝生元”才建立起北派。所以“灵宝生元”理所当然成了北派掌门人的象征。   他的师傅肖松客是卜逸仙的第六个弟子,因为天资极高,所以很受卜逸仙的看重,并且有意将掌门的位置传给他,可是肖松客的大师兄,也就是他的大师伯,非常不服气,总是背地里找肖松客的麻烦。后来国内局势日渐紧张,战争频发,卜逸仙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把几个弟子都叫到跟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灵宝生元”传给了肖松客。   肖松客这个人其实不是那么计较名利,师傅把“灵宝生元”交给他,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是想让他撑起整个北派。可是事情坏就坏在肖松客的大师兄的头上,他为了夺回北派的掌门位置,不惜违背师傅卜逸仙的意愿,与当时一个极有权势的军阀勾结,以通敌叛国罪陷害肖松客。还好肖松客事先得到消息,马上带着当时还很小的赵犀逃走,才躲过这一劫,可是北派掌门的位置却白白落入了大师兄的手中。   肖松客为了躲避大师兄和军阀的追杀,去了很多地方,但是却不以这样的日子为苦。小赵犀跟着他逃亡,经常躲进山里,却因此学会了很多东西。   赵犀说到这里仿佛不胜欷歔,我一直没听他提起王半仙,不由得有些奇怪。   赵犀说王铎是肖松客逃亡到帽儿山一带捡到的孤儿,那时候王铎年纪已经不小,却对自己父母家人的事一问三不知,师傅说他可能是因为受到某种刺激才会这样,因此对王铎分外怜惜,还收了他当弟子。   卜逸仙曾多次跟肖松客提过帽儿山的龙脉之事,肖松客对这个地方印象很深,他想守护在这里,也算是对师傅的一种交代,于是肖松客就带着赵犀和王铎在附近的村庄定居,悉心教导他们两个。   赵犀当时正是年少心高,耐不住平淡的日子,而且他师傅经常称赞王铎聪明勤奋,必成大器。他心里很不服气,可是他知道师傅心里厌恶同门欺压,尽管心中不舒服,可是表面上从来不说什么。又过了几年,赵犀已经二十多岁,他和王铎比试的时候败了阵,他一气之下就辞别师傅到外面闯荡,几年下来倒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他每年都会回去看师傅和师弟,他三十多岁的时候,肖松客去世,临死前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灵宝生元”传给了王铎,赵犀心灰意冷,于是更少回去,后来抗战爆发,他和王铎就此完全断了联系。   赵犀说完这番话,我才明白为什么他提起王半仙时会是那样的表情,不过依王半仙的口气,倒是对他这个师兄相当钦佩。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赵爷爷,还有什么恩怨放不下。再说了,我觉得王爷爷是打心眼儿里尊敬你的,当时我说碰上一个给我批命的老人家,王爷爷不知道有多激动。”我无比诚恳地看着赵犀。   赵犀轻笑了一下:“我临老还要被你一个孩子教训吗?也罢,王师弟既然叫你把‘灵宝生元’交给我,他有什么遗愿我都得替他完成,谁叫他是上一代的掌门人呢?”   我想王半仙要是能看到赵犀终于能放下对他的成见,心里一定会很开心。   王半仙曾说过,他在真龙脉处设立了一个阵法,用以掩藏真龙脉的真正地点,那个阵法会在五龙连珠的时候失效,并且五龙连珠之时,正是补帽儿山地气的最佳时间。赵犀掐着指头算了一下,告诉我五龙连珠就在今年的七月份,也就是三个月以后。   我大惊失色,我们就只剩下三个月时间,真龙眼的具体地址还不知道,即使有赵犀这个风水大师在,也不能保证一切来得及。而且我身上还有几个隐患,不能不解决。一是我一直摆脱不了的霉运;二是会下虫的双胞胎,双胞胎跟我们的积怨太深,我们不死,他绝对不会罢休。我想他很可能正躲在暗处伺机报复我和马胖,但是我们无从躲避,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相对于我的急躁,赵犀相当镇定,他说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真龙眼也不用急,王半仙设下的阵法就是一个指向标,他和王半仙同门,对于各种阵法都很了解,所以想找到龙眼应该不难。   听到赵犀这番话,我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不由腆着笑脸看着赵犀:“既然这样,那赵爷爷能不能先帮我解决一件事?”   赵犀呵呵一笑:“哦,原本你找我的目的就是改命,而且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当然不能让你失望了。不过这件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我挠了挠头:“什么意思?”   赵犀说我命中霉运是由一具败神桃花煞的女尸带来的,只有找到这具女尸才有办法把我的命改回来。听到赵犀这么说,我心中打鼓,那具女尸无缘无故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如今让我上哪里去找?万一找不到,又或是已经被人烧掉了,那可什么戏都没得唱了。   赵犀叫我放宽心,事情没我想得那么糟,根据附近一带的习俗,不会轻易地把棺材烧掉,除非是特殊情况。那具棺材说不定已经抬到附近的山上掩埋,只要四处打听一下,肯定会有收获。   和赵犀谈开之后,我的心境开朗了许多。晚上我们仍然睡在李三来家,晚饭也是在他家吃的,他老婆熬了一大锅玉米面糊糊,吃在嘴里倒是很香甜,就是太稀了,我足足喝了三大碗才勉强吃饱。这东西可能不对马胖的胃口,他马马虎虎地喝了两碗,摸索到土炕上温暖的地方,倒头便睡。   睡到半夜,我被尿给憋醒了,里屋外屋都黑糊糊的,伸手不见五指。我赶紧四处摸索特意放在身边的手电筒,可是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这时实在是憋不住了,只好摸着黑往外走,额头还让门框给撞了个包。   李三来家院子里没有厕所,要不那次见到他,他也不会蹲在别人家厕所里。我在他家院子里痛痛快快地放了水,刚要往屋里进,突然间看到李三来家的大石磨旁边有一个黑影在动!   我吓了一跳,半夜三更的,会是什么东西?我记得李三来家没养牲畜,难道是猴脸怪兽?我暗骂自己乌鸦嘴,不由自主地向黑影靠拢,突然那个黑影“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我条件反射上去就是一脚,就听见“哎哟”一声,然后马胖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死小子,你就算是嫉妒我,也不用暗地里搞偷袭吧!”   这时我才看清,原来那个黑影竟然是马胖!他一直蹲在地上,而且被大石磨遮掩住大半个身体,所以我才会看走眼。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我还没说你呢!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装什么少年怀特?”   “呸!我怀什么特呀,我这不是被那老婆子的糊涂粥闹得一肚子水,又饿得要命,出来找点儿吃的嘛!”   马胖指了指地上,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竟然在大石磨后面烤土豆!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来的土豆,在大石磨后面的地面上抠出一个洞,把土豆放进坑里,然后在上面填上一些小细枝点燃,这样土豆就被慢慢地烘熟了。   马胖拿起一根棍子将盖在土豆上的灰烬扒开,低头嗅了嗅:“嗯,差不多了。”然后飞快地把土豆抠出来,用力在地面上敲打几下,土豆漆黑的外壳裂开,里面的香味一下子透出来。   说实话,我也饿得厉害,口水几乎泛滥成灾。也顾不上烫手,掰开一个就要往嘴里送。   “唉,小贺同志,你怎么突然变成法西斯强盗了!”   我悻悻地笑道:“真没想到你烤土豆的手艺这么好,我实在忍不住了。”   马胖这人经不住夸,立刻就得意起来:“那是当然,想当年我可是有名的土豆王,我烤出来的土豆外焦里嫩,香甜可口,哪个不说好?”   我笑着附和。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我们蹲坐在大石磨旁边,就着微弱的火光,嘴里吃着热乎乎的烤土豆,别有一番滋味。   我嘴里含着土豆,含糊不清地问他:“看你还有心思烤土豆,心情好点儿了吗?”这几天马胖因为狗头金的事,时常不痛快。   马胖放下土豆,长叹了一口气:“我算是想明白了,做人就像是这烤土豆一样,讲究火候,还得具备一点儿运气。可能我发财的时机还没到吧,你说的那个怀什么的,不是胖哥的格调。”他的话锋突然一转,“再说了,我这次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起他手上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狗头金,不知为什么竟没被猴脸怪兽抢走。   我眼珠一转:“对了,你手中不是还有一块狗头金?自然宝藏属于国家所有,不如交上去吧,还能领到点儿奖金。”   马胖急了,反射性地用手捂住上衣口袋:“我现在一穷二白没媳妇,往后就靠着它发家致富呢!你要是泄露出去,我……我就跟你急!”   我急忙安抚他:“我跟你开玩笑呢。”   马胖放心了,大口大口地吃着烤土豆,在我们俩的进攻下,七八个土豆不一会儿只剩下一堆焦黑的壳。   我觉得自己吃得太多了,胃胀胀的,直往外泛酸水。马胖打了个充满酸味的嗝,嘀咕了一声:“娘的,以后胖哥要是发了财,一定要顿顿吃鱼吃肉,绝不吃这格老子的破土豆!”   “你就这理想?”   “当然不止!我要是发了财,我肯定找一个美得冒泡的姑娘,天天跟她花前月下,瓜田李下……你懂不,这才是正常男人的正常心思!”   我忍不住好笑:“瓜田李下是这么用的吗?”   马胖晃了晃头:“你别看我文化不高,其实我也是个正经八百的文艺青年,想当年我……”   我急忙打断了他:“胖哥,先别想当年了,我这都快冻死了。”   四月的夜晚,夜凉如水,刚刚吃烤土豆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突然觉得冷得直打战。我刚要往屋里走,马胖突然在后面叫住了我:“小贺,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停住脚步,不明白他的意思,马胖接着道:“你改了命以后,还会去帽儿山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在无形之中,我已经把守护龙脉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马胖的语气有点儿怪:“双胞胎的事情还没解决,帽儿山那件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看……”   我认真地说:“马山水,我真心当你是朋友,以前我们共过患难,双胞胎的事也是我想帮你才搅进去的。不过人各有志,你想怎么着,我不拦你。”   说完我不再理他,独自进了屋。马胖在后面跺脚说了句什么话,我没仔细听。我心中有些不痛快,本来一直把他当成一路人,现在真的应了那句老话,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   第二天一早,我浑浑噩噩地起身,应该是昨晚没睡好的后遗症。走到李三来家的院子里,我随便往大石磨后面瞟了一眼,那里已经被整理过了,土坑被填得几乎看不出痕迹,马胖干这种事一向拿手。   我转身,正好看见马胖从大门外走进来,我看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常有争执,但是这次性质颇为不同。我垂下眼睛,淡淡地对他点了下头:“今天我要和赵爷爷去找那具女尸,你老待在这儿也不好,不如坐中午那趟车回家吧。”   马胖表情遗憾地摇摇头:“小贺同志啊,我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幼稚!你以为咱们是小学生,吵一架就要断交?再说了,昨晚根本没吵起来。我那是试探你呢,看你有没有面对困难的决心!”   我疑惑地看着他,马胖突然神神秘秘地靠近我:“你猜,我一大早干什么去了?”   我摇摇头,马胖说:“说了你都不信,我起个大早帮你打听红棺女尸去了。够朋友吧?”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结果怎么样?”   马胖一屁股坐到了门口的木凳上:“瞧我这朋友当的,跑了一早晨还要看你的脸色,我这命苦得赛过苦菜花了。”   我被马胖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我琢磨着,兴许是我昨晚上说的话太重了,他还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所以才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求和吧。   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辛苦我们胖哥了,那什么,你到底打听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说说。”   其实我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马胖并不知晓我遇见女尸的具体地点,而上河屯是个相对闭塞的小屯子,外界的消息一般进不来,这里人每天忙于农务,又怎么会关心发生在几里地之外的一件小事?   马胖脸上的表情颇为得意:“你别说,那什么红棺女尸,还真没人知道。我在屯子里溜达了个遍,也没打听出来。可咱运气好,你绝对猜不到我从谁那听到一个关键性消息。”   “谁?”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竟然真有人知道?   “三小。”   “三小?他……只是一个孩子。”我皱起了眉头。   “嘿,你别小看他一个小孩,这屯子里的大人都干活去了,只有小孩才有闲心往外跑。”   我来了兴致,往马胖旁边一蹲:“三小都说什么了,快告诉我。”   接着马胖就把找三小的经过告诉了我。   马胖一早就跑到屯子里打听消息,可是屯里人都对他问的事一问三不知,马胖心里有点儿丧气,想返回李三来家的时候正好看到三小蹲在外面玩。马胖看到三小就来气,想过去吓唬吓唬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小孩。   别看三小年纪不大,可心思灵敏得很,他看到马胖来者不善,立马就要溜。马胖岂能让他逃走,威风凛凛地往三小面前一堵。接下来就是一场精彩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是马胖的原话),于是乎三小被马胖修理得俯首帖耳。   马胖出了气,刚想放三小走,突然想起这小孩古怪机灵,说不定知道些事,于是就顺口问了一嘴,没想到三小竟然说他见过红棺材女尸,马胖急忙问起那女尸的特征,三小就说了一句,眼睛鼻子上都穿着红线,可吓人了。   我心里这个激动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上河屯里就有知情人,更没想到这人竟是三小!   我本想立刻就去问三小红棺女尸的事,无奈马胖强烈要求吃完饭再去,我只好味同嚼蜡地扒拉了几口饭,不等马胖吃完,拉着他就走。   我们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三小,三小看我的时候并没露出诧异的神色,倒是看马胖的时候,眼里分明多了一分敬畏,我不由得感叹,教育小孩有时候还得来点儿狠招。   我和三小对谈了一会儿,三小的叙述虽然有些词不达意,但是我也大致听个明白。   三小说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那具奇怪的女尸了,只记得那时的天气挺热,他和屯里的几个大孩子一起玩,结果越玩越疯,一个孩子突然提议到外面去探险,所有的孩子都同意了,于是他们就偷偷溜出了上河屯。几个孩子越走越远,后来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坐下来休息。三小在几个孩子中是年纪最小的,他不知不觉睡着了,结果醒来的时候,其余几个孩子都不见踪影。他当时害怕得要命,边哭边跑,不知怎么的竟然跑到一片山根底下,那里光秃秃的,只有难看的石砬子。在石砬子底下,有个红色的大木头箱子很显眼,他跑过去一看,那箱子竟然是个棺材,棺材一多半埋在土里,棺材盖儿却没合严实。三小好奇,往里面瞅了一眼,就那一眼,几乎吓得他尿裤子。棺材里竟然是一具眼睛鼻子上穿着红线,身上穿着红衣服的死人。最可怕的是死人的嘴唇红艳艳的,指甲很长,颜色漆黑发亮!   三小哭爹喊娘地往回跑,跑了很长一段路,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地,是部队里的人把他送回家的。回到家以后他大病了一场,家里人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的病治好。他见到红棺材的事,家里人觉得犯忌讳,所以不让他到处乱说,要不是马胖问起,他也不会说。   我赞许地摸了摸三小的脑袋,温言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向他问起那片石砬子的具体地点,三小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告诉我他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不过他记得那里的石砬子是暗红色的,整座山都是,他在别的地方从来没见过。   虽然没问到具体的地点,我依然很兴奋,三小无疑提供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我在部队当兵的时候,经常会参加野地实战训练,部队附近的山林也曾跑过几次。在我的记忆里,似乎隐隐约约见过三小描述的那片石砬子。   我和马胖一商量,马胖说既然你记得那个地方,就省事多了,咱们立即出发!我沉吟了一下,走之前还是要去问问赵犀的意见,他在这一带生活了十几年,知道的肯定比我详细。   我们去找赵犀,把三小的话对他复述了一遍。赵犀听完满目了然:“三小和屯里几个小孩跑出去的事,我也大概听说过。那应该是去年八九月份的事,他说的地方应该是断石山,离上河屯真的不远。既然知道大致的地点,那我就领着你们去看看究竟!”   赵犀让我和马胖等他一会儿,他进屋拿了一个土黄色的包裹,我急忙接过来背在身上,赵犀说里面都是一些他勘测风水的工具,要找女尸的踪迹,这些东西能派上大用场。 第二十二章 改命   路上马胖的嘴就像是机关枪一样说个没完,我心里总是想着能否顺利找到朱漆棺材和女尸,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马胖可能看出我心不在焉,突然把矛头指向赵犀。   “对了,赵老爷子,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赵犀微笑看着他:“我猜,你一定是想问我为什么有两个名字?”   说到这件事,我也来了兴趣。赵犀说:“其实原因很简单,我和王铎一样,都是孤儿,当初我师傅把我捡回去后,给我取了赵犀这个名字,后来我要出山,师傅怕大师伯加害我,就让我用化名。王铎也是这个原因才一直用王半仙这个诨号。后来北派因为战乱的关系瓦解,我虽然不再怕来自大师伯的威胁,但是我常年用化名用的习惯了,也懒得改回来。”   赵犀说完,马胖的样子有些失望,本来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竟然被赵犀三言两语平淡无奇地说完了。   我看了马胖一眼,又看向赵犀:“赵爷爷,当初我碰上你的时候,你不是说那具眼睛鼻子上缝红线的女尸,是死于什么败神桃花煞吗?我一直不明白什么叫败神桃花煞,你能告诉我吗?”   赵犀想了一下,说:“这么说吧,桃花煞在命格上来讲,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院内桃花,一种是墙外桃花。而我师门将桃花煞分得更加详细,共列出九种。桃花煞主奸淫酒色,无事生非,男女情爱,两相情愿为和,一相情愿为煞。如果是男子生带桃花煞还好化解,女子天性属阴,一般不好化解,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生入娼门。给你们举个列子,秀萝那个丫头的命格属于桃花煞的第六种——倒插桃花,她爹妈找我为她算过命,我也明确地告诉过他们,让他们暗中供奉和合二仙,兴许能化解这丫头命里的桃花,可惜……”   马胖接口:“我猜秀萝的爹妈肯定没供什么和合二仙,搞封建迷信,被发现可是要剃阴阳头拉去游街的,他们哪敢?”   赵犀叹了口气,“败神桃花煞是九种桃花煞中最后一种,也是最凶的一种。主败神桃花煞的女子必定生于阴年阴月阴日,且七杀与桃花同柱,因情杀而死。她死时怨气冲天,难以瞑目。收敛她的人必定精通此道,所以他用红线把那个女人的眼睛鼻子封上,以免戾气过重贻害他人……”   马胖开玩笑地说:“那具女尸现在是什么东西啊,是鬼还是僵尸,到时候我把她给收了,省得再害人。”   赵犀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并不是说死于败神桃花煞的女人会成为鬼或者僵尸,她是介于人与鬼之间的第三种存在,可以说是一种充满戾气的事物。凡是接触到她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她的影响,这种影响是负面的,就比如说杨贺的三奇贵人命因她而破,或者是三小那孩子看她一眼会邪气迷心等。”   马胖被赵犀的话吓了一跳:“赵老爷子这么说,我都不敢去了。万一那个诡异女尸暗地里看中我了,那我岂不是要倒大霉?”   我瞥了他一眼:“有赵爷爷在,你怕什么?”   赵犀点点头:“这一次我是有备而来,除恶务尽,既然来了就必须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明白,以免她留在世上继续害人。”   我们出上河屯已经一个多小时,只停下来休息了一次。路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我看到了始终心心念念的高炮团,看到了笔直站在岗哨站岗的战友,甚至听到了军营里嘹亮的口号声……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马胖斜睨了我一眼:“杨贺,我说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我被他说得脸上发烧,回了一句“你少放屁”转身就走。   赵犀领着我们拐过好几条岔路,路边的杂草棵子越来越茂密,赵犀解释说已经进入了断石山的范围,断石山地貌特殊,一般乔木很难在其中生长,只有少数灌木和杂草,所以看起来很荒芜。断石山在附近一带还有个别名,叫鬼山,有些人以为这里闹鬼,其实是因为它太过荒芜才得的这个名号。   鬼山,我心中嘀咕,鬼山配鬼女倒也相得益彰,但是千万不要相辅相成。   这时赵犀说了一句:“到了。”   我猛然抬头,发现眼前的景致正如三小所说,整座山就像被什么人用利斧从中间劈开了似的,整个一面山壁几乎是平齐的,裸露着暗红色的岩石,上面没有任何植物生长。   马胖看着山壁发出惊叹声:“好一片……大石砬子呀,真壮观!”   我寻思三小的话,他说他看到朱漆棺材就放在山根底下,一多半被土埋住了。如果朱漆棺材还在,这里植被稀疏,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   我极目四顾,却没看到朱漆棺材,连一片可疑的木头都没看到。不过眼见的事实不一定可信,我沿着山根来回跑了一趟,山根的距离不短,但是五分钟也能跑到头,我仔细地搜寻,却没看见朱漆棺材,连埋棺材的痕迹都没有。   我气喘吁吁地跑回赵犀面前:“赵爷爷,我没看到棺材……”   赵犀沉稳地将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罗盘,罗盘虽然陈旧,但是做工很精细也很复杂,上面的东西我都看不懂。   赵犀右手托起罗盘调整了一下,抬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山势,然后又拿出一大团红色的细线递给我们俩:“这团线上沾着朱砂,你们俩各拿着线的一端,往山根的两边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我要测定方位。”   赵犀的这一套我们完全不明白,不过照做就是了。我和马胖拉着线往两边跑,跑着跑着,我觉得手中的线头一紧,马胖远远地喊道:“线到头了!”   我和马胖扯着线头的两端,我目测那线顶多也就四十几米,不知道赵犀这么做的目的。   这时赵犀端着罗盘走到朱砂线的前面,把罗盘放在线的下面,就这样轻轻托着往前走,一直从马胖那边走到我身边。一边走一边摇头,似乎没测出什么结果来。于是我和马胖又拉着线变换了几次方位,赵犀还是用刚才的方法不断地试着。   因为天气很热,而且赵犀不让我们挪动分毫,我的额头慢慢沁出汗来,马胖不停地用手揪自己的衣领,最后终于忍不住对赵犀喊了一嗓子:“赵祖爷爷,你到底要扭到什么时候,我这衣服里进东西了,实在痒得要命,你停一会儿行不行?”赵犀叹了口气,举着罗盘的手垂了下来,这时我看到罗盘的指针和朱砂线同时跳动了一下,就像是被什么外力打在上面,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然后静止。   那边马胖已经把线放在地上,然后扯开衣领大力地挠了起来。   我揉了揉眼睛,迟疑地说:“赵爷爷,刚刚我看到这根线自己在动……”   赵犀猛然转过头,脸上显出欣喜的表情:“你没看错吗?……那就是这儿了,动手!”   “是这儿吗?”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块平平无奇的土地,赵犀找棺材的方式太过奇特,以至我不能第一时间相信他的判断。   “挖开看看就知道有没有了。”赵犀一个劲儿催促我,我只好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铁锹挖了起来,马胖一路跑过来,嘴里奶奶爷爷地不停嘟囔,脖子上红肿一片。   赵犀瞧了他一眼:“这个时节山上花粉多,你可能是花粉过敏了,用水冲一冲就好了。”   马胖苦着脸:“我上哪儿找水去……”   我现在什么都顾不得,只是“吭哧吭哧”拼命地挖,这里的土质十分坚硬,我累得汗如雨下,才堪堪挖出一个浅坑。马胖抱怨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弃在一旁的铁锹,和我一起挖了起来。两个人干活省力多了,我们挖出一个直径大约一米的坑,当挖到半米多深的地方时,我感觉铁锹似乎撞击到什么东西,发出“吭”的一声,我急忙用铁锹使劲儿地掘了两下,一个红色的方形物体露出了一角。   “找到了!”我兴奋地大叫。   “奶奶的……终于现身了!”马胖急忙用铁锹把周围的土清理了一下,一具棺材的轮廓就这样显露出来。   棺材!又见棺材!   别看已经差不多有一年时间,这具埋在土里的棺材竟然和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差不多,仍然那么灿烂如新,殷红如血。   我把棺材上的土全部拂下来,然后默默地爬到上面去。这时我已经失去了刚找到它的兴奋劲儿,心里有说不出的惧怕和恐慌。   赵犀跳进坑里,注视着棺材,然后把手伸到棺材盖儿底下使劲儿一抬,没想到那棺材盖儿竟然没封,赵犀一下子就将它抬起了寸许高!   “快来帮忙!”   站在一旁的马胖急忙伸手托住另外一边,棺材盖儿一下子就被掀了起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透了出来。赵犀和马胖齐齐后退,但是碍于坑内的地方有限,他们只能用手捂住鼻子。   等气味散去,赵犀和马胖将棺材盖抬到一边,我急忙朝着土坑内看去,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棺材内的女尸竟然分毫没有腐化,就连她身上的衣服也没怎么腐败。正午的阳光正烈,映照在女尸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灰白色。女尸一副很痛苦的表情,手指呈鸡爪状。最恐怖的是女尸的头发非常之多,竟然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半个棺材,我不记得我见过的那具女尸头发有这么长,难道人死后头发还能继续生长吗?   赵犀转头问我:“你见过的是不是这一具?”   我迟疑地说:“我上次接触的女尸好像没这么多头发,不过我也记不太清了,那天晚上很黑,还下着雨,但是这具棺材倒是有印象。”   马胖不错眼地盯着棺材内的女尸:“没想到这个女鬼长得挺不错,只不过太穷,身上连点儿陪葬的首饰都没有。”   赵犀瞥了马胖一眼:“偷盗死人的东西虽然容易,但下辈子都是要还的。”   马胖笑了:“老爷子,我可是红旗下的孩子,不信那些个牛鬼蛇神,你跟我讲下辈子?”   赵犀看着他叹了口气,我问赵犀:“我虽然不知道这女尸什么时候死的,但是她至少在这里埋了大半年,怎么一点儿腐烂的迹象都没有?”   赵犀低头仔细查看女尸:“这具女尸像是中了一种很罕见的毒,这种毒的毒性很猛烈,能让人受尽折磨而死,但是也是这种毒延缓了她尸体的腐烂。不仅如此,断石山的土质特殊,蛇虫鼠蚁在这里难以生存,所以更加减少了尸体被破坏的风险。而且……”赵犀指着朱漆棺材,“如果我没看错,这具棺材是很罕见的铁木制成的,五十多年前,我帮一个很有地位的人寻龙点穴,曾见过用铁木做成的棺材,铁木棺材有个特征,用手快速敲击会听到金属声,不信你试试。”   马胖立即用手指在棺材内壁迅速敲了两下,棺材果然发出金属的脆响!   赵犀接着说:“铁木棺材最神奇之处,就是能保护棺材内尸体不被腐化,所以这具尸体再埋上三十年,恐怕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赵犀的话听得马胖双眼放光:“竟然有这么好的东西,如果把它卖了,应该值不少钱吧。”   我没好气看着马胖:“你就想着钱!这不是别的东西,是棺材!装死人用的!”   赵犀沉声道:“别胡闹了,现在解决女尸的事情要紧!”   马胖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非得发死人财。说吧,怎么办?是不是要把尸体拖出来烧掉?”说着就要动手。   赵犀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一定要先把局给破了才能烧,否则小贺的命永远也改不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赵爷爷,全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赵犀说:“你们先把女尸抬出来,一定要注意千万别接触到她的身体。”   赵犀的要求可让我为难了一把,既要把女尸抬出来,又不能接触女尸的身体,可我们手头上又没有绳索,实在有难度。后来马胖想出个办法,我们手上有两把铁锹,可以一左一右用铁锹把女尸架上去。为了保险,马胖还脱下衣服,在不接触女尸身体的情况下,将衣服绑在女尸的腰上。一切准备就绪,我和马胖站在坑底,赵犀站在坑外拉住衣服,我和马胖同时大喝一声,女尸顿时被我们架到了半空中,赵犀在上面用力拽了一下,女尸出了土坑。赵犀大喝一声:“放手!”   我和马胖同时把铁锹收回,女尸重重地摔在地上,赵犀跌倒在两步开外,脸色有些苍白。   我赶紧爬出土坑,扶起赵犀:“赵爷爷,你没事吧?”   赵犀喘息着让我把包裹拿过来,他从里面拿出一个棕黑色的木头盒子:“这里面是朱砂,你把它撒在尸体身上,剩下的撒在棺材里面。”   我依言照办,不一会儿女尸身上就撒满了红色的朱砂,看着更加瘆人。接着赵犀又让我把朱砂线缠在女尸的颈部和脚腕上,当然还是绝对不能接触女尸的身体,我只好让马胖用铁锹抬着女尸的头部和脚,一点点地往上缠线。做完之后,我们俩都累出了一身汗。   “接下来的步骤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做好。”赵犀的表情十分严肃,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赵爷爷,你说吧。”   赵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颜色发黑的葫芦,只有手掌大小,葫芦口被一块布紧紧地塞住。赵犀把葫芦交到我手里:“破解桃花煞用葫芦最好,这葫芦里我抹了粗盐,你把封口打开抹些朱砂上去,然后把葫芦口塞进女尸的嘴里。”   我按着赵犀的指示一件件做,直到葫芦稳稳地塞进女尸的嘴里。   赵犀解释说:“人活着的时候最怕少一口气,人死了最怕多一口气,死人多出的这口气是因为她临死前怨气太重,以至郁结于胸,才会死不瞑目,遗祸活人。所以我想把她的这口怨气导出来,做完这些再烧掉她,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那还等什么?”我急切地说,“现在是不是就可以烧掉她了?”   赵犀抬头看看天:“疏导她这口怨气可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坐在一边等等吧。”说完就自顾自地坐在土坑旁边,拿起包裹里的烟袋点燃,惬意地抽起烟来。   我盯着女尸,只见她的脸和身上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化,十几分钟不到,就从一个肌肤饱满的女尸变成干瘪的骷髅。   赵犀沉声说:“行了,把葫芦抽出来。”   我依言抽出葫芦:“现在可以烧了吗?”   “还不行,差最后一个步骤。”   赵犀踌躇了一下,仿佛不好开口:“这最后一个步骤,就是你……必须给女尸渡一口阳气!”   赵犀的话顿时让我一呆,渡阳气?什么意思?   马胖嚷嚷起来:“你不是说死人最怕多一口气,现在小贺给她渡一口气,刚才不是做白工吗?”   赵犀连连摇头:“死人的怨气和活人的阳气怎么能一样?现在她的怨气已经抽尽,小贺因为她而破命,给她渡一口阳气就正好了,一时跟你们也说不明白。总之渡完阳气之后,就可以把她烧掉。”   既然赵犀这么说,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我看着皮包骨头的女尸,头皮发炸,胃里翻搅。要我嘴对着嘴给她渡阳气,简直比吃屎还恶心。   马胖满怀同情地看着我,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去,仿佛我是个即将去炸碉堡的烈士。   真可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初吻不复还!   我怀着悲壮的情绪,俯下身去,近距离观察下,女尸的样子更加恐怖,浑身还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臭气,我忍不住趴在地上干呕了两下。赵犀在一旁不断催促,我只好看准女尸的嘴,猛地贴了上去。那一刻的感觉我无法形容,我用力吹出一口气,然后满脸惨绿地走到一边,呕吐物像箭一样喷了出来。   赵犀从包裹里拿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全部撒在女尸身上。   “这是……什么?”我沙哑着嗓子问。   “是硝石粉。”赵犀拿出一盒火柴,点燃往女尸身上一扔,女尸“轰”的一下燃烧起来,空气中充满了硫黄味,那些奇形怪状的火苗就像是女尸不断挣扎的手,触目惊心。   赵犀定定地看着燃烧的女尸,脸上充满了悲悯。   “尘归尘,土归土……你……好好地去吧。”   硝石粉的威力很强,大约烧了十几分钟,女尸的身体就彻底变为一堆焦炭,被风一吹,洋洋洒洒地消失了大半。   马胖走到我面前:“现在感觉怎么样?破你吉运的罪魁祸首已经化成灰了,你是不是感觉浑身舒畅,飘飘欲仙?”   我尴尬地搔了搔头:“说实话,我没什么感觉。”   虽然身体上没什么感觉,但是我心里确实轻松多了,长久以来,我心中一直存在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现在这种感觉消失了。   我想,属于我的好日子终于到来。可是,之后发生的事证明了我的判断有多么离谱。命运之说,实在渺茫,而且也不是人力能够轻易扭转的。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十三章 哭甜瓜   回到上河屯时已近黄昏,赵犀领着我们到二爷爷家吃饭,二爷爷让人给我们做了老大一锅野菜面疙瘩,我吃着热乎乎的疙瘩汤,胃里舒畅许多。马胖的食量非常惊人,他自己吃下了半锅疙瘩汤,打嗝都是一股野菜味儿。   饭后,我看到赵犀坐在屋外抽烟,我坐到他身旁,和他一起看天边的夕阳。“赵爷爷,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终于憋不住问。   赵犀半天没说话,最终叹了口气:“再过几天吧,我还有点儿事没解决。”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当晚,我和马胖依旧住在李三来家,睡到半夜,我朦朦胧胧听到一阵哭声。开始我以为是做梦,没加理会,可是哭声越来越大,吵得人睡不着。更奇怪的是,那哭声未歇,一个声音突然唱起歌来,只听他唱的是:“天香女哭到一更鼓,哭得瓜子出了土,天香女哭到二更鼓,长个腕儿碗口大,天香女哭到三更鼓,抻个腕儿一尺长,天香女哭到四更鼓,开个花朵满园香,天香女哭到五更鼓,结个瓜儿碗口大……”   我开始莫名其妙,可是越听越心惊,因为唱歌的人竟然是躺在我身边的马胖!   李三来和他老婆纷纷惊醒,李三来说话的声调都变了:“他……他是怎么了?”   “可能做噩梦了吧。”我摸索着把马胖从土炕上揪起来,“别唱了,快醒醒!”可是无论我怎么折腾,甚至扇了他两耳光,马胖还是照唱不误,而且声音越来越奇怪,像是故意捏细了嗓子学女人唱歌,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   “他不是中邪了吧?”李三来哆哆嗦嗦地问。   “中邪?完了,可能真是中邪,今天白天我们接触过一具挺吓人的女尸,莫不是女尸的鬼魂跟着来了?”   李三来的老婆吓得一声尖叫,李三来往地下蹦,我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去?我兄弟中邪了,赶紧找个能驱邪的人来……”   李三来急道:“全屯子就邹大爷懂驱邪,你别拉着我,我现在就去找他!”   李三来的提议正中我下怀,我急忙催促他去找赵犀,李三来的老婆吓得上下牙直打战,我安慰了她几句,可是她还是不敢在屋子里待着,我只好让她拿着油灯躲到厨房里去。   过了七八分钟,门外突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马胖突然不再唱歌,直挺挺地倒在土炕上,无论我怎么叫喊他,他都没有反应。   李三来拉着满头大汗的赵犀进了屋,赵犀满脸急怒地看着我。我哭丧着一张脸:“邹爷爷,完了。马胖他……他出事了。”   赵犀走上前摸了摸马胖的心口和脉搏,突然叹了口气:“没大事。三来,你领你媳妇先到亲戚家住着,这里的事我处理。”   李三来迟疑地答应了一声,刚要出门,赵犀突然嘱咐他今晚的事千万不能出去乱讲,否则会有祸事。赵犀神态郑重,李三来忙不迭地答应。   李三来前脚刚出门,赵犀突然重重在马胖的脑袋上一拍:“两个浑小子,还敢在我面前演戏?”   我支支吾吾地说:“赵爷爷你说什么呢?马胖肯定是白天不小心接触女尸中邪了,要不怎么会唱那么奇怪的歌?”   赵犀指着马胖:“中邪的人四肢抽搐,脉象混乱,你摸摸他的脉,比你的还稳呢。”   赵犀的话音刚落,马胖突然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笑嘻嘻地说:“我就说瞒不了赵老爷子,小贺就是不信。”他扭了扭脖子,“那什么哭甜瓜的歌真难唱,要不是小贺唱歌跑调,我才不演。”   我不满地盯了马胖一眼,赵犀坐在炕沿儿上点着了烟(他走得很急,竟然没忘记带烟袋),深深吸了两口,语气有些疲惫地说:“你们俩是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这件事的破绽很多,”我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第一,我觉得你那个朱砂线和罗盘配合找尸体的方法太神了,只是那样比画几下就能确定尸体的位置。就因为太神,所以透着不可信。还有朱砂线自己跳动那一下,我感觉是你暗中做了手脚。第二,三小的话有好几处特别奇怪的地方,他说尸体身上穿着红色衣服,还有长长的黑色指甲,这两点都和女尸不符,而且女尸的头发相当长,三小没理由注意到指甲和衣服却单单忘了这一点。三小说的埋女尸的地点其实很笼统,我记得除了断石山还有几个地方也符合这个特征,你却一口咬定是在断石山……”   赵犀平静地说:“就凭这两点,你们就怀疑我了?”   我摇摇头:“这些都是次要的,我也是瞎蒙。要不是今天下午看见李强,我根本没想到要试探你。”“强子?”赵犀皱起了眉头。   “是,我跟李强聊起陈秀萝的事,他说陈家给秀萝立了个衣冠冢,而且他还认了陈秀萝的父母为干爹干娘,想替陈秀萝尽一点儿孝心。后来他突然提起一个叫田月香的人,说秀萝尽管不幸,但是也好过田月香。我问他田月香是谁,他起初怎么也不肯说,后来……”   马胖在一旁接口:“后来还不得我出马?要说软磨硬泡这种功夫,我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就算李强赛过茅坑里的石头,我也能把他磨成豆腐渣……”   我赶紧打断了马胖的自吹自擂加自我陶醉,把李强讲的故事简短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田月香是四年前死在屯里的一个外乡人,不知什么原因自杀死的,屯里人合力把她给埋了,没想到隔了一个多月突然见到她的尸体装在一个大红棺材里出现在屯子西面,更可怕的是样子还和刚死的时候一样。屯里人吓得鸡飞狗跳,赶紧连人带棺材把她又给埋了,还找了和尚念经超度,烧了不少的纸钱和纸扎给她,可是照样不管用,每隔几个月她就出现一次,屯里人纷纷传说她是妖尸,要把她一把火给烧了,可是邹东河极力反对,说把她烧掉会带来可怕的灾祸。那段时间屯里人心惶惶,有个人竟因此吓得疯了,奇怪的是自那之后女尸再也没出现过。   我听完李强的话突发奇想,今天我们烧掉的女尸会不会就是那个田月香?于是我向李强详细询问了田月香的相貌特征,竟真的和棺中女尸吻合。这样的巧合让我觉得事情不简单,我和马胖进行了一番探讨,最后我们都认为赵犀应该和这件事有关系,更有甚者,很可能是他主导了整件事。   我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怕赵犀不跟我们说实话,就商量着用这个办法套赵犀的话。   马胖唱的那首歌是我从李强口中问出来的,李强说田月香很喜欢唱这首歌,屯里不少人都记得。   我盯着赵犀:“赵爷爷,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内情,你就告诉我吧,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   赵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说起这件往事。   田月香是在1977年的时候来到上河屯的,她的家乡发大水,她的丈夫和亲人都死了,房子也被冲毁,她只好远道来上河屯投靠她的姑姑。她的姑姑早年嫁到上河屯,丈夫死了十几年,自己独自一人生活,身体非常不好,她看到田月香来十分高兴。田月香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但不幸的是,没过一年她姑姑也撒手人寰。   田月香接连受到失去亲人的打击,心里十分痛苦。赵犀和田月香是邻居,平日看她十分可怜,所以很照顾他,田月香投桃报李,也经常帮赵犀做饭、洗衣……久而久之,赵犀竟对她萌生了一种微妙的感情。   赵犀自知已过不惑之年,对于能当自己孙女的田月香产生感情,感觉十分羞愧,所以拼命把这种感情压抑下来。后来为了躲避田月香,他常常往山上跑。   屯子里有个光棍李二衮经常纠缠田月香,田月香十分厌恶他,但是又不敢声张,怕李二衮到处胡说。有一次她为了躲李二衮竟然跑到附近的山上去,结果不小心跌倒撞到头部,接着滚下山坡。田月香在山里昏迷了一夜,赵犀担心她出事,所以组织屯里人四处寻找。他们发现田月香的时候,她正躺在一个大土坑里,土坑的底部竟然露出一片整齐的青砖。   赵犀知道这应该是个古墓,“文革”期间“破四旧”,山里有很多古墓都被破坏掉了,这个是漏网之鱼。蜂拥而至的屯里人很快就把青砖墓顶给刨开,没想到这座古墓也有些规模,依墓葬的风格看应该是清朝时期的墓,墓里头陪葬着一些陶器之类的东西,因为温度和湿度还可以,所以保存得比较完整。   墓穴里有一具朱漆棺材,被村民七手八脚地抬了上来,用撬杠打开,里面躺着一具穿着旗装的女尸,令人惊异的是,这具女尸保存得相当不错,除了脸色比较难看外,竟像是死了没多久的人。比这更令人诧异的是,棺中女尸的相貌竟和田月香有七八分相像!   田月香被人救上来后,迷迷糊糊地靠在一棵树上休息,等她恢复神志后,竟在棺材里看到一个和自己相貌相仿的女尸,顿时吓得像一截木头似的栽倒在地。   这场惊吓让田月香一病不起,二爷爷叫村里人把女尸烧掉,墓葬里的东西充公,而那具朱漆棺材却让赵犀悄悄地给留了下来。   在田月香生病期间,赵犀不再避忌,尽心尽力地照顾她,让田月香十分感动。赵犀稍通医理,他知道有几味药能治田月香的病,不过要到很远的深山里去采。李二衮早在暗中观察多时,赵犀前脚一走,他立即偷偷溜到田月香家,将田月香打晕并且强奸。   事后,李二衮害怕田月香把这件事说出去,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于是他想出一个坏主意。他到处宣扬田月香被棺材里的古尸附身,他说自己亲眼看见田月香夜里像僵尸一样走路,还想吸食人血诸如此类,讲得是绘声绘色、口沫横飞。村民刚开始不信,但是从那以后屯里经常发生一些怪事,比如李三来家的几只老母鸡无缘无故死了,陈生家的老婆子在坑里跌断了腿,谁谁家又丢了什么东西,在这个民风朴实的小屯子,件件都是大事!联想到田月香的相貌和古装女尸的相像,大家逐渐开始相信李二衮说的话。李二衮趁机添了一把火,说田月香是危害上河屯的祸害,于是情绪激愤的村民把田月香抓起来关进了牛棚。   田月香的辩解没有人听,她是个性情柔弱的女人,受到侮辱之后又要承受这种非人的待遇,连唯一关心她的赵犀也不在身边,她一时想不开竟吊死在牛棚里。第二天她的尸体被送饭的人发现,因为田月香是外乡人,而且又是自杀,按照上河屯的规矩,她的尸体不能全尸葬在附近的山上。正当村民要火化田月香的时候,赵犀背着满满的药篓下山。当他看到田月香尸体的那一刹那,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承受的打击几乎是不能想象的。   他不明白,他上山的时候田月香还是好好的,才过了六天,仅仅六天,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消失了。他看向田月香的脸,田月香的脸上还带着死时的怨恨和痛苦,眼睛大张,鼻翼外扩。村民说曾有人试着合拢田月香的眼睛,可是她的样子太吓人了,实在下不去手。赵犀知道,这是凶煞之兆,指不定会出什么大事。于是他阻止村民烧尸,按着师傅曾教给他的方法,用红线将田月香的眼睛和鼻子缝上,然后用装古尸的那具朱漆棺材将田月香装殓好,埋到了事先找好的地方。   赵犀想查明田月香的死因,他了解到当初是李二衮到处散播谣言,才导致田月香被关进牛棚自杀而死。可是,李二衮散播谣言的目的是什么?他坚信田月香绝不是什么鬼附身,而且他也知道李二衮早就对田月香图谋不轨。赵犀觉得李二衮可疑,但是田月香已死,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李二衮在搞鬼,前思后想之下,赵犀想出一条计谋,既能吓唬李二衮,又能借以惩罚屯里人。   赵犀安葬田月香的是装古尸的那具棺材,别人不知道,可是他知道那是一具很罕见的铁木棺材,能保尸体十几年不腐,但仅是十几年,他们挖出来那具古尸能保持百年不腐,其实不光是铁木棺材的功劳。早在打开棺盖的时候,赵犀就闻到那具古尸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味道,那是一种秘传的药物,人在临死前服下,尸体就相当于打了超强的防腐剂。   赵犀很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月,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偷偷地把田月香的棺材挖出来,安置在屯子的西面,那里离李二衮家很近。结果果然如他所料,第二天有人发现棺材,看到棺材里丝毫没变样的田月香,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特别是李二衮,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赵犀说到这里,马胖插了一句嘴:“赵老爷子,棺材那么大,你是怎么把它拉到李二衮家的?”   赵犀莫测高深地说了一句:“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马胖看问不出结果,就不再问。   再说屯里人看到棺材后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这时赵犀适时出面,说田月香怨气冲天,所以才会出现。村民害怕,于是大家凑份子请了几个和尚念经超度田月香,做了三天法事之后又把田月香埋了。   赵犀看到李二衮仍然不思悔改,于是过了一段时间又把田月香挖了出来,如此反复,屯里人心惶惶,因为赵犀说过田月香的尸体不能烧,更不能碰,否则就会有大祸,所以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最后有个人提议,不如把尸体和棺材远远地抬走,离屯子越远越好,说不定田月香就回不来了。于是有几个胆子大的抬着田月香和棺材离开了上河屯。   几个人走了整整一天才回来,回来后每个人都面如蜡纸,委靡不堪,据说他们在抬棺材的途中发生了怪事,但是是什么怪事,谁也不肯说。当天晚上李二衮突然口吐白沫,手脚抽筋,第二天有人发现他跪在田月香家的门前,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但是没人听得懂,自那之后,李二衮就疯了。   赵犀看到田月香的仇已经报了,心中快慰。后来,他找到田月香的棺材,并且把她拉到附近的断石山下埋了起来。   马胖满脸好奇:“赵老爷子,他们几个到底碰到什么怪事,吓成那样?李二衮无缘无故地怎么疯了?”   赵犀摇头:“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没人愿意再提起那件事,我猜他们可能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至于李二衮,可能是一直以来精神压力太大,所以疯了,也不奇怪。”   马胖还想着前面那个问题:“你说他们看到什么东西?难道是……田月香的鬼魂?”   我回想第一次看到朱漆棺材的情景,棺材被停在一个很荒凉的地方,而且一半埋在土里,很可能是那几个人想把棺材就地掩埋,可是埋到一半,就发生了怪事,所以几个人落荒而逃。结果隔天棺材就被部队里的人发现,进而促成了我和高大炮打赌。   可是那几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看到了什么东西,吓得连棺材都顾不上就逃跑呢?现在想想,高大炮那天的表现也很可疑,他都能毫不畏惧地喂我假扮的女尸吃饭,雨衣被夹却表现得那样害怕,莫不是他也看到了什么?   难道真如马胖所猜测的,田月香的鬼魂出现,吓跑了所有人?我直觉上排斥这个答案,就像赵犀所说,鬼是个虚无的东西,即便是真的存在,我们看不到也摸不着,能让几个胆识极壮的人害怕,只有一些不能解释的事,就像我曾经遇到的水鬼和金佛寺,或是猴脸怪兽,我想只有这个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让我想不明白的是,赵犀自始至终都知道田月香的事,为什么他在初次见我的时候会说出那样的话?不仅如此,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他也可以解开这个误会,可是他却引导我们找到田月香,并且做出种种令人费解的举动。每当我想起自己曾给一个死尸渡过阳气,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   “赵爷爷,”我的语气变冷,“既然你知道我开始碰到的尸体是田月香,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说什么破命的话?”   赵犀平静地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田月香的确是败神桃花煞的命格,她死于自杀,怨气很重,你的命格和她相冲,碰到她的尸体肯定会倒霉。那时我跟你素不相识,所以没必要害你。”   赵犀说的话有些道理,我低头不语,想起王半仙也说过同样的话,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只是问过我的生日。   赵犀接着说:“不过,我的确有件事对不住你。”我猛然抬头:“什么?”   “其实给你改命,只要把田月香的尸体烧掉就行了……”   我摸着嘴唇,脱口而出:“既然那么简单,为什么还要我给她渡什么阳气!”   马胖在一旁闲闲地说:“耍你玩呗。”   我气得狠狠给了他一拳,马胖立即做吐血倒地状,挣扎着喊了一句:“别了,司徒雷登!”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僵持的气氛缓和不少。   赵犀面露苦涩:“让你给田月香渡阳气,只是我的一个妄想。很多年前我曾听过一个传说,死于败神桃花煞的女人会在地狱受无极苦,但如果有一个阳气极盛的人给她渡口阳气,她就能安然投胎。我知道魂魄之说太过虚无,但是仍然希望田月香能走好。说到底,我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是看不透,说什么生者善别,死者善终,都是妄念。”   听了赵犀的答案,我失神了半天。虽然他的想法是挺离谱的,还欺骗了我,但是谁能说他有错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对的选择,当初我可以选择不相信赵犀的话,也可以选择不去西甩弯子村,甚至可以不去管王半仙的嘱托,如果那样,今天肯定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有句话叫做“性格决定命运”,是我的决定让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与其怨怪旁人,不如反省自己。我看了看满脸歉然的赵犀,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第二十四章 会合   我和马胖依旧住在李三来家,马胖闲来无事就和李三来闲聊打屁,我抽空儿回了趟部队,班长和许多战友都在,不过和我最铁的柳黑子却复员回家了。   又过了七八天,赵犀终于说要走。马胖和我早就等得火烧屁股,听说要走都兴奋得要命。走那天赵犀只提着个简简单单的黑布袋子,屯里有不少人放下手里的农活来送行,赵犀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激动,倒像是充满了释然。等送行的人远到再也看不见,我感慨地说:“头一次见到这么感人的送行场面,要是我还真不舍得离开。”   赵犀说:“人生聚散很平常,缘分到了而已。我走了,说不定对他们更好。”赵犀的表情很轻松,就像我一样,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本来我们的第一站是要到满台县去,不过中途马胖说要回家看看,赵犀又坚持让我回家把王半仙留下来的情诗集拿来,于是我们只好暂时分道扬镳,并且约好十天后在满台县那家春苗招待所会合。   我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的,当初为了能让我顺利离开,马胖撒了大谎,如今他倒是一走了之,我为了想怎么圆谎,一路上几乎抓破了脑袋。   可是再怎么漫长的路也是有尽头的,我回到家我妈特别高兴,嘴上却埋怨我去了这么久连个信儿也没有,还一直追问我培训的结果如何。   看着我妈满怀期冀的神情,看着她鬓边的白发,我突然想起临走前赵犀说的话,他说撒一个谎往往要用很多谎话来圆,等到了真相暴露那天,造成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   我承认他的话有理,也疲于再去想怎么圆谎,于是我一狠心一咬牙,把我去年到西甩弯子村以来发生的事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我妈听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完之后,我垂着脑袋等待家法。果不其然,等待我的是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怒骂,过不多时我爸从外面回来了,听见我妈骂我,于是问起原因。我心中这个抖啊,我爸生起气来更加恐怖。听完我妈的转述,我爸半晌没说话,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孩子大了,做什么事他自己心里有数,就随他去吧。”   霎时间我的眼眶有些发热,我爸平日对待我远比我妈严厉,可他在我最需要理解和支持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有了我爸的支持,我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这件事完结之后一定要回来参加工作,不能再任意妄为。   看他们不再反对,我的心里踏实了很多。我在家住了几天,想起离会合的时间已经不远,就急忙带着王半仙的诗集离开了家,向满台县赶去。   我到达满台县的时候,比会合时间早了两天。当时我们约好在春苗招待所会合,我和马胖曾在那里住过,所以并不陌生。我信步朝春苗招待所走去,走到一家副食品商店的时候,突然想起招待所的伙食实在是不怎么样,所以决意到商店买点儿吃的带进去。   刚走到门口,我听到一个声音说:“同志,给我称两斤白面。”   我如遭电击,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不正是双胞胎之一的声音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顾不上买东西,急忙找到一个角落藏匿起来,紧紧盯着商店里的动静。只见服务员很熟练地称了两斤白面,递给一个穿着灰色劳动布衣服、头上戴着呢帽的男人。男人付钱后转身离去,他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以我的角度看不清他的样貌,不能完全确定是双胞胎之一。我急得几乎吐血,也顾不上买东西,悄悄跟在男人身后。男人走路的速度很快,还会不时地侧脸往后瞥上一眼。幸好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多,他并没有发现我。   不多时男人拐进一条胡同,在一扇门前面停了下来,我远远地看见门上挂着铁锁,男人闪身进门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果真是双胞胎之一!他那张脸,我到死也忘不了!   我在胡同口等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我很确定他没有发现我,那么他很有可能是住在这里。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双胞胎之一会这么凑巧地出现在满台县,难道他是冲着我和马胖来的?   想到双胞胎的狠辣手段,我犹豫再三,决定回招待所找赵犀和马胖商量对策再行动。我详细打听了附近一带的地址,原来满台县只有四条街,有意思的是,这四条街是用四季命名的,分别是春街、夏街、秋街和冬街。我所在这条街是秋街,刚才双胞胎之一进的那条胡同叫幸福胡同,共有六户人家,不过有两户人家刚刚搬走,我想双胞胎之一现在住的房子应该是搬走的其中一户。   秋街离春苗招待所很远,我足足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到。我在柜台登记身份的时候,了解到赵犀昨天就到了,不过马胖还没来。   春苗招待所是前后两趟筒子房,赵犀住在后面那趟202室,我很顺利地找到了他,他当时正在房间里摆弄罗盘,看到我非常高兴。我赶紧把发现双胞胎之一的事情说了一遍。赵犀曾听我们提过有关于双胞胎的事,也知道紫玉金蟾,听我说完,他递给我一杯水,让我先镇定下来。   “你先别急,我想事情没那么巧合,他不可能知道我们要来这里,肯定是他的目的地也在这一带。你们不是说他手里的紫玉金蟾和帽儿山有关吗?我猜想……”赵犀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什么?”我听出了一点儿苗头。   “王师弟是不是说过这些年有好几拨人想要找到龙脉?”   “是呀。”   “这就是了,说不定那个双胞胎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手中的紫玉金蟾也许关系到龙脉。”   赵犀的分析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紫玉金蟾如果真跟龙脉有关,事情就更加复杂了。   “既然这样……”我沉吟,“不如反被动为主动,我去盯着他,想办法把紫玉金蟾弄到手再说。”我接着又加了一句,“盯紧了他,也省得他搞小动作。”   “这事也不急在一时,等山水到这儿再说,人手也好调配。对了,王师弟的诗集呢?带来了吗?”   “哦,在这儿。”我急忙从旅行袋里翻出王半仙的诗集,递给赵犀,“赵爷爷,你非得看这本诗集干什么?”我不相信赵犀是为了睹物思人才要看诗集。   “这你就不知道了,”赵犀翻开诗集,边看边说,“王师弟从小有个怪癖,他喜欢写七五句。我猜他这诗集里没准儿有玄机,所以才坚持让你拿来。”   “什么是七五句?”我一头雾水。   “你看看他写的诗有什么规律?”赵犀指着诗集让我看。   我仔细翻看了几首诗,除了我上次看过的两首,下面还有几首诗是这样写的:“秋高气爽风阵阵,黄鹂喜鹊鸣啾啾。帽儿山中风光好,妹妹与我携手看。”   “妹妹我心藏,藏在我心房。可怜月半弯,夜夜鉴别离。”   “身若杨柳心如龙,貌似娇蕊行如风。汇通古今万般事,生为女儿胜男儿。”   “碧水溅泪眼,离别长悠悠。相思何所聚,神仙也犯难。”   看完几首诗,我差点儿笑出声:“这诗没什么规律呀,要硬说有规律,就是这些诗的排列顺序是一首七言诗,一首五言诗,再一首七言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七五句?”   赵犀摇头:“也不完全是。除了这个,还有一个你看不出来,王师弟喜欢在七言诗的第七个字和五言诗的第五个字藏字,你连起来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听赵犀这么一说,我赶紧看向那几首诗,按照赵犀所说的规律,七言诗挑出第七个字,五言诗挑出第五个字,竟真能串成一句话“宿黄阵藏龙眼”!   “真的能连成一句话!”我异常激动,“而且跟龙脉有关!”   赵犀点了点头:“接着看下去。”   我又往下看了几首诗,将里面的字连起来,竟又连成一句话“攀云松东六百步处”。   “宿黄阵藏龙眼,攀云松东六百步处。王爷爷是想告诉我们龙眼的具体位置!”   “不光如此,”赵犀说道,“他提起宿黄阵,我找起来就更容易。”   “可是,”我迟疑地说,“攀云松是一种松树吧,帽儿山也许有很多攀云松,怎么找呢?”   赵犀笑了:“我师傅曾经说过,真正的攀云松只有长在山顶上最高的那棵。”   我兴奋了:“普通人的步子一般是两步一米,也就是说在攀云松东面三百米的地方就是真正的龙眼!”   “应该是这样。”   “赵爷爷,”我感慨地说,“看来王爷爷这本诗集是专门留给你的,只有你才明白其中隐藏的秘密。”   赵犀一愣,拿起诗集翻看了许久,久久不语。   找龙眼有了新线索,我心中宽慰,连晚饭都多吃了两碗。春苗招待所每个房间里都放着四张床,人多的时候服务员不管你是天南地北来的,都会往一个房间安排。幸而我和赵犀同住的房间没安排别人,晚上说什么话也不用避忌。   我向赵犀问起宿黄阵,赵犀说宿黄阵是北派创始人卜逸仙自创的一个阵法,阵法讲究一个“隐”字,是根据九宫八卦来的,利用周遭的环境地势,埋下一个阵眼,选阵眼很关键,差之毫厘就前功尽弃。这个阵法主要的功能就是迷乱人的视线,说穿了就跟鬼打墙似的,让人找不着北。   我刚开始听得兴致勃勃,后来赵犀从宿黄阵说到八卦阵,从八卦阵又说到八卦阵的起源,什么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是万物衍生的物质基础,万物生于天地宇宙之间,水火为万物之源阴阳之基……他越说越是兴起,最后我终于支持不住,脑袋狠狠地敲在床沿儿上,赵犀看着我直摇头,大有我是块朽木的意思。   第二天上午,我和赵犀正坐在房间里谈起帽儿山,赵犀说他住在山里那会儿,附近还没有那么多村落,人也很少。东北地区本身是满族的发源地,在清朝时期更是属于禁区,深山里人迹罕至。到了清朝末年,涌来了大批闯关东淘金的人,才让那块地方有了人气。帽儿山一带最早的村落就是形成于那一时期。他师傅将他带到帽儿山的时间大概在伪满洲国成立之初,那时候早已没有清政府的控制,可帽儿山仍然是老百姓心目中的“禁区”。据说是因为山里有吃人的妖魔,很多上帽儿山的人都没有再回来,久而久之,就没人敢上去了。   我心中奇怪,我明明上过帽儿山,除了田大爷杀王半仙那件事,并没有太诡异的事情发生,在我看来,倒是岩石山更险一些。   赵犀分析,帽儿山的传说应该和龙脉脱不了关系,很有可能是葬在龙眼里的人的后代故弄玄虚,怕龙眼被破坏做出的一个局。他年轻时在帽儿山一带住过,曾经几次想上帽儿山看看,但是都被他师傅阻止了,现在想想,他师傅应该不止因为山上有龙脉才不让他上山,可能还有旁的内情。   我突然想起王半仙说过的曹振的事,于是问赵犀:“赵爷爷,你知道曹振这个人吗?”   赵犀摇摇头:“不知道。你上次不是说他是个汉奸,和小日本勾结什么的……”   “嗯,我一直不明白,日本人怎么会和曹振去帽儿山放地气,小鬼子当然没那么好心,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是不想有真龙天子出现吗?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赵犀说:“小鬼子很信风水命理这一套,他们当时的目的不外乎想要侵占整个中国,破坏龙眼等于为侵占减少阻力。他们也许有别的目的,但是我们却猜不到了。”   和赵犀讨论了一阵,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打开行李袋。   “我这有一张照片,”我拿出照片递给赵犀,“是我在双胞胎的临时住所发现的,最右边那个人和王爷爷形容的曹振的样子很像,如果这个人真是曹振,那双胞胎的身份就很可疑。”   赵犀手拿照片仔细端详,突然指着站在中间的人:“这两个是日本人。”“什么?”我急忙看向赵犀指着的两个人。   赵犀说虽然中国人和日本人一样都是黄皮肤黑眼睛,但是只要会看,就会发现中国人和日本人的相貌存在很多差异。我其实也不是很惊讶,因为我知道曹振给小日本做过事,他们一起拍一张照片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样的照片为什么会落在双胞胎手里。   忽然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马胖的声音响起:“同志们,我胡汉三又回来啦!”他站在房门口,双脚叉开摆了一个很可笑的姿势。   看到马胖回来,我心里真挺高兴的我上前开玩笑地给了他一拳:“你还知道回来呀,我还以为你小子撂挑子跑了。”   马胖嘻嘻一笑:“开玩笑,胖哥我什么时候临阵脱逃过?”说着他把手中的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撂。   我比画着地上的包:“你这都是些什么呀,拿这么多。”   马胖状似苦恼:“我回家说我跟你在一起干活,我妈挺高兴的,非得让我给你带点儿好吃的来。”   我眼睛一亮:“这些都是吃的吗?呵呵,大娘实在是太客气了。”   马胖蹲下身,拉开背包链:“我拿的东西,保管你爱吃。”说着他从背包里拽出五棵大葱和三个蒜头。“大葱加大蒜,味道不一般。”   我看着马胖手中的大葱和大蒜,嘴角微微抽筋:“……还……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吃。”马胖哈哈大笑:“你还当真啦!我逗你呢。”说着他把葱蒜放在桌上,打开另一个背包,一样样往外拿东西。“牛肉干、猪头肉、炸花生、江米条、豆腐干、大馒头……”   没等他拿完,我的口水已经泛滥成灾。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发现自己常和马胖在一起,嘴变得越来越馋。   我们三个一顿风卷残云,马胖满嘴花生,手里还拿着块猪头肉,我突生坏心,状似不经意地跟他提起我昨天见过双胞胎之一。马胖一惊,满嘴未嚼碎的花生一下子喷了出来,我机警地往旁边一躲,赵犀兜头挨了一场“花生雨”。马胖也顾不上道歉,蹦起来就吼:“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跟没事儿似的!”   赵犀用毛巾抹了把脸,我说道:“这不是想等你来了再说吗?你也别急,现在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我知道他的老巢,他却不知道我们在这儿。”   听了我的话,马胖还是不能安心:“接下来怎么办?双胞胎之一在这个县,我可是一秒钟也住不下去。”   赵犀说:“逃避不是办法,我和小贺商量过,那个双胞胎之一和我们这次的目的很可能是一样的,我们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先下手为强,治住他夺紫玉金蟾!” 第二十五章 孱弱的老人   一小时后,我们三个站在秋街幸福胡同对面的一家小卖店里,马胖半蹲在窗口的位置向外看,柜台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满怀戒备地看着我们。   我忙从兜里掏出五角钱:“三瓶香蕉汽水,谢谢。”   中年妇女从箱子里拿出三瓶香蕉汽水:“一瓶一毛五,瓶子押金一毛。“我们就在这儿喝。”   中年妇女麻利地启开瓶盖,递给我们。我接过一瓶递给赵犀,赵犀摇摇头表示不要,马胖火急火燎地抢过一瓶,“还有心情喝汽水?”接着一口灌下大半瓶。   我边喝边和中年妇女套近乎:“大婶,跟你打听个事儿。”   “说吧。”   “我们几个是从外地来的,想找一个住在本地的亲戚,他信上说他就住在满台县幸福胡同第二个门洞,可是我们去看过几次,大门总是锁着。”   中年妇女恍然大悟:“你们是老刘婆子的亲戚呀,前一阵子她儿子换了工作,把她接走了,你们不知道吗?”   我装作惊讶的样子:“糟了,他们搬走了,怎么没跟我说!”   中年妇女同情地看着我,可能把我们想象成想要寻求接济的穷亲戚了。   我叹了几口气,接着又问:“既然他们搬走了,房子呢?是不是也卖了?”   “房子没卖,老刘婆子舍不得,那是她家的老房子了,她和老刘头在里面守了大半辈子……话说回来,那房子挺破的,位置又不好,谁买呀?”   “那现在房子怎么办了……”我试探着问。   “哦,老刘婆子走之前给租出去了,你们来过几次没见着租房的人吗?”   我尴尬地笑了几声:“可能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吧。”   中年妇女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也难怪了,租房的人刚搬进来没几天,而且……”她压低了声音说,“那人脾气古怪得很,我每次看见他都是低着个头,像是见不得人似的,弄得我到现在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我呵呵一笑:“天天低着头?这样的人可不好找工作。”   中年妇女撇了撇嘴:“就是,成天到晚像见不得人似的,哪有人会要他?”   为避免惹人怀疑,我又和中年妇女聊了些别的话题,不过竟又听见一件令我惊异的事,中年妇女说,租老刘婆子房子的人不是一个人住进去的。他搬来那天她正好到幸福胡同串门子,又正好看到那个人扶着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儿进门,那老头儿样子有点儿怪,不只全身捂得严实,连整个头部都被帽子围巾遮住大半,要不是看到了他的脸,还真看不出他是个老头儿。她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老头儿死死地盯了她一眼,还发出一声怪叫,吓得她飞也似的跑了。   这个信息让我意识到双胞胎竟然不是一个人,我向赵犀和马胖递了个眼色,我们一起走出小卖店,走到一个很僻静的地方。   “真没想到,”我说道,“双胞胎竟然还有同伙。”   马胖满脸郑重:“你猜得不一定对,我觉得还有一个可能。”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沉声道,“虫饲料。”   我一惊:“不能吧。”但我意识到马胖的猜测很有可能。   我当机立断:“上派出所报案吧,不能再任由他这么害人了。”   马胖表示赞同,这次倒是赵犀提出异议,他说贸然报案,如果不是我们想的那回事就会打草惊蛇,反过来想,如果双胞胎被抓起来,他身上的东西届时都会被扣押,到时候就算我们本领通天,紫玉金蟾也拿不回来了。   我一想是这个道理,真是让人进退两难。赵犀说为保万一,最好想办法进去探探风,如果能把紫玉金蟾偷出来,就万无一失了。   说到偷东西,我下意识地看向马胖,马胖把头一扭:“你别看我,说什么我都不去偷那个怪物的东西,搞不好连命都没了。”   我狠狠一咬牙:“好,你不去我去!”   当天夜里十一点多,万籁俱寂,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我穿着一身深色衣服站在幸福胡同的后巷,那里立着一面高墙。我手心里都是汗水。对于踩点偷东西,我绝对是新手中的新手,下午磨着马胖给我讲了一些偷窃的速成知识,好像也不顶用。我苦笑了一声,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兵行险招。   我扒着围墙刚想跳进去,突然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浑身一僵,猛然回首,我身后立着个黑影!   “谁!”   “别打,是我。”   我顿时松了口气,小声道:“你不是打死都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来人正是马胖,他轻笑了两声:“我不来行吗?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不被人人赃并获,来个以尸喂虫啊。”   我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看来我们俩的革命友情不是白交的。   我们爬过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屋子里没有丝毫光亮和声音,可能是双胞胎在睡觉。马胖对我一摆手,叫我跟在他后面,只见他弓着身围着屋子绕了一圈,似乎在观察环境。这是一栋很旧的砖房子,天太黑看不清外观。马胖在一扇窗户前停下来,耳朵贴在窗上听了听动静,然后掏出一段铁丝弯曲了一下,沿着窗缝伸了进去。   那时的窗户都带着铁质的插销,由里面插好,外面就打不开。不知道马胖是怎么摆弄的,不一会儿一扇窗子就顺利打开了。马胖伸手把另一面的插销拨开,双手一撑就上了窗台,我紧随其后也进了屋。落脚后我发现这间好像是厨房,屋里还残留着烧饭的焦味。里屋有浅浅的鼾声传来,厨房和里屋之间只有门框没有门,门框上挂着一片布做的门帘。只要我们发出丝毫响动,里面的人立时就能听见。   我庆幸马胖没选在卧室落脚,否则我们很可能已经被发现了。马胖掏出一支小巧的手电筒拧亮,借着微光,我看到和灶台相连的角落放着两个大缸,大缸上扣着缸盖。马胖也注意到那两口大缸,回头看了我一眼,用手指指大缸。我走上前两手握住缸盖,心跳蓦然加速。要是缸里头躺着几具死尸怎么办?要是有大量的虫子冲出来怎么办?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把缸盖轻轻提起,马胖用手电筒往里晃了一下,我顿时松了口气,里面只是一缸幽黑的液体,看样子应该是水。我把缸盖放下,又提起另一个缸盖,手电光竟映出一张苍白的人脸!   我差点儿惊叫出声,细看之下才发现里面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个活人。看样子他的年岁已经很大了,手脚上绑着绳子,身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嘴上贴着一块胶布,眼睛睁得很大,那眼神里分明充满了对求生的渴望。   缸里有个活人绝对比有个死人更令我震惊,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马胖冲我直晃头,指着缸里的人又指指窗户外,接着在胸前画了个叉。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要把这人带出去不可能,肯定会惊动里面的人,那么我们偷紫玉金蟾的计划就泡汤了。   我望着缸里孱弱的老人,微弱的光线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那上面一定充满了绝望。我俯身把压在他身上的石头搬开,他微微扭动身体,眼角竟慢慢渗出两行泪水。   我心中震动,如果我现在见死不救,那和杀人者又有什么区别?就算因此偷不到紫玉金蟾,我也认了!   我上前解开捆绑老人的绳索,马胖看我心意已决,只得过来帮我。解开绳索后,我和马胖架起老人,把他从水缸里拉出来,可能是长时间被捆绑在水缸里,他的手脚已经失去知觉,站都站不稳。   我将老人背到背上,背过病人的人都知道,全身无力的人比正常人要重很多,我被压得浑身冒汗,只能紧咬牙关死撑。马胖先跳到窗台上等我,我把老人背到窗口,马胖伸手想把他拽上去,不知怎么的,老人脚上的鞋却突然松脱了,“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我浑身一僵,心道完了。   果然,里屋的灯迅速亮起来,马胖喊了一声:“快走。”他拽住老人一把甩到背上,跳下窗台就跑。我没有立刻跟上去,我想马胖背着老人根本跑不快,万一双胞胎放个虫子或者别的什么出来,我们几个小命休矣。还不如我趁他没出手之前缠住他,也可以给马胖和老人争取逃跑的时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我和屋里的人打了个照面,那副丑陋的面孔,正是久违的双胞胎。显然,他没料到是我,愣了一下,但是立刻反应过来,举起手中的纸包。可他没料到,我早就准备好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武器等着他。   趁他打开纸包的一瞬间,我用缸盖狠狠砸向他的脑袋,他一下栽倒在地。同时,我闻到一股很淡很甜的香味,我急忙掩住鼻子,可是已经晚了,我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差点儿栽倒在地。   我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清醒,飞快地跑出屋子。院子的大门早被马胖一脚踹开,我顺势跑到了大街上。马胖和老人已经不见踪影,我心里安慰,起码他们是安全了。   又勉强往前跑了一段路,我的脚步越来越虚浮,最后实在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黑暗中,我感觉自己是一艘在海上航行的小船,不时有大风大浪打来,我在海浪上有时上下起伏,有时疯狂旋转……   “好了,好了,终于醒了。”马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微微睁开眼睛,屋内光线耀眼,马胖和赵犀都坐在床边看着我。   我扶着还有一些眩晕的脑袋慢慢坐起身:“哎,昨晚怎么回事?我是怎么回来的?”   马胖没好气地看着我:“你昨晚晕倒在大街上,我把曹老头背出来以后,找了个地方安置他,然后马上跑回去找你,要不是我去得快,你现在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躺着呢。”   “你说昨晚救出来的老人姓曹?”   马胖点点头:“是啊,还有一件事你绝对想不到。”   “什么?”   “那个老头叫曹振。”   “他也叫曹振?这么巧。”   赵犀摇摇头:“根本不是巧合,因为你们救回来的曹振和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喏,他就躺在对面的床上,你自己看。”赵犀说着,往一旁挪了挪身体,我一眼就看到躺在对面床上的老人。   由于昨晚的光线太暗,而且我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并没有仔细打量过老人的相貌。现在青天白日,正好让我看个仔细。   虽然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让他额头上挤满了皱纹,脸上长满了老年斑,虽然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但我仍然能看得出他就是照片上的人。况且就算是相貌上有差异,他缺少的半边耳朵也是铁铮铮的证据。   “他怎么了?”我打量他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闭着眼睛。   “他的身体很虚弱。”赵犀轻声说,“身上有不少伤痕,要不是一口气强撑着,恐怕早就没命了。”   我想起昨晚见到曹振时的模样,看来他被双胞胎折磨得不轻,奇怪的是他怎么会落在双胞胎的手里,双胞胎又为什么会折磨他,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看来必须等曹振醒来才能解答了。   曹振睡了很长时间,在他睡觉的时候,我和马胖聊起昨晚的事。原来昨晚马胖背着曹振并没跑远,他见我没跟上来知道有问题。他把曹振藏到一堆破木板子里,然后回头找我,结果看见我躺在大街上,怎么叫也叫不醒。马胖急得要命,又不能扔下曹振不管,只好偷了一辆破推车,把我和曹振一起推回了招待所。当时他急着把我们送回去,并没回去看看双胞胎的情况。   在这个过程中,曹振一直是清醒的。回到招待所,赵犀还在等我们,他一眼就看出眼前人和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他为曹振清理了身上的伤口,之后曹振就睡着了。至于我,赵犀判定我只是中了一种不伤身体的迷药,所以没有管我。   虽然我们并没有拿回紫玉金蟾,不过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曹振的出现可能意味着很多谜团将要解开。   马胖说:“这回还真是误打误撞,竟然把这个老家伙弄来了。等他醒了,非好好审审他不可。”   我没出声,想起曹振曾经当过汉奸,心里有些不舒服。   曹振一直睡到差不多中午才醒,他醒来的时候仍然满脸疲惫,那双尖细的眼睛茫然地盯着我们,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你好,曹抖!”马胖听我提过这个称呼,竟然拿这个和曹振开涮。   曹振狠狠打了个冷战:“你们……你们是谁?抓我来干什么?”   “老家伙睡糊涂啦?”马胖皱起眉头,“要不是我和小贺救你,你现在还待在那个破水缸里呢。”   曹振像是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急忙连声道谢。这时候赵犀从外面打水进来,开门声让曹振浑身一抖,他的样子让我想起惊弓之鸟,一定是被双胞胎折磨得太狠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曹振沟通,索性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叫曹振,是南派的弟子,对不对?”   曹振满脸防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马胖一脸深思:“怎么说呢?我们是抓你的人的敌人,你也是他的敌人。毛主席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难理解。”   曹振被马胖绕晕了,过了半天才说:“你们怎么知道我被卞麟抓住了?”   我和马胖对望一眼,我首先反应过来,曹振口中的卞麟,一定就是双胞胎之一的名字,我记得在地窖的时候有一个双胞胎身陷险境,其中一个大叫“小海”,也就是说另一个双胞胎很可能叫卞海。   赵犀说:“你想知道答案,就必须先告诉我们,卞麟为什么抓你?”   曹振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叹了口气:“当年我和他父亲有点儿私人恩怨,他是来找我报仇的。”   马胖冷哼了一声:“那他为什么折磨你?不如直接把你杀了完事。”   曹振默不作声,马胖把脸一沉:“曹老头,我劝你最好说实话。我们知道你的底细,你曾给小鬼子当过汉奸,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当过汉奸的事抖出去,你就等着剃阴阳头游街,等着被枪决吧。”   马胖说话做事都带点儿匪气,这番恐吓果然很有效,曹振的脸色本来就很难看,这下变得更难看。   赵犀赞赏地看了马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曹振面前,“这张照片你不会不认得吧?”   曹振的眼睛蓦然睁大:“这张照片……”   赵犀说:“你的底细我们摸得很清,你不说实话,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事值得那么执著?”   赵犀和马胖连番出击,曹振的防线越来越薄弱,他的额头上爬满了汗水,显然内心的挣扎非常剧烈,最后颓然叹了口气:“好,我说。在说之前我想先吃点儿东西。”   曹振吃了些粥和馒头,喝了很多水,脸色不再那么惨白,终于跟我们说起了这件事的始末。   曹振说,要把这件事讲清楚,就必须从他年轻的时候讲起。他年轻的时候是南派弟子,因为天资不错,所以学得一身本事,为人看风水寻龙点穴,趋吉避性,也慢慢闯出一番名号,虽然风水先生的社会地位不高,但是只要有钱赚,他才不在乎那些虚名。   本来他在南方的日子也算过得顺风顺水,可是坏在他有一个致命的毛病——好色。他为人看风水,经常会出入一些豪门富户,那些有钱的老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婢仆成群。有一次他为一个姓姚的富豪看风水,经常来往于他家。结果就与姚老爷的一名小妾看对了眼。那名小妾名叫玉桃。年方二十岁,长得十分美艳。嫁给一个大她三十几岁的“老男人”,自然很多方面都不满意。曹振年轻时也有几分才能,他与玉桃一个郎有心,一个妾有意,于是就生出一段缠绵悱恻的“奸情”。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姚老爷发现了他们的地下情,非常震怒,派出很多人追杀曹振。曹振九死一生地逃到东北,也就是当时的伪满洲国境内,那里表面上是由清政府统治,但其实是日本关东军的天下。   曹振不想再回南方,于是就在当时的新京特别市,也就是现在的长春安下身来。伪满洲政府的政策非常严苛,居民按种族区分,存在等级差异,不是日本人连大米和白面都不能吃。但是有一些中国人或是原本就有根基,或是依附日本人生存,生活过得照样不错。曹振靠着自己的本事,逐渐混出些名堂。   有一次他在一个富商家喝酒,那个富商还宴请了两个日本人,曹振很瞧不上日本人,但是他这个人很圆滑,从不做心直口快的君子。富商在日本人的面前极力推崇曹振,曹振正在为富商做事,就顺势展露了一下他的学识,算是为富商长脸。   酒后,两个日本人搂着两个富商找来的妓女肆意谈笑,曹振看着眼馋就没走。那两个日本人时而说日本话,时而说中国话。曹振倒是听了个大概,他们说的是关于帽儿山龙脉的事。帽儿山龙脉曹振隐约听他师傅说起过,但是他并没放在心上,这次听日本人提起,他突然意识到帽儿山的龙脉不简单。   第二天曹振就开始四处打听帽儿山龙脉的消息,这件事本来是个秘密,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人知情,曹振无意间遇到一个乞丐,随手扔了个馒头给他,没想到竟从乞丐那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乞丐说,他就是住在帽儿山一带的人,从他爷爷那辈起就流传着一个秘密,说是帽儿山里有龙脉,不仅如此,那个龙脉还关系着一个很大的宝藏,可是没人敢去帽儿山犯险。先不说帽儿山很大,没有本事想找到龙脉根本不可能,再说那里有很多未知的危险,有些穷疯了的人上山去找,可是进山后就消失了,连进去寻找他们的人也再没回来。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为一个禁地。   曹振越听越激动,事后他拿出一些钱把乞丐打发走。他想帽儿山有龙脉是确有其事,宝藏更是有可能,而且必定存在守护人。曹振日思夜想想得到帽儿山里的宝藏,他曾到帽儿山附近一带勘察过,越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想要进山挖掘宝藏,必须有人力和物力的支持。况且龙脉存在着守护的人,这个人也可能不止一个,他并没有把握顺利找到宝藏后再把宝藏带出来,除非有人保护他。可是到哪里去找保护他的人?   当时的社会下人心如鬼,有本事的人各立山头,如果他找人保护他,难保那人不会在得到宝藏后把他杀了。   曹振心中郁闷,经常出去喝酒。就是那时他在风月场上邂逅了一个叫曼曼的舞女,曼曼长相十分妖艳,和玉桃有几分相似之处,曹振一见倾心,难得的是曼曼也很喜欢他。可是曼曼被一个富商长期包养,曹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尽管馋得心痒难耐,却不敢碰曼曼一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突然有几个日本人找上他,日本人把他请到一处很豪华的居所,他在那里见到一个日本军官,叫佐藤次郎。佐藤次郎的中国话说得很好,对曹振也很客气,经过一番谈话,曹振才明白原来是他卖弄本事惹的祸。   佐藤次郎说这次请他来是为了破解一个谜团,这个谜团是关于帽儿山龙脉的,说着还拿出一个紫玉雕成的金蟾和一个不起眼儿的铁疙瘩项链。曹振心中狂跳,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用这种方式接触到龙脉的秘密。   关于紫玉金蟾和铁疙瘩项链的来历,佐藤次郎说是一名日本商人送给他的。十几年前,那名日本商人来到中国,他帮助了一个濒死的中国人,中国人为了感谢他,就将这两样东西当做谢礼送给他。中国人还告诉日本商人,这两个物件里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是关于帽儿山里一条神奇的龙脉。 ========================== 更多手机小说:t xt 8 0.COm ==========================   十几年后他们日本军队来到东三省,帮助这里的人民建立了满洲国。日本商人为了满洲国美好的将来,就把这两件东西献给了佐藤次郎。佐藤次郎耗费了许多心力想破解紫玉金蟾和项链的秘密,可是一直徒劳无功。   曹振才不相信什么日本商人帮助中国人的鬼话,他想八成是日本商人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把东西弄到手,但是这话他只能憋在心里。   佐藤次郎说他打听过关于龙脉的事情,知道中国人的龙脉能造就一个领袖,甚至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实在非常神奇,他对此很感兴趣,所以才将曹振请来,不仅想请曹振解开紫玉金蟾和项链的秘密,还想让曹振带着他们到帽儿山寻找龙脉,以求为满洲国的国民和天皇的子民谋求幸福的将来。   在和佐藤次郎谈话的过程中,曹振发现佐藤次郎只知道帽儿山有龙脉,却不知道宝藏的存在,他的心思一转,顿时觉得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日本人想让他帮着寻找龙脉,他需要有人保护他上帽儿山,他们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到时候只要他随便找一个地方说是龙脉,把日本人糊弄过去就行,他还可以借日本人的手把守护宝藏的人除去。   曹振越想越高兴,但他表面上很镇定。趁着佐藤次郎说话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拿起紫玉金蟾仔细端详。这时推门进来一个长相秀气的日本女人,她和佐藤次郎用日语交谈,状似亲密。佐藤次郎跟曹振介绍,说这是他的新婚妻子美和子。曹振对日本女人不感兴趣,只是草草点了点头。   后来曹振在佐藤次郎宅邸吃了晚饭,饭后曹振想离开,却被告知他不能离开。看着宅邸内外布满了关东军,曹振才知道发财梦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曹振留在佐藤次郎宅邸研究紫玉金蟾和项链期间,佐藤次郎一直对他有求必应,甚至在曹振要求把曼曼弄回来给他的时候,佐藤次郎都没皱一下眉头。而跟日本人的合影,就是在那时候照的。   曹振每天和曼曼颠鸾倒凤,却没忘记研究紫玉金蟾和项链。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研究,他终于发现,紫玉金蟾的两只眼睛上方能旋出两个洞,其中一个洞里镶嵌着一只金色眼珠,而另一个洞里却是空的。他又研究了铁疙瘩项链,发现铁疙瘩的大小和金色眼珠差不多,如果能把铁疙瘩切割开,应该能得到另一颗眼珠。曹振还发现紫玉金蟾的底座上也有玄机,它像是某种装置,只是他还弄不懂这种装置的用途。曹振想尽办法想把铁疙瘩项链打开,可是都徒劳无功,最后他想到用火烧熔铁疙瘩的表层,可是却差点儿毁掉项链,曹振烦躁不已,不小心推倒了紫玉金蟾,还未熄灭的火光顿时映在金蟾的底座上,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镶嵌金色眼珠的地方隐约透出一道光线,那光线投到对面的墙上,竟然映出一些奇怪的图画!   曹振仔细研究了这些图画,觉得应该是龙脉位置的地图和一个复杂的迷宫地图,但是这些地图都是不完整的,似乎只有一半,而另一半应该就在项链里面!曹振并没将这件事告诉佐藤次郎,他偷偷将映在墙上的半幅地图誊在纸上,贴身收藏好。   为了研究出项链的秘密,曹振一直在拖延时间,渐渐地,佐藤的耐心告罄。他告诉曹振,下个月就是他们天皇的寿辰,他要把龙脉当做最好的礼物送给天皇。如果曹振能帮他办到,他自然会给曹振很多好处,如果曹振办不到……   那天晚上,佐藤次郎带着曹振参观了他的地下实验室,里面都是些活人试验品,那晚成为曹振生命中最恐怖的记忆。   曹振惊骇于佐藤次郎的残忍,他把心一横,虽然他只见到半幅地图,但是他有信心凭自己的本事找到帽儿山中的龙脉,就算找不到,他也有另外打算。于是他假意告诉佐藤次郎他已经解开紫玉金蟾和项链的秘密,要佐藤次郎带着人马跟他进帽儿山。   那时候曼曼和他好得如胶似漆,见他要进山,哭闹着不依。曹振不愿带着她,可是佐藤次郎却主动提出让曼曼跟着队伍,在曹振身边服侍。其实佐藤次郎的目的是想把曼曼当做要挟曹振的一个筹码,可是当时曹振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经过一番周折,一行人来到了帽儿山附近的小镇,当时随行的还有一个翻译官叫何得宝,曹振在佐藤次郎宅邸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何得宝每次见到曼曼眼神总是很猥琐,曹振十分厌恶他。   来到小镇后,曼曼突然呕吐不止,曹振怀疑她吃错了东西,曼曼却娇羞地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曹振欣喜若狂,对曼曼更加喜爱。佐藤次郎说曼曼怀孕不能进山,于是就把曼曼留在镇上,还留下五个日本兵,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曹振突然意识到,进山后如果找不到龙脉,他可以逃,可是曼曼却在劫难逃。   越靠近帽儿山,曹振的心情越焦躁,这时他发现帽儿山上空积聚着蘑菇形的云彩,而且那云层越积越厚,几乎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蘑菇形碉堡笼罩在帽儿山的上空。曹振看着那块蘑菇云,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没等他们靠近帽儿山,帽儿山方圆十几里突然降下瓢泼大雨,他们只好撤回小镇。   没想到的是,这场大雨一下就下了好多天,帽儿山和附近的几座山几乎都被淹在水里,老百姓人心惶惶,许多人都筹划着逃走。曹振突然想起他师傅曾经说过的话,真龙升天时,必定要借助水势。帽儿山附近并没有大江大河,所以真龙就会借助地气凝聚成云,降下大雨,才能升空。   曹振回想见过的那块蘑菇云,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是不是有真龙升天,他并不在意,他琢磨真龙升天之际,龙脉必有异状,自己可以借助这个机会一举找到龙脉。于是曹振说服了佐藤次郎,冒雨带着一队日本兵前往帽儿山,他向附近的村民询问了一下情况,更加确定自己所想。   曹振领着日本兵在山里徘徊了整整三天,却什么发现都没有,几天内他们吃尽了苦头,但是曹振预料中的危险却没有发生。曹振推测可能是守护龙脉的人已经离开了,甚至已经死了。否则他们在山里这几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惊动守护人。   到了第四天,曹振在半山腰发现一处奇怪的所在,在一大片较为平坦的草地上,有一个直径大约三米的圈子,圈子里寸草不生,从外表看没什么特异之处。可是走进去就会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有细微的震动,接着会在圈子中央出现不太明显的旋涡状细纹。这个发现让曹振感到振奋,他明白,这里应该就是聚集地气的地方。地气与龙眼息息相连,龙脉应该就在附近,更有可能就在下面!他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曹振不敢让佐藤次郎知道他发现了龙脉,他谎称这里不是龙脉,可是何得宝突然趴在佐藤次郎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佐藤次郎下令全体士兵全力挖掘圈子内的土地。曹振大惊,正想阻止的时候,佐藤次郎掏出手枪冷酷地瞪着他。   曹振沉默了,他必须沉默,否则等待他的,只能是一颗冰冷的子弹。   佐藤次郎带来的日本兵大多数是工程兵出身,挖掘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圈子内就出现一个一米深的大坑,大坑的深度还在不停深入,曹振急得冷汗都出来了,突然间他感觉地面剧烈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地底传出“隆隆”的响声,还没等挖掘的人反应过来,一股气流猛然从地底喷射而出,直冲霄汉!   有两个日本兵躲闪不及,当场毙命。   气流一直持续向外喷发,连大雨都渐渐停止。那种浩大的声势,简直可以说惊天动地!小日本没见过这种大自然的神迹,以为是神灵在发怒,吓得全部瘫倒在地,连佐藤次郎都不例外,何得宝也被吓得瑟瑟发抖,只有曹振还在勉励支撑。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日本兵破坏了地层结构,将贮存多年的地气释放出来而已。不过这样一来,真龙借不了水势,就不可能升天,此地的龙脉很可能成为废穴。不过他关心的只有宝藏,所以并不在意。   地气一直向外喷射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止,佐藤次郎面色青白地从地上爬起来问他:“曹君,刚才是怎么回事?”   曹振沉着一张脸呵斥何得宝,说他闯了大祸,这个圈子是保护龙脉的一道关口,现在毁在他手上,会让龙脉受损并且增加寻找的难度。佐藤次郎听完立刻抽出鞭子狠狠地抽了何得宝几下,何得宝痛得在地上直打滚,杀猪般的惨叫听得曹振十分舒坦。   随后曹振向佐藤次郎表示,山里的危险数不胜数,为了佐藤次郎的安全,他觉得佐藤应该立即下山。而他会继续留在山里寻找龙脉,为满洲国和天皇效力。   曹振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佐藤次郎定定看了他半天,最后留下四个日本兵帮助曹振,自己带着其余的人下山。   事实上佐藤次郎并不信任曹振,但他自恃有曼曼在手,并不怕曹振逃跑。   曹振如愿留在山里,但是他身边还跟着四个碍手碍脚的日本兵。曹振一边在心中痛骂佐藤次郎是个老狐狸,一边不着痕迹地在放地气的圈子附近寻找龙脉,甚至半夜潜回放地气的地方深入挖掘,可是却没见到宝藏的影子。曹振每每翻看那半幅地图,感觉自己认定的地方似是而非,看来只有见到完整的地图才能找到龙脉!可是不知为什么,早在出发之前佐藤次郎就把紫玉金蟾和项链收回,而且对紫玉金蟾和项链的看管相当严密。曹振左思右想,觉得必须获得佐藤次郎的信任,才能再次接近紫玉金蟾和项链。想搏佐藤次郎的欢心,龙脉是关键。日本人对龙脉没什么认识,他完全可以制造一个假龙脉鱼目混珠。   本来有四个日本兵在他身边,制造假龙脉根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可是曹振无意间发现一座古墓,这座古墓是火入库、水入辰的格局,也是一个上佳的龙穴。曹振灵机一动,何不用这个古墓做饵,引日本人上钩。   曹振想尽办法将四个日本兵支开,接着他在古墓的周围布下他师门中最厉害的大阵,造出一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龙脉。在他心里,这一招恐怕是俏媚眼打给瞎子看,他没想到的是,他这招不仅骗过了日本人,还骗过了王半仙。   接着曹振派其中一个日本兵去通知佐藤次郎,佐藤次郎很快带着一队日本兵上山,曹振装模作样地演戏,让佐藤次郎相信他眼前的就是真正的龙脉。佐藤次郎大喜,让日本兵把古墓内的棺材挖出来弃在一旁,接着捧出一个三尺见方的精致盒子埋了进去。   后来曹振才知道,原来佐藤次郎埋的是他们上一任天皇的衣服,目的是想让他们的天皇能做整个中国的统治者。曹振心中冷笑,别说佐藤次郎只是埋了一件衣服,就算真的把天皇的骨头掘出来也是枉费,因为龙脉本身就是假的。   整件事完结后,曹振随着佐藤次郎一行人下山。后来为了补给原料,他们去了四平,路上曹振一直想将紫玉金蝉和项链偷到手,可是苦无机会。曹振心中烦闷,趁着佐藤次郎滞留四平的期间,到处闲逛,结果他遇到了王半仙。   当然,曹振并不知道他遇到的人是王半仙,他只是跟人打了一架,结果失去了半只耳朵。   曹振帮佐藤次郎找到“龙脉”后,佐藤次郎对他的信任日益增加,对曼曼的看管也松懈多了。曹振趁着一次佐藤次郎去参加酒会的机会,到佐藤次郎的房间里去偷紫玉金蟾和项链,可是他刚刚拿到项链,佐藤次郎突然提早回来,并且发现了他。曹振慌乱之下打晕佐藤次郎,然后带着项链和曼曼逃走,而他们逃亡的目的地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帽儿山。   他们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靠近帽儿山地界,因为沿路抓人的日本兵很多,也不知是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一路上小心翼翼,靠乔装改扮才能平安地到达帽儿山。按照曹振本来的心思,他偷到紫玉金蟾和项链之后,就直奔帽儿山,一来可以继续寻找宝藏;二来可以躲避佐藤次郎的追捕。过一段时间等这件事淡下来,他就可以改头换面,带着曼曼和大批的钱财重新回到南方。可是如今他手中只有一条项链,而且还不知道打开的方法,想找到龙脉和宝藏是千难万难。   曹振一筹莫展,难得的是曼曼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跟他一路奔逃竟没有丝毫怨言。他们在山上留守了一段时间,山中的生活极其艰苦,曹振仅能找到一个不大的洞穴作为容身之所。   有一天曹振下山买粮食,竟在小镇里看到大批的日本兵,老百姓都在窃窃私语,说日本兵要搜山。曹振感觉日本人是冲着他来的,他想逃,可是想到曼曼还在山洞里等他,他无法弃曼曼于不顾,于是仓皇逃回山洞,把项链交给曼曼贴身藏好,并且让曼曼等他回来。   曹振抱着必死的决心离开山洞,他想引开日本兵确保曼曼和项链的安全,没想到竟然侥幸逃脱,他立刻回头找曼曼,结果竟然在洞口看到大量鲜血,曼曼不知去向。曹振在山里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曼曼,他猜测曼曼不是被日本兵抓走了,就是被山里的野兽吃了。失去了曼曼和项链,曹振对寻找宝藏的事心灰意冷,他不敢回新京,也不想回南方,后来就随便找了一个小城市安身立命,一待就是几十年。   曹振说到这里突然住嘴,脸色苍白地靠在床上,我急忙递给他一杯水,他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随手放回床头。   听完曹振的叙述,我一下弄明白了很多事,但是有些地方好像更加纠结。   马胖双眼发亮地看向曹振:“曹老头,你真的确定宝藏就在龙脉里?”   曹振缓缓点头:“这一点我相当确定,而且我怀疑佐藤次郎后来也知道了这件事。”   马胖道:“对了曹老头,你好像没说怎么被那个卞麟抓住的,还有你和他父亲有什么恩怨?”   马胖一提起卞麟,曹振整张脸都扭曲了,他咬牙切齿地道:“这都要怪美和子那个贱女人!”   “美和子?”我皱着眉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佐藤次郎的妻子?”   “是的。”曹振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避开葫芦岛大遣返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以日本人的身份留在中国的,我只知道她生下佐藤次郎的遗腹子,就是卞麟,他竟然能在几十年后找到我,还逼问我龙脉和宝藏的下落!”   曹振的话不亚于一个炸雷,震得我头晕眼花。双胞胎竟然是日本人!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我看向马胖,他竟木着一张脸。我禁不住问他:“你不惊讶吗?”   马胖突然使劲儿揉了揉脸:“惊讶过劲儿,木了。”   我问曹振:“既然卞麟是日本人,他应该叫佐藤麟吧。”   马胖接口:“我知道,肯定是曹老头觉得日本人又贱又臭,所以就暗中给双胞胎起了外号——大便麟,简称便麟。”   曹振苦笑:“我头一次见到佐藤麟的时候他自称卞麟,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好人,没想到……”   “大便麟拷问你,你告诉他什么内情了吗?还有那半张地图……”马胖着急地问。   “我要是说了,还能成现在这样吗?话又说回来了,我要是知道龙脉和宝藏的地点,我早就去挖了,还轮得到他吗?而且那半张地图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曹振叹了口气。   经过一番细谈,我对曹振的厌恶减轻了不少,曹振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最起码是个真性情的人,这一点从他对曼曼的举动里能看出来。   赵犀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开口问我:“小贺,你那个项链不就是从帽儿山里得来的吗?”   曹振警觉地问:“什么项链?”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曹振呢?我转念一想,这条项链毕竟是他豁出性命从佐藤次郎的手里偷出来的,告诉他也无妨。于是我把得到铁疙瘩项链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曹振听,曹振听得一脸迷惘。   “四手人形的怪物是什么,怎么会拿着那条项链呢?难道说当年杀曼曼的是他?”   我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像,如果杀曼曼的是四手怪物,那他的年纪也应该相当大了,我接触过他两次,怎么说呢,他的皮肤很结实,如果是人,最多也就四十岁上下。而且他不像山里的那些野兽,见到人就攻击,他好像……有人的智慧。”   我们就这个问题讨论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曼曼在山里失踪,项链可能是她遗落在某个地方的,四手怪物无意中捡到项链,接着又被我捡到。   曹振的样子疲惫不堪,赵犀说他需要休息,让我们不要再打扰他。房间内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马胖轻声道:“我想到了,咱们不用再怕大便麟,他非法绑架曹老头,我们可以到派出所报案,这有现成的证人。”   “不行吧……”   “你甭担心,公安同志有枪有炮,就算大便麟放出一窝虫子也能给轰个稀巴烂!”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恐怕早就走了,哪能等着咱们去抓他。”   马胖急不可耐地起身:“我被他骑在脖子上拉屎已经够久了,这次逮着机会,我绝不能放过!”说完马胖一阵风似的飙了出去。   我想到之前赵犀的顾虑,可是有了王半仙的指示和赵犀对风水阵法的了解,找到龙脉应该问题不大,所以我没阻止马胖。   过了两个多小时,马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公安。我吓了一跳,还以为马胖犯了事,几句话之后才知道是个误会,马胖报案后领着四五个公安直冲幸福胡同,可是那里早就人去楼空。公安同志很负责,接到报案就要稽查到底。跟在马胖后面的公安是来给曹振做笔录的,备案之后才能正式立案。   马胖带公安回来的时候被旅店里的人看到了,转眼间整间旅店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时候的人好事儿,没有保护个人隐私的意识,很多人都跑到202的门口和窗口来看。公安同志一丝不苟地给曹振做笔录,十几双眼睛都好奇地盯在曹振的身上,曹振一张老脸很挂不住,估计连死的心都有了。   赵犀老早就躲了出去,马胖脾气暴躁,不过在公安面前不敢造次,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在床上。没办法只好我出马将看热闹的人都赶了出去,还屋里一个清静的空间。   曹振录完笔录后又睡了,我和马胖在房间里一边嚼江米条,一边闲聊。   马胖说帽儿山的龙脉里藏着宝藏,说什么他都要去见识一下。我算算时间,现在已经是五月末,眼看就要到五龙连珠的时间了,幸好找到几个关于龙脉的重要线索,也找到了赵犀,否则我真是愧对王半仙的嘱托。   马胖问我去帽儿山的路线,我说从西甩弯子村出发就可以,还能顺便看看表舅一家,说实话我还挺想他们的。   冷不防我身后传出一个声音:“我也要去!”   我吓了一跳,原来曹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偷听我们的谈话。   我语带讥讽:“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死心啊。”   曹振苦笑:“找宝藏的那份心早就死了。我师傅曾在我刚进师门的时候给我排过命盘,他说我大半辈子都会被一件事困扰,老了也不得安宁,没想到他这话真的应验了。我现在都七十多岁了,一脚踏进棺材的人,已经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是想解开这个困扰我大半辈子的谜团,就算是死了也没有遗憾。”   听曹振这么说,我不禁有些心软,他已经是风烛残年,就算得到宝藏也是枉然,我刚想答应他,从门外进来的赵犀说了声:“不能带着他。”   赵犀的理由是曹振受伤不轻,身体很虚弱,上山的过程不仅艰苦,还保不准有什么危险,万一曹振死在山里,谁能来负这个责任?   赵犀的话不无道理,曹振说自己扛得住,绝不会拖累我们,可他的话里透着勉强,于是我顺着赵犀的话,劝了他几句,让他好好养伤,哪天我们下山回来,会把找龙脉的过程告诉他,也算是变相了了他的心愿。 第二十六章 龙脉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直在筹备上山的事,赵犀说离七月份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上很充裕,我却不那么乐观。   直到三天后我们才从满台县出发,我本来一直担心从汽车站到西甩弯子村那段山路够我们走上很久,没想到售票员一句话打消了我的疑虑,她说最近已经开通到西甩弯子村的客车。我心里这个高兴啊,要知道两村之间的距离相当远,要我扛着行李走到表舅家,够我把两条腿走到报废。   客车晃晃悠悠地上路,直到下午一点多,才驶进西甩弯子村的范围。我拎着行李欢快地跳下车,一路飞奔到表舅家,还没进院子就大喊起来:“表舅,大柱,二柱,我回来了!”   我满以为他们会欢天喜地地出来迎接我,没想到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出来,我朝赵犀和马胖尴尬一笑:“他们可能都出去干活了,等一会儿准能见着。”   这时我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叫:“哎哟,这不是贺子吗?”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六叔,我笑着向他打了声招呼,问起表舅一家,六叔说隔壁村的刘大脑袋结婚,表舅一家都去参加婚礼了,可能明天才能回来。   我大失所望,不过幸好表舅家的房门没锁,只是在院门上用八号线做个铁圈挂上了。我把自己当成半个主人,招呼马胖和赵犀进屋。表舅家还是老样子,只有一件令我意外的,就是屋里安装了电灯,不过我知道农村停电相当频繁,就算有电灯也只是个摆设。   我们在这个没有主人的家里将就了一晚,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表舅一家才姗姗出现。二柱看到我站在大门口,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后,猛然扑上来给了我个熊抱。   表舅惊喜地叫道:“贺子,怎么是你?”舅妈埋怨:“来之前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嘴角却啜着笑。   大柱说:“贺子,你跟朋友一起来的吗?”   这时我才想起马胖和赵犀,赶紧把他们介绍给表舅。当表舅听说赵犀是王半仙的师兄时非常惊讶,急忙把我们迎进屋里。我翻出一早准备好的礼物,一件一件拿给他们。给表舅的是一顶羊剪绒的帽子,他原来戴的那顶已经多处开线。给舅妈的是一瓶肤平药物香霜,舅妈的脸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所以显得很粗糙,我就给她买了这个,也不知道顶不顶用。给大柱的是一套由《呼杨合兵》的评书改编成的画本,我在西甩弯子村那段时间,每天中午村大队的大喇叭都会播一段袁阔成的评书,大柱非常爱听,所以我猜他会喜欢这套画本。至于给二柱的东西,我认为是这次买得最成功的礼物,那是一条色彩鲜艳的真丝围巾,二柱拿到手以后,眼睛瞪得好比一对铜铃。   “贺子,你给我条花里胡哨的围巾干啥?我要是戴出去,他们还不得以为我疯了!”二柱低声埋怨我。   我笑嘻嘻地把二柱拉到一边:“你以为是给你买的呀?我这是给你当定情信物用的。”   二柱涨红了脸:“啥意思?”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中意那个陶小芬是不?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拿这条围巾去跟她勇敢告白,我包你成功!”   “才没那回事!你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二柱欲言又止。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别婆婆妈妈的,喜欢就去说,省得她将来嫁给别人你后悔。”我把丝巾硬是塞给二柱,二柱只好收下。   表舅问我这次回来的原因,我几经考虑,决定跟他说实话,不过也隐瞒了不少事情,怕他们担心。表舅听完,直埋怨我为什么不早说。我向他问起田大爷,表舅说我走之后田大爷回来过,在村里一直住到四月份又走了,他无亲无故,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舅妈扎着围裙下厨,说是给我们做点儿好吃的。二柱和我说起昨天的婚礼,其实刘大脑袋是舅妈堂哥的儿子,和我有那么点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不过表舅家一直和他们交往甚密。他们昨天不光是参加婚礼去了,最主要的目的是去帮忙。二柱的话中带了一点儿笑意,他说昨天的婚礼本来还算顺利,可是举行到其中一个环节的时候,却出了岔子。他们这一带的村子都有个规矩,新人行礼后都要绕着村子行走一圈,叫踩福,行走过程中村里的年轻人和小孩会跟在他们后面,时不时扔几把黄豆或是玉米粒,看新人狼狈躲避的样子,引为一笑。   刘大脑袋和新媳妇踩福的时候二柱也跟着去了,没想到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迎面来了一个长相恐怖的男人,那男人冷冷地盯了刘大脑袋和新媳妇一眼,竟然把新媳妇吓得跌进了路边的田埂,弄了一身污泥才爬上来,新媳妇看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羞得差点儿寻死,还好给劝了回来。   二柱一边说一边笑起来,我的眉头却禁不住皱了起来,长相很恐怖的男人?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吧。   我忍不住问起那个男人的相貌特征,二柱回忆了一下,说那个男人他没见过,刘大脑袋也没见过,肯定不是附近村子的人,岁数大概在四十几岁,眼神像条毒蛇,长相丑得让人生畏。   我越来越觉得那个男人就是佐藤麟,问及那个男人的去向,二柱说他好像是冲着岩石山的方向去了。   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饭后,我和赵犀、马胖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马上出发。   表舅知道我们有急事,所以并未挽留我们,只是让我注意安全,还让舅妈给我们准备了些食物。二柱看着我欲言又止,后来我才知道,他本想和我们一起上山,但是知道舅妈一定不许,所以没敢说出来。   这次进山我是有备而来,我和马胖的旅行包里各装了两支双管猎枪。这两支双管猎枪并不是新枪,因为要买枪需要一些认证,比较耗费时日,于是马胖想了点儿办法,在满台县托人买下两把旧的猎枪,虽然多花了点儿钱,但是我们都认为值得。   除了猎枪,包里还放着许多东西,有一个可以组装的帐篷,大捆绳索,两个可以折叠的小巧铁铲,一口铁锅,一些压缩食品,两把手电筒和一个半新的嘎斯灯。关于嘎斯灯我真的得说一句,当时虽然很多人家都装了电灯,但是停电是常事,于是嘎斯灯应运而生。它是用电石,也就是俗称的嘎斯作为燃料,在灯筒里放一些水,水会和嘎斯产生化学反应,释放出一种可燃气体,就像电焊一样放出一道幽蓝的火苗,比油灯要亮许多,不过它燃烧的时候有一种臭鸡蛋味,嘎斯放多了会把灯盖顶开,除此之外,也算是一种比较先进的照明工具。但是嘎斯灯携带不太方便,我们只是把它当做备用。   马胖戏谑地说看我们这身装备,整个一个偷猎组合,我说我们这哪像是去偷猎的,简直就像是去盗墓的。路上可别碰上公安同志,把我们几个逮起来可不是好耍的。   马胖忙不迭往地上唾了一大口:“我呸,这次去本来就担着风险,你能不能说句好听的?”   我笑了笑,表示一时口误,马胖连连念叨,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就这样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出发了。   长话短说,进山的经过还算是顺利,我依然因循田大爷带我进山的路线,因为我们不是去找人,所以只用了三天,就进入帽儿山。   六月初夏,天气还不算太热,走在山林当中更显阴凉。上次我来帽儿山是深秋,与现在的景色大不相同,红的花,绿的草,成群的蜂蝶,生机无限,整个人都跟着振奋起来。   马胖背着沉重的背包,狠狠擦了把汗:“他娘的,背这么多东西上山,老子的肩膀都快废了。”说实话,我的肩膀也一样,从刚开始几天的疼痛,到现在的麻木,膀子上的两块肉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碰一下都觉得怪异。   赵犀身上的东西比较少,所以情况比我们好些,他仔细观察帽儿山的地势环境,时不时还会拿罗盘和一把奇形怪状的尺子出来,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敢打扰他。   黄昏时分,我们在小溪边休息,晚上的山林比白天更加危险,其实住帐篷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突然想起和王半仙避难的那个山洞,虽然那里比较小,但是我们只是在里面将就一晚,应该没有问题。山洞的位置在我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走错了几次之后才找到。马胖迫不及待地把背包卸下来,也不顾硌人的石头,立刻瘫倒在地上,我虽然也很累,但是心里还想着一件事。   “赵爷爷,王爷爷的坟就在前面。”   “带我去看看……”   我把赵犀带到一个小坟包前面,虽然过了一段时间,但我立的坟包还在,赵犀沉默地看着坟包,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几十年没见,你死了,我也老了,几十年的岁月弹指一挥间,那些虚名争来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赵犀有很多话想和王半仙讲,于是很识相地离开。过了老半天赵犀才回到山洞里,脸上的表情竟有说不出的轻松。   接下来我自告奋勇去打水,马胖埋灶做饭,赵犀也没闲着,他捡来不少枯枝和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我们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野菜饭,味道虽然略显苦涩,但是有种独特的清香,马胖吃得舌头差点儿掉在锅里。饭后,马胖躺在铺着帐篷的地上,几乎一分钟不到就打起了鼾。我却睡不着,想起我和王半仙在山洞度过的那一晚,心中五味掺杂。   王爷爷,你的遗愿快要完成了,你在地下可以安息了吧。   第二天一早,我们把比较沉重的行李留下,藏在山洞最深处,然后轻装上阵,跟着赵犀上山寻找攀云松。   自从进山后,我和马胖都把猎枪斜挎在肩上,东北山里的野兽非常多,有些可以避开,但是攻击性比较强的野兽就无法幸免了,比如说喜欢几只一起行动的野狼,或是浑身蛮力的黑瞎子、野猪一类的,都是山中比较危险的个体。如果运气不好,说不定还能碰上老虎,我们只有随时带着猎枪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我时常在想,王半仙在山里待了很多年,他那时七十多岁了,身上也没有什么攻击性的武器,他是怎么在山中生存下来的?简直难以想象。   帽儿山山如其名,整座山的形状非常像一顶圆锥形的帽子,向上的角度非常陡峭,因为常年无人行走,已经找不到所谓的山路。我艰苦地向上走,时不时还要用手中的铁铲将挡路的植物除去。马胖叫我省点儿力气,我苦笑,不是我力气多得没地方使,而是进山处一些树木身上依附着许多生着倒刺的蔓藤类植物,如果不铲掉它们,还没等到山顶,我身上的衣服恐怕已经烂成破布条了。   越往上走,低矮的植物越少,到后来主要是红松和落叶松的天下,因为没有人为的破坏,所以树木长势惊人,每一棵树都是又粗又高,可以想象,秋天到来时树上必定果实累累,硕大的松塔无人采摘,想想就觉得可惜。   我们一走就是大半天,只停下来休息了两次,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堪堪能俯瞰到山下的景色。赵犀禁不住赞叹,帽儿山不愧是群龙之首,景色完全不同于鞍子山的秀丽和岩石山的险峻,它拥有一种大气而壮丽的美,不管是树还是石,都像是自然创造的奇迹,让人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赞叹。   爬山的时候,我们很幸运地没有碰到攻击性野兽,不过小动物倒是碰上不少,像什么野鸡、狍子之类的多不胜数,还有一次我们竟然跟一头马鹿擦身而过,这可真应了句老话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   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我全身的汗几乎浸湿了衣服。   我俯首望下去,立即被震撼到了。帽儿山的全景霎时映入眼帘,天高地迥,云蒸雾绕,那种山河尽在我胸的豪情简直无法形容,那种让人想呐喊、想要放声高歌的情绪不断高涨。事实上我已经这么做了,我对着远方的崇山峻岭大喊了一声:“他奶奶的我又回来了!”   马胖也毫不客气地大喊:“他爷爷的我也来了!”   赵犀急得叫我们闭嘴:“你们喊声满山都听得见,是不是想告诉佐藤麟我们就在这儿啊?”   我和马胖吓得赶紧闭嘴,赵犀指着前面说:“山顶范围不小,我们分头找攀云松,最大的那棵就是了。”   山顶的树木因为光照充足,所以长得比山腰上的树木还要茂盛,每一棵都高壮得惊人,我也看不出哪棵是最大的。我在山顶绕了很久,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干脆躺在地上仰望天空,我身边每一棵松树都像是直插蓝天的利剑。我怀疑真的有攀云松存在吗?会不会在漫长的时间里,这里每一棵松树都慢慢成长为攀云松了呢?   突然间马胖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快来这边看看,这棵肯定是!”   我循着他的声音跑了过去,立即就被震撼住了,我不得不说,眼前这棵树是我生平见的最大的树,它的树干粗壮得像一座小房子,它的枝丫遮天蔽日,它的树冠似乎插在云里,看不到尽头。这样的树如果不是生长在深山里,必定会被人当成神树一样膜拜吧。   赵犀喘息着赶过来,满面欣喜:“果然是攀云松……”   马胖啧啧有声地绕着树身转了几圈,我从震撼中回神,急忙用指南针确定了正东方向,接着开始数那六百步的距离。   终于,我低着头数完六百步,脑袋冷不防撞到一块极大的石头上。我愕然看着眼前一堆杂乱无章的石头:“就是……这儿?”赵犀托起罗盘,在乱石周围走了一圈,连连点头:“差不多就是这里。你拿出指南针看看。”   我急忙找出指南针,却发现它上面的指针乱作一团,一会儿指向北,一会儿指向南,一会儿又指向了西面。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异地问。   马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堆乱石:“我知道了,指南针是作用于磁力的,这几块石头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是磁石什么的。”   我盯着乱石堆:“我看这质地不像磁石,倒像是普通的花岗岩。”   赵犀摇摇头:“这很可能是王师弟阵法所造成的假象,只要破了阵眼,这种乱象就会消失。”   马胖满目憧憬:“龙脉到底啥样的,真想马上看看。”   赵犀突然蹙起眉头:“照理说有龙脉处必有水源,可是你们看看这里……”   我向四周张望,的确,除了眼前的乱石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树木,哪里有河,就连个小泉眼都看不到。   “可能水源都被阵法隐藏起来了吧。”我揣测。   “没有那一说。”赵犀沉吟了一下,“……我猜水源可能在地下,也就是说这里的龙眼我们在上面看不到,它很可能连接着一条地下暗河。”   赵犀看了一下偏西的太阳:“太阳快下山了,既然我们已经确定龙脉的入口就不必着急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赵犀要走,马胖连连跟我递眼色,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急得他差点儿翻白眼。   “等等,赵老爷子。”看着赵犀越走越远,马胖忍不住脱口而出。   赵犀回头看着马胖:“不管龙眼里有没有宝藏,我的目的就是帮王师弟完成他的心愿,不相干的事,我不会帮也不会管。”说完赵犀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胖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我上前劝他:“王爷爷当初让我帮他找赵犀就是不想有居心不良的人破坏龙脉,宝藏什么的只是曹振没有根据的揣测,我看他是财迷心窍了,你别步入他的后尘。”   马胖盯着乱石堆,半天憋出一句:“小贺,有些事你不了解……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黑和白,你明不明白?”   说实话,马胖的意思我真的不懂。   回到山洞后,我们三个都变得很沉默。虽然我觉得马胖过分贪财,但是他肯定有他说不出口的难处,我决定能帮他的地方尽量帮,绝不会我吃干的让他喝稀的。   我们又在小山洞内将就了一晚,第二天赵犀说虽然离五龙连珠还有一个月,但是这个时候的宿黄阵也处于不稳定时期,说不定哪天就会失效,况且佐藤麟也在打龙脉的主意,虽然不确定小日本的本事有多大,但还是谨慎些好。所以这一个月时间,我们不能走。   对于赵犀的决定,我并没有异议,反正就算辛苦也就一个月的时间,熬过这一个月就可以安心了。小山洞离乱石阵距离太远,未免每天跑来跑去浪费时间和精力,我们决定驻扎在乱石阵的附近。   由于不赶着上山,我们三个走得很慢,走到乱石堆的位置时,赵犀突然勃然变色:“怎么会这样?”   我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昨天的乱石阵还在,不过在乱石阵的正中央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窟,一条绳子悬在洞窟旁的大石头上,被风吹得左摇右摆。   赵犀满目凝重:“看来一直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我说肯定是佐藤麟那家伙干的,他的动作真快。   赵犀有些迟疑:“如果进去的是佐藤麟,他怎么会懂得破阵?”   马胖掠过赵犀,右手使劲儿一扯悬在石头上的绳索:“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咱们进去就真相大白了。”说着一抻绳索,慢慢地滑进洞窟内。   我急忙打开背包拿出一捆绳索拴在另一边的大石头上,探头喊了一声:“你慢慢来,我马上下去。”   不一会儿马胖的声音传来:“你下来吧,没事。”他的声音带着悠悠的回声,看来这个洞窟很深。   我先将背包扔进洞窟,然后拉紧绳索慢慢向下滑,幸好洞窟不是垂直向下的,而是带着些坡度,我的脚能够着力,大约两分钟后,我下到洞窟底部,马胖已经拿出手电筒,手电筒的聚光效果比较差,我只能看到洞窟内的一部分。这个洞窟和我以前见过的山洞大不相同,手电筒照射处,我看到不少奇形怪状的钟乳石,还隐隐听到流水声,看来赵犀的推断是正确的,这下面的确有地下暗河。   这时候赵犀也顺着绳索滑下来了,一时间我们三个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地底洞窟,真没想到隐藏着龙脉的地方,竟是这般光景。   洞窟内异常森冷,温度几乎只有零度,和外面温暖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冻得我连打了几个哆嗦,急忙从背包里掏出一件衣服套在身上。   赵犀指着洞窟深处:“我听到水声,看来真的有暗河,只要沿着暗河寻找,应该能找到龙脉。”   尽管我们都心急如焚地想找到那个先我们一步的入侵者,可是在这偌大的洞窟内,只能一步一步来。   随着进一步的观察,我发现这是个典型的溶洞,除了洞窟四周,洞顶也吊着不少钟乳石,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显出玉石一般的色泽。洞窟内阴冷潮湿,崎岖曲折,脚下时有积水,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越往前走洞壁越狭窄,最后竟然形成了锥子形。   马胖看着狭窄的山壁,一张脸涨成了茄子皮。   我担忧地看着他:“能过去吗?”   “我试试!”马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接着我和赵犀先侧身通过,以我们俩的身材还不算太勉强,马胖站在缝隙面前,双掌互搓,然后狠狠勒紧腰带,深吸一口气,整个身体紧绷起来,他侧着身体一点点儿往里面挤,每挪动一下我仿佛都能听到石壁切割皮肉的声音,身上的肉也跟着疼痛起来。   不得不说人的毅力是惊人的,过了半分钟,马胖终于通过那个狭小的口子,衣服都破了,身上有多处划伤。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满脸得意之情。   我哑然失笑,抬头望向周围,顿时又傻眼了,因为前方不远处,竟出现了三条黑黝黝的隧道,不知通向何方!倾听一下,似乎每条通道都传出潺潺的流水声。   “走哪条?”我和马胖不约而同地望向赵犀,赵犀眉头紧皱,显然也被难倒了。看来现在用罗盘和指南针解决不了问题,只有靠直觉和运气了。   长时间的跋涉和洞内的气温让我们体内的能量消耗得非常快,我们坐在岔口处休息,吃了些压缩食品,喝了点儿水,很快恢复了大半体力。   赵犀看着三条隧道说:“你们还记不记得曹振说的话?”   “什么话?”   “他说他见过紫玉金蟾所显示的地图,好像是一个复杂的迷宫……”   赵犀这么一说我立刻想起来,曹振的确这么说过,难道说这地下洞窟竟是一个地下迷宫?赵犀指着三条隧道:“进去后生死难料,你们俩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赵爷爷你不走吗?”   赵犀坚决地摇摇头:“本来我就是要进去找龙脉,现在有人闯进去,我更不能退缩。反正我都这把年纪了,生生死死早就看淡了。”   我心里本来有些忐忑,听赵犀这么说反倒没有那些杂念了。我看向马胖,马胖一耸肩:“你别看我,我好不容易进来的,肯定不走。”   我点点头:“我也不会走。赵爷爷,你说进哪个洞?”   赵犀看我们态度坚决,也没再勉强我们,他拿着手电筒在三条隧道间来回地照着,最后手电光停在中间那条隧道上,赵犀说碰碰运气,他让我们把剩下的绳索缠在腰上,以免岔路口太多,不小心走散。   幸好那个洞穴并不十分狭窄,只是越走地势越陡,地面倾斜的坡度几乎达到四十度角,但也不全是那样的陡坡,走上一段,地势有时又会变得和缓。我们大约走了五分钟,遇到一个转角,又走了一段,眼前竟又出现了三个洞口。真不知前面还有多少个洞口在等着我们。   我们都觉得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迷失方向是早晚的事,于是就在进入洞口之际垒几块石头当做记号,以免回头的时候找不到原来的路。就这样,我们不知走了多久,久到我的双腿都开始不听使唤,马胖焦躁地发脾气,手电筒的光慢慢地减弱,还是没找到暗河。   我越走越是心惊,这地下迷宫比我料想的要复杂许多,难道不是天然形成的?   我们又坐下来休息吃东西,洞窟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马胖抱怨说好像一直在兜圈子,我说并没见到我们做记号的地方,就说明我们走的路并没有重复。   赵犀静静坐着没说话,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后他说了一句:“回头吧。”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还是放弃这次探险?   我们一语不发地往回走,洞窟内静寂得让人发毛,连刚开始的流水声都听不到了。那种无声的压抑是人无法想象的,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返回到刚刚走过的岔路口,马胖突然惊喊了一声:“记号不见了!”   我的脑袋“嗡”了一声,怎么会这样?一路上的岔路口很多,我早已记不清该左转还是右转。   一时间一种说不清的恐惧弥漫在我们周围,记号怎么会突然不见了,难道有人跟在我们后面毁掉了记号,或是这迷宫一样的洞窟会自己产生变化?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我匪夷所思。   赵犀咬牙:“既然没有回头路,我们继续向前走!”   我不知道我们在山洞中度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总之我们背包中的食物越来越少,食水越来越少,电池也耗尽,最后只好用上备用的嘎斯灯,幸好还有这个东西,否则在没有光的情况下,我们更没法找到出路。   我压抑着自己快要崩溃的神经,扶着一根钟乳石喘息,这时腰上的绳索突然一紧,竟是走在前面的赵犀倒在地上,我急忙解开绳索,上前扶起他,赵犀微微推开我的手,坐在地上喘气,这些天的辛劳已经达到老人无法承受的地步,难怪他会摔倒。   这几天马胖瘦了一大圈,我想他再通过那个锥子形的入口肯定没那么困难了。   我们都静静地靠在山壁上,我也算经历过一些磨难,但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让人感到绝望的情况。   突然间马胖跳了起来,指着脚下:“这里怎么有一摊水?”   我就着嘎斯灯的光亮看向马胖的脚下,那里果然积着一摊水,而且有极细微的波动,似乎还有水在不断地注入。我往山壁上摸了一把,那里异常潮湿,而且有一条缝隙正不停地往外渗水!   走过这一路,我们喝的都是存水和洞顶钟乳石上面滴下来的水,我甚至感觉我们和暗河离得越来越远。可是眼前的水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趴在山壁上听了听,竟意外地听到了流水声,而且声音很清晰!   “水……水……就在隔壁!”我兴奋得语无伦次。赵犀也趴在山壁上听了听,肯定了我的发现,可是我们要怎么过去山壁的另一边?如果顺着山洞走,不知道又会绕到什么地方,到时候连这唯一的机会也会失之交臂!   “可惜没有工具凿开山壁。”赵犀咬牙。   我叹气:“就算有工具也相当费力。”   马胖突然贼笑起来:“你们绝对想不到我带了什么。”   我不解地看着他,只见马胖打开背包翻找了一会儿,竟然拿出两个圆筒状,用黄色牛皮纸包装的东西,上面还缠着细线。   我失声道:“炸药!”   是的,马胖手上拿着的就是炸药,民间俗称黑炸药,一般用木炭、硝酸钾和硫黄翻炒制成,只要掌握其中的比例,想做并不难,威力也很大。   随后马胖又拿出两个小手指粗细的雷管,雷管的导火线足有六七米长。   我欣喜地接过雷管和炸药,我有好久没碰过这个东西了。   可是山壁上并没有固定炸药的地方,我笑着说让马胖效仿董存瑞同志,舍身炸山壁。   马胖只送给我四个字:去你姥姥。   赵犀有顾虑,他担心炸药的威力太强,不仅能炸穿山壁,还可能引起山体坍塌,到时候我们很可能被活埋在里面。这个问题的确很令人为难,我们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试试,总比现在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强。   我将雷管插进牛皮纸包裹的炸药里,然后放在山壁缝隙的正下方,黄牛皮纸上封着蜡,不容易弄湿,两股引线拧在一起,避开水,引到六七米之外。我让赵犀和马胖再往后退一段距离,然后摸出一盒火柴点燃引线,看着引线亮起一个火花,接着迅速地燃烧起来。   我立刻转身向后跑,刚跑出几步远就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气流撞击过来,我被掀翻在地,前胸后背都痛得要命,差点儿没一口血喷出来。山洞内石屑乱飞,像雨点一样砸在身上,我只能双手抱头,等着震动停止。   两三分钟后余震终于停止,我从地上爬起来,急忙看向马胖和赵犀,他们正互相搀扶着站起身,看样子好像没事。   马胖焦急地看着我:“你怎么样?”   我摸了摸胸口,那里痛得要命,可能是刚才的撞击太剧烈了,但应该没有大碍。我勉强笑了一下:“我很好,你们怎么样?”   马胖和赵犀都表示没受伤,我急忙跑过去看爆破的结果,结果却一脚踩在及膝的水中。我这时才发觉,刚才的小小缝隙已经炸成一人高的大洞,正不断有水涌进来,而且速度快得惊人!“快,水快要没过来了,我们进去!”我对着赵犀和马胖大喊,看着他们踏着水拼命地往这边跑,我一手拉住背包的袋子,从破口跳了进去。   一口水猛地灌进我嘴里,我急忙屏住呼吸,在漆黑一片的暗河里游动起来,不多时摸到一片石滩,我艰难地爬了上去。这时水中还有声音,我急忙喊道:“你们快向这边游!”   游水声渐渐向我靠近,最后到了跟前,我急忙伸手把人连拉带拽地弄了上来。就凭身体的重量,我断定他是马胖。   我急道:“马胖,赵爷爷呢?”   马胖呕出几口水:“不知道,跳进水里后什么都看不到,我也不知道他游到哪儿去了。”   我顿时心急如焚,赵犀年纪大了,不像我和马胖这么禁折腾,万一他在水里来个腿脚抽筋,那不是死路一条吗?我连声大喊赵爷爷,可是却听不到丝毫回应。   马胖说先别急,我听到他打开背包的声音,不一会儿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原来是马胖点燃了嘎斯灯。幸好他进水里的时候没忘记抓着嘎斯灯,嘎斯灯不怕水,背包里的嘎斯石事先用油纸包着,所以还能用。   洞里情形渐渐明晰起来,这里跟我们待了几天的洞窟没什么区别,只是宽阔了许多。有一点就是这里没有出口,是一个死角,唯一的通道就是这条水路。周围触目所及都是些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但是并没什么美感,多数像是妖魔的触手长长地伸着。此时我和马胖待在山壁边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其他地方并没看到这样的大石。   我将嘎斯灯照向水面,暗河的水流动缓慢,水面平静无波,哪里有赵犀的影子?我心中一冷,难道说赵犀死在水里面了?   我让马胖提着嘎斯灯,自己再一次跳进了暗河。   暗河的水冰冷刺骨,冻得我四肢发麻,我拼命在水中滑动着四肢,适应黑暗后,我朦朦胧胧能看见一些东西,可是我在附近游了几个来回,甚至潜入水底,却不见赵犀的影子。   我冲向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马胖焦急地看着我:“怎么样,找到了吗?”   我绝望地摇摇头:“找不到,水里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就算老头子死在河里,也总该有尸体吧?”   “难道说这水里有什么怪兽,把赵爷爷一口吞了?”想到这种可能,我不禁狠狠打了个冷战。   “别瞎猜了,我下去。”马胖一手将我拉上岸,他又跳进了河里。   别看马胖身材肥硕,可是他的泳技很好,我记得小学六年级他还得过校际比赛亚军。只见他在水中胸一挺屁股一撅就潜入了深水。   过了好一会儿,马胖才探出头,他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我内心失望得几乎崩溃。   马胖爬上岸,把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脱下来拧水,我用力抓住他的胳膊:“不行,我还得下去找,你待会儿接我的班!”   马胖两道眉毛拧在一起:“杨贺,你冷静一点儿!待在水里那么久,就算救上来也不中用了!”   “可是还没见到赵爷爷的尸体……”我兀自嘴硬。   “他很可能是被冲到更远的水域去了,所以我们一时找不到。但是……真的没救了。”   我知道马胖说得有理,可是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和赵犀一路走来,他虽然远不如王半仙那样诙谐幽默,但也是个可亲可敬的长辈,突然说没就没了,是个人都接受不了。   我蹲在地上,眼泪差点儿流出来。马胖心里也不好受,我们俩默默无语地蹲在嘎斯灯两边,静默得仿佛两座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醒过神来,湿衣服还裹在身上,冻得我浑身发颤。   马胖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塑料袋:“最后一包饼干,吃不吃?”   我点点头,我俩沉默地分享了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后我身上有了些力气,不管怎么说等死不是我的作风,我决心一定要找到赵犀,哪怕只是他的尸体。   我和马胖商量了一下,这条暗河的水流还算稳,但为了安全起见,下水前身上一定要绑着绳子,如果发现情况就拉三下,在岸上的人可以第一时间有所行动。那捆绳子的长度有三十几米,只要不是游得太远,应该没问题。   第一次我下水,仍然没有发现,第二次马胖下水,我攥着绳索,紧张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分钟,马胖没上来,过了两分钟,马胖还是没上来,过了三分钟,我手中的绳索猛然一紧,接着又是两紧,我知道肯定有情况,赶紧死命往回拉绳索,可是绳索那边突然生出一股巨力,我没有拉住,绳索脱手而出,消失在暗河里。   我手上火辣辣地疼痛,可这时什么都顾不上,我急忙跳进河里,向着绳索消失的方向游去。我不知在水里游了多久,时不时还要大喊马胖的名字,可是他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找不到他。   我终究还是游回了那块大石头,嘎斯灯的能量快要燃尽了,蓝色的火苗似有若无。我浑身冰冷地躺在大石头上,禁不住苦笑,如今我的情况又和这嘎斯灯有什么区别?   在石头上躺了不知有多久,我起身往灯里添了一块嘎斯石,接着再次跳进暗河,就算是死,我也要弄明白马胖和赵犀消失的原因!   这一次我潜入深水,游了大概半分钟,突然间一股急流袭来,我措手不及,被它冲出很远,在水下不知翻了几个来回,灌了一肚子水。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星点光亮,水流也渐渐变缓。我憋着最后一口气猛劲儿往上游,终于冲出水面,第一眼就看到马胖和赵犀,他们都瞪大眼睛看着我。   他们都还活着!   马胖伸手把我拉上岸:“我正和老爷子商量怎么回去找你呢。”   我心里几乎乐开了花,声音却有些哽咽:“我以为你们出事了,吓死我了。”   马胖哈哈大笑:“这不是没事吗?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话说回来,你小子胆子也够壮的,你就不怕跟我们一样有去无回,被阎王带去啊!”   我说,当时自己都蒙了,一个人在黑暗的地下洞穴里,那种孤独恐惧的感觉想想都后怕,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就是一门心思想找到你们。说完我看向赵犀:“赵爷爷,你没事吧?”   赵犀的脸色不太好,衣服湿透了,浑身直哆嗦。他勉强看着我笑了一下:“你别担心,我还撑得住。”   我环顾四周,这地方竟是一个极高极阔的洞窟,高度差不多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不知道从哪里透进些许亮光,能让我勉强看清洞内的全貌。   我们脚下是一大片长满青苔的泥地,泥地高于河面许多,十分安全。   我身上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坐在布满石块的泥地上十分不舒服,马胖比我更甚,他什么都没穿,不过在腰上绑着赵犀的上衣,此时冻得浑身打摆子。   “赵爷爷,现在怎么办?继续找龙脉吗?可是我们的东西都找不到了。”“只要这两样东西还在就行。”说着赵犀掀开衣服,拿出一个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放着“灵宝生元”和银色眼珠。银色眼珠是我在出发前交给赵犀的,没想到他竟然贴身保管着。   “我们只要顺着这条河走,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龙眼。而且出口应该就在龙眼附近。”赵犀很有把握地说。   我感觉绝处逢生,不外乎如此。   我们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一块极大的石头挡住了去路,那石头呈暗红色,将近一人高,表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些细小的孔洞,看着令人作呕。我靠近这块石头以后,全身都感觉很不舒服,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不知哪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救我……救我……”那声音似有若无,听着让人发憷。   马胖悚然一惊:“谁?”   我细听了一下:“声音是从石头后面传来的,说不定是佐藤麟,快过去看看!”   我和马胖先后爬过了大石头,赵犀也在我俩的帮助下跳了过去。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两个人,他们姿势怪异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上前细看,却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两个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得相当可怕,他们的脸,他们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像被溶解了似的,呈现出一种红白交错的颜色。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死了没多久,难道刚刚的呼救是他们发出来的吗?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呆在当场。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救命……救救我……”   这次我终于听出声音是来自离大石头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屏障,如果不仔细找,很难发现那里还藏着一个“洞中洞”。我和马胖急忙跑过去,把呼救的人从那个狭小的洞口拖了出来。   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人竟是曹振。   原来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进洞的人是曹振,并不是佐藤麟。如果是曹振,他当然可以破王半仙的阵法。   曹振双目无神地看着我们,状况比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惨,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求……求你带我离开这儿,我要离开……”   他的脸还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手上的皮肤也和刚才那两个死人情况差不多,看着令人作呕。   对这个人,我已经生不出任何怜悯之心,我冷笑着看着他:“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曹振看向马胖,马胖竟然把头扭向一边,我感到奇怪,这种情况马胖不是应该立刻指着曹振的鼻子大骂吗?可看他的样子竟像是有些心虚。   赵犀面色凝重:“曹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边的两个人是怎么死的?”   “是我害了他们……小北和小张,我不该带他们来……”曹振满脸涕泪交横,接着就没了声息。   “他死了?”赵犀俯身探了探曹振的鼻息和心脉:“还没死,不过照他现在的状况应该撑不了多久。”   “赵爷爷,你看死的那两个人和曹振的皮肤都很怪,他们是不是中毒了?”   赵犀直摇头:“这可不好说,等曹振醒过来问他吧。这山洞里处处危险,你们两个都小心点儿。”   我和马胖都郑重地点头,开玩笑,自己的小命只有一条,谁也不想莫名其妙死在这个破地方。   这时马胖突然蹲下,盯着曹振的手:“这是什么?”说着他掰开曹振的手,拿出一只莹白圆润的手镯来。   马胖吹了声口哨:“这玉镯,好东西啊。”他的眼睛一亮,“难道是从宝藏里拿出来的?”   我急道:“你别乱碰,万一有毒怎么办?”   “你不知道吗?”马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玉是试毒的东西,特别是这种白色的玉,如果有毒,早就变成黑色了。”   我一愣,我还真就没听说过这种事。   赵犀见曹振久不转醒,就用手指用力掐曹振的人中,还给他不断地揉搓心口,没一会儿曹振呛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马胖手里的白色玉镯,突然间异常激动地坐了起来:“把它还给我!”接着又一头栽倒,神色痛苦地呻吟起来。   我急忙戳了戳马胖的后腰,马胖悻悻地把玉镯送回曹振手里,小声嘀咕了一句:“都快死了还这么贪财。”   曹振捧着玉镯喘了半天,慢慢平静下来,他颤抖着叹了口气:“这镯子……这镯子是我很多年前送给曼曼的,她失踪前还戴在身上……我却在这儿发现了它,可是……曼曼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和赵犀对望了一眼,这一刻我还真的挺同情曹振。   “我只能想出一个理由,”我说,“曼曼早就背叛你了,她是佐藤次郎的人。”   “不可能!”曹振面色激动,“我认识曼曼在先,她还怀着我的孩子……”   “就算你认识曼曼在先,可是佐藤次郎的手段那么多,他可以威逼也可以利诱,让曼曼去当间谍监视你,当然也可能是曼曼最后变节了,她想自己独吞宝藏,所以才会出现在这个洞窟里……”   曹振听完我的话,半晌没动,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事,突然间他大笑起来,笑得一口鲜血像箭一样喷到地上:“亏我还想了她几十年,这个贱女人竟然骗我……”   他突然狂笑着看向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到这来吗?是他!”曹振指着马胖,“他为了钱出卖了你们!”   马胖屁股一扭蹦了起来,愤怒地朝曹振喊:“死老头,你……你放屁!”   曹振狂笑:“要下地狱大家一起下,我先走,你们别让我等太久……”话还没说完,他的手突然重重垂到地上,玉镯脱手而出,滚进了暗河。   赵犀伸手摸了摸曹振的颈窝:“他死了。”   我疑惑地盯着马胖:“马胖,曹振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那个死老头污蔑我。”马胖极力反驳,但是样子很心虚,我回想一路上的种种迹象……马胖总是走在最后那个;他方便次数多得可疑;有一次我碰到他拿着匕首在树上刻着什么,他告诉我是在留到此一游的纪念……   我开始相信曹振说的是真的,我冷冷地看着马胖:“曹振现在都死了,你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   马胖垂着头没吱声,半晌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只是跟他说好,沿路给他留下标记,他给我五百块钱,别的我可什么都没干。”   “这叫什么都没干?马山水,我没想到你真的无耻到这种地步,看来我跟你的朋友已经做到头了,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的肺快气炸了。   马胖听我说得这么决绝,顿时变了脸色:“杨贺,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绝?”   “绝?”我冷笑一声,“是你自己把事做绝了。你今天可以为钱带路,明天就可能为钱杀人!亏我一直真心把你当朋友,看来你这种人是没有真心的。”   马胖一声怒吼:“放屁!杨贺,你整天把自己当圣人,教训这个说那个,我看你的真心才最虚伪!”   我再也忍不住怒火,对着马胖一拳挥过去,马胖马上不甘示弱地回敬我,我们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我们身上连件遮挡的衣服都没有,拳头打在身上特别疼,我在疼痛和怒火的双重煎熬下,毫不留情地痛揍马胖!   赵犀过来想拉开我们,可是我正值怒火中烧,哪里肯罢手,马胖亦然。赵犀看拆解不开我们,索性任我们打个够。   马胖的身手不如我灵活,可是他的身材占据很大优势,他见打不过我,就用身体当武器,向我直扑过来,我们像两只发狂的野兽一样,翻滚到一处,就差没互相撕咬一番。   我们打得太过投入,完全没注意身边的情况,当我听到“咕咚”一声闷响后,赵犀已经倒在地上。我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就感觉头脑中一阵混沌,在我彻底昏迷之前,我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靠近。   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感觉浑身痛得像被压路机来回碾压过无数次。马山水这个死胖子,下手真不是一般的黑。我一边在心里诅咒他,一边想要坐起来,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动弹不了。我朝身上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被一条绳子牢牢地捆住,马胖和赵犀也被五花大绑地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一下清醒过来,看来有人趁着我和马胖打架的时候偷袭了我们三个,这个人是谁,难道是佐藤麟?我试着把赵犀和马胖叫醒,可是喊了半天他们也没反应,我心里发毛,这两个人不会已经死了吧?   我试着扭动身体向他们靠近,可我身上的绳索实在捆得太结实了,努力半天才向他们靠近了不到半米。我万分沮丧,就在这时马胖发出一声呻吟,同时我也看到赵犀的手轻微地动了动,我这才知道他们只是暂时昏迷了,并没有生命危险。   这时我才有闲暇打量周围的环境,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目瞪口呆!   这里已经不是我们所在的那个钟乳石洞,而是一个精工修葺的……大“浴池”。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形容它,总之它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个浴池。不知道传说中的华清池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大浴池的外观是圆形的,在它的周围有八个出水口,正对着我们的一面有一个龙头形的入水口,那个龙头应该是铜铸的,很大一个,龙头中吐出的水足够让整个大池子随时都处于满水状态。   在龙头左侧五六米处立着一块石碑,上面似乎刻着不少字,但是我离得比较远,看不清上面刻着什么。   整个大池子最奇妙的是它的中心部分,在那里立着一根天然的钟乳石柱,出水部分有半人多高,石柱顶端呈半开的莲花状,花心部分包裹着什么东西,就是那个东西让整个山洞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里,同时石柱和龙头喷出的水雾之间形成了一道类似于彩虹的七彩光晕,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喃喃自语,“不会是神仙洗澡的地方吧。”   一个声音接口道:“池子里的水冰冷刺骨,不信你进去试试。”   我下意识转头,看见的不是佐藤麟,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田大爷。   田大爷的样子没怎么变,数月不见他倒好像是年轻了几岁,此刻他正微笑地看着我:“贺子,好久不见。”   这一刻我不知道应该给他什么反应,在他杀死王半仙又意图杀我的时候,我记忆里那个和蔼可亲的田大爷就死了,可是他现在突然出现,还一副好久不见的模样,真的让我无所适从。   “你一定奇怪这是哪里吧,”田大爷接着说,“这里就是龙脉,你们千辛万苦要找的地方。”   “这里……就是。”我再次打量这个地方,原来这里就是迷宫的终点,果然神奇。不过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完全没有印象。   我看向田大爷,心中充满疑问:“是你带我们进来的吗?你又怎么找到这里的?”   田大爷微微一笑,从腰间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紫盈盈的物事,我定睛一看,那不是紫玉金蟾吗?紫玉金蟾一直都在佐藤麟手里,为什么会出现在田大爷手上?   这下我更加糊涂,半晌我想到一个可能:“你跟佐藤麟是一伙儿的?”田大爷一愣:“佐藤麟是谁?”   “你装什么蒜,紫玉金蟾不就是他给你的吗?”   田大爷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日本人,他已经死了。”   我呆了一下,佐藤麟死了?   “他是你杀的?”   田大爷没有否认:“是的,我父亲当年就是被日本人杀害的,我对日本人从不会手软。”   佐藤麟的死并不让我觉得惋惜,毕竟他干了那么多坏事,死是罪有应得,可是他的死让我感到意外,他懂得很多阴毒的旁门左道,我和马胖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田大爷却能杀了他,这说明什么?   “你杀了佐藤麟,夺走他身上的紫玉金蟾,而且你能找到龙脉,看来你知道紫玉金蟾的秘密吧,你到底是谁?你的目的也是龙脉和宝藏吗?”对于田大爷,我有数不清的疑问。   “看来你有很多问题啊,”田大爷瞥向池子中央的钟乳石柱,“我还有些时间,就跟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要从我的家族说起。我们田氏家族其实并不是个普通的家族,而是一个神秘家族,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本事。我们历代都为最高统治者服务,作为皇帝手下的秘密棋子,我们家族享受着高于一切朝廷大臣的待遇。但是当这个朝代快要灭亡的时候,我们就会消失,直到新的王权建立。   “到了清朝,田氏家族为康熙皇帝效命,平三藩、镇广东、统一台湾、征朔漠其实都有我们家族的参与。康熙皇帝很是器重我们家族,但是我们只能在暗处接受他的封赏,因为我们的身份是不能暴露在世人面前的。   “可是,田氏家族在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同时,也承担着不为人知的痛苦,那痛苦其实源自我们的血液,源自我们对权力的追求,那就是,田氏族人没有自由婚配的权利!   “你一定会问为什么,是的,我们的异能源自我们的血液,只有和家族内的女子结婚,异能才能代代传承下去。不管这个女子是老是丑还是毫无感情,都必须无条件接受,因为我们的血不能掺杂不纯的血液,哪怕只有一丝,也会让异能减弱,直至消失。可是近亲结婚的下场,却令家族内的女人代代减少,有时候,田氏家族的男人不得不几人同娶一个妻子。   “就在康熙皇帝封赏田氏家族的第二年,有一个田氏家族的男人爱上了一个大家闺秀,他受不了和兄弟同娶一个女人,也受不了和那个没有感情的女人同床共枕一辈子,所以就选择和大家闺秀私奔。他们在外面逍遥了几年,最终还是被田氏族人捉到,大家闺秀被秘密处死,但是她留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怀着仇恨长大,他找到他的父亲,并且费尽心机接触田氏族人,就在田氏族人逐渐接纳他的时候,他在所有人的饮食里下了毒。那种毒叫相思子,只要一丁点儿,就能让几十个人内脏溃烂痛苦身亡。   “当然,田氏族人不可能轻易被这种毒物杀死,要解这种毒有一种很简单的方法,就是放血,也许这是那个孩子一早就计算好的。解毒之后的田氏族人能力都消减了大半,一部分人甚至异能全部消失。为了解决这个危机,长老们一致决定启用田氏老祖宗的应急措施。   “第二天田氏族长就跟康熙皇帝请辞,要立即带着全部田氏族人退居山林,康熙坚决不允,甚至要用强硬的手段把他们留下。田氏族长无奈,只好答应康熙为大清朝无条件守护龙脉两百年,以报天恩。康熙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田氏族长以退为进的借口,田氏家族必须借助龙脉的力量蓄养水晶胎,才能挽救我们濒临消失的异能。而水晶胎是田氏家族的秘宝,必须放在一个灵力极盛的地方长久滋养,大清朝的龙脉就是最适合的地方。   “之后将近两百年的时间,田氏家族一直待在帽儿山一带韬光养晦,可是这两百年并不太平,发生了许多不为外人道的变故,守护龙脉的田家人逐渐减少,到了清朝末年,就只剩下我爷爷那一脉,而且身上异能几乎消失殆尽,可是水晶胎一直没有长成。   “等传到我父亲,正值日本人入关,日本人来到帽儿山一带,那时我父亲并不常住在山上,他娶了我母亲——我母亲并不是田氏家族的人,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日本人在村子里大肆搜掠,强奸妇孺,我母亲不幸,被他们抓到,我父亲为了救我母亲而死。我那时才七八岁,只跟父亲上过两次山,并不记得龙脉具体的位置。我知道紫玉金蟾里藏着龙脉和地底迷宫的地图,可是当时都被日本人抢走了。我对自己说,一定要把这一切夺回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一等就是五六十年。直到今天——”   田大爷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水池中央,他欣喜地抚摸着钟乳石柱上的莲花,接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莲花竟然绽开了花瓣,露出花芯里发光的物事来。田大爷轻轻将它托起,我瞪大双眼瞧着,那竟是一个如水晶雕琢而成的婴儿,大概只有新生儿一半大小,手脚俱全,栩栩如生,晶莹剔透,就连那半开半合的眼睛也跟真的婴儿一般不差。   田大爷将水晶胎放入怀中,山洞内顿时暗了下来,七彩光晕也消失了。他走出大水池,对着我说:“贺子,我要走了。”接着他在我手边放下一个东西,我一摸,竟是一把匕首。   我哑声道:“你能告诉我曹振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田大爷说:“你说的是外面那三个人吧。其实你们看到的那块暗红色石头是块流星石,是老祖宗放在那儿震慑闯入者的。那块石头会释放一种有害物质,长时间接触就会全身溃烂死亡。”   我吓了一跳:“我也接触过,会不会……”   “你接触的时间很短,应该不会像外面那三个人。”田大爷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其实这里的入口就在流星石底下……贺子,你保重。”我脱口而出:“田大爷,你当初为什么要杀死王半仙?”   “我和他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残忍,但是我背负着家族两百年的希望,我也有我的痛苦。”说完他走向山洞尽头的石阶,很快消失在我眼前。   山洞内彻底暗下来,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艰难地用手擎着匕首,一点点割断捆绑我的绳索。割了很久我的手脚才彻底解放,我急忙摸索到赵犀和马胖的位置,把他们身上的绳索也一一割断。   黑暗中传出马胖的一声怒吼:“杨贺,我知道是你,刚才没打够,趁着我看不见的时候对我下刀子是不是?”   马胖的胡搅蛮缠差点儿把我鼻子气歪了,我狠狠把绳子掷在他身上:“放你的屁!我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一直绑着!”   黑暗中传出一声痛嘶:“哎呀,我的眼睛!”   原来我刚才的飞绳竟然打在赵犀的眼睛上,真是一团混乱。   赵犀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把刚才和田大爷的对话简短说了一下,赵犀沉默了,当一切真相都摆在眼前,是非黑白,孰对孰错也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   我摸索着找到出口,我们三个出去后果然发现出口处立着那块暗红色的大石,想到曹振三人的死状,我对这块石头不寒而栗。   我们出去后找到了曹振带进来的袋子,那里面有几套衣服,我和马胖毫不客气地占为己有——我们已经裸得够久了。   袋子里还有一些食物和水,我们三个已经很长时间都没吃过东西,几下就把食物一扫而空。曹振的袋子里没有手电和嘎斯灯,但是有几根蜡烛,我们身上恢复力气后,就拿着蜡烛再次进入地洞。   蜡烛的光亮远远不及水晶胎,想起那个神奇的东西,我忍不住琢磨田大爷是怎么用它恢复异能,该不会是把它吃进肚子里或是成天抱在怀里吧?   赵犀拿着蜡烛围绕着大水池走了好几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一直对那块石碑上刻的文字感兴趣,就跑过去看。那石碑有半人多高,保存得非常完好,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见,我想是因为地洞的环境长期保持不变,就算再过几百年,这块石碑也不会损坏。石碑上面刻着几行繁体字,幸好繁体字还难不倒我,我借着烛光看上面的刻字:田氏与康熙爷立下盟誓,谨以合族之力守护龙脉,二百年为期,特立此碑,以示后人。清圣祖康熙五十一年十月。   我低头算了一下,康熙五十一年也就是1712年,清朝完结是1912年,其间正好间隔了两百年,这种巧合实在太惊人!   就在我研究石碑的时候,马胖也没闲着,他拿着蜡烛东张西望,当他看到出水龙头的时候,眼前不禁一亮,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龙头处,伸出右手去抠上面的龙眼,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我看看这个龙眼是不是宝石做的……他娘的,怎么抠不动?”   我没好气地看着他:“那不是宝石的,是铜铸的,当然抠不动了,傻瓜!”   马胖不甘心,干脆用手去掰那个龙头,没想到竟然无意中触动龙角,龙角往下滑动了半寸,马胖嘀咕:“还说是铜铸的,一点儿都不结实,别是时间太久,变成破铜烂铁了吧。”他的话音刚落,一直往外出水的龙头突然发出一声怪响,湍急的水流突然变小,接着完全停止。   马胖瞠目结舌:“怎么回事……”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这时水池内也连连发出“隆隆”的怪声,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猛兽要破水而出一样!   赵犀也变了脸色,我们三个紧紧靠在一起,看着水池内的动静。这时水池内的水突然像被什么巨大的利器分割开一样,纷纷往两边倒退,接着从底部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黑影,由于光线太暗,我实在看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那个物体的体积很大,依稀能看出是长方形的。   等到那个黑影不再上升,我们三个才战战兢兢地走过去,那个庞然大物就横亘在钟乳石柱和龙头之间,好像是水池内有什么把它托上来的。我们三个站在水池的边缘,我把蜡烛高高地举起,顿时我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那个庞然大物竟是一口巨大的棺木。马胖半天才找回声音:“他奶奶的,棺材竟然搞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里面不会是个巨人吧。”   赵犀摇摇头:“你们不知道,这不叫棺材叫棺椁,就是指套棺,真正的棺材在里面呢。”   我从没听过棺材外还要再套一个套子,觉得很新鲜,赵犀解释说这是古代的贵族发明的,只有皇公贵胄才能享受到的高级待遇。   马胖眼睛一亮:“棺椁这么大,里面肯定有不少陪葬品,说不定……说不定传说中的宝藏就是指这个!”   “怎么可能?”对于马胖的猜测我嗤之以鼻。   这时赵犀进入水池,慢慢接近棺椁。棺椁离地很高,托着棺椁的是一个巨大的石台,除了放置棺椁,石台上还有比较宽裕的地方,足可以容纳五六个人站在上面。赵犀爬上石台,稳稳地站在上面,左手擎着蜡烛,右手轻轻抚摸着棺椁的盖子。   我和马胖也急忙爬到石台上,那棺椁从正面看更觉得震撼,上面的花纹非常繁复,刻着很多我不认识的文字,我猜想那是满文,还有一些图画,棺椁的两侧满满的都是,似乎想要表述一些事,可是我看不懂。让我奇怪的是这套棺椁明明是从水里升出来的,也就是说它在水里最少浸泡了两百多年,照理说一般木头别说泡两百多年,就算泡上两个月也早就变成烂木头了,可是它却没什么影响,难道它不是木头做的?   我用手在棺椁上摸了一把,感觉它并不像金属铸成的,也没有玉石的触感。   我转头问赵犀:“赵爷爷,这棺椁是什么做的,感觉不像金属也不像玉石……”   赵犀“嗯”了一声:“我也看不出来,不过我听说过古时候在昆仑山上生长着一种琅琊神木,这种木头不惧水火,使用这种木头做棺材死后不堕地狱,不入轮回……”   马胖的声音充满了惊喜:“有这么神奇的东西?那这棺椁岂不是价值连城!”   赵犀笑了笑:“其实琅琊神木只是个传说,我看这棺椁就算贵重,也不至于是琅琊神木做的。清朝时期制作棺材的工艺已经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我想一定是工匠制作这个棺椁的时候在其中加入了一些特殊材质,能够防水防腐的,所以棺材才能够经得住上百年的考验。”   马胖一脸失望,我却在心中偷笑。赵犀这招高明,马胖这个人太贪心,就应该这么治治他。   “赵爷爷,这个棺椁根本看不到墓碑和灵位,也没有任何能表露身份的东西,挺奇怪的,你看棺椁上的图画是不是在表述棺椁主人的身份啊。”   赵犀说:“这样的棺椁我曾经接触过一些,但是没细研究过,我只是个风水先生,并不是盗墓贼。”说这话的时候赵犀不经意瞥了马胖一眼。   “不过,这图画的意思我倒是能看懂一些,这上面似乎在叙述棺椁的主人的生平大事,他应该是个骁勇善战的人,他带领着族人打败了外敌,建立了一个王朝……我只能看懂这些了。”   我心里暗惊,按照赵犀的说法,再结合田大爷的故事,难道棺椁里的人竟是努尔哈赤吗?太不可思议了。   我和赵犀的这番谈话,马胖完全听不下去,他一直在观察棺椁,似乎在寻找打开的方法。   “说了这么多,咱们打开看看行不?”马胖腆着脸看着我们。   我虽然很不想顺他的意,但我自己也很好奇棺椁里是什么样,我看向赵犀,赵犀没有反对,于是我和马胖很有默契地托住棺椁的一边,用力往上一翻,棺椁的盖子应声而开,一股奇怪的香味透了出来。我们再次用力,盖子掉在另一边,发出很大的声响。   马胖急不可耐地把头伸进里面,连声称奇:“怎么这么香?是什么味道?”   赵犀急忙把他拉出来:“你不要命啦,万一里面有机关或是毒气之类的怎么办?”   马胖一呆,随即嘻嘻一笑:“我这不是没事儿嘛。”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在水池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过去看那口棺材。看见它的第一眼我就肯定这口棺材绝不寻常,因为它通体是绿色的,在烛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手感也如玉石般温润。赵犀观察后说这东西应该不是玉,是玛瑙。至于为什么有香味,他也弄不清楚。我对石头向来没有研究,只是觉得玛瑙应该是红色的,绿色的应该是翡翠才对。马胖盯着棺材看了很久,然后看向我:“杨贺,咱们发财了!发大财了!”   “怎么?”   马胖激动得语无伦次,他说赵犀说得没错,他曾对玉石之类的研究过一阵子,这的确不是玉是玛瑙,绿色的玛瑙十分罕见,像这么大块的更是绝无仅有。听说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其实就是块绿色的草纹玛瑙,这么大的棺材可比那和氏璧大上百倍不止,可不是发大财了吗?   我冷笑一声:“马山水,你想得倒是挺美,这么大口棺材你要怎么把它运下山,别说运下山了,就是弄出这个山洞都不可能。再说了这口棺材属于文物,贩卖文物的罪可是相当大的,很可能你刚下山就被捉去剃阴阳头游街,然后被枪决,为了钱不要命,你犯得着吗?”   马胖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杨贺,你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我一耸肩:“我说的是实话,你不听就算了。”   赵犀喝道:“你们俩都少说两句!盗墓掘坟发财最为不祥,就算报应不落在你身上,也会落在你家人身上。山水,世上可以赚钱的方式很多,不要因为一时的贪欲后悔一生!”   赵犀的话把马胖说得哑口无言,我和赵犀协作打开玛瑙棺材的盖子,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棺材里蹦出一具僵尸,我也会第一时间把它再踹回去。可是世事偏偏难料,当我们打开棺材盖儿时,看到的竟是一口空棺!   说是空棺也不完全恰当,因为在棺材的中心位置,孤零零放着一个巴掌大小、形状奇特的东西。   “怎么……怎么会是空棺?”马胖呆了。   这个问题我们都想知道,可是又有谁来解答?   赵犀伸出手,把那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拿了出来,我在一旁瞧了个仔细,那东西非金非银非铁非玉,乍一看倒像木头雕的,摸一下却又不是。形状是椭圆形的,很像古代人系在腰间的玉佩,中心部位镂空雕着一些奇形花纹。   “赵爷爷,这是什么?”我不解地问。   “应该是一种骨饰。”   “骨饰是什么?”   “就是用骨头雕琢的饰品,出现在这里真是奇怪。”   我们探讨了半晌,也不得要领,后来我想到会不会是当年曹振放地气放得晚了,棺椁主人的尸体化成了龙,飞天而去,只留下一个空棺,而那个骨饰是类似于得道高僧飞升后留下的舍利子之类的东西。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至于真相如何,恐怕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后来我们把棺材和棺椁都放回原位,并且启动机关,让棺椁再次沉入水底,马胖的眼中满是不舍,但是没做任何小动作,想来赵犀的话他听入了耳中,我心里很安慰。   等棺椁沉入水下后,赵犀再次进入水池,把“灵宝生元”放在钟乳石莲花的花芯里。赵犀说,他进来后发觉王半仙其实有些事情料错了,帽儿山的地气不需要修补,大自然是神奇的,在漫长的岁月里,帽儿山早就依靠着天地气泽将地气修补完毕,要不哪能花木扶疏,生机勃勃,而且放在龙眼处的水晶胎也是促成这次修补的关键。不过现在水晶胎被拿走了,这种平衡多少会产生变化,他把“灵宝生元”放进去,就是想继续维持这种平衡关系。   做完这一切,我们三个合力用流星石重新封住了洞口,不管里面曾埋葬过什么,它都必须重新回到黑暗里,因为有些东西是不适合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接着我们按照正确的路径走出地下洞,看着外面久违的阳光,满山的绿意,我的眼睛有些发潮,无论如何,我们终于活着出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满身的狼狈,再看看马胖像大人偷穿小孩衣服的模样,禁不住笑出声来。   马胖一瞪眼睛:“笑什么?”   我指了指他的衣服,他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赵犀坐在一块石头上,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掌心。我把脑袋探过去:“看什么呢,赵爷爷?”   赵犀高高举起手里的东西:“我留了个纪念品。”温暖的阳光下,惨白的骨饰泛着森冷的光。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